碱厂家属区,是有二十多栋砖瓦平房,住着一百多户人,与厂区相隔不远。一条坑坑洼洼的马路与厂房相连。刘纪明的母亲一大早就跑到马路边的菜摊上买了些菜。厂区与家属区都没有固定的配套设施,只有一个宿工食堂和职工礼堂,这两栋建筑都立在厂区和家属区相连接的马路边上。平时零星的菜摊就设在职工食堂的外边,所以买菜的人都得赶早,才能买到比较新鲜而不是别人挑剩下的蔬菜。
刘纪明母亲提着买的菜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那个鲁明正朝自己家门口走。她平时挺讨厌这个鲁明,结了婚有了媳妇,还经常来拉儿子去外边喝酒,一喝就喝到很晚,喝得醉了才回家。一月工资除了交了的生活费,剩下的全喝光了。这两年好些了,不喝酒了,偶尔也是买些酒在家里喝,说是要存些钱娶女人,而且是城里头那个姓钱的女子,但是那女子现在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她这当妈的当然心急。儿子都二十五、六岁了,一愰就过去了几年。人家二十五、六岁早当爸了,她也该有孙子了。丈夫是厂里的老先进,老模范,三代单传,所以刘母很着急,怕儿子往后成了光棍,所以她讨厌鲁明这些结婚有了娃的同事来找儿子混,耽误了儿子的终身大事。
“鲁明,你又跑来干什么?”刘母走过去问。
“刘纪明还没起床,我找他有事。”鲁明说。
“你找他能有什么好事,不是喝酒,就是鬼混。”刘母不客气地说。
“伯母,你这就冤枉我了,我今天找他真有好事情告诉他。”鲁明一本正经地说。
“鲁明,有啥事,进屋说。”刘纪明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开了门问。
“纪明,你那老丈人死了。”鲁明一进门就说。
“谁是他老丈人?鲁明,你简直是打胡乱说,婚都没结哪钻出个老丈人来?。”刘母一搁菜篮子生气地说。
“问你们家刘纪明,你生我气干嘛。”鲁明说。
“你说清楚,谁死了?”刘纪明问。
“我听厂里从城里回来的人说,城里那个卖豆腐脑姓钱的死了,不是他才怪。我一听了就赶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鲁明说。
“人家死了人,还什么好消息。”刘纪明说:“钱家现在怎么样了?”
“你不记得我们被他撵吗?那么凶狠的样子。”鲁明说。
“究竟怎么回事?啥人成了我们家纪明的老丈人?”刘母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地又问。
“问你们家纪明。”鲁明说。
“你小子赶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母厉声问。
刘纪明这才不得已吞吞吐吐地把钱姗来捡煤渣,如何看上她,暗自喜欢她的事情讲了和盘托出。
“我的妈呀,纪明,你这是害单相思呀!”刘母惊诧地说。
“妈,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刘纪明望着母亲说。
“伯母,你这是老封建,老思想。我要没娶婆娘,我也要喜欢那女子。人家好漂亮,看了都舒服。”鲁明在一旁怂恿说。
“漂亮管饭吃吗?漂亮,漂亮!我还以为你存钱干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妖精,她咋就迷住你了?”刘母气愤地唠叨起来。
“妈,你说得过火了。”刘纪明沮丧地说。
“鲁明,你们几个真把我家纪明带坏了。人家介绍了几个女的,他都看不大上,谈不成,原来是被那个女子鬼迷了心窍。”刘母说。
“妈,你说那几个女的哪个不是歪瓜裂枣?你说鲁明那婆娘,人又长得怪,还凶,他不天天往外跑才怪。讨那样的婆娘,我宁肯打一辈子光棍。”刘纪明说。
“是,是我不想呆家里,就是心烦。”鲁明说。
“胡说八道,找女人就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只要是女人就行。你想打光棍,把祖宗八代都忘了,刘家到你这儿绝了后,往后我死了拿啥去见你爸呀!”刘母边说边伤心地抹起眼泪来。
刘纪明母亲听儿子和鲁明一说,心中知道了大概的事情经过。她觉得这样放任下去要耽误儿子的婚姻大事,而且搞不好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但她又想不出办法来打消儿子的这单相思的念头,早点找人给他说个对象,把婚结了,免得整天胡思乱想,什么漂亮不漂亮,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过去自己和刘纪明他爸结婚,头上盖了块帕子,男的长啥模样都看不到,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吗?于是又想到了那个丈夫的师妹,现在是厂里工会的干部了,专门负责职工的事情了。于是她就匆匆忙忙去厂工会了。
“师嫂,你咋跑来了,有啥急事吗?”张干事一见刘母进来就问。
“他师妹。”刘母看了看,见办公室里无人便说:“你知道刘纪明这孩子害了单相思病吗?”
