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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钱兰跟着爸妈跑到派出所去的时候，值班民警告诉他们，钱姗已经送到河对岸的拘留所了。民警告诉他们，主要是被害人不原谅，而钱姗到了派出所又大吵大闹，不认错，所以所里才决定先拘留几日，使她平静下来，让她认错。并且还告诉他们拘留所不管饭，让他们每天自个送饭去。当钱兰母亲乞求去拘留所看看时，民警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收渡了，过不了河。
恰好这时侯所长回来了，钱兰母亲又对所长说，这孩子胆子小，关在拘留所怕她害怕，求所长开恩，放过钱姗。
“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不才回来，也不全是是钱姗的错。但是被害人还不依不饶，我们只好先拘留几天。你们放心，拘留所那边我们招呼过，她年纪小，别吓着她。你们回去，明天去看，叫她认个错，过两天就放回去，我们也好向被害人交待。你们要知道，她这是犯了伤害罪，你们抽空去医院，主动求得那个姓谢的伤员谅解。”所长说。
“她爸，我们去趟医院吧。”一走出派出所，母亲就对丈夫说。
“过去屁！老子现在恨不得砍了他。”父亲一边说一边自个朝前走。
虽然天色暗了，但到处还亮着灯，那些闲着没事的人依然还三五成群堆坐一块闲聊谈天。父亲径自走到家门口，又提起那柄斧头，气势汹汹又往外走。他这时脸色铁青，气得青筋暴露，鼓着眼睛，就像要找人决斗的猛狮。钱兰看父亲这从未见过的样子，知道父亲彻底愤怒了，自己的女儿关到拘留所去了，能不愤怒吗？钱兰和母亲一看慌张地、胆怯地紧跟在他后面，防止他出事，怕他一冲动犯下人命。
他就这样提着那柄斧头沿着清水河城墙下的街道一直走着，钱兰拉着母亲一直紧跟着。那些三五成群聚到一块叽里咕噜还在说三道四的人一见他那提了把斧头的样子，都吓得顷刻之间鸟兽散，纷纷躲进自家屋子，在门口缩头缩脑地往外瞧。当走到谢家那个院门口，停了下来，怒目而视，门口那堆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刚才还在义愤填膺般说着的那个姓谢的老婆子瞬间就闭了嘴，惊吓地望着他，其他几个妇女也都赶快悄悄地端了矮凳各自走散了。
父亲在那儿立了好几分钟，那几分钟足以使那个姓谢的老婆张开的嘴没有闭拢，他才才转身朝回走。钱兰这才猛然明白，父亲是在朝他们示威，宣示我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闭住你们的狗嘴。
“谢大妈，吓死人了。”旁边一个就住在院里的人说。
“是啊，吓死我了。”姓谢的老婆子说。
“你不怕他那把你家老谢砍了？”那人说。
“怕呀，我咋不怕。”姓谢的老婆子说。
“那你就赶快跑医院去告诉你家老谢，街道邻居，对那个钱姗别再抓住不放。这仇一结，你提防得了吗？不小心就被砍了。毕竟那个钱姗是他的心肝宝贝。”那人好言相劝说。
“我也是看这阵仗吓得要命，你把我凳子拿回去，我马上跑医院去告诉我家老谢，别再为这事结仇了。”说完她就起身往医院跑去了。
就在父亲在钱家院门口站定怒目而视的那瞬间，钱兰突然感觉父亲简直就是个大男人，大英雄一般，更像那护佑雏鹰的雄鹰一样的伟大起来了。平时连话都不多说，认不了几个字的父亲顿时使她崇敬起来。论说话，他说不过那些终日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的人。过去她还认为父亲窝囊，能忍受住两个女儿受人嘲弄欺负而无动于衷。此刻她才感受到父亲的爆发，提斧头警告那些再敢欺侮女儿的人小心了你们的喉管和脑袋，她知道父亲这种示威的举动是在替妹妹伸张正义，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在那种社会经济，精神层面都十分匮乏的年代，东家长西家短的传播是无数人闲了没事的享乐方式，传递速度比古代烽火和驿道还要快。昨天还在几百里外发生的事，今天就可能在全城传开，经过无数人的口，又经过无数张口的加工、渲染、夸大或贬低，立刻变成绘声绘色的故事和话题，有板有眼地使更多的信以为真。这种口口相传就成了过去很长时期的大众娱乐方式。
钱兰也知道父亲的举动暂时能镇住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是能暂时震得住他们，往后还是照样添油加醋的这种消遣方式吗？但至少她认为父亲这么作，为姗姗出了口恶气，也使大伙知道胡说八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一早，钱兰随父母坐第一班渡船过河到了拘留所。
拘留所是在一处四周都没有房屋的地方，外边是砖砌成的高大围墙，围墙上安了电网。当他们在大门守卫处登记后，就被带到钱姗被拘留的小屋处。小屋的门窗都安装铁珊栏，光线很暗。钱姗背靠在屋子的墙角处，目光呆滞，头发散乱，唇角和鼻孔还有凝固的血迹。当父母和钱兰喊她时，她却若无其事地没有应答，不说也不笑。管教民警告诉他们，可能是受到了刺激和恐吓，送进来的时候就有点神志不清，昨晚就安排医生看过了，吃了些药。
父亲一听蹲在地上抱头流起了泪来。
“你们把人带回去吧。”管教民警说。
“带回去？不说要关几天吗？”母亲疑惑地问。
“早上派出所就打电话来了，说是当事人不追究了。你们去签个字，把人带回去。”管教民警说。
钱姗被母亲父亲和钱兰接了出来，一路上钱姗的手都是被父母牵着，生怕她又跑掉了一样。钱兰知道妹妹这么快被放出来，肯定和父亲昨晚的举动有关，肯定是那姓谢的男人怕逼急了，害怕父亲的那柄斧头报复他。她跟在后边，父亲庇爱女儿的方式不一样，不用说话，父亲也不善于说，他用愤怒举动向周围的人宣布了谁敢再乱说她们，他不会答应。
