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小星主任和洪吉安股长的帮助下,钟美丽和钟美丽的父母得到了一个去市特教校参观校园的机会。因为辛茹还要上课没法陪同,就将钟美丽和父母拜托给了江新男。江新男开着车到玉晶码头接到了乘坐快艇漂洋过海来的钟美丽一家三口,又陪同他们参观了特教校。这里招收的是一群像钟美丽一样的残疾儿童,有的得了自闭症,有的智力残疾,但他们在塑胶跑道上做操,动作划水,却笑容憨厚。在一个展览室里挂满孩子们画的画,钟美丽看着那些画兴奋不已,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家。
校长告诉大家,这里的孩子最喜欢到校长室和她一起喝茶,有的还会跑到校长办公桌后坐下,学校长的样子拿报夹上的报纸翻阅。他们喜欢校长,看到每个来访的客人都叫校长,叫钟美丽的父母校长,叫江新男校长,不但叫校长,还立正敬礼,大家不由被孩子们搞笑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
漂亮的校园环境,有爱心的老师,关键还全免费、寄宿制。这对钟美丽家里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当即就决定了要让钟美丽转学到特教校。只要安顿好钟美丽,他们也能放心去外省工地给工人们煮大锅饭,赚钱还债了。
钟美丽马上就要转学了,小圭带领全班同学到钟美丽家里送行。大家给钟美丽送了礼物,钟美丽也抱出一个大大的铝制饼干盒,打开盖子,里面满满一盒的手链。这是她这些年编好但没有送出去的,今天全班同学都欣然收下了钟美丽的手链,钟美丽还说了无数句的“我喜欢你”,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闪闪烁烁,欢悦地转动着,她太激动了,失手打坏了燕子送她的礼物,那是燕子捡到的一样海漂垃圾做成的小手工。钟美丽从地上捧起摔破了的礼物,大哭起来。燕子安慰她,摔坏了就摔坏了吧,她可以再给她做一个。
燕子跑去海边,在海水里等待着命运能给她漂来怎样的海漂垃圾,远处,小圭牵着钟美丽的手跑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海潮和海涛。他们一起在海水里捡海漂垃圾,一起制作海漂工艺品,再在上面写下各自的名字,送给钟美丽。他们说他们要一起长大,一起做世界上最好的朋友。钟美丽不太懂,但跟着大家一起笑一起欢呼。
钟美丽转学走了,肖挺立却还没有回到课堂,最近的数学课都是学校老师们帮忙代课的。黄竹和陈昭私下谈到肖挺立,都认为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让他请病假请太长时间,病假只是托词,又不是真病,不过是为了让学校屈服,替他调换配班老师的借口而已。陈昭原本以为给肖挺立几天假期,让他冷静一段时间,想通了也就回来,谁料想,肖挺立不但没回来,还将一周病假申请延长到一个月。
这不是胡闹吗?陈昭挺生气的,如果肖挺立此刻在学校里,他非骂他一顿不可。
肖挺立的事,辛茹觉得自己有责任。她打算周末回一趟城,去肖挺立家里拜访一下,于是向陈昭校长要来了肖挺立的家庭住址。
因为上次辛茹和肖挺立起了冲突,还受了伤,大昌不放心,特意陪着辛茹回城,要和她一起去肖挺立家里拜访。辛茹和大昌到了肖挺立家所在的小区时,竟然看到鲁洁、石呈基,还有王桂香和陈侨英。他们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出现,辛茹没想那么多,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呗,都是同事,周末在另一同事家聚聚,这在从前她在实验小学教书的时候,是家常便饭的事。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谢丽娟。见到门外的一众人,她愣住了,旋即向内喊肖挺立。
肖挺立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客厅里已经坐了一群同事,当即黑了脸。
“丽娟,你进来一下。”肖挺立说着又进了卧室。
谢丽娟给了众人一个抱歉的表情,就跟着进了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隐隐约约听到夫妻俩争执的声音,只听谢丽娟不停辩解着:“我没有——”好在,声音很快平息了。夫妻俩再出来时,脸上都有了笑容,拿出了待客之道,给大家伙又泡茶又端水的。
等夫妻俩也搬了椅子坐下来,辛茹率先说明了来意:“肖老师,之前是我不对,我是来向您道歉的,您就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别和我计较,大人大量,好不好?您能别请假了吗?孩子们都等着您回去给他们上课呢。”辛茹特别卑微看着肖挺立,近乎委曲求全。
辛茹说完,众人就纷纷帮腔,说他们都不是数学专科老师,最近也被教导处安排了代五年级的数学课,代课不打紧,就是担心把五年级原本很好的数学成绩教坏掉,届时肖老师回了学校会怪大家伙。大家伙七嘴八舌的时候,谢丽娟好几次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接到肖挺立警告的眼神之后只能作罢。等大家全部说完了,肖挺立才说话,让辛茹放心,他不会要求校长调换配班老师了,但他还是需要向学校请一个月的假期。等一个月之后,他会回学校担任教学任务的,这一段时间就再辛苦大家一下了。
肖家没有挽留大家伙留下来吃个午饭,直接送客关门。
从小区出来,沿着大马路走着,辛茹问:“肖老师说他不要求学校调换配班老师了,所以他是原谅我了吗?”
