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兰兰家的客栈”大门还开着,一进门就闻见了空气里飘出来的腌制海鲜的咸香的味道,让人不由喉头生津。
欧阳兰兰正在前院的空地上将腌制品分罐装好。那腌制品红红的,湿漉漉的,光闻味道就感觉咸咸的,却异常香,让人忍不住想吃。
小蚂蚁已经跑了过去,蹲在欧阳兰兰跟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欧阳兰兰手上:欧阳兰兰带了一双塑料手套,正从地上白色的大盆里抓起一把腌海鲜放进另一只手里的塑料罐里。
“这是什么?”小蚂蚁吞了吞口水问。
“带柳。”欧阳兰兰手上动作不停,转眼已经装好了一罐,又拿起了另一只空罐子。
“带柳是什么东西?”
“就是用小带鱼腌制的鱼生。”
“那为什么它是红红的?”小蚂蚁歪着脑袋问,口水不停地吞着。
“因为加了红曲啊。”
“红曲又是什么?”
欧阳兰兰突然发现蹲在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和她家小象差不多大,眉清目秀,十分可爱。欧阳兰兰的目光越过小蚂蚁看过去,小蚂蚁后面站着几个人,她认识鲁洁和燕子,另外一对青年男女就显得眼生。
欧阳兰兰赶紧站了起来,还以为是鲁洁带来的住店的游客,只听辛茹笑吟吟自我介绍说:“您是小圭妈妈吗?我是小圭的班主任,我叫辛茹。”
原来是儿子的老师来家访,欧阳兰兰慌忙喊了客栈的服务员来接手自己手上的活,脱了塑料手套,将众人迎进了客栈内。
不愧是银山岛上数一数二的网红客栈,装修精致,一走进大堂就有想要住下来的欲望:但见客栈大堂十分宽敞,左边是落地窗,安放了一排位置,可以坐下享用美食或者谈天,抬头即可看见落地窗外的花园;右边是一个专门吃早餐的场所,类似于自助餐,种了竹子和绿色乔木,通过一道小门,别有洞天;大堂中央摆放了一张特别宽大的桌子,采用的木头质感十足,提升了整个客栈的品味。桌子的左后方是一面书架,右前方有一张乒乓球桌。燕子和小蚂蚁径自跑去乒乓球桌的方向,不打扰大人们谈话。
欧阳兰兰去厨房洗了手,切了水果,让小圭端出去。小圭出去前,她特意问他,抵用券给辛老师了吗?小圭点了点头,欧阳兰兰便拍拍他的肩,笑说,放心吧,妈妈一定让你重新当上班长的。
小圭端了水果出来,大家笑着和他打招呼,但他整个人显得紧张,好在欧阳兰兰马上就出来了,招呼大家吃水果,又说最近客栈自己腌制的几款美食产品,诸如用小带鱼生加盐、加糯米粥、曲、酒、糖等腌制的“带柳”,还有腌泥螺、醉虾、醉蟹等,在游客里十分走俏,基本当天就脱销,一会儿给每个老师都带些回去,无论是配干饭还是配稀饭,味道都叫一个绝。大家忙拒绝了欧阳兰兰的好意。辛茹从包里拿出那几张客栈抵用券放到桌上,笑着对桌对面的欧阳兰兰说道:“这个应该是小圭无意间落在我教参里的,我给你们送回来了。”
辛茹话音落,欧阳兰兰愣了愣。她身旁的小圭,也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桌面太宽,母子俩在辛茹的视线里显得很远,脸上的表情在灯光下却明明白白的。辛茹送还抵用券的举动让他们很意外。欧阳兰兰很快扬起了笑脸,展露生意人笑脸迎人的小技能,她说,就是几张抵用券而已,辛老师何必这么见外,我给鲁老师还有这位老师也拿几张。她指了指大昌,热情洋溢说,你们就当帮我介绍客人了。
“兰兰家的客栈”是银山岛特别有名的一家民宿,欧阳兰兰作为最早一批从城里回到岛上开民宿的村民,通过这几年的经营,早已经是岛上民宿业一块的领军人,她家的生意已经自带流量,来住宿都需要预定,哪还需要别人帮忙介绍客源?再说,抵用券相当于免费住宿,就算介绍了客源,也会让客栈赔本。辛茹开诚布公说:“小圭妈妈,你真的太客气了,我今天来家访,是来和你聊聊小圭在学校里的情况,也向你了解了解小圭在家里的表现,加强家校联系,促进家校沟通,更好帮助孩子成长,本来就是我这个班主任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来家访了,避免不了要谈到小圭班长被撤职的事,令欧阳兰兰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小圭自己提出来的。辛茹说,小圭很优秀,学习好,懂事乖巧,还长得帅,小圭妈能有这样一个儿子,一定令岛上的很多家长都感到羡慕。辛茹还说,我们五年(1)班能有小圭这样的学生也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接下来班上会开展一场班长竞选活动,希望小圭能够积极参与,只要小圭好好准备竞选演讲,凭小圭的实力,重新当上班长是很有希望的。欧阳兰兰听了辛茹的话,不由喜出望外,而屋子里的小象也跑出来,惊喜地问辛茹:辛老师,我哥哥能重新当上班长吗?辛茹说,只要你哥哥愿意,他一定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的。
