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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梅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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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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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碧千顷》连载

第三十七章 除夕

陈侨声那间矮矮但宽敞的小平房里,最近难得地呈现温馨的家庭氛围。寒假,陈侨英从银山回来,每日里买菜、做饭,辅导小蚂蚁的功课,陪小蚂蚁玩,小蚂蚁又开始笑了,动不动就高举双手喊口号:二叔在手,天下我有!

教育局和学校不同,学校放寒暑假,教育局不放,陈侨声照例要上班,但是一下班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吃,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分外幸福的事情。

其实,唐丽这段时间也一改过去,对家里的家务当甩手掌柜的个性,也会煮饭、洗碗,也会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抱去晾晒,但她毕竟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经理,高工资势必匹配高强度的工作,并没能对家人给到太多时间。不上班的时间就回家,给老公孩子做做饭,日子似乎回到了一个家庭的正轨上来。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了饭桌上,唐丽给兄弟俩开了酒,陈侨声说开酒干嘛,唐丽说明天是周末,喝点酒怎么了?陈侨声朝陈侨英的方向递了个眼色,小蚂蚁快人快语说二叔不能喝酒,二叔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呢,上次在银山,二叔和同事聚餐,喝了点酒,病了好几天。唐丽连忙将酒换成饮料,陈侨英笑笑说,他和小蚂蚁喝饮料,大哥大嫂可以喝点酒。

于是,一家人,不管杯子里是酒还是饮料,统统举杯。

陈侨声关心地问陈侨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在海岛代课总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他还是要回北京发展,他这个当哥哥的一定支持,但陈侨英却表示目前的生活挺好的。

小蚂蚁说,对,我二婶还在岛上呢,二叔不能离开。

唐丽和陈侨声都向陈侨英看过来,问,二弟谈恋爱了?

小蚂蚁又乐淘淘抢着说,是的,二叔和辛茹老师谈恋爱了。

陈侨声知道辛茹,那个实验小学的很优秀的年轻女老师,这学期的确在海岛支教。陈侨英拜托小蚂蚁别开玩笑,小蚂蚁悻悻然的,我很喜欢辛茹老师,她又漂亮人又好。唐丽就笑着哄他,不是你找女朋友,是你二叔找女朋友,得你二叔喜欢才行。小蚂蚁就说,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找辛茹老师这样的女朋友。

童言无忌。陈侨声对此喜闻乐见,他说,人总该要朝前看,不管过去如何,总该要去过一份新生活。陈侨英解释说,他和辛茹就是普通同事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的时候,他心底里竟有一份莫名的心虚,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异样起来,好在唐丽终结了这份尴尬,她说他们酒店这周末承办一个白茶公司的年会,除了该公司的职工以外,还可以邀请一些嘉宾与客人参与其中,到时候会有很多抽奖和礼品,她作为酒店的大堂经理,也受到了邀请,一家人一起去吧,小蚂蚁立即欢呼起来,小孩子一定要去凑这份热闹,他希望能抽到一个变形金刚。

周六晚上,唐丽带着自己的丈夫、儿子还有小叔子一起光临了现场。于是,陈侨英看到了在台上身着“白茶仙子”服饰,在美妙的音乐里行云流水表演茶艺的辛茹。

小蚂蚁兴奋指着舞台上的白茶仙子,对唐丽说,那是我二婶。

陈侨英也一眼认出了辛茹,盛装的辛茹比起平日里的形象更美艳了,正应了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对于内心里泛起的那股子无法自制的波澜,陈侨英很慌乱,他起身从人山人海的会场走了出去。

辛茹结束了表演,去洗手间卸妆。她提着雪白色演出服的裙摆,顶着一头的古装发饰,向洗手间走去。洗手间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侨英老师。辛茹喊道。

陈侨英一凛,慌乱地从洗手台回过身来,他的脸上沾满水滴,表情里的痛苦像仓皇躲进衣柜的猫,还有一根尾巴没有藏好,露出了马脚。

侨英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了?辛茹指着他的脸,关切地问。

这么巧,我来参加活动。陈侨英指了指外头,会场的音乐声和主持人宣布抽奖的声音通过话筒和音响传了出来。

你也是来参加我爸公司的年会啊?辛茹笑起来,的确好巧,那你刚才看到我表演的茶艺了吗?辛茹放松下来,走去洗手台卸妆。陈侨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将空间腾给她。但见她拿出化妆包里的小毛巾,沾了水擦脸。陈老师这是第一次看我在舞台上表演吧?我现在不常演出了,但因为是我爸的公司,所以友情助兴一下。