鲁洁揽着辛茹的肩膀说:“别理他,压根就不是你的错,是他一个大老爷儿们小肚鸡肠。我最讨厌男人没有男人的样,娘里娘气的。”
这话让石呈基有被冒犯到,他不由自主挺胸扩肩,带了点美声,说道:“周末,既然进城了,我请大家唱歌吧。”
“你工资才多少?”鲁洁立即反对,“AA。”
大家都附和说好,只有辛茹说,AA也是钱啊,浪费那钱干嘛?于是把大家伙带回了辛家别墅,只是要求大家务必不能泄露她去海岛支教的事。大家这才知道辛茹去海岛支教是瞒着家里的。
刘星辰这个周末跟着父母回了家,如果她不跟着回去,李砚秋和刘盼盼就一直在阿狸的客栈里住着,阿狸老板包吃包住收留了一个星期,再住下去就不合适了,刘星辰只好答应李砚秋的要求回了趟家。
一到家里,李砚秋就缠着刘星辰说刘辉彩礼钱的事,要求刘星辰去找林滨要钱,还好刘辉回来了,骂了李砚秋一顿,刘星辰这才得了清静。
她躺在自己窄小房间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好久没有回家住,房间里都有了发霉的味道。房间外,刘盼盼喊她吃饭,刘星辰不愿意面对李砚秋,就没有出去,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刘辉的声音响了起来:“星辰,是哥哥。”
刘星辰这才起来去开了门,刘辉给她煮了一碗西红柿蛋面进来,面上洒了一层绿绿的芹菜碎末,看得刘星辰肚子咕咕叫,于是便坐下来吃面。
刘辉坐在一旁,满眼怜爱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彩礼钱的事委屈你了,你不要管妈说什么,你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
刘辉说着,把一张卡拿出来放到桌上,刘星辰一愣。刘辉说:“这些年,妈把你的工资都给了我,我一分没花都给你攒着呢!以后你不管和谁结婚,这些钱都是你的私房钱,你自己赚的工资自己花。”
刘星辰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一颗颗落进碗里。
不管这些年,她多么怨恨母亲,但对哥哥是没有恨的,虽然哥哥是母亲盘剥她的原因。哥哥对她总是好的,有兄长的温情在。
“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我也希望你过得幸福,我没有没办法,我有的,肯定都会帮你,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刘星辰抹了把脸,把眼泪擦掉,笑着说,“过去的工资本来就是妈给你了,你就拿着吧,刚好当做这次结婚的彩礼钱,以后我的工资我自己攒着,就帮不了哥你了。”
刘星辰把卡推向刘辉。
刘辉又把卡推了回来,说:“这是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哥也没有大本事,赚不了大钱,接下来结婚了,肯定要过自己家的小日子,更顾不了你,作为哥哥,我很惭愧,帮不到你,但也没有办法。我们两个只能自己顾好自己。”
“可是,你现在结婚的彩礼钱怎么办?”刘星辰替哥哥担心。
刘辉挺淡定的,“只要我答应你嫂子家的条件,彩礼好商量的。”
刘星辰一下子就猜到了:“嫂子家要你入赘吗?”