“我哥哥一定愿意的,我哥哥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想当班长的。”小象的天真无邪让小圭很是不好意思,辛茹便向他招招手,说有些悄悄话想和小圭私下谈。欧阳兰兰便催促小圭,快去和你辛老师好好谈谈。小圭领着辛茹穿过客栈右边的小门,来到了客栈的花园。时令已经入秋,但客栈的花园里依旧盛开着花朵,低低的长在盆栽里的是菊花,高高的花树分别是芙蓉和金桂,芙蓉花大朵大朵,色彩艳丽,夜色也盖不住那份张扬的热烈;桂花虽没有芙蓉那般大大的花朵,但香气袭人,亦是在金秋的夜色里舞动自由而奔放的个性。路灯下,小圭的拘谨与花朵的自由形成鲜明的对比。辛茹伸手摸摸他的头,笑着问道,你会报名参加班长竞选吗?
辛老师希望我参加吗?小圭问。
当然,但是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就像你提出辞职,我也同意一样,不过,我当时是失落的。
小圭抬头看辛茹,眼神里有惊讶和疑惑,又有一丝小小的激动。
辛茹说,你在班上的表现绝对是优秀的学生代表,班长自然要由学习好的同学来担任,如果班长自己学习都不好,那还怎么给全班同学做表率呢?所以你不当班长了,老师很失落,老师觉得你是最适合的班长人选,但是做一名班长,光学习成绩好可不够,要品学兼优,还要有管理班级的能力,在同学当中要有影响力,努力带领全班每一个同学都成为更好的自己,从而使咱们这个班级成为一个优秀的班集体。
老师,我的确是故意不交钟美丽美术作业的,小圭垂下了头,但我不是妒忌她,因为我没有看过她的美术作业,或许如果我看了她的美术作业就不会不交她的作业吧,我只是没想到钟美丽她……
没想到她能画出那么好看的画,是吗?辛茹问。
小圭诚实地点了点头。
辛茹拍拍他的肩,说道: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以小瞧任何一个人,也不可太过自负,过分高看自己,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看到自己的缺点,也要看到别人的优点,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既然认为自己比别人优秀,那就更应该对自己严格要求。亲爱的小圭,老师希望你不但要报名参加班长竞选,更希望你能够竞选成功,但是记住,不可以小瞧任何一个同学,竞选的机会是公平的,也有实力很强的同学报名参加,所以要想获得成功的结果,就要好好准备过程。
小圭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听明白了辛茹的谆谆教导,等辛茹说完,他认认真真向辛茹鞠了个躬:谢谢你,辛老师。
客气,辛茹笑笑说,虽然我是老师,但是我们要互相学习,一起进步。
这样大姐姐一样的辛茹老师,让小圭心头涌起说不出的亲切感,他伸出手和辛茹击了个掌。
离开“兰兰家的客栈”,欧阳兰兰给辛茹、大昌和鲁洁都准备了小礼包,里头是今天新做好的“带柳”、醉虾和醉蟹,还有些晒好的鳗鱼干和虾米,只是当大家都离开后,小圭将三份钱交到欧阳兰兰手上。小象惊呼,哥哥,那是妈妈送给老师他们的礼物,你怎么还收他们钱哪?是啊,小圭,你怎么收老师他们的钱?欧阳兰兰花容失色的。小圭却说,以后别给老师送礼了,辛老师不会收的,我也该通过自己的实力去证明自己。
小圭说着进房间去了,小象对欧阳兰兰喃喃,妈妈,我也是有实力的,我虽然以前打游戏都打不过哥哥,但是刚刚我和那个小蚂蚁一起打游戏,他就打不过我。小象眉飞色舞的,发觉欧阳兰兰正板着脸看她,顿时吐了吐舌头也溜进房间去了:妈妈,我不是故意玩你手机的,是小蚂蚁想玩,他是客人,我只好拿给他玩了,他又不会玩,我只好教他玩了。
“燕子姐姐,你有手机吗?”小蚂蚁偷偷问燕子。
