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侨英不是一个人回到银山的,还带着哥哥和侄子。
老家的房子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欧阳兰兰带着两个客栈的服务员等在他们房子门口。
陈侨英向欧阳兰兰道谢,欧阳兰兰说,做卫生是他们开客栈的拿手活,再说了,辛茹老师他们也来帮忙的,人多力量大,没花多少工夫,就把卫生都做好了。因为房子太久没人居住,家里的家具都发霉了,床垫也旧了,她自作主张都给换了,问陈家兄弟不介意吧?
陈家兄弟很感激,问更换家具花了多少钱,他们把钱给她,欧阳兰兰就说,都是邻居,本来就应该互相关照,客气什么?欧阳兰兰说话的时候,只看着陈侨英和小蚂蚁,目光不敢在陈侨声身上逗留,陈侨声也是如此。就连陈侨英这么木讷的人,也感觉到了哥哥与欧阳兰兰之间异样的气氛。
大人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小孩子就不同了,小蚂蚁兴高采烈地奔去客栈找小象,得知小象还没放学,他就往学校的方向跑,说是要去接小象放学。小蚂蚁很快就在路上遇到了放学的小象,两个小伙伴激动得不知所以,小蚂蚁说,我爸爸休病假,我的家搬到银山来了。小象问,那你上学怎么办?小蚂蚁说,我爸让我回银山读书,以后和你就是同学了。
他们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如果小蚂蚁转学到银山,他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这对于两个好朋友来说,简直是一件开心到冒泡的事情,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成了一对吐泡的金鱼,手拉手,脑袋凑着脑袋,有说不完的话。
陈侨英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回到学校,他有许多话想对辛茹说。此前,许凡女士约见了他一次,和他谈了辛茹回家借钱的经过,并告诉他人生在世,如果遇见爱,就珍惜爱,勇敢爱,不要有太多顾虑。她作为辛茹的母亲,只希望女儿喜欢的那个人品行端正,能珍惜女儿,爱护女儿即可,至于其他,没有什么过分的强求,让他不要有心理压力。陈侨英突然明白,为什么辛茹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因为她有一个善良、正直的好母亲,不论是基因还是家教都决定,辛茹也会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而自己,在人生遭遇许多打击之后,还能遇到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除了幸运,还是幸运。
然而,陈侨英见到辛茹的时刻,还没来得及感性,辛茹就递给他一份学校即将迎接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学校省级评估组的方案。辛茹说,这段时间为了迎评,从校长到老师都紧绷了神经,你回来可就太好了,校园文化宣传廊有人布置了,还有许多事务也有人给我打下手了。省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学校评估组来到银山小学那天,陪同来的除了市教育局的洪吉安股长等人,还有设区市教育主管部门的领导。整个评估过程出奇顺利,档案特别详实,无论是学校管理层面,还是教师专业成长层面,还是学生的素质教育层面,都让评估组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海岛小学。
短短一年,小小的海岛学校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洪吉安股长也很意外。因为是F市课后服务工作的试点学校,孩子们向评估组展示了社团活动的成果,黄竹带领的钩针班、大昌的军训班、刘星辰的书法班、陈侨英的美术班……都向专家组展现了海岛孩子不一样的精神风貌。辛茹的作文社团成果也不小,几个孩子参加市委宣传部、市教育局和省新华发行(集团)有限责任公司F市分公司联合举办的爱国主义读书征文大赛,获得了市级一等奖,而小圭拿到了市级特等奖、地市级、省级一等奖的好成绩,还获得去北京参加暑期夏令营的活动资格。
省教育厅的李副厅长是跟随评估组来到海岛小学调研的,原本是想来调研一下海岛办学的疑难杂症,不料却被银山小学狠狠惊艳。他翻阅着那一套集银山小学全体教师智慧的校本教材,激动地对大家说,希望能有机会邀请陈昭校长在全省农村学校工作会议上作典型发言。
银山中心小学高分通过了评估验收。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不但全校老师为之高兴,连孩子们都跟着高兴,学校里讨论不够,放学路上还在讨论这件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叫“集体荣誉感”的笑容。
小象和小蚂蚁一路上都在激动讨论这件事,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是什么意思,但觉得学校通过了这个评估,就像小圭作文大赛拿奖了一样,反正是喜事一桩。一旁,小圭看着弟弟妹妹兴高采烈说着这件事,唇角也有了笑意。
因为陈家就在“兰兰家的客栈”的隔壁,三个人在客栈门口分了手,小蚂蚁回了自家,小圭和小象兄妹俩进了客栈。
兄妹俩一进客栈就发现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还与母亲欧阳兰兰发生了争吵。那位不速之客,小圭和小象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但看一眼还是马上就认出他是谁,不过这个人给兄妹俩带来的却是满满的恶感。他们站在客栈大堂门口看着那个人正同母亲张牙舞爪地吵着什么。
他质问欧阳兰兰,你为什么不同意和我复婚,你是不是已经找了男人,对我变心了?
欧阳兰兰用一种可笑的眼神看着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文茂,你觉得你问这样的问题,自己不恶心吗?我们两个人已经离婚了,两个孩子由我抚养,你不但从来没有付过抚养费,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拖累我们母子,这些年我有多艰难才终于还清你扔给我们的债务?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就算我再婚,你也管不着。
欧阳兰兰的话成功激怒了文茂,如果不是发现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了,文茂已经要冲上去打欧阳兰兰了,像过去每一次那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文茂看到两个孩子回来,忙舔着笑脸示好,但小圭冷冷看着他,而小象已经躲到了哥哥背后。
孩子们的举动再一次刺伤了文茂的心,他又扭头气愤地怒斥欧阳兰兰,如果不是她离间他们父子感情,两个孩子为什么对他是这个态度。小圭回头看了妹妹一样,小象点点头,跑了出去。她知道哥哥的眼神是示意她去搬救兵。虽然爸爸不常来岛上找他们,但每次来都不可避免要和妈妈吵架,要么动手打人,要么动手打东西。只要爸爸不出现,他们在岛上的日子就像神仙一样快活,但爸爸来了,就像晴天陡然变成了狂风暴雨。如果爸爸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该有多好啊!
