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钱姗早早地来到水西门城门楼上,等候李笑笑的到来。
虽然已经立秋,天气还是格外地炎热,好在两层楼高城门上,有清水河的凉风吹拂,还能感觉到一点凉爽。城门楼子上空荡荡的只有钱姗一人,她一会坐着,一会又走到楼门扶住柱子远眺,看看那城门下过往的人中是否有李笑笑的身影出现。隔了好一会才看到李笑笑从远处走来,她才赶紧坐到朝河那边的美人靠椅上,眼睛看着江面航行的帆船,假装不知道他来了。
“姗姗姐,你早到了?”李笑笑招呼她说。
“早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钱姗故意说。
“怎么会不来,约定了我要守信。”李笑笑说。
“笑笑,我坐哪儿?”钱姗问。
“坐到旁边,对着光。你现在坐的位置是背光的。”李笑笑指着旁边的位置说。
“还有这么讲究。”钱姗移过去坐下说。
钱姗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两条乌黑的辫子扎着红头绳,梳得一丝不乱,额前的刘海也显得整齐,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她不停地摆弄坐的姿式,还笑呵呵地一直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样子,眼睛透着清澈的光亮。
“姗姗姐,你能不能坐得自然一点,笑得自然一点。”李笑笑皱着眉头说:“还有别老是动来动去,坐稳了,坐直了就行。”
“我笑得不自然吗?”钱姗问。
“当然不自然,就像装出来的一样。行了,只要不乱动就好了,就这样。”
李笑笑从来还没近距离长时间地注视过钱姗。他突然有一种发现,钱姗那稚嫩的脸上透着一种气质独特的韵味,传递出她单纯的气息,此时笑得十分自然恬静,那对浅酒窝透着实令人有些陶醉。他都不好意思不敢看久了,怕自己心神不定。画人物素描,他自知自己不如秀明,但不知为什么今天还算是画得十分得心应手,还真把钱姗画来像个样子,虽然画她的酒窝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总算画得极其神似,一个美丽的姑娘跃然他的纸上。
“完啦?”钱姗问。
“完了。你看看像不像你。”李笑笑从画本裁上来,裁得很整齐,递给她说。
“像极了,比秀明那天画得好看。”钱姗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你比那个女的好看?”李笑笑问她。
“就是比她好看,不然你也画得不好看。”钱姗说。
“姗姗姐,我走了。”李笑笑准备离开了。
“别忙了,你还得签个字,写上你的名字。”钱姗说着把画像递给他。
“我又不出名,签什么名。”李笑笑说。
“你不出名,万一以后我出名,往后别人还不知道谁画的我呢。”钱姗开玩笑说。
李笑笑只得在画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时间。
“笑笑,你走了往后我就见不到你。”钱姗突然说。
“怎么见不到,我还要回来。”李笑笑说。
“真的?”她问。
“我父母,兄弟姐妹都住这,怎么能不回来。”李笑笑认真地说。
“笑笑,还有件事。”钱姗突然又说。
“说呀,我要回去了。耽误久了家里人又要说我了。”李笑笑停下来说。
“我是说往后别叫我姗姗姐了。”
“不叫姗姗姐叫什么?你比我大,该叫姗姗姐啊。”李笑笑感觉好奇说。
“你叫我钱姗,姗姗都行。”钱姗说。
“不行,姗姗姐。我有事先走了。”李笑笑说完就走了。
钱姗也许还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人称呼的改变就意味着相互间的关系的改变。她只是不想笑笑老是称呼她姐,他如果能叫她姗姗,或者是钱姗多好。因为她不想当他的姐,当姐有什么意思,只能把李笑笑当弟弟,只能有姐弟的情份,而没有那种比姐弟更近、更亲的情份。李笑笑没有答应改口,是不是有种什么想法,害怕他们有更亲近的关系。其实钱姗根本不知道李笑笑的想法。李笑笑没有其他的想法,只觉得比自己大的人,无论是男是女,无论大半岁或几个月,都应该称呼姐或哥。这是种礼貌和尊敬的称呼,而不代表有什么亲近的关系。这不是他对钱姗顾念心思的粗心大意,而是他还未曾意识到对男女关系敏感的认识。她拿着那张自己画像看了很久,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画得好,画得像极了自己。因为她自己从小到大连张像都没有照过,只在镜子中见过自己的样子。她又在想,如果笑笑有画板,有颜料,那么画出来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一定更好看极了,一定光彩照人,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钱姗更没有想到,就此一别,就是她与李笑笑的永别,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一面。她还是个懵懂少女,一旦认定了那个人的好,一旦喜欢上了那个人,从此那个人就不会在她的心中泯灭,铭刻于心中。特别是在那种四周都充满了闲言碎语,冷漠的环境下,她更加认定那个没有嫌弃她,与她有过交往的人就是她值得喜欢和信赖的人。也许这是一种偏执,实际上也是一种执着,信任和寄托,尽管她的认知如此肤浅,但她毕竟还是个少女,比男孩子要早熟得早些,还处在充满幻想和美好愿望的成长年纪。
李笑笑不是没回来,假期回来过一两次。由于经济的拮据,囊中羞涩,回家很少。而一回到家,就听到家人和邻居的风言风语,说他去勾引那个花痴女子,关系不明不白,吓得他都不敢钻出御史巷,更不敢去见那个姗姗姐,后来干脆借口想毕业能继续去读大学的就不回来了。他也想努力忘记那个叫钱姗的人,但他又觉得那女子好无辜呀,凭白无故遭人说三道四,遭人诽谤,但自己又无能为力。一个学生,经济上、思想上尚未独立的人,无可奈何,只有暂时采取逃避。他更想不到作为她骗他看戏的回报,为她画的那张素描像和签的名字会成为她不能忘记的长久思念。更不知道她为自己所作的许许多多的傻事。
李笑笑没想到的事情,钱姗当时就更没想到。人生就是这样,当一切都觉得未来美好的时候,破灭造成的苦痛就更大。遇见,又从此不再相见,恐怕更是人生中更痛苦的事情,因为这种思念更加使人牵肠挂肚。
......
