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姗的失踪无疑是对钱家毁天灭地性打击,犹如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当刘家母子来到钱家的时,钱兰一听钱姗失踪了,惊吓得跌坐到地上,目瞪口呆,睁开的两只眼睛惊恐万状。而母亲又卧床说不出话,仍然只是流泪,表情呆滞。吴英此时也正好跑来,来等姗姗姐回来,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她也是悲痛万分,气得她牙帮子咬得“咯咯”地响,怒目圆睁,那泪水顷刻就涌了出来,哭声大到门外的人都能听见,伤心至极。吴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钱兰从地上拉了起来。
“兰姐,姗姗姐找不到了,我们怎么办呀?”吴英哭了起来说。
“大妹子,我们也是全厂都找遍了,没找到人。跪下,给钱家赔罪,我们没照看好小钱姑娘。”刘母对儿子喝叫道。
“我真该死,我不该让她自个跑出去。”刘纪明跪下垂着头说。
“大妹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刘母把装有二十张伍元的信封递过去说。
这一百元,刘母也心痛。这是刘纪明近半年的工资。虽然心痛,确实心痛,她还是一早去银行取了出来,要平息钱家的怨恨呀,她怕这事闹大了,收不了场。
“你们滚,我们不要钱,我要你们还我的妹妹!你们还我妹妹!”钱兰抓了信一扔就爆发出来,发疯一样的吼叫道。
“还我的姗姗姐,还我的姗姗姐!”吴英也扑过去对着刘纪明哭喊着,伸出双手又打又抓,像个疯了的人一样。
门外,围满了几十上百的大人小孩,拥在外边看热闹。这时才有人为钱家的不幸遭遇感叹起来。男人才死不久,女人又中风卧床,现在钱姗去订亲又失踪了,明明是昨天才看到来人接走,说是去订个亲,还热热闹闹。五部自行车,五个大男人,怎么会弄个姑娘去弄丢了人呢?这也太稀奇,太古怪了,太不可思议了。立在那里的人,围在那里的人,都在纷纷猜测,发挥着各自的想象,杜撰。居然找不出一个突然失踪的理由,真是奇奇怪怪,多灾多难。钱家真是遇上了,好事变成了噩耗,太离奇了吧。这一连串的事情使很多人都惋惜,哀叹了,这钱家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这家不就从此衰败了吗?剩下钱兰一个人要服侍卧床的母亲,往后生计怎么办呀,大家这才好心为钱家设身处地的议论开了,担忧了。
居委会陈主任接到碱厂张干事的电话,电话里张干事只是说了大致失踪的情况,厂里全厂上下都找遍了,找不着人,刘家也登了寻人启事继续找,她怕钱家扭住刘家母子不放,请陈主任出面做点工作。所以她接完了电话就匆匆跑过来,而且接电话的时候吓出了一身汗。她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满头都急出了汗水。人失踪了可不是小事,是死是活,还能不能找得到谁说得清楚啊,幸亏钱家在这一带还没有人缘,好歹闹不出多大的事。如果有人缘,今天不闹出大事才怪。
“小钱啊,你们吵,你们闹,解决问题吗?人家在报上都登了寻人启事了,说不定还找得到。”陈主任只能用她最擅长的方法劝说,平息事态。
“姗姗姐人都没了,死了到哪去找?”吴英高喊着说。
“你们还我的妹妹,还我的妹妹!”钱兰还是反复着那句话。
“谁说死了,谁见尸体了?没有,派出所都不敢注销她的户口呢。你们也是,接过去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好。”陈主任又对着刘家母子训斥说:“人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大活人干什么去了。吃干饭吗?眼睛白长了吗?真是的,添乱。”
陈主任看见了丢在地上的信封,捡了起来,问里面装了多少钱,听六神无主惊吓的刘母说了后,就把信封放到桌上。
“这钱你们必须收下,也该收下。钱大嫂现在病在床上,吃药还得花钱。你们走吧,回去后赶快再派人四处找,有什么消息赶快通知我们。”陈主任怕事情闹大,因为外边的人越来越多,就赶紧吩咐刘家母子离开。只有撵他们母子俩走,才能平息这场风波、纠纷。