刘辉“嘘”了一声,朝门外努了努嘴。
刘星辰压低了声音说:“可是哥,爸和妈怎么可能答应?尤其妈,她不可能答应的。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
“不让她知道不就完了?”刘辉此时是彻底放松了,在和刘星辰说这个话题前,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打定主意,“也不算入赘,只是要求我和你嫂子以后的孩子,要分一个姓他们家的姓,这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但要是让你嫂子娘家的父母坐下来和爸妈把这个事摊到桌面上交谈,妈非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李砚秋的性格,身为儿女,刘辉和刘星辰再了解不过了。这事必须瞒着她。
“只要答应这个条件,你和嫂子就能顺利结婚了,对不对?”刘星辰还是不放心。
刘辉点点头,说:“咱们家家庭条件不好,和你嫂子家是没得比,你嫂子是独生女,家境优渥,嫁给我,的确是受委屈了,她父母有怨言,我也都理解。可是我们出身在这样的家庭,父母为了我们……不,为了我这个儿子也尽力了,供我读了大学,攒钱让我付婚房的首付,虽然也只能支付一半的首付,另一半还是你嫂子家里出的,装修钱也是你嫂子家里出的,这已然是花费了父母一辈子的心血,还包括爸妈从你这个妹妹身上连哄带骂要来的钱。像我这样的男人,社会上评价我们是凤凰男,娶独生女是‘吃绝户’,还是父母重男轻女的罪魁祸首,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想出生在非富即贵的人家,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咱们这种家庭出生的男孩子就不配得到好女孩的爱了吗?我和你嫂子相爱了,你嫂子她很爱我,为了我常常在她父母跟前据理力争,舍不得让我被她的父母诋毁一分一毫,我有时候看着是真的很感动的,只想这辈子不要辜负她才好。她为了和我在一起,不顾父母反对,我为了她也该有所牺牲,何况孩子本来就是父母共同的结晶,可以跟男方姓,自然也可以跟女方姓,只是爸和妈是老派的思想,可能难以接受。”
刘辉声音平和,表情安详,娓娓道来,他是个厚道人,不是什么旷世奇才,或许一辈子都建不了功立不了业,就是个平平凡凡的男人,但嫁给他绝对能过上平凡女人的平凡幸福人生。
“哥,你说的我都懂,只要你自己好好的,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不要为我操心。你也说了,我们两个可能谁也帮衬不了谁,只能顾好自己先。”刘星辰说着再次把卡推给刘辉,“但是我是真心希望哥你过得好。”
刘辉自然不会收下,他如果要拿这笔钱,就不会把这笔钱还给刘星辰了。
刘星辰的手机响起了,是鲁洁打来的,电话里,鲁洁邀请刘星辰出来一起玩,除了鲁洁的声音,还有辛茹,还有大昌、石呈基等人的声音,大家在电话那头一起邀请她。电话那头很吵,有人唱歌,像是在一家KTV的包间。刘星辰还没有答应,鲁洁就已经把地址通过微信推了过来。刘辉让她出去和大家聚一聚,刘辉说妹妹平常太孤僻了,显得不好相处,人是群居动物,还是要有几个朋友比较好,否则容易得心理疾病。
于是,刘星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准备出门。
见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李砚秋张嘴刚想骂人,刘星辰从挎包里把那张卡拿了出来。她自然不会说这钱的来龙去脉,只告诉李砚秋,可以拿去付哥哥的彩礼钱。李砚秋拿着卡,满脸堆笑,甚至语无伦次的,像店铺老板欢送主顾一样,目送刘星辰走出家门。
从家门走到镇子车站的这段路,刘星辰的心情是轻松的,又很悲伤,想哭又想笑。刘辉今天和她这番谈心,在她内心掀起很多波澜,她与刘辉的手足情更深了。或许在李砚秋二十多年的家教里,她的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地种下了姐妹要为兄弟付出的封建思想,她很难做到自私自利,甚至做不到爱自己。李砚秋对她的教育让她在心里早已失去自我意识,她平日里之所以会愤懑会怨恨,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李砚秋的凶蛮。如果李砚秋对她能采取怀柔的态度,对她和颜悦色些,而不是动辄打骂,她被偏心对待也不会感到丝毫委屈吧。
坐上中巴车,当车子向市区驶去,刘星辰默默流了一路的眼泪。她知道她终究是被原生家庭拖累,养成了些畸形的性格,她不善于爱别人,也不懂得如何“被爱”。对于被爱,她不但患得患失,甚至根本就没有承接与享受的能力,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爱过吧,所以觉得自己不可能会拥有,就算暂时拥有了,也会失去。这就是为什么在她和林滨的感情里,她一直没有安全感,不是林滨没有给她安全感,而是从小到大她早已养成没有安全感的习惯。在父母眼中,她这个女儿算什么呢?儿子的从属品而已,什么时候是被当做一个独立的家庭角色存在于那个家庭里?
