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又跑来找钱兰和钱姗,这次跑得很急,一跑到就满脸胀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门口话都说不出来。
“小英子,你啥事跑这么急,鬼追你了?”钱姗一见就问她。
“伯母,伯母病了,躺床上了,我好害怕,才跑来找你们。”吴英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说。
“为啥不送到医院去?”钱兰惊诧地问她:“前几天都还没事,怎么就突然病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叫她到医院去,她坚持不去,我也没办法。”吴英说。
“还有你小英子没办法的事,你那么鬼聪明的。”钱姗说:“就想不出办法了吗?”
“我又背不动伯母,我去买了些药,伯母也不吃。我实在没办法了,才跑来找你们,都累死我了,姗姗姐还挖苦我。”吴英委屈地说。
“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姗姗锁了门,我们跟小英子一块去,到了看怎么回事。”钱兰招呼说。
“爸妈回来怎么办,我们一个人都不在家。”钱姗边锁门边问。
“爸妈有钥匙,我回来跟他们讲。”钱兰说。
钱兰虽然这段时间备受煎熬,但一听秀明妈妈病了,心急如焚,赶紧带着她俩往“叮咚”井跑去。三个人一路上跑得很快,就像追赶什么一样,引得街上的行人都在扭头看这三个飞快奔跑的女子。钱姗跑了一段,脚上的一只鞋脱落在地,她捡了起来,干脆脱了另一只,光着脚板跟着一路奔跑,看的人都感到好奇。
秀明母亲躺在床上,果然病得厉害,额头很烫,但依然那么安祥,她捏着钱兰的手,眼里噙着泪水,仿佛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们。
“妈,我们送你去医院,治病要紧。”钱兰依旧叫她说。
“不用去,我知道自己的病,躺几天就好了。”秀明妈妈有气无力地说。
“伯母,去医院怕花钱,我们呢就去诊所行吗?”钱姗站在旁边说。她还在不停地喘气,胸脯一起一伏,汗也流个不停。
“都不用去,有你们在,我这病就会没事了。”秀明母亲说:“我想起来坐坐,兰兰,你扶我一下。”
钱兰赶紧和钱姗一块把她扶起来靠在床上坐起来,拿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可以了吗?”钱兰问。她也是泪水、汗水模糊一片,顾不上楷,偶尔伸手抹一抹。
“可以了。”秀明妈妈做好后依旧拉着钱兰的手,捏得紧紧的。
“妈,你吃饭了吗?”钱兰问她。
“伯母什么都没吃,我回去把熬的粥端来。”吴英说。
“妈,你不能饭都不吃,药也不吃。你不吃东西我们大家心里更难受。”钱兰接过吴英跑回去端来的粥,用汤勺舀了喂她说。
秀明妈妈被钱兰左一声妈,右一声妈喊得心软了,开始吃钱兰喂她的粥,边吃边忍不住泪水往外流,一直含泪把那碗粥吃完,缓过气依旧紧紧地拉住钱兰的手不放。
“兰兰,你既然都叫我妈了,妈有话要跟你说。”秀明母亲说。
“你有啥话说,妈,我听着呢。”钱兰说。
秀明妈妈长叹口气,看着钱兰。这些天,也就是收到老大来信开始,她就在想,怕跟老大提钱兰的事,怕担心老大在单位受影响,是不是错了。过去没提钱兰的事,老大还是出了问题,而且问题还出的大,都弄去农场改造了,还让他表妹跑去了农场。现在老三无影无踪,老二更不消说,张家往后传宗接代连希望都没有了,断后了。如果早说了钱兰,让他早在一块,至少张家还有后呀。
“妈很后悔,妈对不起你,亏欠了你。”秀明妈妈说。
“你后悔啥?”钱兰问。
“我后悔早该跟老大说你的事,不该怕他在外受影响。我这辈子怕这怕那,怕来怕去,害了你,也害了老大,是妈错了。”秀明妈妈说完又是泪水长流。
“妈,你没有错,你当初那么想也是对的。我那时还小,又怕大哥受影响。妈,现在大哥好了,有人陪他了,他们都认我作妹妹了,我没啥。”钱兰说,边说边流着泪:“你也就不要再去多想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
钱兰确实伤心极了,苦是苦想了两三年,最终梦破情断使她不知所措,但她能理解秀明妈妈的苦心和大哥的无奈。她极力开导秀明妈妈,怕她过多的自责伤了身体。她也在想,秀明妈妈的自责不无道理,你怕什么,顾忌什么,有时候就来什么。按张家的情况现在就这样,两个儿子没希望,唯一还有希望的大哥恐怕从此断后,张家从此没了香火。
秀明妈妈此刻渐渐又睡着了,钱兰和钱姗又帮她平躺下来,盖上被盖,再看那慈祥、安静的模样,真怕她这一觉就醒不过来了。钱兰伸手摸了摸她脉搏,感觉还在跳动,才松了口气。
“小英子,你现在天天往这边跑,你爸妈不打你了?”钱兰小声问吴英说。
“不打了,我爸妈还说我懂事了,本身我也长大了。”吴英说。
“为啥说你懂事了?”钱姗问。
“我爸妈说伯母现在没儿没女在身边,怪可怜的。邻居嘛,就该相互照顾一下。买药的钱还是我爸妈给的。他们不好出面,就让我时不时跑过来看看。”吴英说。
“你爸妈想通了,我还不知道我爸妈知道了我姐的事会怎么样,挨不挨骂?”钱姗说。
