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辛茹到市医院替燕子缴纳了奶奶的住院费和手术治疗费,与王桂香帮忙联系好的主治医师对接好了手续,敲定了奶奶做白内障手术的日子,再打电话给陈昭校长请假:燕子家里没有大人帮忙,奶奶动手术的时候,只能辛茹留在医院帮忙,校长给了她三天假期。
安顿好奶奶,辛茹带燕子去医院食堂吃饭。
燕子将餐盘里的鸡腿夹到辛茹碗里,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吃饭。
辛茹看着她,不由笑起来。
这个孩子倔强,敏感,看起来是个小无赖,实际自尊心很强,她心里对辛茹是感激的,但感谢的话说不出口。
辛茹将鸡腿重新夹回燕子餐盘里,说:“我今天有同学聚会,等下可以吃大餐,你一个人留在医院照顾奶奶,能行吗?”
“废话。”燕子冷哼。
也是,她照顾瞎眼的奶奶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于是,等燕子吃完饭,辛茹将燕子送回病房,就跟着江新男去赴小学同学聚会。
这还是辛茹和江新男第一次参加小学同学聚会,组织聚会的是小学时候的班长。只见酒店那间平常用来摆婚宴的大厅被布置得温馨又浪漫,LED上播放着小学时候的照片,伴着年代感很强的流行音乐,整个大厅都是满满的童年回忆。班长小时候是班上个头最高的男生,但现在站在另一个男同学身边竟然显得小鸟依人。
“你知道班长身边那人是谁吗?”江新男指着那位男同学,在辛茹耳边悄悄问。那位男同学衣着简单,但身形高大,器宇轩昂,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正义凛然。辛茹在脑海里使劲搜罗儿时的记忆,也未能将眼前的男同学和记忆里的男同学对上号,最后还是江新男自报答案:他就是王大昌。辛茹想起来,小时候的确是有这么一号叫“王大昌”的人物,但印象里他长得文秀,且爱哭鼻子,有一回因为计算题出错被数学老师失手揪掉了几根头发,趴在桌子上哭得跟孟姜女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和眼前这位男士联系在一起。
真是男大十八变。
聚会尾声的时候,班长向聚会的同学隆重介绍了王大昌的履历,高中毕业就入伍,在部队里不但苦练军事技能,还通过成人教育,取得了大专和本科学历,如今正式退伍,马上就要安置入编了。班长带头举杯为王大昌庆祝。
燕子奶奶周一就要动白内障手术,辛茹不能喝酒,江新男为此喝了自己那份儿,又替辛茹挡了不少酒,聚会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喝得很醉,走路就像踩了棉花似的。江耀华派了司机开车过来接她,见王大昌站在酒店门口叫不到车,江新男热情地邀请王大昌坐她的车。车没开出多远,江新男就在车上吐了,辛茹和王大昌只能先送她回家。从江家出来,夜已经深了。两人便沿着江边大道缓缓走着。江水两岸是崭新的城市楼盘,闪烁的霓虹修饰着高楼的轮廓,忽明忽暗,忽闪忽亮,在夜空下犹如一幅巨幅电影,演绎着城市的繁华与奢靡。
秋月无边,夜风徐徐,老同学相见,心情都很激动。
“你今晚也没喝酒啊?”辛茹问。
“我在部队,养成了不喝酒的习惯。”大昌说。
大昌是他们班唯一去参军的,辛茹对大昌去当兵的初衷充满了好奇,大昌笑着说,就是上初中的时候参加军训,被教官的风采迷住了,又接受了教官的国防教育,内心便种下了一颗军人梦的种子。当了十几年兵,一朝退伍,脱去军装,内心的不舍不是外人能够体会的。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也不觉得路远了。也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F市五星级大酒店附近。王大昌说他家就在附近,请辛茹去认个路。绕过酒店前门,拐进一条巷子,便见一盏路灯。狭长的巷子两旁,居民房庭院里的梧桐和玉兰树各自伸出枝叶,将巷子衬托得影影绰绰暧昧不明,而路灯将巷子里站着的那人照得醒目清晰。
那个人站在大昌家门口,对于大昌来说是陌生的,但对于辛茹来说却很亲切。
“陈校长,你怎么在这里?”辛茹走过去惊喜地问。
陈昭校长也很意外,没想到会在大昌家门外遇到辛茹,更没想到,辛茹竟然和王大昌一起回来。为了避免陈昭校长误会,辛茹忙介绍大昌只是自己的小学同学。
听闻是辛茹的校长,大昌将陈昭校长请进了家门。今天大昌父母做客去了,所以叫陈昭校长吃了闭门羹,他在大昌家门外站了几个小时也不见有人回来,差点还以为自己打听错地址了,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大昌。
大昌将陈昭校长和辛茹请到客厅,给二人倒了水,便问陈昭校长找自己什么事。对于这位海岛校长,大昌素不相识,所以一时不知道他登门造访所为何事。陈昭校长也不含糊,长话短说,直奔主题:他希望大昌能放弃留城的机会,去银山中心小学担任保卫干事。
