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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梅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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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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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碧千顷》连载

第三十五章 他和她,去远了

期末将近,陈昭校长亲自组织了一场校本教材编写小组的会议。他任主编,江胜教导和辛茹任副主编,编委有黄竹、刘星辰、肖挺立、陈侨英、鲁洁和石呈基。鲁洁是自告奋勇,石呈基看鲁洁自告奋勇,便也自告奋勇,陈昭校长便让他负责校歌的部分。

陈昭校长要求校本教材一定要立足海岛,结合本校校情和学生生情进行编写。只有充分分析校情和生情,才能遴选出最合适的校本教材内容,而作为海岛学校,校本教材一定要体现海岛特色。陈昭校长说,校情要着重考虑哪些是对教学有着制约影响的因素,譬如教学设施、设备的情况,是否能满足开展校本课程的教学要求,但也不能因为学校没有教学条件就将本应该纳入校本课程的内容删除掉,而应该创造条件尽可能满足教学的需要。

分析学生生情,则是为了确定使用校本教材教学的主要方式。海岛学校学生们的文化水平、理解能力、专业兴趣、学习欲望等等,都要有充分的研究,正儿八经的研究,过去没有研究,不懂研究,现在都要好好研究,研究好。编写校本教材时不能只考虑优生,对文化底子薄弱,理解能力比较差的后进生更要兼顾,在教材编写难度上要分层考虑,理论知识比重相对少一些,提升学生学习趣味的内容要比重多一些。

还要多学习借鉴其他海岛学校的校本教材,分析人家的长处,看看人家的前沿理论、技术编写,务必使咱们自己的校本教材内容做到与时俱进,同时兼顾科学性和逻辑性,确定好主线,各单元知识的内在联系一定要尊重客观规律。

海岛特色、时代特色,利于教,利于学,这是陈昭校长提出的总的指导要求。具体编写工作由辛茹和江胜教导具体落实。

江胜教导将每个编委的任务进行了分配,这个事先都已经沟通过,文字素材由辛茹全权负责,图片素材则由陈侨英负责,包括教材插图和封面设计等等,而后期的文稿校对、目录编写、前言设计等工作都由黄竹负责,所有人同时要听从辛茹的调配,因为她的任务是最重的,也是编写工作的核心。由于银山小学在教材编写一块的工作属于空白,平时也没有收集什么材料,辛茹需要从零开始,任务十分艰巨。

陈昭校长问辛茹,有信心吗?辛茹点点头,笑着说,干就完事了!于是散会。辛茹走出会议室,见肖挺立落在众人后头,等她走上前,他便说,需要他干什么,大胆开口便是。习惯了肖挺立处处事事唱反调,他突然如此热心和配合,辛茹有些受宠若惊,笑着冲肖挺立道谢的同时,突然发现肖挺立相比以前瘦削了好多,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越发刀削般整齐了。两只眼睛黑眼圈很重,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期末,五年级的语文成绩出炉,大部分孩子都考取了较为满意的成绩,小圭、雷倩倩等人获得了优秀,海潮海涛还是良好,若在平常他们拿到良好的成绩也是十分满足的,但是燕子也拿到了良好,这就让他们觉得这个“良好”没啥意思了。

这学期的教学工作告一段落,孩子们已经放假,而老师们还有点收尾工作要做,等挨家挨户发放完素质报告单,老师们的教学工作才算真正结束。

刘星辰捧着一叠素质报告单走进办公室,看到辛茹正坐在办公室里给每个孩子的素质报告单手写寄语,刘星辰再看看自己,素质报告单教师寄语的位置用的是打印店的打印文案,心理不禁有些惭愧。辛茹一边写评语,一边同刘星辰说道,星辰,我想咱们几个编委先别急着放假,留在学校几天,专门做一下校本教材编写的工作,可以吗?鲁洁这时走了进来,听了辛茹的话,就说道,我肯定是没问题的,可以留下来,石呈基看我,我留下来他肯定也会留下来的,星辰……鲁洁看着刘星辰,星辰要不要准备进城考试啊?平常都争分夺秒的,这放了假,更要利用起来刷题背书了,是下学期五月份考试吧?时间还挺紧的。辛茹闻言,放下笔也向刘星辰看过来,刘星辰忙说,我能留下来,我可以的,可以的。

