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茹将明小星送回“月亮湾”客栈时,夜已深了。明小星说自己明儿一早就和洪吉安股长等人一起搭早班快艇回市里,让辛茹不用管她了。和明小星道了别,辛茹就准备回学校宿舍去,刚走到客栈楼下就遇到了江新男。
闺蜜俩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激动不已。阿狸忙端了盘水果过来,陪着她们在大堂内找了个位置坐下。辛茹向阿狸介绍了江新男,又向江新男介绍了阿狸,然后便问江新男什么时候到岛上的,怎么也不给她打个电话?江新男有些惭愧,说自己白天就到岛上参加音乐节了,之所以没有去找辛茹,是因为自己重色轻友,在音乐节上对一位男士一见钟情,可是苦于不知道这位男士是谁,她打算留在岛上掘地三尺,把这位男士找出来。
辛茹和阿狸都很好奇,江新男口中的这位男士是谁。江新男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自己偷拍的视频。辛茹和阿狸不由惊呼起来:“连书记!”
没想到她一眼相中的男士是银山镇党委书记连俊生,曾经的清华学霸,如今年轻有为的一镇父母官,江新男不可置信地捧着自己的面颊问辛茹和阿狸:“我眼光这么好吗?”随即便担心连俊生这么优秀,年龄也有三十出头,会不会早就名花有主了,那她岂不是要哭晕在厕所?
辛茹便问阿狸,可知道连俊生是否单身?阿狸说,自己只是在镇政府召集海岛民宿业代表开会的时候偶尔见到连俊生的面,对于连俊生的私事并不了解。江新男已经患得患失,要死要活了,辛茹再不帮她,真担心晚上她会睡不着。作为好姐妹,辛茹必须帮江新男搞定这件事。于是,她给魏如青打了电话——
此时的魏如青正坐在“月亮湾”的海边,沐月忧伤,要不是这几天工作很满,他此刻想给自己开瓶啤酒。
晚上,他拖着工作一天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张莹却怪责他冷落她和女儿,是不是去找路春天了?魏如青觉得张莹不理解他的工作还无理取闹,两个人争吵起来,张莹气愤表示魏如青是不是后悔娶了一只耳朵听不见的她?又是炒冷饭一样的台词,伴随了他们十年婚姻,最后女儿跑到他们中间,哭着让爸爸妈妈不要吵架了。魏如青这才从宿舍跑出来冷静冷静。
接到辛茹的电话,听到辛茹向他打听连俊生书记的个人婚姻状况,魏如青悲伤的情绪立即被好笑的八卦情绪代替。他问辛茹,是需要他帮忙做媒人牵线搭桥吗?辛茹连忙让他别误会,说自己没有觊觎连书记美貌的意思,就是替别人打听打听。而魏如青也笑着表示,女孩子脸皮薄,一般都这么解释,然后恭喜辛茹还有机会,连俊生是黄金单身汉。阿狸的客栈里,将耳朵凑在辛茹手机旁的江新男听到此早就乐开了花,立马逼着辛茹向魏如青要到了连俊生的联系方式。辛茹觉得自己为了闺蜜,真是两肋插刀了。
于是,当魏如青从“月亮湾”的沙滩走回镇政府时,看到镇政府大门口,一个陌生的摩登女郎正向连俊生表白,魏如青连忙蹑手蹑脚躲到镇政府右边围墙的墙根儿处给辛茹发微信,让她抓紧,不然连书记可就落入别人手里了。谁知微信一发出去,旁边就响起别人手机微信接收的提示音,一扭头看见辛茹也躲在墙角里,此刻的辛茹正一脸哭笑不得看着他。
那边厢,江新男表白完就期待看着连俊生,而连俊生却只当这位素不相识的美女是来开玩笑的,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连俊生说着转身进了镇政府,留江新男一人在原地。幸好辛茹及时出现,将江新男带走了,否则江新男非当场哭鼻子不可。魏如青进了镇政府,见连俊生刚好走在前头,便急步追了上去,喊道:“连书记!”
连俊生驻足,回头看着魏如青走过来,一脸含义深刻的笑,不由说道:“你刚刚是不是都看见了?”