浓妆在她脸上逐渐洗去,她的笑容就像是埋在雪底的珍宝,待雪拂去,立即耀眼绽放,在整张脸上铺陈开来,明艳艳,叫人看着也立即心里亮堂起来。

辛茹已经递过一张纸巾,陈侨英接过来,将脸上的水珠擦去。他说,辛茹老师真是多才多艺。辛茹立即摆手,说,谈不上谈不上,我除了茶艺,就不会其他才艺了,唱歌跳舞那些我都不行,茶艺吧,也是因为我父亲是卖白茶的,和家庭有些关系……

洗手间外拐角处,那位卖白茶的老头皱起了眉头。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展示了这个年纪最有魅力的模样,但他的脸色此刻不太好看。他的秘书小米过来寻他,说,辛董,您在这儿呢,里头等您进去抽奖呢。老头很严肃地看着他的女秘书说,米秘书,帮我了解个人。

而洗手台前的两人对外面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辛茹问陈侨英校本教材插画的任务完成到哪里了?陈侨英说,需要根据辛茹遴选的教材内容再做调整,于是二人约定第二天在辛茹“音乐花园”的小套房里见面。

次日,陈侨英如约来到辛茹家里。

门铃响起,辛茹走去给陈侨英开门,陈侨英抱着一叠画稿站在门外。

屋子里,除了辛茹,还有刘星辰和石呈基,肖挺立竟然也来了。

辛茹解释说,黄竹老师和陈昭校长还在岛上,因为他们的儿子放寒假了,他们在岛上一家团聚,而黄竹主要负责后期校勘的工作,没有必要把她从岛上叫进来,又说大昌在岛上,帮助镇人武部一起做征兵方面的工作,所以鲁洁也留在岛上了,未能参加大家的会议。

石呈基听了,不乐意地抱怨说,大昌帮忙征兵,鲁洁也留在岛上干嘛?

肖挺立便说,人手够了,他也可以帮着做力所能及的工作的。

于是大家问肖挺立的身体吃得消吗,肖挺立说,编委会的工作能让他参与,他就精神振作,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让大家不用担心,还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让大家别拿他当病人,一定要拿他当正常人,他才高兴。

大家也明白一个癌症晚期病人的心理,于是都顺着他。

辛茹让大家坐下来,各自打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她把自己这段时间遴选出来的校本教材内容共享到群里,让大家一条条帮着讨论,哪些是值得留下的,哪些是可以去除的,哪些体现了海岛特色,哪些符合了学校校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大家讨论陈侨英教材插图的环节,门铃响了,辛茹跑去开门,门外竟然站着辛廷伟。

对于门内的情形,辛廷伟也没有料到,但他很快看到了陈侨英,那个在前一晚与女儿在洗手台前交谈的年轻人。他没有进门,就站在门外,指着门内的陈侨英说,你,晚上去我家里吃个饭。

“爸,他真的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就是我的同事而已。”

辛家别墅,辛茹向辛廷伟解释道。

彼时,陈侨英正坐在客厅里,接受许凡女士的盘问。比起辛董事长的威严,许凡女士就显得和蔼可亲得多。

从客厅的方向收回视线,辛廷伟看向女儿,不满意地说:“他在海岛代课,你在实验小学教书,你们俩算哪门子同事啊?”

一句话让辛茹顿时没了底气,不敢再争辩,否则自己去海岛支教的事只怕瞒不住。要是被辛廷伟知道了,非让她下学期就终止支教不可。虽说她签了两年支教协议,但辛廷伟是市里龙头茶企的董事长,有的是能量破坏这件事。

“我们就是同行而已。”辛茹应付着辛廷伟。

辛廷伟不管陈侨英是同行还是同事,现在他就认定,这个人和女儿在谈恋爱。虽然他对女儿的终身大事很着急,恨不能立马就找到个女婿,但这个人不行。

为什么啊?辛茹成功被辛廷伟带偏了关注点,父亲为什么不喜欢陈侨英呢?他明明和他不熟。就算不熟,也应该给一个了解的机会,而不是一竿子打死,说不行。辛廷伟看着辛茹,脸上写满:承认了吧?还好意思说不是男朋友,不是谈恋爱?

