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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姐姐说，辛茹老师是你的女朋友。”小蚂蚁坐在旗台的台阶上，对陈侨英说道。
陈侨英正用几根刚刚在学校后面围墙脚下折的狗尾巴草给小蚂蚁编兔子，听了小蚂蚁的话，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小蚂蚁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她同你开玩笑的。陈侨英对小蚂蚁说道。小蚂蚁发出“啊”的失望的声音。燕子姐姐带我见过辛茹老师的，我觉得她很漂亮，当二叔的女朋友，我喜欢。你喜欢的话，应该当你的女朋友。陈侨英一本正经，继续编手里的草兔子。小蚂蚁摇头，我还小，再说我也不能和二叔抢女朋友。陈侨英把编好的草兔子递给小蚂蚁，说，你要学如何编草兔子吗？学会了，长大以后可以编草兔子送给你的女朋友。
他正儿八经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仿佛是对小蚂蚁说什么人生规划似的，以至于小蚂蚁都不能拒绝了。
小蚂蚁说，但是现在太阳太大了，坐在旗台上，我有点热，我可以去你办公室向你学编草兔子吗？
去宿舍吧，我教你编草兔子。陈侨英说。
去办公室，你教我编草兔子。小蚂蚁皱起眉头，和他二叔较劲。
为什么一定要去办公室呢？会打扰老师们工作。
我就要去，我不打扰他们。小蚂蚁很乖巧，也很固执。陈侨英无奈，只好拉着小蚂蚁的手起身。
行政楼，教师办公室窗口。刘星辰说，没想到侨英老师居然有儿子，我还以为他单身呢。鲁洁说，长得这么帅，单身没道理，有儿子才正常，就是有点可惜。可惜什么？刘星辰问。鲁洁说，英年早婚啊。刘星辰哈哈大笑，你不会喜欢他吧？那石呈基要哭晕在厕所里了。你胡说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鲁洁抬手就要打刘星辰，刘星辰一猫身，从鲁洁胳膊下溜过去了。
一旁，正在批改作业的黄竹忍不住哧哧地笑。那是侨英老师的侄子，市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陈侨声的儿子。她说。刘星辰问，黄老师，你怎么知道啊？黄竹说，我是听我们家老陈说的。鲁洁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黄竹，早上晨练的时候，怎么没看到陈校长。黄竹说，老陈今天去市里了。
陈昭此刻正在市教育局办公室里，等董奉杏局长回来。陈侨声给他倒了一杯茶过来，陈昭看着陈侨声，有些惊讶，陈主任看起来很憔悴，两个黑眼圈很浓，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他说，陈校长，小蚂蚁要在银山住几天，给你添麻烦了。陈昭忙摆手说，他有侨英老师照顾着，其他人麻烦不着。又问陈侨声，怎么突然让小蚂蚁一个人跟陈侨英去海岛，陈侨声只说家里有点事需要处理，陈昭校长也不好再问什么。
“局长在市政府开会，”陈侨声说，“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陈昭点点头。上午半天，来找董局长的客人很多，密密麻麻坐满局长室旁边的小会议室。到了上午下班的时间，见董奉杏局长还没回来，客人们便陆陆续续散去，最后就剩下陈昭校长一人。他必须等，毕竟从海岛进城一趟不容易。董奉杏局长终于回来了，还给陈昭校长带了午饭，两个人就坐在会议室的会议桌旁，边吃边聊。
听到陈昭校长说，这次来教育局找他，是为了银山中心小学改办九年一贯制学校的事情，董奉杏放下筷子，说道，一直以来，教育局对银山小学都采取了倾斜政策，考虑到海岛的家长和孩子都不容易，为了让他们享受到优质教育资源，规定了只要是银山户口，又在岛上从一年级一直读完六年级的小学毕业生，可以直接参加市里“小升初”的电脑派位，在市区优质中学读初中。要知道其他小学毕业生须得同时满足“户籍在市区三个街道办事处”“学籍在市区小学”两个条件才能获取派位资格，这两个条件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满足的，譬如外乡镇的孩子要获得市区户籍，家长就得先在市区买房，到市区买房和去菜市场买猪肉可是两回事。即便有优惠政策，岛上的孩子留在岛上上小学的人也不多，不少海岛人还是选择拖家带口进城务工，宁可背井离乡，也要让孩子在城里读书。有条件的学生想进城读书，有能力的教师也想回城教书，市教育局对海岛教师也给予了倾斜政策，年轻教师只要在海岛教满三年，就可以参加教师进城考试，而在其他乡镇教书的教师则必须教满五年甚至七年才能参加进城考试。
“教育局已经为银山的孩子采取了倾斜政策，只要是银山户口，又在银山中心小学完成小学六年学业的孩子，就可以享有参与市区中学摇号的资格，其他条件不具备的孩子也自然升入另外大乡镇的中学就读，这些中学的办学质量都很优质，没有在海岛再办中学的必要。”