魏如青忍着笑说,其实那姑娘看起来不像开玩笑,是真的喜欢连书记。
连俊生却说他已经老大不小,不想谈无谓的恋爱,找对象是奔着结婚去的,就像魏宣委和张莹老师那样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小家庭,再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世界一坨烂泥,然而在别人眼中却可能是美妙的燕子窝。魏如青苦笑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俊生意识到魏如青有心事,便说,困不困?不困的话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好。魏如青说道。
一壶老白茶香烟袅袅,两人相对而坐。
连俊生主动检讨自己作为一把手,平常只顾着工作,疏于关心下属的生活。魏如青苦闷的心情此时也需要倾吐,便和连俊生谈起自己和张莹的往事:魏如青出身农村,家境普通,自然配不上市领导的女儿路春天,所以和路春天做了三年师范同桌也不敢表白。师范毕业后,魏如青分配在老家村校当老师,经人介绍认识了张莹。张莹是独女,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家境优渥,只是一只耳朵有点耳背。正是因为这点残疾,张莹父母才同意农村出身的魏如青当自己的女婿。魏如青和张莹结婚后,托老丈人的关系改了行,他从基层工作人员能提拔到银山镇政府宣委也是老丈人出的力。
“其实我很羡慕连书记高学历,高起点,不靠裙带关系,靠自己实力发展,不像我总被人在背后说是靠老丈人的关系。”魏如青喝了口闷茶。
连俊生一边给他续茶,一边开解道:“魏宣委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一直以来,你利用自己的文笔和摄影特长为银山岛的旅游宣传工作尽心尽力,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咱们银山在渔旅业能越做越好,成为市里‘乡村振兴’的典范,也有你一份功劳。如果你当初有机遇读高中上大学,想必发展的天地比起当下要开阔很多。80、90年代的中师生各个都是尖子生,如果考大学都是 985、211 的种子选手, 可是他们响应政策号召,去读了师范,十八九岁就深入祖国的乡村,用半生青春为党的扶贫事业谱写了‘教育扶贫’的有力篇章,为党和国家培养了无数栋梁之才,他们是对国家和人民做了贡献的人。而你,曾是其中的一员,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听了连俊生的话,魏如青豁然开朗,为自己曾是一名中师生,曾是一名农村教师而感到些许自豪了,慨叹自己如果没有改行如今又会如何。连俊生劝他往事不可追,人要朝前看,过好当下和未来的生活要紧。
魏如青回到宿舍,女儿小菲已经睡着,张莹还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魏如青想到连俊生的开解,便主动向张莹示好。张莹却质问他大半夜不回来,是不是去吃花酒找女人了?多年夫妻,魏如青真是受够了张莹的疑神疑鬼夹枪带棒,终于爆发出来,他质问张莹他哪来的钱吃花酒找女人?结婚后他的工资卡一直在张莹手上,张莹连一分零花钱都不给他,这些年他全靠自己帮人写稿子赚点生活费,如果他稍微没有原则性,早被张莹逼成贪官。张莹则讥讽魏如青是不是想把工资卡要回去,是不是在岛上有了相好的,不然为什么长期不回家,她巴巴到岛上来,他又是这个态度?两人又一次争吵过后,魏如青再次从宿舍跑出去,这次,他没有地方去,只能去办公室睡沙发。第二天一早,魏如青早早就要赶到渔旅节现场去,顾不得张莹母女,而张莹就带着女儿小菲乘坐快艇,愤愤离岛了。
辛茹把江新男送回客栈,想陪她住一晚,但江新男表示自己想静静,辛茹不放心,也只好先回学校。
夜很深了,学校里一片静谧,整个宿舍楼除了楼梯角的路灯,老师们的宿舍都熄灯了。辛茹走上楼梯,被楼梯上一团黑影吓了好大一跳,只听那团黑影说道:“大惊小怪干嘛?配班老师都认不出来了吗?”
原来是肖挺立。
辛茹惊魂甫定,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在肖挺立身边坐了下来,问道,肖老师,这么晚,怎么还没睡觉,坐在这里干嘛?