饭桌上,陈侨英向辛廷伟郑重道歉,说自己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辛廷伟说,自己只收未来女婿的礼物,这话乍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而下一句,辛廷伟直接让饭桌上的气氛达到冰点。他说:你叫陈侨英是吧?我不同意你和我家辛茹交往。

“廷伟!”许凡放下了筷子,不悦地看着丈夫。要是过去,辛廷伟肯定要给许凡面子,但这一次,为了女儿,他当了一名叛逆的父亲。他看着陈侨英,又把刚才的话重申了一遍。

“爸!”辛茹也放下了筷子。

妻子和女儿的抗议全都被辛廷伟忽视了,他就盯着陈侨英,一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来气的架势。陈侨英已经在位置上坐直了身子,腰背显得无比挺拔,面色紧绷,双手在膝头握紧了。他说,作为父母,不应横加干涉儿女的感情生活,否则只会发生悲剧,要不要和我交往,应该由辛茹自己决定才对。陈侨英说着转头看向辛茹,如果辛茹同意和我交往,那我就和她在一起。

辛茹一凛。

辛茹,你愿意和我交往吗?陈侨英问道。

辛茹却转头怪辛廷伟:爸,看你干的好事,都把侨英老师逼出逆反心理了。

陈侨英却郑重说,我是认真的,当然,你不用马上回答我,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等你。

辛茹脑袋嗡嗡作响,这些台词好生熟悉,似乎在银山中心小学的校医室里,王桂香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陈侨英已经起身告辞,许凡忙让辛茹去送送,辛茹赶紧起身追出来:侨英老师,我送送你。

一边从花园走向大门口,辛茹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啊,侨英老师,我爸好像发生了一点误会,我会向他澄清清楚的。

陈侨英还想说什么,辛茹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了,电话里是燕子焦急的哭声。

等了半晌也不见辛茹回来,辛廷伟越发生气,坐在饭桌上,向许凡抱怨道,你看,女大不中留,说是去送客,结果直接跟着跑了。许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说,你不是一直都担心她不肯找男朋友不肯结婚吗?这会儿有了谈恋爱苗头了,你又反对,你这个人可真难伺候。许凡对陈侨英顶满意的,觉得小伙子外形俊朗,要身高有身高,要颜值有颜值,谦逊温和有礼貌。辛廷伟同妻子说道,你知道什么,我让米秘书去了解过这个人,他现在在海岛当一名美术老师,就是个代课的,而且之前在北京还有过一段婚史,妻子死于车祸。

许凡觑着丈夫,你还背地里调查人家,你这都哪里学来的招数,电视剧里吗?辛廷伟说,不是调查,就是让米秘书去了解了解,我这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许凡不明白,就算米秘书调查了陈侨英的过去,也看不出有什么必须反对的理由。辛廷伟觉得妻子未免太宽容了,先不说在海岛代课有没有出息的问题,单就有过婚史还丧偶这件事,就够让他这个老父亲膈应的。

这是命里克妻啊!辛廷伟激动地拍着桌子。

许凡直接翻了白眼,没想到辛董事长竟然是个老封建迷信。

辛茹接到燕子的求助电话,就和陈侨英一起赶到了市医院。

奶奶在家里晕倒了,还好金山农业合作社理事长杨阿满用机动渔船将奶奶送到了市医院。

辛茹和陈侨英抵达时,奶奶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手术室外却不见燕子的身影,长椅上只坐着杨阿满。他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看得出来,他是一位成功人士,虽然出身农村,但已经颇有气度,很是见过世面的样子。

见到辛茹和陈侨英,他就汇报了奶奶的病情,医生说奶奶的病情恶化了,有转变成尿毒症的前兆。辛茹向杨阿满道谢,说幸亏他帮助,不然奶奶在家里晕倒了,燕子一个人求助无门,不能及时将奶奶送来医院,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呢。杨阿满却很惭愧,说如果不是自己,或许燕子奶奶就不会晕倒了,而燕子正是因为生他的气,不愿意看到他,这会儿才跑到别处去的。