此刻,陈主任内心也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杂全般地涌出。那天还凭巧言花语,动员钱姗,为了家庭嫁个人,减轻负担,嫁过去拿点钱来补贴家用,现在负担没减轻,变成了灾难。自己有责任啊,有罪过呀!这种结果,天知道。难过归难过,内心不安归不安,得赶紧把这事弄平,免得惹出更大的麻烦。
刘母拉了刘纪明爬起来,羞愧地走出门,一出门就听到有人指指戳戳地在说。
“昨天才把人接走,说没就没了,怪事!”有人说。
“就是,是不是那男的把那姓钱的姑娘奸了,丢河里去了?”有人说。
“不可能,你没见那男的那傻样、熊样,他就是有色心也没那色胆。”也有人说。
“这碱厂吃人么,一个姑娘平白无故就见不着了,应该给钱家的一个交待!”也有人说:“简直是天下怪事,奇谈怪论了。”
刘母只得拉着儿子埋头悄悄走了,头都不敢抬起来。他敢抬头吗?不敢抬头。做了亏心事,只能深藏于心中折磨自己一辈子。他把喜欢变成了噩梦,还葬送了自己如花似玉的爱慕对象。这种事他会一辈子痛心自己的冲动,责备自己,从此消沉没有终时
钱兰如遭雷击人一下子就懵了,她没想到事情发生这么突然。原本她还想姗姗今天回来,她明后天就想让她在家伺候母亲,自己又挑起父母挑过的担子,去卖豆腐脑,能卖多少算多少,先把家里的生计维持下去。如今姗姗不见回来,自己怎么能担起这副挑子。她抱着姗姗临走前去捡来的那几包中药,不言不语地望着母亲,眼泪都滴落到了中药包上。
“兰姐,你说话呀,往后怎么办?”吴英扑到钱兰身上,摇着她问。
钱兰依然没有说话,人变得痴呆了一般,坐在那儿,望着母亲。她真想听母亲说句话,告诉她怎么办才好,但母亲已经说不出话了。吃了熬的中药,气色虽然好了些,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只好伏在母亲的旁边,跟母亲说话,她要母亲只是用眨眼睛的方式告诉她就行了。母亲好似听懂了,听她说了后,同意就睁开眼,不同意就闭上眼。当她对母亲说她要挑那副担子去走街串巷时,母亲闭了眼长久都没有张开。
听钱兰和钱母的低声说话,听得吴英在一旁又焦急地哭了起来。
“兰姐,你想都别想了,你走了,钱妈妈谁照看?”吴英说:“我可以来,但不可能天天来呀。”
陈主任又返回了,还带了中医来,是个老中医,据说在城里还比较有名。
老中医替钱母把了脉,查看舌苔之类,还是判断中风。他又看了上个中医开的方子,认为可以用,然后再重新开了个新的药方,叫她们在服完了上次捡的中药,就开始按新开的处方服用。他告诉陈主任这病要长期服药,也许会逐渐好起来,他连出诊费都没收就告辞了。
“小钱,拿这钱捡药,照顾好你妈妈,现在这时候什么都别多想了。你把身体气坏了,你妈妈怎么办?这个姑娘姓啥,你没事也过来帮帮小钱。”陈主任把药方放到那信封上说。
“我姓吴,叫吴英,谢谢主任。”吴英抹着眼泪说。
陈主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往屋里看了看,钱家现在的状况令她愁容满面。钱姗失踪,她非常内疚,因为毕竟作了工作,好心办了坏事。如今钱家两个姑娘就剩下一个,既要照顾卧床的母亲,又要为往后的生计发愁,这姑娘能否承受得了?她在想,如果有合适的人,帮她说个对象,有个男的帮衬总比这姑娘孤身一人强。钱家在城里无亲无戚,找不到依靠。如果找对象,大家过去对这两姐妹映象又不好,更不用说还要摊上卧病在床的母亲,实在难找。但自己毕竟是居委会主任,是工作,是责任,反正慢慢留心,总要替这姑娘找个合适的人。想到这里她才快步离开了钱家。
