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教导的举动让刘星辰心理很不舒服,看他对辛茹那个殷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辛茹才是他徒弟呢。校长夫妻俩对辛茹也是格外照顾,嘘寒问暖,殷切关怀;晚饭的时候,联叔联婶给辛茹菜盘里打饭分量也打得比别人足;就连保安喜伯,都特地给辛茹送来了一袋水果……学校里每个人对辛茹都格外好颜色,他们今天一天的笑容比她在岛上教书这些年看到的加起来都多。
“月亮湾”的沙滩上,林滨摆上了野餐垫,再把各种吃食一样一样摆上去。“你最爱吃的芒果。”他说着亲手剥了一个,用餐巾纸小心包住底部,递到刘星辰跟前。刘星辰却嫌弃躲开了,说怕脏了自己的手。林滨就好脾气地双手拿着芒果喂到她嘴边来,刘星辰这才咬了一口。
林滨说,难道就不要礼尚往来吗?刘星辰便插了个果块喂到他嘴里,林滨还不满足,偏要噘起嘴巴,刘星辰只好再赏他一个香吻,林滨的心情就像海面上的海鸥,扑棱了两下翅膀,就飞了起来。海水异常清澈,天空异常湛蓝,傍晚的夕阳驼红如酒,脚边的沙滩细软缠绵,一切都是热恋的味道。
刘星辰看着眼前的海眼前的山眼前的人,总觉她的爱情铺张浪费奢靡,像做梦一样,她的身份匹配不上。于是,她总在每一个约会的甜度达到最高峰值的时候就开始患得患失。而林滨终于发现了刘星辰的不开心。
你怎么了?他关心地问,伸过一只手来抚摸她的额头。没什么,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他过去也提了许多次,她总是在两人约会最酣甜的时候表现得煞风景,于是她开始说些其他话题,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张莹没来海岛支教,魏如青和她在电话里吵了一架的事,林滨说,魏宣委都做好她思想工作了,她突然放魏宣委鸽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刘星辰却说魏宣委老婆是聪明人,没有来支教是明智之举,只有傻子才会放着市区学校不呆,跑海岛来教书。林滨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刘海拂到两侧,笑着说,这么说来,咱们两个都是傻子咯?
他只是开玩笑,刘星辰却被戳到了心事。她一直想考进城离开海岛的。市教育局规定海岛学校执教的老师教满三年就可以参加进城考试,她是年限一满足就报名参加了进城考试,连着考了两年却都没有考上,这对她的自信心打击很大。
“如果我有肖梦云那么优秀就好了。”她不无羡慕地说。
林滨安慰她:“肖梦云也是考了好几年才考上的。”
“可我要是一直都考不上呢?”刘星辰看着林滨,眉头紧皱,眼里满满的期待,她希望他能说出那个她心里一直想要的答案,可是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特别大方表示:“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反正有我在海岛陪你呢!”