他们正走在通往观景台的路上,不远处,一群流萤纷飞如火,正是观景台的所在。
听到小蚂蚁小声问话,燕子也小声答复他:“没有。”
小蚂蚁叹气:“如果有一台手机就好了。”
适才在“兰兰家的客栈”里,小象手机上的游戏还深深吸引着他。
“你可以用侨英老师的手机下载那个游戏啊。”燕子提议。
小蚂蚁摇摇头:“我爸爸特意交代了我二叔,不许我玩游戏的,平常我爸爸只有周末才让我玩一会儿手机,还得我帮他洗碗和拖地才让我玩,要是我们自己就有一台手机就好了。”
燕子平常不玩游戏,所以对手机没小蚂蚁这种渴望的心理,但小蚂蚁的渴望此刻也成了她的渴望,因为她从来没有朋友,小蚂蚁算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何况小蚂蚁不像岛上的其他孩子,对她带有成见,小蚂蚁喜欢和她交朋友,小蚂蚁又是弟弟,凡事都听她这个姐姐发号施令,所以燕子对小蚂蚁就有保护欲,小蚂蚁有什么愿望,燕子就想满足他。
“我应该能想到办法。”燕子半带吹嘘地打了包票,立即换来小蚂蚁崇拜的眼神,辛茹他们不知道燕子和小蚂蚁在窃窃私语些什么,燕子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小蚂蚁不要声张,小蚂蚁拼命点了点头。
观景台到了,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忍不住惊叫起来,鲁洁张开双臂在观景台上像小孩一样奔跑,问燕子:“燕子,这个观景台我之前只有在白天的时候来过,没有想到夜晚来,会看到这么不一样的风景。”燕子正拉着小蚂蚁和辛茹在萤火里穿梭,骄傲地说:“我就说这个地方好玩吧?”好玩!大家一致表示。小蚂蚁问,可以捉一些萤火虫回去吗?他希望他二叔也能看到这美丽的萤火虫。大昌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想在观景台上找一个瓶子,可是玻璃建成的观景台除了漂亮的玻璃,哪里能有什么扔掉的饮料瓶子?鲁洁三下五除二喝掉了自带的汽水,她仰着头咕噜咕噜就喝掉一整瓶饮汽水的样子风风火火,让小蚂蚁和燕子忍不住拍了手。当鲁洁把空出来的汽水瓶子递给大昌时,发现大昌的目光在手电筒的光源之后竟依然炯炯有神,这种眼神她过去看有关动物的视频,也只有黑夜雪地里的狼可以媲美。这份雪亮与坚毅有把鲁洁震撼到。
大昌接过汽水瓶子捉萤火虫去了。小蚂蚁和燕子跟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快乐不已。
鲁洁走到辛茹身边,和她一起手抚观景台的栏杆,眺望远处的灯塔,茫茫的夜色里,海与天浑然一色,是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深沉苍茫的风景,孤独的灯塔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却于苍茫的大海上坚定不移地闪亮着。这个玻璃观景台并不是一个圆,只有270度,鲁洁说,是清华大学的学生来到银山岛专门设计改造的,是他们“乡村振兴”实践活动的成果,如果白天站在这里会看到另一番不一样的风景,可以看到壮观的大海、唯美的日落,不过就看不到夜晚的流萤,还有星空……
鲁洁和辛茹都抬起头看头顶的夜空,但见浩瀚的星空,一条银河穿过,立足山海间,梦幻银河里,这是只有银山岛上才能领略到的大自然的魅力与风采。
大昌已经捉了许多萤火虫,在汽水瓶子里一闪一闪亮着尾巴。大昌把手中的瓶子高高举起,小蚂蚁和燕子只能仰起头看,瓶子里的流萤闪烁萤光,瓶子外的流萤纷飞如火,而它们上空是广袤的星空,来自大地的生机与遥远宇宙的风情遥相呼应,天与地融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人类行走其间,呼吸、歌唱、畅想、诞生、消逝,短暂与永恒,已经没有了清晰的界限,此刻的快乐是短暂的,又是永恒的。
夜很深了,大家打道回府,鲁洁对大昌说,观景台所在的位置过去曾是军事基地,如今还保留着当初的防空洞和战壕,等白天的时候,她可以陪他来看看。燕子也附耳对小蚂蚁说,手机的事,她会想办法解决,一定能让小蚂蚁实现心愿。而辛茹手里抱着欧阳兰兰那里买来的“带柳”、醉虾和醉蟹,想着一会儿回到学校,送一些给陈昭校长和黄竹,顺便问问黄竹,去市里参加公开课比赛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