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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秀明妈妈担心的一样，一语言中。升学考试公布，他们三人中只有吴好一人进入本城市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李笑笑被一所中等专业技术学校录取，但那所学校却远在省城的城郊，而张秀明却一无所获，从此将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只能去打零时工。
钱兰至今还记得那天在秀明妈妈家，秀明和李笑笑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彼此都没有说很多话。而吴好那天恰好没来，听说是他爸妈带他去了亲戚家。
假期一过，笑笑走了，张秀明也跑去几十公里外的一家工厂做临时工去了。
钱兰和钱姗偶尔还去秀明家走走，陪秀明妈妈聊几句闲话，而吴英也偶尔跑过来找她们俩姐妹玩。而只有钱姗见不到李笑笑的踪影了，倍感无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许多乐趣。除了在家帮姐姐做些零碎的事情，没事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也尝试着跑到新华书店跟其他人一样，取本书看看，翻一翻。因为她觉得笑笑喜欢读书，自己也想去找些书看打发掉她心中的无聊，是不是如笑笑说的读了书就能知道很多东西。可是一翻开那些书，厚厚的，好些个字句都认不全，更弄不懂那书中的意思。连续几天，她自己都没了信心。虽然在书店的书架上，取书看不用花钱，坐在地上看一天半天也没人过问你，只要你不把书弄走。那里，好些人一本书一读就是半天或几个小时。而她一本书翻一会，读不下去又去取另一本，遇到有插图的她就只翻插图看，就连那些关于绘画知识和技法的书籍她都当成连环画看打发时间。
还有那百货公司卖文化用品那儿，她明明知道那个男的售货员早就认熟了她，早就用怀疑和戒备提防的目光看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往那儿跑，去看那儿块画板。她把几块画板的规格都记熟了，整开板的太大，只能放在家里的画室用；只有四开板的最好，她看见那两个画菊花的年轻人就是架着这么大小的画板在画。她反复告诫自己有了钱就买这种画板送给笑笑，加上颜料，他带上这画板出去画肯定很神气，很帅。她每次看了后这样地想入菲菲。
钱姗路过公园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次李笑笑临走时的前夕，她骗笑笑的事。一想就开心极了，好玩极了。
......
钱姗偶然又碰到李笑笑了，那是李笑笑去杂货店打了酱油回来朝御史巷走。
“姗姗姐。”李笑笑礼貌地招呼她。
“笑笑，听说你快要走了，去远处读书了？”钱姗问。
“就这几天。”李笑笑说。
“你看过戏吗？”钱姗突然问。
“看戏？没看过，没钱买票。”李笑笑说。
“晚上到公园门口等我，我请你看戏去。”钱姗说完就跑走。
他心里在想，她有钱吗？请我看戏？他心里打鼓，有些怀疑。但上图画课的老师是在文化馆工作的，上课的时候讲过戏剧舞台很美，不光是布景、还有戏剧人物的服饰、化妆都很有艺术和美学的氛围，艺术特征。看看戏可以提高人的艺术鉴赏力。他自己没有钱，从来没有买票去看过戏，就连学校组织缴钱去，他因为家里姊妹多，父母困难，都放弃了，从未向父母开口需要钱而去过。
此刻，他没有经得住钱姗的诱惑，晚上开演的时间就跑到公园门口灯暗的地方，等候钱姗。
公园大门旁边的售票窗上挂了块牌子，上演的是京剧“精忠报国”。而这部戏是演岳飞抗击外敌入侵和受奸妄秦桧陷害的故事，其中还有岳母刺字连小人书上都有。岳飞的词《满江红》他听父亲吟诵过，那是脍炙人口和振奋人心，撞击心扉的传颂已久的一首词。他早已烂记于心。他看到有很多人去窗口买了票朝礼堂去了，还不见钱姗来。他焦急地在那儿左顾右盼，他终于看钱姗来了。看见她没有到售票的地方去买票，而是跑来拉了自己朝礼堂侧面的那钻了孔的散场时才开的门那地方跑去。
晚了，那门前挤满了人，伸头从孔里窥看，还有小孩骑在大人脖子上往孔里瞧。没挤进去占了位子的人立在那儿听着传出来京胡声和京剧的唱腔。钱姗又拉了他朝另一边跑，也是一样的情况，又一刻不停地拉他朝礼堂大门检票地方跑。
查验员正在查验几个人的戏票，钱姗从兜里摸出两张白色的票，举手朝那人晃了晃就拉着他挤了进去。