刘星辰心里的酸楚像是被从底部捅了一个口子的水袋子,源源不断,没完没了,充溢了整个胸腔,令她整个人都陷入一股负能量的漩涡。
“你怎么可能在海岛呆一辈子?你可是副市长的儿子。”刘星辰嘴角一撇,看着野餐垫上林滨为她准备的各种美食,顿时没了吃的心情。
“你又来了!”林滨看着耍脾气的女朋友,刚才的好心情全都消失不见,“你老说我是副市长的儿子,你是平民老百姓的孩子,我们之间有差距,我要是在意这个,我就不会和你交往,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女朋友了啊!”每个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林滨还有许多话想说出来,但此刻都忍住了。刘星辰却忍不住,把心里压抑许久的不满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既然我是你的女朋友,为什么就不能让你的副市长老爹替我走关系直接调进城呢?他是副市长,替自己儿子的女朋友向市长要个签字很难吗?市长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官员,但对于你爸爸来说,他们就是同事,打个招呼的事情都做不到,说到底,就是从来没有从心里认可我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所以你妈妈才会不停替你安排相亲,就是觉得你不可能和我结婚,迟早要和我分手,你爸你妈对我这个态度还不是因为你对我的态度……”
刘星辰的话连珠炮一样,炸得林滨七窍生烟。他也是有脾气的年轻人,面对无理的指摘,他也满肚子委屈,恨不能此刻站起来就和刘星辰大吵一架,但是刘星辰哭了,他的心就软了。
女孩子在恋爱关系里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无非是男人的责任,是他给不了她十足的信心,是他让她胡思乱想,说到底是做男朋友的失职。林滨自认在这段恋爱关系里,他始终保持特别良好的自我反思的态度,要知道他可是他妈捧掌心里长大的娇公子。能这样改变自己,委屈自己,还不是因为爱。可是女朋友对他的爱似乎不能感同身受,总觉得不满和委屈。
那就是他解释得不够,总归是他的责任。
“星辰,你真的误会我了,”他开始把自己一颗心挖出来给她看,“我妈目前是不接受我们的关系,但我一直在做她的思想工作了,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替我安排相亲了,这都是向好的局面,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做通我妈思想工作的。至于我爸……”
林滨顿了顿,斟酌着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他的父亲。
“他是副市长不假,但他是个极有原则性的人,先前我妈还为了我工作的事情去找我爸商量,希望他能把我调进城,可是我爸拒绝了,说我是年轻人,凡事要靠自己奋斗。因为这件事,我妈还和我爸吵架呢,但是也拿他没办法,他虽然当到副市长,但是平常根本不会给亲戚朋友开口子走关系搭桥,你是没听到我家那些亲戚平常背后是怎么骂他的。我爸的脾气,我真的不敢为你的事去他面前碰壁,如果挨骂能换来他帮你解决工作调动的事,我倒愿意去挨这顿骂,但是……”
“知道了,知道了……”刘星辰不耐烦挥手打断了林滨的话,没好气道,“我才说几句,你就长篇大论的,好像我逼着你爸犯错误一样。”
“我们家星辰最善解人意了,那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吧?”林滨把脸凑到刘星辰跟前来,露出讨好的笑容,刘星辰仍旧耷拉着脸,一张小嘴噘得老高,林滨趁她不注意,就偷袭了一下。
刘星辰推开他,起身去撩一把海水洒在他身上,林滨当然不甘示弱,也去撩一捧海水还击,于是二人在海边打起了水仗。
爱情又开始活色生香了,点缀着这山这海这沙滩,每一寸空气里都飘满香甜香甜的风。爱情的风吹起刘星辰身上,她的发绳断了,秀发在风里自由飘荡,衣袂也在风中翩翩起舞,林滨手中的海水撒出去,散做许多珍珠,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晶莹而甜蜜地碎裂。
林滨眼中,刘星辰美极了,真实无雕饰,一块瑕不掩瑜的璞玉,与这东海上的岛,和谐一致。
那年轻姑娘的烂漫与天真猝不及防就窜入了阿狸的镜头。
阿狸将视线从手中的单反里移开,但见金光铺满整个海面,仿佛堆砌了一条璀璨的甬道一直通向天边的夕阳,那个年轻姑娘就站在那炫目多彩的最前沿,让一整个海面的辉煌都沦为她的背景板。但她却是朴实单纯的,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笑得肆无忌惮,自由自在奔跑如风。
阿狸想起他第一次踏足银山岛的时候,也是在这一片海滩偶遇了刘星辰,那一天渔民赶海的船只刚刚靠岸,许多鱼虾蟹从渔民的网里掉落,在沙滩上活蹦乱跳,啪啪挣扎,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迈开这样的脚步,追逐着掉队的海物,将它们一一捡起,扔回渔民的船上……
“阿狸,你拍完了?”一旁,辛茹问他。
阿狸回过神来,赶紧将手里的单反递给辛茹,今天的日落已经在他手上留下了许多娇美的瞬间。
辛茹一边欣赏一边随口问道:“阿狸,你作为一名漂泊者,走过无数地方,为什么偏偏在来到银山岛之后停下了流浪的脚步呢?”