你猜。肖挺立的语气可不是开玩笑,而是不耐烦的,没好气的。
辛茹就认真猜了起来:和丽娟嫂子吵架了?
肖挺立看了辛茹一眼,神色无奈又有些不忿,辛茹觉得肖挺立这个人也挺好玩的,他和他同龄的江胜教导他们比起来,不太一样,少了中年人的成熟稳重,多了年轻人的血气方刚,这也使得他身上棱角很多,不太好相处。这是辛茹对肖挺立的印象。她和他只是配班老师,尚且体验不太美妙,何况谢丽娟是他老婆,还要同床共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见肖挺立一脸幽怨模样,辛茹便说:“为什么和嫂子吵架啊?她也是好心好意到岛上来看你,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
“她那个人……”肖挺立一想到谢丽娟,心头就燃起一股子火,以至于他不管此时此刻坐他身边的是不是辛茹,就诉起苦来。想当年,他在另一个村里教书,学校里除了谢丽娟之外,还有一个代课女老师,肖挺立喜欢的是那个代课女老师,但那女老师是农村户口,而谢丽娟是居民户口,于是一念之差的肖挺立就选择了谢丽娟,谁想造化弄人,那代课女老师通过考试民师转正了,而谢丽娟却没能转正,只好辞去代课工作,去城里一支车队跟车当了售票员。为此,肖挺立平日里对谢丽娟颇有微词,觉得她比别人笨,连个考试都考不上。考试不如别人也就算了,作为一个女人,连家务都干不好,猪肉切个丝都不会,切得跟色子似的……
肖挺立越说越觉着委屈,当初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做了这么错误的选择呢?如果当初,他不是因为户口问题选择谢丽娟,而选择另外一个女老师,那么现在他们家就是双职工,他也不会在海岛呆一辈子,可能早就和那女老师一起调动进城了吧?现在他呆在海岛教书,根本不愿意回到城里去,除了寒暑假,周末几乎都呆在海岛,快艇不方便只是借口,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回去面对谢丽娟而已。
没想到这个女人还巴巴跑到海岛来见他。
为了来海岛见他,她攒了好久的假期,还和同事调班,这才在国庆的时候到岛上来和他夫妻团聚,不料,两个人还没相处半日就开始吵架。
“肖老师,我可以说个实话吗?”辛茹说道。
“你说。”
“那我说了实话,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辛茹咬着唇,眼巴巴看着肖挺立。肖挺立已经开始生气了,但还是说道:“你说。”
“我听你说了这么多,觉得丽娟嫂子也挺不容易的,你这个人挺难相处的,她和你相处了二十来年,竟然没有和你离婚,她忍功好强。”
肖挺立有些傻眼,辛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一点都不顾虑他的面子。
“那你平常也不会顾忌别人的面子啊!我和你配班以来,你一直直来直去说话,什么时候顾虑过我的面子?你既然是个直率的人,那我当然也要直率地和你交流。她是你老婆,你作为一个男人,肆意在别人跟前说自己老婆的坏话,我觉得当你老婆真的挺悲哀也挺可怜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丽娟嫂子在别人跟前也是这么肆意说你坏话,你又是什么感受?猪肉切不成丝,切成色子,怎么了?吃了会死人吗?再说了,她不会切,你切不就得了?再不济,你教她,夫妻之间不就应该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吗?谁像你这样互相嫌弃啊?”
肖挺立腾地从楼梯上站了起来,指着辛茹的鼻子,激动地提高了音调:“辛茹——”
鲁洁打了个盹,醒来了,刚刚她竟然靠在大昌肩头睡着了。
“我好像听见辛茹叫我救她!”鲁洁睡眼惺忪对大昌说道。
大昌说:“你应该是做梦了吧。”
鲁洁一笑,应该是吧。这个点,辛茹应该在学校宿舍早就睡下了。
时间已经是下半夜,的确很晚了,大昌忍不住教训起鲁洁来,为什么非要跟着留在山上过夜呢?他是因为有安保任务在身,必须和其他民警、镇政府工作人员一起负责渔旅节和音乐嘉年华活动的人员和设施安全,所以留在山上扎营。
“那现在怎么办?我留都留下来了。”月色里,鲁洁可怜巴巴地说。
大昌指了指身后的帐篷,命令她去帐篷里睡觉。鲁洁问,那你呢?大昌说他再去巡逻巡逻。说着打开手电筒,起身去了。
鲁洁只好进帐篷躺下,虽然被大昌教训了,但她心里还是挺开心的。想到适才大昌的肩膀,她的唇角就忍不住有了笑意。
学校宿舍楼里,所有留宿老师的宿舍全都亮起了灯。大家挤在校长宿舍门口看热闹,黄竹把大家劝回去了。黄竹关上门转身就看见肖挺立气鼓鼓对陈昭校长说道:“我要换配班老师,我不想和辛茹配班了。”
陈昭校长给他倒了杯水,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看着肖挺立说:“你多大的人,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教师还和人家小年轻一般见识?”