“知道啊。前两年我还去给他做过工作。这么久了,我以为都过去了,不再想了。”张干事说。
是很久了,张干事都以为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刘纪明这家伙不会再想那女子了,断了念头了。还真没想着小子还这么痴迷那女子。何况那女子有啥值得如此念念不忘呢,除了好看点,她还真说不出有什么优点。女人除了脸蛋,高矮胖瘦,结了婚就是男人搂着睡觉,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光好看有什么用。刘纪明这家伙真是鬼迷心窍。
“你早就知道为啥不跟我说?嫂子平时待你不错吧,你师兄过去待你也不错吧。”刘母抱怨地说。
“这事又没谈成,而且人家那女方家庭也没同意。我说啥,说纪明这孩子害了相思病。传出去,往后咋找对象,哪个女的还敢要他。”张干事不动声色的说。
“那女的怎么样?咋把我们家纪明迷住了?”刘母又问。
“一句话长得漂亮。不过性子有点野,你家纪明就吃她这一套,喜欢她这味药,对他的胃口。”张干事说。
“不说她了。师妹,赶紧跟他介绍个对象,把婚结了算了,免得我一天到晚为他操心。你在厂里,外边认识的人又多,介绍一个,只要合适就行。”刘母说。
“我也想早替师兄了这愿。师嫂,你知道的原先说过几个他都嫌人家长得不好看,弄得丢人现眼的,我把人都得罪了。”张干事说。
“那你跟他介绍个好看的,他肯定就没话说了。”刘母又说。
听师嫂这么一说,张干事还心里高兴了一下。她的侄儿刚过世,也是因为喝酒喝厉害了,得了个肝腹水在医院死了。侄儿的媳妇人长得满标志,身材也好,脾气也不错,年纪还比刘纪明小两岁。现在还住在她妹妹家。按照当下的说法,这死了男人的女人除了说寡妇外,还被人称为克夫命的女人。所以重新找男人,要找有正式工作,固定收入的男人比较难,特别找刘纪明这种处男更是难上加难。而且,这个侄儿媳妇又没工作,张干事和妹妹都在为她犯愁,长期找不到新的婆家,是张嘴就要吃饭,花销就要大,所以她马上就想到了自家的侄儿媳妇。
“师嫂,是我有个人可能适合你家纪明,他不是喜欢漂亮的女人吗,改天我约好,叫你们纪明去见一见,他满意了我们再往下说。”张干事说:“他不喜欢漂亮的吗,那女人长得好看。你家纪明有可能看上眼。”
“谢了,你就多费心。”
刘母听她这么一说,满心高兴地离开了办公室,朝家里走了。
张干事是个中年女人了,是个有心计的人,她安排刘纪明与自家侄儿媳妇见面颇费了点心思。她不能安排在厂里任何地方见,如果厂里人知道了她是死了男人的女人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影响自己在厂里的干部形象。所以她在城里找了个僻静的小茶馆,只告诉了刘纪明一个人去。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刘纪明看上了侄儿媳妇的容貌,动了情,上了心往后结了婚,再慢慢地告诉她死了男人的事情。像刘纪明这种长期没接触过女人的男人,见了漂亮的女人不动色心才怪。所以到了见面那天,她反复告诫侄儿媳妇,打扮一下,妩媚一些,笑得迷人一些,大方一些。她自己选了个有遮挡又看得见的地方,坐在那儿喝茶。
刘纪明一听说是个好看的女子,那天借了辆自行车,而且擦得呈亮,还换了套干净的中山装,骑车进城,找到了那家小茶馆。因为他听母亲讲这次要见的绝不是他不喜欢的歪瓜裂枣的那种姑娘,而是漂亮标致的女人。虽然对钱姗还念念不忘,但一听是漂亮的姑娘,他还是蛮有兴趣。他这二十多年,除了喝酒这种爱好,就是爱漂亮的女人。其实漂亮,显得高贵的女人很多,但人家对他从不正眼瞧瞧。只要能像钱姗那种模样好看的女人,他就觉得心满意足,那点小虚荣也满足了。
刘纪明到了小茶馆后,在门口停放好自行车,上了锁,看了茶馆的招牌,感觉没走错,才走了进去。果然见到的是一位有几分姿色的美女坐在一旁的茶桌旁的竹椅上,朝他嫣然一笑,弄得他像魂都丢了一样。
“你好,我是刘纪明。”他显得局促不安地先开了口说:“碱厂职工,正式的。”
“坐,我叫钟小燕。”钟小燕拉过一把竹椅说。
当钟小燕亲自替他揭开茶盖冲了茶后,他们才相互打量,仔细地看对方。
刘纪明觉得这姑娘蛮不错,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腰身挺好,比起钱姗要大方,成熟得多,说话的声音也挺好听。如果晚上抱着这女人睡觉,那感觉肯定好,细皮粉肉的。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刘纪明的脸都红了,额头也渗出几粒汗珠子,他赶紧伸手抹掉。