剧场还空了许多座位，钱姗拉着他在人多地方找了两个空位挤过去坐了。戏已经开演了，但李笑笑的心一直“突突”直跳。他不知道钱姗那两张票是真是假，如果假的，查到了该多丢人，还要被撵出去，弄不好还要送派出所。所以他正襟危坐，不敢声张。
“等会我看不懂时你讲给我听。”钱姗小声说。
“嘘，看戏不能说话。”他贴近她的耳边说。
一个查票的人拿着手电筒在幌，当手电筒光幌过来时钱姗若无其事地看舞台，而李笑笑的心“砰砰”直跳，生怕被那人叫了出去。幸亏那手电筒一晃就过去了，他才松了口气，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虽然被剧情吸引，戏唱得他热血沸腾，但他还是胆怯地心跳不已。更怕那束手电筒的光，戳穿他和她混票的勾当。那近两个小时的演出他是憋着气看完了，额头都渗出了不少汗水，时而伸手抹几把，而钱姗却无事一样，看得入神，嘴都笑的合不拢一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高兴，如此惬意。
当落幕前的京腔味满江红唱起，观众纷纷站起鼓掌时，李笑笑的心才终于放下，总算提心吊胆地看完了一部戏，才第一次体会到戏剧艺术的美感和魅力。
趁着散场的人多，钱姗又拉着他溜出了剧场，走到人少昏暗的地方，李笑笑才挣脱她拉着的手问她：
“姗姗姐，你实话告诉我，你那戏票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不是假的，是过期的。是上回散场别人丢了的，还是新的。”钱姗说：“我捡的，我看跟花钱买的票一样，那上边戳的日期字又小，一般认不出来。”
“过期票，你不怕别人查到吗？”李笑笑又气又急，又拿她没办法，只好说：“姗姗姐，你知道吗，如果被查到逮住了，告到学校，我估计书都读不成了。”
“不是没查到吗，反正你看了戏，算不算我请你看了戏？”钱姗说。
“算，只是提心吊胆看了戏。”李笑笑还是说。
“既然我请你看了戏，你得答应我件事情。”钱姗又说。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办得到，只要不花钱。你是知道的，我可没有钱。”李笑笑说。
“小家子，不要你花钱，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穷得叮当响。”钱姗说。
“那你要什么？”李笑笑问。
“我要你跟我画张像，就像秀明跟那个女的画的一样。要用我送你的铅笔画。”钱姗说。
“我可没秀明画的那么好。”李笑笑说。
“我只要你画的，只要是你得就行，一言为定。”钱姗高兴起来说：“什么时候？”
“明天，最好是下午，水西门见。”
说完李笑笑喊了姗姗姐就先走了。
钱姗这才心满意足地朝公园外走，骗他看了场戏，挨得那么近。肩都挨着了，还哄他给自己画张像。她感觉轻松愉快地飞跑着回家去了，估计这么晚，回家又要挨顿骂。挨顿骂钱姗也觉得值，她认为这是最快乐的时光，是胆大妄为，没有顾忌的日子。她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她才不管这种事的对与错，也分不清对与不对。反正自己做了，高兴了，满意了，能和自己暗自喜欢的人待在一块几个小时，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此时她根本没想到，李笑笑还心有余悸，还在提心吊胆，还在想着一旦被逮着了就毁了前程。
李笑笑确实一路往回走，心还在跳个不停。他清楚，混票一旦被抓，反映到学校，那结果肯定是读不成书了，而且一家人不仅为自己伤心的事，还会从此抱怨他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继续读书的机会。家里那么困难，都在供他继续上学，肯定会脸面丢尽，成为家里的罪人。但是钱姗的这种行为，欺骗自己的行为，又使自己第一次看见了戏剧的表演，感悟到戏剧的艺术魅力。这种体验是自己从来没有过得。从这种意义来说，他又感谢钱姗，是她的胆大和过期票才使他有了这种体验，生平第一次。他知道她的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但自己没有资格去责备她。她毕竟还那么小，那么地认识模糊。他就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往回走，谢天谢地，总算侥幸没有被转，否则他不敢往后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