“因为缘分吧。”阿狸的目光飘向远处的刘星辰,她正和林滨踏浪戏沙,活像两个顽皮的孩子。阿狸不由黯然了一下。
辛茹敏感地看向阿狸,“缘分?什么缘分?不会是爱情吧?你在岛上遇到了心仪的姑娘?”
阿狸被辛茹问得慌乱,忙顾左右而言他,辛茹也不再追问,只是说:“我今天拜托你的事,千万别忘了。”
阿狸点点头:“怎么会?你放心好了。”
于是二人继续抓拍日落,再不抓拍,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
野餐垫上,刘星辰的手机响了许久,林滨先听到了,拿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把手机递给刘星辰说,“你妈!”
刘星辰对着林滨递过来的手机,生出一丝畏怯来。
林滨将手机放到她手上,笑着说,自己妈妈,怕什么呀?
刘星辰只好接听了,一股压迫感自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星辰,你怎么回事?这么久不回家,还不接妈妈电话!”李砚秋女士在电话里质问道。刘星辰无奈,抵触,还带着一丝心理恐惧,说:“妈,这不是接了吗?你有什么事啊?”
“还能是什么事?就是你哥……”
电话那头,李砚秋噼里啪啦一通说,电话这头,刘星辰只觉耳边嗡嗡嗡一片乱响。
刘星辰有个哥哥,叫刘辉。对于刘家这种传统保守的家庭来说,儿子才是家里唯一的希望,至于女儿,或许连锦上添花的作用都够不上,大概是父母用来帮着接济儿子的工具。刘辉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段时间,刘家二老一直为刘辉娶媳妇的彩礼钱奔忙,因为先头已经替刘辉买了婚房,家里的积蓄被掏一空,接下来彩礼和办酒席还要大几十万,已经严重超出了二老的承受能力。除了亲女儿,李砚秋实在找不到可以筹钱的地方了。
可是刘星辰苦钱久已。
“妈,我教书这些年的工资绝大部分都交给你了,我知道你把这些钱都拿去贴补我哥了,我也不怪你,但是我真的尽力了,你要我再拿出钱来,我拿不出来,我的钱早都给你了。”刘星辰烦死了,带着哭腔,双脚在湿漉漉的浪沙里跺着。
面对女儿的诉苦,李砚秋怎么会感同身受呢?她只会觉得刘星辰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她没有因为她是女儿就不让她读书,反而供她读了大学还有了一份铁饭碗。正是需要女儿反哺娘家的时候,她却不愿意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她生这个女儿还有什么用呢?
听着母亲不可理喻的说辞,刘星辰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的成绩本来可以读更好的大学,就因为父母不舍得花学费,才让她读了免费师范生,才让她一毕业就被发配到海岛来教书。但是李砚秋却说,是我让你有了一份铁饭碗,如果我不让你读大学,送你去打工,你能有这个铁饭碗吗?你有铁饭碗,你哥却没有,你不应该帮衬你哥吗?以后谁管我和你爸的死活,谁给我们养老,不靠你哥,难道靠你这个白眼狼女儿?
母亲的这套说辞对于刘星辰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的说辞,她早就听了无数遍,可是此刻听来,依然叫心里滴血。母亲天天说儿子给他们养老,那他们不也把家里财产都留给儿子吗?何况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要是父母有什么病痛要她照顾,难道她一个做女儿的,会袖手旁观?
“星辰,你这个孩子心这么歹毒啊?我和你爸好端端的,你这是咒我们生病吗?”电话那头,李砚秋大声喊起来,“反正你是我女儿,我给了你一份铁饭碗,让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你就得帮衬你哥!”