钱姗从百货公司走出来后,无精打采地从公园门口路过,又朝里边瞧了瞧。看天色时间还早,她就又跑到新华书店取了本书,翻了翻,又看了会插图,又耐不住读下去,因为生僻的字词太多。于是就把书放回原处,开始朝家里走。路过居委会院子的时候,她听见里面有几个说话,就停下来,听了几句,就走进了院子。
居委会的院子其实就是居委会主任居住的地方,也有其他几家住户。钱姗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两三个大妈正围着居委会的陈主任站在院里说话,谈的都是自己儿女工作的问题。钱姗知道,找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也要由居委会统一登记,统一安排。陈主任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人慈祥和蔼。看见钱姗进来,大家都停止了说话,看着她。
“小钱,你咋跑来了?”居委会陈主任问她。
“我是来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工作我能干,临时工也行。”钱姗灵机一动,突然鼓足了勇气说。
“什么?你想找工作?”陈主任吃惊地说:“小钱,你才多大,就想找工作了?”
“这不是那个钱家卖豆腐脑的小姑娘嘛,这么点年纪就想跑出来找工作,你们家吃不上饭了吗?”一位大妈瞧着她说。
钱姗也瞪着眼看她没有说话。
“小姑娘,既然你们家是卖豆腐脑的,你就帮着卖,不就是有工作了吗?”另一个大妈说。
“卖豆腐脑是我爸妈,找工作干是我自己。”钱姗说。
“哟,你才多大点,比你大的都还没工作呢,我家老二都十八、九岁了。陈主任,你得帮忙考虑一下,不然老是游手好闲惯了。”另一位大妈说。
“好了,你们说的情况我都清楚。”陈主任笑着说:“每家每户我们都作了登记,问题是指标少,一有指标,我们会按照原则,先照顾解决困难家庭的。一个个来都会解决。你们都回去,有指标有消息会通知你们。小钱,你也回去,你太小了。你们家要轮也轮不到你,也该是你姐姐,你就别在这儿凑热闹。”
钱姗一听陈主任这么说知道找工作挣点钱买画板的事泡汤了,就冲陈主任笑了笑。她正打算离开,听到正在往外走的三位大妈在说话,就跟在她们后边,听她们说话。
“你家老大没在外边瞎混了,好久都没看见人了。”一位大妈在问另一位。
“弄到碱厂刨煤渣去了,老大不小了,瞎混怕出事。”另一位回答说。
“捡煤渣挣钱吗?”另一位问。
“挣啥钱,干一天五分一角的,总比瞎混好。”那位大妈说。
“我咋听人家说去捡煤渣又脏又苦,那炭都还是红的大家就开抢。”另一位说。
“有啥办法,总比在家呆着强。这当下啥工作不辛苦。”大妈说。
“你看刚才那小姑娘,家里是卖豆腐脑的,还想出来找工作,你们听说了吗,钱家两姐妹,人是长得蛮好看,就是有疯病,是花痴。”一位大妈低声说。
“早听说了,你们才知道。”另一位说。
听到这儿,钱姗生气了,故意快步走到她们前边,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们几眼,吓得她们都惊诧地闭了嘴,不说话了。
凭什么说钱家两姐妹,人是长得蛮好看,就是有疯病,是花痴。听了这话,钱姗气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跟她们大吵一架。几十岁的人了,还背后乱嚼舌根。好看就是好看,碍你们什么眼了。不过她今天不想跟她们计较,不想跟她们吵,因为这些话她和姐姐都早就听说了。只要笑笑、张秀明他们没说过,没嫌弃过,她就不在意。不过走的时候,她除了恶狠狠地看了眼,还嘟囔着说了句:“什么东西,老不死的。”不知道她们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