杨阿满的话让辛茹和陈侨英都很意外,杨阿满便也将来龙去脉和两人说起来。因为杨阿满的羊羔踩坏了燕子制作的海漂垃圾工艺品,燕子就把羊羔抱回了家,杨阿满上门讨要,奶奶见到杨阿满情绪激动,便晕倒了。杨阿满告诉辛茹,那羊羔是村里一个老人想要放合作社代养的山羊羔,所以他才上门讨要,但因为多年前燕子父母的死,燕子奶奶一直记恨着他,这才有了这次意外。

原来,别看如今的月亮湾是青山环抱、碧涛拍岸、令人流连忘返的“网红”度假胜地,每到国庆节都要接待几万游客,能够带动海岛的综合经济收入数百万元,多年以前却是人迹罕至的“垃圾”海湾,海浪带来的塑料、渔网、泡沫等垃圾在沙滩上堆满一两米高,村里的渔民以捕鱼为生,可是过度捕捞,渔业资源日渐枯竭,渔民们不得不另谋出路。村支书老郑就决定带领村民们转变发展理念,靠“生态”赚钱,在老郑的游说下,岛上成立了金山农业专业合作社,全村约700 亩土地林地全部流转到合作社,全体村民都成为社员,而杨阿满则当选为合作社理事长,合作社集中力量发展“渔农旅”三结合的生态休闲观光产业。万事开头难,合作社光清理垃圾就花了好几个月,花费数十万元,动用了好几辆挖掘机,不料,燕子的爸爸却在挖掘机修复海滩时出了意外。此后燕子妈妈精神失常也落水死了,燕子奶奶因此恨上了郑书记和杨阿满等人,认为是他们办合作社造成了儿子儿媳的死亡。

燕子对杨阿满充满敌意应该就是受了奶奶的影响。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

杨阿满和陈侨英跟着医生护士将奶奶推去病房,辛茹则去寻找燕子。

燕子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给辛茹挂完电话,想再找回手术室时就迷路了。医院里的大楼有好几幢,好不容易找到急诊室大楼,又找不到奶奶做手术的楼层了,就这么在电梯和楼梯来来回回,辛茹找到她时,她正在两座大楼二层相连的通道里大哭。

冬天的夜风很冷,病人家属们在通道里挂满晾晒的衣服,被涌进窗口的冷风吹得飘飘荡荡。通道里的灯光昏黄,气氛越发被衬托得诡异,燕子走不出去,干脆不走了,就趴在窗口哭。辛茹循声找了过来,燕子立即冲过来抱住辛茹越发大哭起来。

师生俩找了个楼梯坐下来,路灯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燕子还是把头埋在辛茹怀里,又狠狠哭了一会儿,在辛茹的劝慰下,方才止住了哭声。辛茹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和她一起面对,她不是一个人,还有老师。燕子跟着辛茹回到病房,将家里的钥匙交给杨阿满,让他回到岛上就把小羊羔抱回合作社去。

燕子的举动让辛茹感到很欣慰。

除夕将至,燕子和奶奶这个年只好留在医院过了。辛茹和陈侨英每天都会去医院帮着照看一二,奶奶的医药费照例又是陈侨英先给垫付了,这让奶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辛茹和陈侨英一起安慰了她。

奶奶睡着了,窗外燃放起了礼花,燕子跑到病房外的阳台上,看着夜色里的城市,但见炮竹声里万家灯火,夜空下漫天焰火,流光溢彩。一派喜气洋洋的年的气息。

燕子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火树银花,眼睛亮晶晶的,喃喃说,她还从来没有逛过城市的街呢。燕子的心愿很快就被满足了。

辛茹和陈侨英将熟睡的奶奶拜托给同病房病人的家属照看一会儿,带着燕子去逛街。这是燕子第一次在城里逛街,夜晚的城市高楼林立,街道上每棵树木都装点着灯光,置身其中就像走入一个童话世界,燕子兴奋极了,在树木与树木之间,灯光与灯光之间奔跑、欢呼。陈侨英又带燕子和辛茹去游戏城玩夹娃娃,非常有商业头脑的燕子立即询问娃娃机一台多少钱,她要买一台回海岛做岛上孩子的生意,辛茹和陈侨英都被燕子逗笑了。

回医院的路上,燕子看到街上一个小孩一边一个牵着父母的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辛茹和陈侨英互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人一边牵起了燕子的手,燕子说这是她最幸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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