于是辛茹笑起来,说,谢谢你啊,星辰。

鲁洁又替刘星辰答道,谢啥,大家都是编委,又不是替你一个人打工,大家都是为了学校。

数你最积极,辛茹继续写她的评语,笑着对鲁洁说,你的省级体育课题申报得怎么样了?通过了吗?鲁洁大惊失色,跑过来坐辛茹身边说,你怎么知道的?大昌告诉我的。辛茹说。鲁洁更加惊异,大昌怎么知道的?辛茹说,只要有心,什么不能知道啊?这么说来,大昌对她有心咯?想到这些,鲁洁唇边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大昌最近被镇人武部抽调去协助帮忙征兵的工作,也不知道他百忙之中是如何知道她申报省级课题的事的。她来到海岛学校任教后,可从来没有放弃过专业成长,但因为学校里大部分老师们在海岛任教了一辈子,都有了职业倦怠,在专业成长方面不太积极,她一个年轻教师太过主动就显得很不合群很另类,怕同事们笑话她一个技能科老师假积极。鲁洁为此不敢让学校老师知道她私下这些寻求专业进步的事,申报课题需要学校教导处盖章,她也央求江胜教导替她保密。

鲁洁思绪纷飞间,辛茹已经将笔递了过来,鲁洁问,干嘛?辛茹笑说,给我们班孩子写一写体育老师对他们的祝福和期待。鲁洁瞪大眼睛,我是体育老师诶!从来没有班主任要求体育老师给孩子写寄语的。辛茹便说,那我就当第一个。刘星辰便也笑着将手上的素质报告单伸过来说,那我们二年级的小朋友,也请鲁洁老师写几句寄语吧。鲁洁咬开笔盖,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抱怨:有啥好处没有啊?辛茹笑说,寒假里请你吃饭。刘星辰就在一旁说听者有份,辛茹补充说,没听者也有份,大昌她反正是要请的。鲁洁顿时写得更有劲了,笔下生风:海潮同学,我觉得你太胖了,要注意锻炼,保持健康的体魄……

海潮海涛已经收到了辛茹老师送来的素质报告单,两个人彼此嘲笑着对方,因为鲁洁老师在寄语中希望他们俩寒假要坚持锻炼,一个需要减减肥,一个需要蹿蹿个。

我觉得鲁老师对你说的话挺对的,海涛说,太胖,长大以后当不了兵。

海潮伸手比了比海涛的个头与自己的差距,说,鲁老师对你说的话也挺对的,矮个子也当不了兵,身高也是有要求的。

自从上次,大昌从废弃的战壕里把他们俩和雷倩倩救上来之后,兄弟俩就对大昌崇拜起来,立志长大后要像大昌老师那样去部队当兵,做一名保家卫国的男子汉。

对于兄弟俩的梦想,海大富和江美桃可没当真,觉得孩子就那么一说,当家长的也就那么一听,自己俩儿子每天咋咋呼呼,听风就是雨,今天想当解放军保家卫国,明天又想当医生救死扶伤了吧?

这学习成绩,长大也就只能跟着咱俩开开农家乐,煮煮菜,洗洗碗什么的了。海大富拿着兄弟俩的素质报告单,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奈摇摇头。见自己生的俩儿子被丈夫小觑,江美桃不高兴了说,再不济就去当兵,当兵当得好,留在部队,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上军官呢!当了军官可就光宗耀祖,比你端盘子强一万倍。

海大富听了江美桃的话,转念一想便说,既然打算让他们哥俩长大后去当兵,那没必要读书了啊,混个初中毕业,等满了十八岁,就送部队去,交给部队,交给国家,咱们也不用操心了。

“海老板,现在想参军,学历要求也挺高的。”大昌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海潮海涛兄弟俩立即扑了上去,一边一个,热情挽住大昌的手喊“大昌老师”。因为上次大昌救过海潮和海涛,他对海家来说是恩人也是贵客,海大富和江美桃立即起身热情招待他。海大富又是茶又是烟的,弄得大昌哭笑不得。