“我们是海岛学校,保安工资又不高,我们要想自聘到一个合适的保安,真的很难,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如愿,但是你不同,你如果来我们学校,你是有编制的,和老师们一样,都是事业编,你可以后顾无忧地干工作,而我们海岛学校真的很需要你……”陈昭校长眼巴巴看着大昌,真诚又卑微。
辛茹第一次看到校长这么低到尘埃里,他委下身段求人,无非是为了海岛的学校和孩子,叫人心里酸酸的。但如果有留城的机会,又有谁会轻易放弃呢?大昌面对陈昭校长的请求太意外,自然不可能立马就拿定主意。辛茹便请陈昭校长给大昌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夜深,不能久坐。辛茹和陈昭校长起身告辞,大昌一直将他们送出巷子。
皎月已中天,辛茹问陈昭校长今晚住哪里,陈昭校长说自己住在宾馆,明天一早再赶回学校去,又问起燕子奶奶手术的事,想留下来帮忙,辛茹说自己有帮手,让陈昭校长不用管他们。号召老师为燕子奶奶捐款,还给她假期,让她可以在医院照顾老人家,学校已是帮了大忙了。
“你家住哪里?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我再回宾馆。”陈昭校长说。
辛茹笑说:“真不用,这里离您住的宾馆不远,我先陪您走到宾馆,我再打个车回去。”
也好。
新来的支教教师,陈昭校长还没有机会和她好好交流,于是趁着走路的功夫便询问了辛茹一些情况。“你爸爸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辛董事长?”陈昭校长十分意外,“在咱们市里,你们家的白茶生意可是做得风生水起,算是市里的龙头茶企了。”
辛茹谦虚地说:“一半是我爸爸这个人的确勤劳肯干,但更多要感谢政府这几年大力发展茶产业的一系列政策引导得当,才让我爸爸为代表的这一批茶商摘到了桃子,茶农们也借此脱贫致富。”
陈昭点点头,的确无论做什么事,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持,肯定是做不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要依托政府这个强大的后盾。
“改天去拜访拜访你爸爸,谢谢他培养了这么好的女儿来银山支教。”
听了陈昭校长的话,辛茹很是不好意思,“我去支教是瞒着我爸爸的,不然他肯定会反对的,不过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他的,到时候再邀请陈校长去我爸爸的茶庄喝茶。”
陈昭了解地点点头:“你是辛董事长的独生女,你们家条件又那么好,他舍不得你去海岛吃苦也是情理中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陈昭向辛茹说起了自己的父亲和一些前尘往事:十几岁的陈昭,是岛上唯一读到初中毕业的人,被村支书求到学校教书,他那时年轻气盛,嫌弃工资低不肯代课,父亲和兄长就每人每个月贴补他工资,哄着他教海岛上的孩子读书。后来有了考师范的机会,他便考上师范,在学校里邂逅了黄竹,开启了一段美丽的校园恋情。师范毕业后,两个人原本可以分配在更好的地方教书,可是为了不让“希望工程”在海岛上建设的这所“希望小学”无人上课,夫妻俩双双回到海岛,这一呆就是一辈子。陈昭表示,年轻的时候虽然站在三尺讲台上,其实并不懂什么教育情怀,现在,自己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对学校、学生越发有了感情,希望孩子们在学校里能够得到最好的守护。这是他厚着脸皮来求大昌的初衷。
“也不知道大昌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陈昭下榻的宾馆门口。见陈昭一脸忧虑,辛茹想了想道:“我和大昌是小学同学,明天我再去找一趟他,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辛茹第二天提着礼物再次来到大昌家时是午饭时分。
燕子奶奶已经动完了手术,辛茹把江新男留在医院照顾祖孙俩,自己去拜访王大昌。
来开门的是大昌妈。
见门外站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大昌妈眼睛一下就亮了。见辛茹来了,大昌匆匆扒拉完碗里的饭就跟辛茹出去。看着饭桌上辛茹送来的礼物,大昌妈和大昌爸面面相觑。
“这姑娘真的只是小学同学?”大昌爸问。
大昌妈特别灵光地说:“小学同学也可以当女朋友的啊。”
“这么漂亮,配咱们大昌可以。”大昌爸很兴奋,继而便抱怨大昌妈不该不了解儿子感情生活就自作主张帮大昌相亲。
大昌妈觉得自己在家里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难免就要鸡蛋里挑骨头用来为自己挽尊:她在海岛教书,又不是在市里教书,咱们大昌的编制马上就到市法院了,我还觉得她配不上我们大昌呢!