“校长,你就是偏心!”肖挺立愤愤拍了桌子。
陈昭校长还是笑笑说:“挺立,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像个幼稚的孩子!”
多大的人,多大的人,不用校长提醒,他也知道他不是年轻人了,是年到半百的人了,所以什么都迟了,哪怕是为当初的选择感到再后悔也迟了,他不能和谢丽娟离婚,因为孩子也大了,他们也老了。肖挺立突然觉得很委屈,当着陈昭校长的面眼眶就红了。
“说你是老小孩你还真是,这就哭上了,你说像什么话?”陈昭校长这下是彻底又好气又好笑的了,“人家丽娟巴巴跑到海岛来和你亲热亲热,你倒好,半天不到就和人家吵架,岛上这么热闹这么好玩,你也不带人家多玩玩吃吃走走,就让她呆在宿舍里生气。我要是丽娟啊,早和你离婚!”
陈昭校长话音落,黄竹就拿手肘捅了捅他,然后笑着对肖挺立说,别听老陈瞎说,丽娟不是那样的人。
陈昭校长接过黄竹的话,说道:“丽娟多好一个女人,平常跟车够辛苦的了,还要照顾孩子,照顾老人,人家也没有半句怨言,你就当个甩手掌柜,别拿在海岛教书说事,别的老师怎么能每周回一趟城?你就是没有那份心,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就丽娟受得了你,别的女人,谁受得了你?你还挑三拣四,你一个当老师的,每个月就几千块钱工资,你有都交到丽娟手上吗?人家还为你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我觉得辛茹骂你骂得对,你还好意思跟人家急,人家小姑娘的脸都受伤了。”
“那是她自己摔的,跟我没关系。”肖挺立郁闷说道。
校医室里,日光灯开得雪亮,小小的校医室被照得比白日里更加雪亮。王桂香替辛茹上药,他拿着棉签蘸了药水,在她脸颊的位置小心涂抹着,见辛茹一双眼睛红红的,便说:“很疼啊?忍一忍。疼都不打紧,就担心留疤,岛上也没有好点的祛疤药,你这又伤在脸上。不过也没关系,我明天让其他人给你寄一支祛疤膏出来。”
“谢谢。”辛茹说,并不在意,她更担心的是肖挺立那边。
“王医生,你说我晚上是不是有点过分啊?”辛茹问。
“肖老师是个爱面子的人,你晚上呛了他那么多,够他气几个月的,”王桂香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真敢说,学校里老师们平常只敢背后说一说,没人敢当面同他说那些话的。你啊,就是年轻气盛。”
“也不是,”辛茹有些不好意思,“我晚上喝了点酒。”
晚上她请明小星主任几人吃饭,又逢假期,大家高兴就喝了几杯。
王桂香忙嘱咐她,接下来可要注意忌口,不能喝酒,不能吃酸辣,否则真要留疤了。辛茹点点头,笑嘻嘻说了“遵命”两个字。王桂香突然觉得辛茹有些可爱,不由多看她了一眼,只听辛茹问他:“王医生你是哪里人啊?你年纪轻轻,又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会到海岛学校当校医呢?”
按照常理,王桂香这样的人才是要留在大城市的大医院发挥专业所长才对,到海岛学校当一名校医,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难道也和我一样,是来支教的?”辛茹问。
王桂香没有回答辛茹的问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