钱姗到家后，从此变了人，不再爱说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钱兰给她看小人书，她顺手就扔到一边。没事就拖了木棍子，在水西门一带走来走去，用仇恨的目光看那些看她的人，看得那些人都胆颤心惊。只要她一跑出去，钱兰就要马上丢下手中的事，跟着她跑，怕她一个人又要惹出事来。
长久下去，父母觉得也不是办法，便把钱姗带去医院，挂了号找医生看。医生仔细询问过情况，又为钱姗做些检查，告诉他们，钱姗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些刺激，短时间内反应出来的症状，医学上叫精神忧郁症。只要服些药，调养些时候，期间使她少受刺激，平时多关心，多开导她，病情就会逐步减缓，让她慢慢好转。医生又告诉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专门的精神病医院住院治疗一段时间，治愈得更快。母亲问是不是那种专门的疯人院？医生说不能那么看待和理解，那是专门收治精神疾病的医院，不是疯人院。医生也告诉他们钱姗目前尚属于轻症，只要不使她再受刺激或者其它方面的影响，会逐渐好起来，甚至完全康复，医生希望他们定期带她来检查，平时要给她营造些愉快和欢乐的氛围。
钱兰和父母都听懂了医生的话，专门的精神疾病医院肯定不能送去，真要到那种地方，以钱姗的性格，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准会变成个疯人。但家里就这么大个地方，一出门又会听到说三道四的议论，她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父母也感到头疼，绞尽脑汁。最后父母商议，从现在开始，由父亲一个人去出摊，母亲留在家里，除了家里的事，由母亲与钱兰一块照顾钱兰，争取寸步不离。
“她爸，辛苦你了，这挑子百多斤，连换一下都没人帮你了，累了你就多歇会，卖少了也没关系。”母亲对父亲说。
“她妈，你就把姗姗照顾好，我身体暂时还吃得消。”父亲说。
钱兰从内心挺羡慕和佩服妹妹。她敢为了喜欢的人，而且还不知道那人喜不喜欢自己就去和几个大男人打架，打输了还敢拿砖头去砸别人的脑袋。而自己呢，除了悲伤，一点都不敢为喜欢的人去作点事，只有牵肠挂肚的默默思念，把痛苦嚼碎咬烂吞进肚里。因为自己与妹妹不同的是天生就多愁善感喜欢把什么都埋藏在心灵的深处。虽然现在秀儒大哥的母亲走了，但他毕竟有了依托，痛苦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了。妹妹不一样，她生性执拗，何况现在不知笑笑的下落，所以她才那么爱冲动，听不得别人说笑笑的坏话，敢为他去拼命，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和玷污她那心中的美好。但现在姗姗病了，怎么办，钱兰也陷入了苦恼，这种苦恼甚至不比父母都少。她知道妹妹的病是因李笑笑而起，长期把她关在家里也不是个好办法。妹妹无非不过是不知道他的下落才变得如此狂躁，焦急不安，变得疑心越来越重。如果妹妹知道了李笑笑的下落，会不会病情好些，会不会减轻忧虑，慢慢地好起来。
钱兰按照她自己的这种想法，背着母亲，厚着脸皮，跨进了御史巷李笑笑住家的院子。院子里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见是姓钱的女子，都不说话，闭着嘴巴，只是露出惊讶、诧异和好奇的眼光看她。她问什么都没有人回答。李笑笑住家的那间房她进来的时候还开着，现在已经是门关闭着了。她去敲了门，明明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却没人来给她开门。她只好在众人猜疑的目光注视中悄悄地走出了院子。那一刻她感到周身好冷，冷到背脊。人啊，咋这么冷漠，就连李笑笑的一家人都是这样。
当钱兰走了不远，李笑笑的大姐才追了上来。她告诉钱兰家里任何人都不知道李老二现在在哪儿。父亲母亲都受到牵连和影响。他也没写过信回来，估计是故意不告诉家里人，怕大家替他担心。她接连几次对钱兰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瞒她，是确实没他的消息。她也埋怨李老二狠心，死活都该让家里知道呀。
钱兰相信笑笑大姐的话是真话，怕家里人知道为他担心。那么家里人不知道，院子里的人肯定也不知道，肯定乱想乱猜。外边的人就更是乱想乱猜，添油加醋地胡编乱说。她在想，这些人都不知道，谁知道呢，肯定只有政府。政府找谁问，她只想到了居委会，于是就朝那走去。
有几个人挣围着陈主任在说话，都是说些找工作，安置家里长大的孩子问题。钱兰一直站在一边，等了很久，才走过去。
“小钱，你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你有什么事吗？”陈主任态度和蔼地问。
钱兰鼓了很大的劲，才向陈主任问起了李笑笑的事情，并且老实地说问这事是为了使妹妹的病赶快好起来。陈主任表示理解，告诉她他们也不知道笑笑出了问题。原先居委会为他高兴，好不容易出了个中专生，算是秀才吧。结果出事了，居委会也不知道把他送到哪儿去劳动教养了，他家里人也来打听过。
“那有什么地方知道呢？陈主任。”钱兰又问。
“恐怕只有他原来读书的学校。”陈主任说。
读书的学校，两三百公里远，钱兰郁闷地边走边想。如果往后妹妹病好些，攒些钱陪妹妹到笑笑原来读书的学校去，肯定就会知道笑笑的下落，圆妹妹一个梦。可是不曾想到这个梦尚未实现，妹妹就告别人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