董奉杏说的，陈昭都明白，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岛上的经济效益越来越好了，回流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就地办一所公办初中，或者将小学改制为九年一贯制学校十分有必要，岛上的村民和孩子都有在家门口就读中学的愿望。然而，董奉杏却认为，那些本乡镇没有中学的乡民和孩子也有这种需求，也提出过办中学的申请，但教育局要站在全盘统筹的角度去办学，希望陈昭能向村民做好解释工作。
末了，董奉杏寄语陈昭，别光想着办中学的事，先提升小学的办学质量要紧，不要拖全市后腿。
董奉杏意有所指，让陈昭心里“咯噔”了一下。
董奉杏下班了，陈昭就留在小会议室里休息，他忐忑不安地一直捱到下午上班的时间，然后到市教育局初教股找洪吉安股长。
“你也已经知道结果了？我正想打电话通知你呢。”洪吉安没料到陈昭今天就在市里，上学期，市教育局组织了全市最后一批还没有申报省级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学校创建的小学接受省级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学校评估，这两天终于有了结果，F市所有小学里，银山中心小学是唯一没有通过评估的学校。
洪吉安在陈昭校长对面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可是此时此刻，陈昭校长只觉自己没脸喝这杯茶，这种拖全市后腿的感觉，太不好过了。洪吉安股长也没说严重的话，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海岛学校不容易，与其他市区学校各方面都存在差距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次评估验收没有通过，他也有责任，没有做好迎评的指导工作。
省级评估组来评估前，洪吉安股长是组织了一队人马亲赴银山详细指导的，只是银山小学没有根据市级评估组的整改意见作出很好的整改和完善，以至于这次省级评估失败。最大的责任还是在于他这个校长。陈昭羞愧难当，不停向洪吉安道歉，那海岛校长朴实谦卑的姿态倒叫洪吉安于心不忍，于是鼓励道：“没事，下次再战。”
洪吉安帮着陈昭校长理清思路，让他不要有压力，好好看看这次的评估结果诊断报告，思考一下短板和差距在哪里，然后早谋划早布置，务必通过新一轮的申报评估。他回头也会组织一支市级专家评估组在到银山中心小学调研，帮着银山小学查摆问题，以评促建，提升整体办学质量。
两人正说着，市教师进修学校小研室主任明小星就来了。明小星四五十岁，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温雅文秀，穿了一身十分淑女的套裙，短发烫了大波浪卷，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单边挎包，手里抱着几份文件走进来，腹有诗书气自华，连轻声细语的声音都带着书香。她看到陈昭校长很意外也很开心，说今天什么风把陈校长给吹进来了？
因为办初中的想法在局长那里碰了壁，省级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学校评估又失败，陈昭心情郁郁，见到明小星，他还是露出笑容和她打招呼，并邀请明小星有机会就去银山玩。明小星说，如今的银山岛已经是有名的生态旅游岛，她也想多去走走看看，但是忙啊，周末都不得闲。说着，将手里的文件放到茶几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递给洪吉安，说，这是这学期市级公开课的比赛方案，让洪股长给把把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洪吉安便说，市级赛课是进修校几十年的传统活动了，哪还需要他指手画脚，一切皆由明主任说了算。明小星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说洪股长不但业务有水平，说话也有水平。陈昭校长便说，说话水平就是业务水平的一部分啊，是人才不一定有口才，但有口才一定是人才。三人开完玩笑，明小星又对陈昭说道，去年市级赛课，你们银山中心小学可是拿了全市最后一名，今年可要加油啊！陈昭校长脸上很是挂不住，千年老二都够叫人难堪的，何况是千年倒一。明小星却很乐观，对洪吉安说道，其实他们学校那个刘星辰是个资助不错的老师，之所以赛课成绩不理想，大概是缺乏好的指导。洪吉安便很认真同陈昭分享市里这些小学，老师们专业成长快，是因为集了教研团队的智慧。
“我们银山和市里的小学，肯定比不了。”陈昭实事求是。
洪吉安便说：“教育局不是派了个支教老师给银山了吗？人才要利用起来。”
陈昭校长并不乐观，他心里知道刘星辰在教学专业上成长得慢，很大的原因是她自身的，她的心思不在这方面，她的心思在进城考试这件事上。陈昭打算回岛后，找刘星辰好好谈谈。
小蚂蚁跟着陈侨英来到教师办公室，左右张望，却并没有见到辛茹的面。“她是上课去了吗？”小蚂蚁捣鼓着手里的草兔子，心不在焉地问。“谁啊？”陈侨英不解。“你女朋友。”小蚂蚁说。陈侨英无奈重申：“她不是。”小蚂蚁噘嘴，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你还说不是呢。那边厢，正在写教学反思的石承基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立马竖起了耳朵。陈侨英感受到了石承基熊熊的八卦热情，不由朝石承基投过目光来，石承基忙说，陈老师，你下节课是不是有课？我刚好没课，帮你照顾小蚂蚁吧。陈侨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嘱咐小蚂蚁乖乖待在办公室，不要乱跑，等他上完课回来找他。