刘星辰眼前老是浮现林滨的音容笑貌,心头依然有清晰的疼痛划过。就算老天爷把一份很美好的爱情摆到她面前,她除了错过,根本接不住。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一半遗传一半家教吧。刘星辰想到头痛了,想到累了,目的地也就到了。
这是F市的别墅区,她活到二三十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实地的别墅。来开门的是辛茹,她热情洋溢地欢迎了她。刘星辰这才知道,这座她一辈子都住不起的别墅是辛茹的家。美丽的花园,时髦的建筑,建筑内高档的装潢和摆设,还有那拿着吸尘器正在清洁地板的居家保姆……一切的一切落在刘星辰眼里都那么遥远而陌生,还有些刺眼。
同事们聚在一个类似KTV包间的大房间里唱歌,鲁洁向她介绍说这是辛茹家的家庭KTV,音乐老师石呈基正在唱一首民族歌曲,他的男高音悠扬又顿挫,换来大家的掌声阵阵。大昌点了首军营歌曲,立时,房间内众人的情绪都很高昂,就连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陈侨英也坐在沙发上给众人打节拍。辛茹呢,她正在倾情演绎她的主人角色,殷勤地进进出出,宽大的茶几上摆满她端进来的美食,当她端了大盘一点的菜进来时,大家都站起来,争着帮她。
刘星辰坐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她有点后悔出来参加这次聚会。如果是过去,她会疯狂妒忌辛茹,慨叹命运不公,但是自从辛茹把她从海里救上来之后,她就恨不动了,顶多只能落寞。不可否认,辛茹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出身富裕,却有极好的修养和人品,她真诚,随和,她的那么好的为人配得上她的这么好的家境。
这时这刻的刘星辰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很受伤地蜷缩着,无法自我疗愈,只能眼睁睁感受自己的伤口血流奔涌。
辛茹把话筒递过来说,星辰,唱一首歌吧。
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到她身上,她慌忙在沙发上坐正了身子,诚惶诚恐说,我唱歌不好听。
都是自己人,怕什么?辛茹声音响亮,笑容明媚,刚刚除了石老师,他们每个人唱歌都不好听,也包括我。
大家都起哄了:唱一首!唱一首!
刘星辰感受到自己额头已经冒汗了,握着话筒的手心也在冒汗。
鲁洁已经跑去点歌,扭头问她:星辰,你想唱哪首,我给你点。
每个人都看着她,每个人都等着她选歌,她却紧张到说不出一个字,鲁洁作主替她点了首当下流行的歌曲,可是刘星辰只会哼唱最耳熟能详的几句,场面一度尴尬,最后竟然是陈侨英帮着刘星辰把这首歌唱完了。每次唱完歌,其他人都要过来敬歌手酒,上次在阿狸的烧烤摊喝了酒后就病了几天,这一次大家可不敢让陈侨英喝酒了,于是每个人都礼貌地敬刘星辰酒。刘星辰喝了几杯就再次坐到沙发角落去。也许是酒精作祟吧,刘星辰的眼泪又一次默默流了下来。
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哭了多久,房间的门打开了,辛茹领进来一个人:林滨。
辛家别墅的周末小party就这样结束了,房间内就剩下刘星辰和林滨两个人,大家似乎是为了给他们腾一个安静的场所出来。
“你怎么来了?”刘星辰问出口后又觉得自己很傻,同事们不过是好心,想给她和林滨制造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你这周末也回城了啊?”刘星辰改了个问题。
林滨也显得安静:“渔旅节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所以有空,就回城一趟。”
场面陷入安静,他们僵持着,冷战是他们之间再熟悉不过的动作,别人的恋情总是热情洋溢,顾名思义“热恋”,而他们的恋情却总是冷战。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吗?”刘星辰打破了这安静。
林滨也挪了挪身子说:“给我点时间。”
“要让我多久?”
林滨再次缄默。
刘星辰神色平静,“是让我等什么?”
这个问题林滨能够回答:“我一定会让我母亲接受你的。”
“那要是她一直不接受呢?”
林滨的唇翕动了一下,最后反问道:“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分手?”
刘星辰笑了笑说:“我给你两个选择,我把主动权给你。”
林滨抬头看她,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只不过已经干涸,只在脸颊上拖下两条印记,睫毛湿湿的,眼睛湿湿的,声音也湿湿的,她说:“周一,我向校长请假一天,我在行政中心大楼外等你,你要么来和我领证结婚,我不要彩礼,也不要婚礼,我只要一张几块钱的结婚证就可以了。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