大昌爸说:“海岛教书怎么了?大昌刚刚不介绍了吗?人家是实验小学的老师,只是去海岛支教而已,支教期限满了,还回市里教书的。女孩子当老师,多好的工作啊!”
大昌爸的目光落在饭桌上的礼盒上,这是精装的两盒茶叶礼包,目光不由一亮。刚刚大昌向他们介绍辛茹的时候,说过辛茹家里是做白茶生意的,这个牌子的白茶鼎鼎有名,那可是市里的龙头茶企。敢情,儿子谈的这个女朋友不但是个老师,家里还做着大生意。大昌爸心里乐呵的时候,大昌妈就说了,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咱们儿子一个小保安呢?
“你一个当妈的,怎么这么埋汰自己儿子呢?咱们大昌马上就要到法院工作了。”大昌爸不乐意了。
但是大昌妈说:“在法院门口当保安不还是保安?”
“那叫工勤人员。”
“就是保安,你连保安两个字都不敢说,你也觉得保安这个工作拿不出手,是吧?”
“职业不分贵贱,保安怎么了?”大昌爸梗起了脖子。
大昌妈不想和大昌爸吵架,但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为儿子安排相亲的事不能停,儿子一直生活在部队,回家等待安置这一年她越发感觉到儿子忠厚老实,得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媳妇。这个女老师太漂亮,在海岛教书距离远,平常不能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家里又财大气粗,肯定娇小姐脾气,反正她觉得不合适。
大昌父母在家里各怀心事的时候,辛茹和大昌已经走进一家白茶经营门店。这家店位于大酒店对面街道的黄金位置,店面宽敞,有上下两层,装修精美,茶香古韵,柜台上各种品类的白茶产品琳琅满目。“这是我爸的店。”辛茹向大昌介绍道。店内已有柜员迎了过来,叫:“辛茹!”辛茹介绍了大昌是自己的小学同学,让柜员不必招呼他们,便领着大昌径自上了二楼。
“这是我爸平常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室。”辛茹领着大昌走进一间茶室,室内摆放着古香古韵的茶几和茶具,屏风挡住了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令室内的光线有些暗。辛茹开了灯,室内顿时亮堂起来。两人在茶几对面坐了下来,辛茹一面同大昌寒暄,手上动作不停,已经开始烧水泡茶。
“咱们白茶泡茶的方式有很多,泡茶用水也很讲究,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写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我爸这间茶室里用来泡茶的水都是上上之水,用的是山泉,”辛茹说着,已往盖碗中注入适量热水,继而轻轻转动盖碗,“这个步骤叫‘匀香’,用来温润茶芽,使茶芽在茶壶里慢慢舒展开来。”辛茹说着将手里的盖碗伸到大昌跟前,但见盖碗内的茶芽都慢慢舒展开,犹如沉睡的精灵被一一唤醒,空气里也有袅袅茶香飘散开来。
“茶芽温润好后,就可以正泡了。”辛茹拿起水壶往盖碗里冲水,有节奏地三起三落。大昌说这个他知道,是不是叫“凤凰三点头”?辛茹笑,看来你也懂茶啊!大昌忙摆手,说自己并不懂。辛茹便说,咱们中华茶道博大精深,要全懂的确不容易,懂个皮毛附庸风雅够了。她执壶高冲,但见根根银针在水中轻舞飞扬,极美。
精美的茶席、雅致的环境、精致的茶具、古朴典雅的音乐,还有行云流水的茶艺……大昌坐在小小茶室内,有些着迷。
辛茹将盖碗里泡好的茶水倒入茶海,再端起茶海,将茶汤倒入大昌面前的品茗杯,但见晶莹的玻璃杯盛着澄黄色的茶汤,宛若一件小巧的工艺品,叫人舍不得下嘴。
辛茹已经双手端起了一杯茶敬大昌:“以茶代酒,敬你。”
“谢谢老同学。”
一杯茶下肚,满口清爽,大昌说道:“你今天来找我,还是为了昨天晚上你校长找我的事情吧?”
辛茹点点头:“我也想来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不用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大昌的话让辛茹多少有些失望,她端起茶海,给大昌加茶,还是说道:“当然,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你的权利,但是……”
“我决定去银山。”
辛茹拿着茶海的手一顿,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大昌:“大昌,我这还没开始做思想工作呢!”
“我是军人,思想觉悟我必须比别人先进,难道还要靠别人做我的思想工作?”大昌笑着接过辛茹手里的茶海,给辛茹的品茗杯里加了茶汤。
“这回换我敬你,老同学,以后就是同事了,请多关照。”大昌笑着举起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