大昌不抽烟,他是来发征兵宣传单的。国家实行了“一年两征”的新征兵政策,眼下正是春季征兵季时间。

大昌将宣传单递给海大富,笑着说道,现在国家征兵对学历条件要求有所提高,根据要求,主要征集具有高中(含中专、职高、技校、以下同)毕业及以上文化程度(含高校新生、在校生)的青年入伍,优先批准高学历青年入伍,而初中毕业生是有比例、有地域限制地征集,早在几年前,个别省市就已经不再征集初中毕业生入伍了,这两年,咱们市里的征兵工作,高中毕业生都只能作为备选。未来,“加大高校毕业生征集力度”,“走开技能型人才征集路子”,“搞好部队急需兵员征集”,突出高素质兵员征集,注重与部队需求精准对接,实施量化择优定兵等等,都会是征兵工作的主流趋势,所以……

大昌拍拍海潮和海涛的脑袋,笑着说,要想保家卫国,成为一名人民解放军,不但要有健强的体魄,还要好好学习,提升文化素养。

大昌的话特别有威信,就连海大富都跟着两个儿子,把腰杆子给挺了起来。

大昌冲海大富和江美桃说,目前,银山镇的征兵任务还没有完成,亲戚朋友里如果有合适的男青年,有志于国防事业,都可以报名参军。

辛茹将全班学生都走访了一遍,素质报告单发放完成,回到学校。肖挺立过来找她说,你不是让我帮忙给学生写寄语吗?我起先有点忙,这会儿有空了。辛茹便说这学期先这样,下学期早点拿给肖老师写。见肖挺立面色苍白,辛茹问他是不是人不舒服,肖挺立摇头说没事。辛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自制的小笔筒来递给肖挺立,肖挺立不解,辛茹告诉他,这是她起先去燕子家家访时,燕子托她送给肖老师的。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她亲手制作的,说是感谢你帮她补课,让她这次数学期末考试上了八十分。肖挺立接过那个小笔筒,小笔筒是一节竹子做成的,表面上用贝壳粘贴了漂亮的图案,还用蹩脚的字写道:“谢谢肖老师”。

肖挺立唇角有了笑容,告诉辛茹,燕子这孩子是个重感情很仗义的孩子,之前我和你关系不好,她为了替你出气,还捉了几条毛毛虫放在我书里,有次竟还捉了几条放我坐的椅子上,我那一屁股坐下去……

辛茹不敢想象那场面,没想到一向爱告状的肖挺立竟然替燕子隐瞒这些坏事。肖挺立也不想回忆那辛酸的场面,只是无奈地笑。

这孩子本质不坏,只是从小到大,疏于管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过去是我们这些大人对她少了耐心,世界上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辛茹便道,肖老师千万别这么说,您把咱们班的数学成绩教得那么好,远远超过我的语文成绩,我都感觉很惭愧,有时候我也疑惑,我的那些所谓先进的教学方法真的科学吗?

肖挺立看着辛茹,郑重地说,古时候的人要去省城,乘坐马车需要花费两个月时间,现在我们乘坐高铁,两个多小时就到省城了。不能因为都一样能到达目的地,就说高铁没有比马车先进,也不能因为马车是比高铁早两千年抵达省城,就说高铁没有意义,高铁的先进之处显而易见,只不过建高铁需要社会文明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这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你一定要坚信你采用的那些经历过很多专家实践检验之后概括成理论的教学方法,一定是科学有效的,只不过需要给孩子们一些时间,因为建高铁需要时间,但是当孩子们的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形成之后,就好比终于建成了一条通畅的高铁,那它的速度和效益将是巨大的。

听了肖挺立这番话,辛茹豁然开朗,她也想给肖挺立做个笔筒了。肖挺立说,学习是互相的,这学期我也从辛茹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接下来我还要向你学习如何编写校本教材呢。辛茹摆手,说自己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刘星辰的学生素质报告单还有最后一份,她来到了“兰兰家的客栈”。小象看着自己的素质报告单,再看看小圭的,嘟哝为什么哥哥的素质报告单上是辛茹老师手写的寄语,而自己的却是打印的字。刘星辰向小象解释,下学期再手写寄语。小象表示理解,因为刘老师要节省时间准备进城考试。这让刘星辰有些尴尬。等刘星辰走了,欧阳兰兰看着两个孩子的素质报告单,难免也要对比一番,说刘老师教书不如辛茹老师用心。

刘星辰走到门外,听着身后欧阳兰兰的话,心里沉沉的,她想转身进去辩解几句,她想说虽然她花了很多时间背书刷题,可那都是业余时间,她有认真上课,有认真改作业,所有本职的工作她都认真做了,可总觉这样的辩解很苍白,也有失身份,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且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心虚在。