钱姗真的替姐姐担心。爸妈至今都还不知道姐姐的事情,今天回去肯定是瞒不住,扯啥谎都不行。钱家跟张家素不相识,跑去这么久,干啥呢,怎么说?老实说,说不定挨一顿骂,更说不清打不打。撒谎,说什么呢,不亲不戚,又不是同学、朋友,跑那么远,去那儿干啥。钱姗不知道回去怎么对爸妈讲,钱兰也不知道,只好见机行事。
“你姐都这么大了,成人了,肯定不会说啥,更不会挨骂了。”吴英说。
天渐渐暗了下来,钱兰催吴英回家去吃了晚饭,要她看好秀明妈妈,才带着姗姗回家去一趟,晚点再赶过来。
家里的灯已经亮了,而且劳累一天的父母回到家没见到女儿在家虽然有些生气,抱怨她们这么晚都没回家,赶紧生火做饭,吃了饭,又把她俩的饭温在锅中,才看见钱兰和钱姗一前一后溜进门来。
“兰兰,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母亲指着桌上的那信封问。
“什么怎么回事,妈。”钱兰不明白地问。
“我是问你这信的事。”母亲说。
钱兰这才看到那封信,她是压在枕头下边,方便想看时取来看,怎么会被妈翻出来了,有可能是看了忘记压回枕头,被发现了。
“妈,你又不识字,翻人家的东西干什么?”钱兰急了说。
“妈不识字,你爸还识几个吧。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声色俱厉地问。
“妈,那是写给别人的信,不是姐的。”钱姗在一旁说。
“你一边去,没你的事,你姐自己说。”母亲说。
“爸,妈,我都长大了,我能不能有点自己的私事,有点自由?”钱兰埋下头说。
“什么私事,自由?兰兰,我告诉你,你这是害单相思。外边人说你们俩犯花痴,我和你妈开始还不信。看了这封信,你们还真是害单相思了。”父亲严厉地说:“我是说你做事老是走神,恍恍惚惚,硬是在害单相思,犯花痴。”
害单相思,犯花痴,是世俗观念中的一种病态,是许多人厌恶的而又感觉怪怪的东西。其实,这种个人的喜好,精神上的一种满足,不能以对和错来评判。一个人的相思,最终要另一个人来承认,才是圆满,才会以单相思变成相互的喜欢。即使没有,只要她或他的单独思念没有伤害到对方,就应该以宽宏大谅的态度去看待。钱兰、钱姗都没有错。在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相思是她们唯一的满足与追求
父亲说完去找那根竹板,到处翻了一会都没找到,又坐到妻子旁边,眼睛盯着钱姗。
“爸,你别找了,你也找不到了,早当柴火拆来烧了。我和姐都长大成人了,你还兴打人吗?”钱姗走到父母身边说。
“姗姗,你胆子不小,小小年纪就跟你姐牵线搭桥,作起媒来了。”父亲扭头伸手朝她身上打了一下说。
“爸,你还别说,如果姐和秀儒大哥成了,那是我们钱家上辈子烧了高香。”钱姗反而拉了父亲的膀子说:“爸,你就别骂姐了。”
“这不是没成吗?说,你们这一整天跑哪去野了?家里的事不做,只知道玩。”母亲问。
钱兰不敢说,钱姗只好抢着把秀明妈妈家的事说了。说秀明妈妈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病在了床上,膝下无儿无女照顾等等,把父母都说得心软了,跟着叹起气来。
“她爸,你别说她俩了。兰兰,姗姗,你俩赶快去锅里拿饭来吃,吃过了赶快过去。明天,她爸你一个人去出摊,我明天去找个郎中上门去看看。三个儿子都白养了,怪造孽的,都是当妈的人。”母亲安排说。
钱兰和钱姗一听高兴起来,赶紧去厨房端饭吃。吃过饭洗了锅碗,又赶紧往“叮咚”井方向跑去。
钱兰和钱姗跑去的时候,秀明妈妈已经醒了,神智也清醒了许多。吴英则睡眼惺惺地伏在床边。
“伯母吃过东西了吗?”钱兰问。
“刚吃过,是我从家里端过来的,还是我妈熬的瘦肉粥。”吴英揉着眼睛说。
“你爸妈人还是挺不错的。”钱姗说。
“当然不错了。我一回去就问我伯母的情况,叫我晚上不离开,有事就叫他们。”吴英说。
“妈,你还有啥不舒服?我妈明天带个郎中来看你。”钱兰见秀明妈妈睁眼说。
“不要去惊动你爸妈。”秀明妈妈说。
“妈,我是不是代你给大哥写封信或者拍个电报,叫他回来看你?”钱兰说。
“你们谁都不要写信,发电报。他已经够难了,够苦了。我的事你们不准告诉他,我不会有事。兰兰,听话,老大这辈子不容易,别为了我的事使他又受影响。”秀明妈妈声音低声地说:“就让他好好改造,早点回单位去工作。”
“我知道了,你放心。”钱兰说。
自己病了,还怕影响儿子,多会替儿子想的母亲。宁肯自己受病痛的折磨,也不愿儿子知道,秀明妈妈的心里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苦痛。
如果以后儿子们知道母亲的这份心,会怎么样?他们会知道母亲付出的代价吗?钱兰在想。病成这样了,还不让写信,还在想他好好改造,早点回单位工作。她觉得秀明妈妈太好了,把一切苦痛都揽到自己身上,也许作母亲的都是这样。
幸亏有了钱兰,才使吴英和钱姗没有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她带着她俩,照顾生病的秀明妈妈,有条不絮,镇定自如,因为只有她大一点。如果自己都失去了方寸,她俩定会六神无主。
那天晚上,钱兰、钱姗、吴英三个姑娘就坐在她的床边,困了就轮流打个盹,睡一小会儿,一直陪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