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她要考虑考虑

第二天，大昌在保安室收到了两份红蛋，鸡蛋煮熟了，用红粉染过，用大红塑料袋装着。一份是苏从奉他姐苏简简的命令送来的，一份是喜伯送来的，都是替陈侨英挂红的。

喜伯送来的那袋子红蛋还热乎着。

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失踪几天，闯了个祸才跑回家来，喜伯很抱歉地说。他想亲自向陈侨英道个歉，但又觉得没脸见他。那可是洗脚水，多晦气啊！喜伯叹息，自责得很，仿佛高楼泼水的人是他。大昌安抚他，侨英老师心胸开阔，不会在意的。时令已经入冬，喜伯站在校门口，被冷风吹得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那是为小儿子哭的。大昌把自己的热水壶递给他，让他喝口水暖暖。

喜伯喝了水，心里也暖暖的，就拉着大昌说心里话。老婆死得早，留下两个半大小子给他，为了拉扯两个儿子，他也没再找。女人都很现实的，谁会乐意给两个男孩当后妈，又苦又累又没有任何好处呢？喜伯慨叹。他就咬咬牙，种地，捕鱼，终于把两个儿子拉扯长大。大儿子不用他操心，打小就有主意，现在娶妻生子，把自己的小家庭顾得挺好的，就是这个小儿子让喜伯分外操心。书没读好，初中毕业考不上普高，就读了职高，高考也没考上大专，学习生涯就此结束，反正在学校里也是混日子。但出了学校还是混日子，这小半年从市里职高毕业回到岛上之后就赖着不走了，喜伯让他去找工作，他只在家里打些散工。喜伯不知道高良姜不愿意离岛闯荡是因为岛上有了他喜欢的女人，而那女人因为他的年龄太小并不肯接受他炙热的爱。当十八九岁的男青年为自己的爱情痛苦的时候，他的父亲并不了解，就算了了解了也不会理解。父子就这么彼此误会，彼此难过。

“要不要让他来学校面试一下保安的工作？”大昌说，“学校不能只配备一名安保人员，陈昭校长最近正和我商量这件事呢，学校打算再招聘一名保安人员。”

喜伯立即摇头表示，高良姜还是个年轻人，怎么能干保安这样的工作呢？大昌笑说，我不也是年轻人？喜伯摆手，你不一样，你是有正式编制的，高良姜要是来了，就是个临时工，年纪轻轻当保安，工资又低，会被岛上的人笑话没出息的。大昌也不试图去说服喜伯，刻板印象一旦形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改变？只说，要是高良姜有这个意愿，就和学校联系。

吃午饭的时候，陈侨英拿了两袋子红蛋到食堂分给老师们，大家笑着问他，是不是他喜事近了，请大家吃喜蛋？陈侨英一概笑而不语。陈侨英这学期的改变不是一点点大，他进食堂的次数越来越多，参加集体活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不再是那个只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与人来往的画家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老师们默契地把原因归结到辛茹身上，默认辛茹是那把打开陈侨英心门的钥匙，默认是辛茹把阳光带给这个原本独来独往的画家。

肖挺立到食堂吃饭时，大部分老师都吃完走人了，只有一张桌上还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的餐盘都空了，正在剥红蛋吃。联叔联婶也站在餐柜后面吃红蛋。

见他进来，陈侨英就举起一个红蛋问，肖老师，吃红蛋吗？

肖老师，吃红蛋吧。其他人也纷纷招呼。

难得见陈侨英这么主动，肖挺立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他肚子会胀气，不适合吃蛋。他用饭盒打了饭，正要离开食堂，辛茹问，肖老师，我们正在说编校本教材的事情呢，我们打算组织一个校本教材编写小组，你是银山小学的老教师了，你对学校最了解，你也参加呗。

好。肖挺立说着，捧了饭盒离开了。

鲁洁不可思议冲大家说，我没有听错吧，肖老师答应了，这么爽快，没有拒绝啊！

大家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次请假回到学校后，辛茹发现肖挺立改变了很多，不再和她对着干了，虽然态度还是冷冰冰的，从行动上十分支持她的班主任工作。

肖老师的确变了很多，以前是侨英老师不在食堂吃饭，现在轮到他了，打了饭就回宿舍去，好像食堂有老虎似的。联婶嘟哝。联叔就看着她嘿嘿地笑，你就是那只母老虎。联婶冲联叔捏起拳头，联叔嘴里含着蛋黄，含糊不清说，说你是母老虎，你还真是母老虎。