陈侨英上课去了，石承基立即从抽屉里拿了一袋零嘴过来给小蚂蚁，热情地问，你二叔有女朋友了？小蚂蚁笃定点了下头。石承基好奇欲满满：那你二叔女朋友是谁啊？小蚂蚁转着手里的草兔子，给了个骄傲的小眼神：辛茹老师啊！
“小蚂蚁，叫我干嘛呢？”就在这时，辛茹抱着一叠作业本从门外走进来，她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坚果。小蚂蚁兴奋跑过去，眼睛盯着那包坚果，问辛茹，这是给我的吗？
不然呢？辛茹笑，这个办公室里只有你和石老师两个人，石老师是大人，也不吃零食啊。说着，把零食放进小蚂蚁手中。谁说大人就不能吃零食了？石承基拿着自己的零食走过来，要和小蚂蚁交换，小蚂蚁摇头：不换。石承基逗他，不换你的零食，换你的草兔子。小蚂蚁头更摇成了拨浪鼓，说，这是我二叔送给女朋友的。说着把草兔子放进辛茹手上。
“所以，你真的是侨英老师的女朋友。”石承基看着辛茹笑，辛茹翻了个白眼，自从来了银山中心小学支教，她和陈侨英就被各种组CP，也是很无奈。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小蚂蚁不乐意了，认真说，我说的是真的，燕子姐姐也是这么说的。石承基便指着辛茹手里的草兔子说，这草兔子可是侨英老师亲手编的。小蚂蚁补充说，我二叔说，草兔子就是用来送女朋友的，我二叔还教我编草兔子呢，让我长大以后编草兔子送给女朋友。石承基忽然觉得陈侨英这人虽然看着不说话，沉默寡言的，但骨子里好浪漫，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美术老师的修养。
“小蚂蚁，你教我编草兔子，我教你唱歌，怎么样？”石呈基和小蚂蚁做交易，小蚂蚁不理解，为什么要学唱歌，石呈基说，歌声也是可以送给女朋友的，但前提条件得是好听的歌声。见石呈基拉着小蚂蚁往外走，辛茹不由提醒他，别把小蚂蚁带坏了，小蚂蚁还小，别一口一个“女朋友”的。石呈基就对小蚂蚁说，辛茹老师这么操心的样子真的很像你二婶。说着和小蚂蚁嬉笑着去学校后面围墙脚下摘狗尾巴草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辛茹和刘星辰两个人。刘星辰正埋头背着什么，不时那笔在书上涂涂画画，做着笔记，辛茹想和她打招呼，但又不好打扰她，只好批改自己的作业。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江胜教导从门外走进来，脸上挂着亲和的笑。
“辛茹，没课呢？”他和辛茹打招呼，辛茹点了下头，他便把目光投向刘星辰，说道：“星辰，校长刚刚从市里给我挂了电话回来，让我通知你一件事。”刘星辰停下手中的笔，皱起了眉头。江胜教导见她表情不对，便说，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刘星辰心里猜测着一件事，但嘴里还是问，陈校长通知什么事啊？江胜教导说，市里马上又要举办新学年的赛课活动，校长让我通知你早点开始准备。刘星辰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表情，很不耐烦，又听江胜教导对辛茹说，陈校长让你当星辰赛课的指导老师，辛茹老师是城里来的，见识的场面多，教学方法先进，也多，你多帮帮星辰，校长说，咱们这次一定要好好帮星辰设计教案，争取拿个一等奖，这也是进修校明小星主任对咱们银山的期望……
江胜教导还没说完，刘星辰就把书在桌上摔了一下，“我不去，”她说，“谁行谁上！”
“耍什么小孩脾气呢？”江胜教导蹙眉看着刘星辰，脸上很是挂不住，他毕竟是她师傅，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好歹也是个校领导，当着辛茹的面，刘星辰这么不给他留面子，他心里挺恼火的，想着这刘星辰平常真是被他惯坏了，他这个当师傅的不够威严，才导致她这个徒弟蹬鼻子上天。“对于年轻人来说，比赛是最好的锻炼机会，这样的赛课机会多难得啊！”
“是机会难得吗？明明是其他老教师都不愿意去比赛，我这个年轻人好驱使呗。”
听着刘星辰的话，江胜教导心里郁闷，他说：“你怎么能这么理解呢？咱们学校整个语文组，只有你是年轻教师，其他老教师再过几年就都退休了，他们不是不愿意去比赛，是他们不会，也没必要，但是你不同，你是年轻人，你需要在专业上成长和进步的啊！”
“我不需要。”刘星辰没好气，拿起了书本。
见她在背进城考试的教材，江胜教导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年年考年年考不上……说着，拂袖而去。刘星辰埋在书本背后的脸瞬间绿了。
辛茹看看江胜教导气鼓鼓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把头埋在书堆里同样气鼓鼓的刘星辰，好大不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