钱兰现在每天都神志不清,精神恍惚。但唯有给母亲熬药、喂药、做饭,喂母亲吃饭,去药材配方部捡药作得有条不絮,条理清楚。她眼见母亲病情稳定下来,就开始着手准备出摊的事情。她必须去出摊,为了母亲的药费,为了往后母女二人的生计,她都必须去,不能坐以待毙。生活本身就是这样,当你遇到灾难,走投无路之时,勇气和决心才能使你拨开云雾的遮挡,走出困境,绝处逢生。这种勇气和决心就在自己身上。上午喂母亲吃过早餐,喝了药,又把中午要喝的药盛在碗里,温在锅中,然后挑起昨晚准备好的担子,锁了门,挑着担子出门了。左邻右舍的人都感到惊诧,家里还躺着个中风的病人,居然又去出摊,这姑娘还真不简单。钱兰这些年帮父母做事,磨豆浆,点豆腐脑,炼红油,炒黄豆,炸散子,做调料她都会了。她每天迟睡早起,把一切事都利索地做完才放心地挑着担子去卖。她一改过去父母走街串巷的习惯:只卖小孩的方法。而专往那些人多的菜市场跑。城里一共就只有三个买菜的地方,其实就是在三条街上沿街贩卖,郊区的菜农,肉贩等习惯性地聚集在这三个地方贩卖,就形成了三个市场。从清晨到中午这三个地方就成了城里人从四面八方跑来购买食物最方便的地方,人气最热闹,乱哄哄的地方。钱兰挑着担子来到这里找个空隙放了担子,那些卖完菜还没顾得上吃早饭的菜农和一早出门空着肚子来买菜的人,居然有人买碗豆腐脑吃,那热乎乎的豆腐脑,香辣可口,加上酥脆的散子,吃一碗就可以暂时解决腹中的饥饿。
“姑娘,你明天还来卖吗?”有人问她。
“要来,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要来。”钱兰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说。
“也是这个时候?你那撒子多放点,好吃又解馋。”那人说。
“没问题,只要你喜欢吃,我就多加点。”钱兰说。
钱兰把时间算得精准,一个上午要跑完三个地方。跑完,居然有时能把准备的东西卖完,就是卖不完,也剩的不多,她就得挑着担子往回走,又得赶在中午跟母亲喂饭和喝药。下午又得准备第二天出摊的东西,跑下河洗衣,母亲常常因为失禁而把裤子弄脏。左邻右舍天天都看见她一天到晚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到她的人被太阳嗮黑了,精神更加憔悴。
除了吴英还来看钱兰,帮着她照顾母亲,陪着她们母女说话外,钱兰内心孤独得伤心极了。有时空了就端个矮凳,坐在家门口,望着外边,从不与人说话,也没有跟她说话,一个人与夜色作伴,一个人对着昏暗的街灯自言自语悄悄说话。她的想法很简单,父亲走了,姗姗走了,家还在,母亲还在,家不能散。晚上睡觉,她再也不敢睡到那张和妹妹从小睡到大的床上,她怕再勾起对妹妹的回忆,她怕晚上一个人做恶梦。现在只要困了,她一定要睡在母亲的旁边,那样她感觉得到母亲的呼吸,听得到母亲的心跳。她最怕的是如果没有睡在母亲身边,哪天一早起来,母亲就不声不响地走了,自己从此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生活还有意思吗?她害怕成孤儿,害怕无依无靠,虽然母亲不能说话,不能动,但能呼吸,心脏还在跳,她就不孤儿,她就不是一个人在生活,她就有依靠了。
她有时一个人在四周都清静的黑暗中坐在门口想,虽然这里贫困生活的环境糟糕,到处是肮脏而杂乱无章的地方。有父亲在时,有姗姗在时,一家人的生活平淡无奇,但其乐融融,她和姗姗都有各自的念想,都有各自暗暗喜欢的人,在被窝里窃窃私语,那就是她和妹妹都感到快乐的时光。哪怕那种快乐和喜欢看不见摸不着,但始终支撑着她们愉快而又痛苦地活着,给生活添加许多乐趣。一想到这些,她又情不自禁地苦楚地在黑暗中笑了笑。如今父亲走了,姗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这才感到陷入恐惧的无助,浑身都颤抖起来,仿佛落入冰冷的深渊之中。
钱兰现在每天都是如此按部就班地勇敢地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挑起了父母挑过的担子,往三个菜市场跑。每当人们看她那单薄、亭亭玉立的身影,挑着豆腐脑担子,脸上挂着微笑,甩着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步履轻盈地走过,都发出了感叹,这姑娘太倔强了。在菜市场,好些也与她熟悉了,喜欢吃她的豆腐脑,味道又好,撒子又多,还管饱。她不计较东西多一点少一点,只要别人需要,她都尽量满足,尽量使顾客满意。命运没有击倒她,反而使她更加自信,再难再苦的日子都会因自己勤劳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