刘星辰浑身发抖,在她要扔掉手机的那一刻,林滨及时过来抱住了她。
李砚秋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疯终于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男声:“阿姨,是我。”
林滨。李砚秋喜出望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她对这个准女婿是相当满意的,不是因为他多帅,也不是因为他多高,而是因为他有个当副市长的亲爸,否则就凭他在海岛工作这点李砚秋也要坚决反对。可是因为那位当副市长的素未谋面的未来准亲家,李砚秋知道林滨不可能在海岛久呆。
对于李砚秋来说,林滨是个标准的金龟婿,他是个公务员,母亲是企业家,父亲是副市长,无论权力还是金钱都满足了李砚秋心目中的愿望。她是个没有文化的妇人,在社会规则里,她有她自己浅薄但实际的认知,她知道林滨的家庭背景实在太适合帮衬她的儿子刘辉了。
“林滨啊,好孩子,”她在电话那头对她的未来女婿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哪怕这笑容林滨顺着电话线根本看不见,她还是笑到两块苹果肌都僵硬发疼,“你是星辰的男朋友,你肯定是要娶星辰的,对不?”
“当然。”林滨不假思索答。
“星辰只有一个娘家,只有一个哥哥,这可是亲哥哥,亲哥哥有困难,你和星辰不能不管对不对?”
林滨不知道李砚秋具体要自己帮些什么,他心里有隐隐的不好的感觉,但还是想听李砚秋明说出来。他说:“阿姨你说,只要力所能及,我和星辰肯定会帮大哥的。”
林滨的回答,李砚秋很满意,于是她就放心大胆说道:“林滨你能把你将来和星辰结婚的彩礼钱先付给阿姨吗?”
不待林滨反应,刘星辰就把手机抢了过去。只见她冲着手机激动地吼:“妈,你别太过分了!”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兴许是刚才这一声吼用了她全身力气,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她调转身看着茫茫的海面,海面上,黑的白的海鸟飞过来飞过去,它们在空中时而交集时而分离,谁也不依附谁,只进行自己的表演。可是人哪,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单独的个体,有太多千丝万缕的联系,血缘、朋友、同事、情侣……彼此依靠,还是彼此负担?刘星辰的眼泪流下来,在海风里很快蒸发,只留下两行让肌肤变得紧绷的泪迹,证明它们曾经作为载体,承载过一种叫伤心或者叫绝望的情绪。
“别哭了,”林滨递过纸巾,“毕竟是你亲妈,何必和她较劲?”
她的眼泪已经干了,不需要纸巾了。刘星辰转头看着林滨,心里是一片垮塌的城堡的废墟,她的内心世界常常垮塌,但似乎每次林滨都不能很好地帮助她重建秩序。
“我和她较劲是为了谁?”刘星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很多余,很不应该,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把心里从李砚秋那里受到的委屈发泄在了林滨身上。“你不和她较劲,你伟大,你无私,那你把我哥结婚的彩礼钱掏了吧,这样我妈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不是吗?”
被刘星辰这样呛,林滨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刘星辰却没有打住,而是继续挖苦他:“怎么,让你掏钱你就要较劲了?你不是说你反正会娶我的吗?你娶我难道不给我妈掏彩礼钱吗?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打算和我结婚?所谓你妈妈不同意都是借口,什么你妈妈给你安排相亲,那些女孩子都是你自己想要相亲的吧?哦,对了,那个辛茹不是来银山支教了吗?你们以前相过亲,你们是老熟人了,现在,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可理喻!”林滨弯身去野餐垫上拿起自己的背包,转身就走。
刘星辰也不去追,只瘫坐在野餐垫上,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在她潮湿的视线里,模糊一片。
那边厢,拍落日的两人早被这边厢这场电话风波惊扰,呆呆地见证了全程。
“我们应该过去一个人安慰安慰她。”辛茹提议。
“你去吧,”阿狸说,“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同事,又都是女孩子,沟通起来容易些。”
“可是他们刚刚吵架的时候提到了我诶。”辛茹有些为难,虽然自己明显被误伤,但还是尴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似乎成了罪魁祸首。
但阿狸自觉他更不适合过去,毕竟他是个男的。
最后还是辛茹走过去了,但和她预判的一样,刘星辰对她的到来很不欢迎,甚至对她的突然出现态度冷漠。她擦了把泪,强装没事,收拾了野餐垫和食物,也不同辛茹说什么,径自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