而钟小燕看刘纪明怎么都看不顺眼。一副憨厚相,但眼睛又是色眯眯的,而且见了女人又紧张得不知所措,一点都不像自己那死了男人,自己的男人天生一副人见人爱的样子,风流倜傥。她又想到姨妈的反复告诫,男人都一个样,晚上睡觉做个事,早早给他生个娃,有个依靠。自己那男人就是沉迷喝酒,晚上做爱都没痛快过。这不都两三年了,连个娃都怀不上。
“你喝酒吗?”钟小燕不由自主地问他。她害怕又碰上喝酒的男人,一喝就醉,一醉就忘乎所以。
“过去喝,现在不喝了。”刘纪明说。
“为啥会喝酒又不喝了呢?”钟小燕又问。
“想存点钱娶个媳妇过日子。”刘纪明老实巴交地说。
这句话钟小燕喜欢听,还真像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说的话。于是钟小燕笑眯眯朝刘纪明一笑,弄得他胡言乱语起来。
“你这么漂亮,好看,你耍了几回朋友?”刘纪明突如其然地问。
刘纪明心里在想,这么好看的女人到了这种年纪不是被人追过,就是耍过几回朋友。而且恐怕还不止两三回,不然也轮不上自己来跟她见面相亲。
“就一回,就结婚了......”钟小燕被这一问,突然得毫无准备,失言了,脸涨得通红。
“结婚了,你还来和我谈朋友?”刘纪明又问,而且显得十分生气。
“我男人死了。”钟小燕也许不会撒谎,只好照实说。
刘纪明马上起身走到茶馆门外,开了自行车的锁,气冲冲地往回骑车走了。
张干事隔得远,听不见说话,等刘纪明一走马上走到侄儿媳妇那儿,只见钟小燕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委屈得直摇头。
“小燕,你们说啥了?”张干事问。
“他突然问,我又来不及撒谎,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问这事。姨妈,我估计成不了啦。”钟小燕说。
“没事,我看他看你是看入了迷似的看。我们走,我有办法让他跟你好。”张干事也怏怏不快的说。
“纪明,那女的怎么样,你们谈得怎么样?”刘纪明一进屋,刘母就急不可耐的问。
“气死我了,人是好看,也漂亮。”刘纪明说。
“这就对了,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吗?”刘母笑着说。
“好啥,是个二婚,是个寡妇,是个克夫星。”刘纪明一口气就说了几个难听的话。
“啥,原来是死了男人的?”刘母也吃惊了。
“我要是答应了,往后一出门背后就是指指戳戳乱说,我脸都丢完了。”刘纪明生起闷气来了。
“不行,我去找她说说,怎么跟你介绍个这样的女人。”刘母也觉得不平,说完就出门了。
刘母跑到工会办公室时见有人便把张干事叫到外面没人的地方。
“你咋给纪明介绍个死了男人的女人啊?”刘母问。
“纪明咋给你说的?”张干事说。
“他说那女人漂亮,也好看。”刘母说。
“这就对了嘛,你家纪明不是要找好看的吗?按你家纪明的条件,工人,人又不帅,漂亮的未婚姑娘看得上他吗?一副憨像,又没技术。我的师嫂,这结过婚和没结婚的女人有啥不一样,身上缺啥东西了?人家才结婚不久,男人就死了,房都没同几回。黄花闺女,人家瞧得上你家纪明吗?何况人家是城里的,你不说,我不说,这厂里谁知道。”张干事找出一大堆理由来说。
“纪明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姓钱的女子,我怕他得相思病。”刘母说。
“师嫂,你别急,等我这段时间工作忙完了,在过河去一趟,作作工作。我们说好,如果人家那个姓钱的女子还是不答应,劝劝你家纪明,把这个女的娶了。你家纪明耽误不得了,再愰几年恐怕真要打光棍。”张干事说。
“你说的是,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刘母只好说。
“我只能去作工作,你家纪明都跑去过。”张干事说。
张干事明知成不了,还答应过河去,目的就是想要断了刘纪明念头,好把侄儿媳妇塞给他,了结她和妹妹的心愿,减轻妹妹的家庭负担。因为她清楚像侄儿媳妇这种条件,在那个年代,无论你长得怎么样,只要死过男人,就是寡妇,就是个克星,就是永远背负在身上的恶名。何况这个侄儿媳妇过去又好吃懒做惯了,又没个工作,实在是妹妹家里的负担。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打刘纪明主意,把侄儿媳妇跟他的事弄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