刘星辰的心情怏怏不振,冬天的冷风在海岛上显得肆虐,吹得人寒飕飕的。刘星辰不由拉紧了自己的棉袄,这么冷的冬天,她竟然还没有一件羽绒服。是不喜欢么?刘星辰自嘲地笑着,傍晚的夕阳投射在她身上,是一抹虚弱的灿烂。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让内心化作一片混沌的棉花。这段时间,李砚秋大概是因为解决了刘辉结婚彩礼钱的事,不再一天到晚给她轰炸电话了,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这令刘星辰有些不习惯。她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习惯了母亲的强势压迫,反倒不习惯母亲的突然冷淡。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月亮湾”沙滩,还偶遇了谢小敏。大概是因为刘星辰和林滨已经分手,谢小敏越发地理直气壮。她告诉刘星辰,她是到岛上看望林滨的,就住在阿狸的客栈里。她还说,她和林滨春节后就要订婚了,还可能订婚、结婚一起办,还说她已经和林滨一起选好了拍摄婚纱的影楼,可能在林滨放春假的时间去拍婚纱照……

两个姑娘面对面的时候,林滨从沙滩那头走来。谢小敏立即笑脸相迎,林滨让她先避一避,他有些话想对刘星辰说。谢小敏温顺乖巧、善解人意地走开了。

等谢小敏走远了,林滨唤道:星辰。

刘星辰一脸冷漠,内心里依然有很多愤恨。内心有多愤恨,面上就有多冷漠。林滨问,放寒假了,你怎么还在岛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刘星辰没有看他,早在那天,她在行政中心大楼前,从日出等他到日落,他都没有出现,他对她来说,就是陌生人了。他和谁订婚,和谁结婚,都不再关她的事,而她为什么放假还在岛上也不关他的事。她的态度是情理之中,她恨他怨他都是情理中事,可是他还是很难过,哪怕这种难过自己都觉得恶心。他爱她,只是这种爱充满懦弱,在母亲的强势里,显得力不从心。过去,他蜗居海岛,逃避着母亲的执着,当母亲追到海岛,他就避无可避了。

我和谢小敏要结婚了,我的工作也很快就要调进城了。他说。

祝福你。刘星辰说着,转身离去。虽然他们的关系早在那一天就结束了,可是这一刻她还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转身的那刻,她整个人是麻木的,就连海面的冷风吹打在脸上身上,也不觉得冷了。

身后,林滨看着冷风中,她踽踽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哭了。她的背影从未有过的孤单、孱弱,在黄昏的夕阳里悲情地瑟缩着。他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话,未来,希望她勇敢向重男轻女的父母说不,希望她独立自强,希望她改正自己的很多缺点,希望她工作上更加努力,要处理好同事间的人际关系,希望她找到自信,不要做自卑的刘星辰……身后,林滨的喊声越来越远,远到被冬天的海风吹散,刘星辰早已泪流满面。

前面不远处,有个年轻人正举着照相机,对着海天交界处那轮圆圆的金黄。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将眼睛从镜头前移开,扭头看向她走来的方向。

刘老师,你来得太巧了,做我的模特,好吗?

好。刘星辰微笑着走向他。

于是,他的镜头里再一次拥有了落日与她。

他说,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她说,我想喝几杯。

他带她回到“月亮湾”客栈,给她开了一坛米酿。这坛米酿,不是和岛上的老乡购买的,而是他亲手酿的。他说,我第一次和老乡学酿酒,手艺笨拙,刘老师不要嫌弃。她坐在大堂靠着落地窗的玻璃桌旁,端起白色的小瓷杯抿了一口皱眉,胡老板,你的手艺果然笨拙,这酒苦涩得很。就像此刻她苦涩的心情。她说着,苦涩的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

大堂另一侧,林滨对谢小敏说,能帮我向胡老板讨一杯酒来吗?他也想尝一尝苦涩的味道,因为以后的日子,大概只剩下甜了。此时此刻让他再苦涩一回,便是此生最大的奢侈了。希望她成全。

谢小敏点头,温柔乖巧的,善解人意的。不一会儿,她便替他讨了酒来。一样是胡老板笨拙的手艺,一样是小白瓷杯,一样是苦涩的酒液,他仰脖喝下一杯,一样流下了两行苦涩。

从今往后,他和她,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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