那边，饭桌上，刘星辰对辛茹说，我以前和你说过，肖老师人挺好的，就是性格比较执拗而已。

你人也挺好的。辛茹笑着和刘星辰打趣，也谢谢你肯加入校本教材编写小组。刘星辰谦虚地说，我就是打个酱油，谢谢你给我学习的机会才对。鲁洁直言直语，让刘星辰以后不要这么虚伪客套，大家既是同事，又是朋友，都率直一点，这样既真诚又能提高办事效率。结果，大昌说，要是女孩子都像鲁洁你这样，未免太粗鲁了些，气得鲁洁要打他，大家忍不住大笑。石呈基就说，鲁洁不是粗鲁，是英姿飒爽，还说鲁洁要是生活在古代，肯定会成为花木兰，然后就忍不住背起了“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大家再一次笑了，辛茹让大昌好好像石呈基学习，看看他多会说话，大昌嘴巴再这么欠儿，小心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大昌不服气说，石呈基嘴巴甜不也是单身狗？石呈基就说在座的各位，除了刘星辰以外，有谁不是单身狗吗？

辛茹率先举手，王桂香、陈侨英等人也跟着举起手来，最后整桌人都举手了，大家都是单身狗。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刘星辰身上，她也举着手，大家不由都把手放下了，最后只剩她一人还举着手，表情落寞。

上次谢谢你们的好意，刘星辰说，我和林滨没有去领证，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分手了，再也不可能复合了。刘星辰说话的时候倒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就是有一种疲惫感。百米冲刺后，撞在南墙，摔倒在地，半晌，爬起身，坐在地上傻愣愣的那种疲惫感。很受伤，却也是一种解脱。等她再站起来的时候，就会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了吧。

辛茹拉她站起来，说，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你看这里一整桌的单身狗供你挑选呢！鲁洁也豪气站起来说，是，一整桌单身狗供我们挑选呢！石呈基就仰着脸，热情地说，鲁洁挑我！挑我！鲁洁呸了一声，我们这一桌四男三女，你只会是多余的那一个！石呈基很惶恐，问，那你挑了哪一个？不待鲁洁说话，大昌就说，大家开玩笑的啦，又不是货品，被挑来挑去的。于是散去。

辛茹从食堂出来，没有回宿舍，而是跟着王桂香去了校医室。

看着两人的背影，石呈基同鲁洁嘟囔说，我以为辛茹会和大昌是一对的，他俩可是同学。同学就必须谈恋爱结婚吗？那怎没见你娶一个女同学回来？鲁洁剜了石呈基一眼，走掉。我不喜欢女同学，我喜欢女同事。石呈基喃喃自语的时候，鲁洁已经上楼去了，他只好冲鲁洁的背影来一首美声。楼上传来鲁洁不耐烦的声音：烦死了，石呈基你给我闭嘴！

校医室里，王桂香找出先前那条祛疤药膏，交到辛茹手上。

我替雷倩倩谢谢你。辛茹笑着向他道谢。

王桂香想了想问道，刚刚在食堂，你说你也是单身狗？

辛茹点点头笑，你不也是吗？有谁不是吗？

你家里人不急吗？王桂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俗气。他身后墙上挂着校医的白大褂，纯洁的白色和他本人的气质特别搭。如果他是在城市的大医院，一定是个特别好的医生。辛茹一直这么认为。

急啊！当然急，可是我觉得我还小，爱情和婚姻，我觉得都应该随缘。辛茹认认真真地回答。

那你觉得两个在天南海北的人，本应该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偏偏因为很多阴差阳错聚到一座海岛学校来，这算不算缘分呢？

辛茹一时有些听不明白，只听王桂香又说道，我刚从省城来到这座小岛的时候，我每天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际遇？我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遭遇，从天上到地下，像一只折翼的鸟，从云端跌落，摔得灰头土脸，我现在明白了，所有的安排都是因为缘分使然。

看着眼前的女老师，王桂香内心郁结的一股子委屈得到了纾解，豁然开朗，不再有怨愤了，欣然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成功和失败。

辛茹，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王桂香笑着问道。

辛茹手上攥着那条药膏走回宿舍去，一路低着头，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处一直站着等她的陈侨英。等到回神时，吓了好大一跳。

陈侨英问，你没事吧？

辛茹拍着胸口，没事没事，就是被你吓了一跳。

陈侨英说，我是说你身体没事吧？

辛茹不解，陈侨英拿手指指操场那边医务室的方向说，你刚刚和王医生去医务室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侨英的神色又关切又真诚。辛茹不由想起她第一次到银山中心小学那天，也是在宿舍楼的楼梯上遇见他，她站在下面，他站在上头，她出了状况，他伸手扶她，只是如今的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再作茧自缚，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蚕。

我没事没事，辛茹将手上的祛疤药膏拿给陈侨英看，我是替雷倩倩去向王医生讨药膏的，你昨天晚上也看到了，倩倩的脸受伤了。

辛茹嘴上解释着，心里却说，以后大概就有事了吧。就在刚刚，王医生向她表白了，她答应他要考虑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