小蚂蚁在自家门内的小院子里喂鸡,小鸡仔是叔叔陈侨英向岛上的村民买来的,黄澄澄、毛茸茸的,可爱极了。小蚂蚁正逗弄着小鸡仔,就看到小象慌里慌张从客栈内跑了出来,于是他将陈侨声从屋子里喊了出来,父子俩跟着小象跑回了客栈。客栈内,文茂、欧阳兰兰和小象正扭打一团,因为文茂要打欧阳兰兰,小圭上前护母,被文茂误伤,欧阳兰兰看到儿子被文茂打了,护子心切的她和文茂大打出手,可是文茂是个野蛮的人,欧阳兰兰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陈侨声来了,打电话报了警。
文茂指着陈侨声质问欧阳兰兰,这是不是就是她的相好,欧阳兰兰负气承认,还说陈侨声比文茂强一百倍。恼羞成怒的文茂再次殴打欧阳兰兰,陈侨声忙过去阻止,替欧阳兰兰挨了很多文茂的拳头,好在警察终于来了,将文茂带走。
没有了文茂,客栈终于恢复了安静。
欧阳兰兰见陈侨声脸上起了大包,还有几处乌青,想到他还是个病人,不由揪紧了心,要送陈侨声去镇卫生院检查,陈侨声笑着说,不碍事,一点皮肉伤,哪那么脆弱,你给我上点药就行。
坐在客栈的小休息室里,欧阳兰兰捧来医药箱,细心地替陈侨声上药。陈侨声见她脸上也有几处乌青,便接过药瓶,用棉签沾了药水替她涂抹。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给彼此上药,直到目光不小心交汇——
在他生病住院的这段日子,她每天都会给他发微信打气,她就像一株仙人掌,向困在沙漠中的他释放生命的能量,让萎靡不振的他看到了光看到了希望。而他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是一个可以靠近的灵魂,不用害怕靠近了会受伤。她与文茂是兔子与恶虎的关系,她与他,则是两只兔子。现在,两只兔子要互相倾吐心事,她向他说起自己的婚姻往事,丈夫家暴、出轨、生意失败,还要不停逼迫她去帮他借贷投资,她的婚姻惨不忍睹,她的丈夫简直集天下渣男之大成,叫她和她的孩子不得安生。她去法院起诉,准备了厚厚的证据材料,法官和书记员都为之动容。书记员说,你是我见过的,打离婚官司准备了最多证据材料的人。她为了赢得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别无他法。
离婚后,他们母子三人从城里搬回岛上生活,她依靠自己的能干在岛上第一个开起了民宿,不但还清了被前夫拖累的债务,还成了海岛民宿业的领军人物,可是不堪的婚姻,始终让她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矮人一截。
他说,你别这样想,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遇人不淑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他自认是个好丈夫,认真上班,勤勉为人,可是同样遭遇妻子的背叛,以及一地鸡毛。同是天涯沦落人吧。陈侨声轻轻握住了欧阳兰兰的手,告诉她,以后再发生危险时,她不是一个人,他会一直在她身边的。房门打开的缝隙里,两颗小脑袋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要是我爸爸和你妈妈结了婚,我们会住到一起吗?小蚂蚁问小象。当然,如果我妈妈和你爸爸结了婚,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是哥哥,你是妹妹,小蚂蚁先下手为强。小象摇头说,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两个小孩子为谁比较大开始争执,因为他们说,以后他们要住上下铺,大的一个睡上铺,小的一个睡小铺。小蚂蚁说,你是女孩子,你睡上铺,会摔下来,还是我睡上铺,所以我得当哥哥。可是你是男孩子,你睡觉不老实,睡上铺容易摔下来,你得睡下铺,所以我得当姐姐。
听了小象的话,小蚂蚁不服气问,你怎么知道男孩子睡觉不老实?小象说,我哥哥就是男孩子啊,他睡觉就不老实。
我不信,我得听小圭哥哥亲口说,我才信。
但是小圭此刻不在客栈里,就在小蚂蚁和小象两个人为谁住上铺谁住下铺兴奋讨论不可开交的时候,小圭已经落寞地从客栈走出去,走到海边,一个人海边黯然神伤。
海边,燕子、海潮、海涛和雷倩倩正在捡海漂垃圾,看到小圭,便热情跑过来,小圭却表现得很冷淡,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管其他人怎么逗他他都不笑,问他他也不答。小圭有心事,但是不肯将心事告诉大家。孩子们将小圭的事告诉了辛茹。下午上学的时候,辛茹找小圭谈心话,小圭不愿意敞开心扉,辛茹也不勉强,只是送给小圭一本漂亮的笔记本,让他把不方便说出口的话都写成日记,可以给她看,也可以不给她看。
晚上,小圭坐在台灯下开始写日记,童年往事历历在目,少年泪流满面。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小圭还是把日记拿给了辛茹。少年有着特别细腻的笔触,记录了自己敏感的内心。辛茹被小圭的日记深深打动,哭了许多眼泪。她告诉小圭,他的日记写得特别好,未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作家,还告诉小圭所有生活的苦难都会成为写作者最好的素材。少年明白了,他经历的苦难不是因为不公平,而是因为写作的使命。所有的委屈和愤懑都没有了,少年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