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镇乡村振兴大礼堂里,新一期的大学生“乡村振兴”实践基地活动正在举行结业仪式。连俊生向几名大学生颁发“候鸟人才证”和“荣誉村民”证书,以及一张可以终身往返银山岛的免费船票。大屏幕上,首批入岛实践的大学生李梅从清华校园发来视频连线,介绍了他们“人才驿站”一期工程“乡村振兴大礼堂”的改造过程,如今这富有“茶色书香”的漂亮礼堂竟是从一处废弃的鱼露仓库改造而成的。李梅祝贺新一期的学员顺利完成实践活动,并期待二期工程冬角小学改造项目能够早日顺利完成。
台下,魏如青、林滨和大学生们一起鼓掌。连俊生上台做重要发言:数年前,清华大学首个“乡村振兴”工作站落户银山岛,此后,每年寒暑假都会有清华大学学生来到银山岛,开展乡村振兴实践活动,与村民们共同生活,向村民科普文化知识,帮助改善海岛村容村貌,为村庄发展出谋划策……截至目前,已有多批次一百多人的清华学子来过银山,为银山镇的乡村振兴事业贡献力量,除了建筑专业学生,还吸纳了美术学院、经管学院、法学院的学生,建筑学院同学主研建设项目的规划设计,美术学院同学负责文创设计,经管学院、法学院同学则开展各类调研,为文创及规划工作提供可靠的素材。除了清华大学,越来越多的高校学子也来岛实践,参与乡村振兴项目设计,已经完成了十几个建设项目设计,将海岛渔村改造成了妙不可言的旅游天堂。连俊生代表银山镇党委政府感谢广大学子对银山镇的乡村振兴事业作出的贡献,欢迎他们常回家看看,也期待二期工程冬角小学的设计改造能够早日出炉。
大礼堂的乡村图书馆里,村民杨中华急匆匆跑出来,遇到散会的连俊生一行。杨中华向连俊生吐苦水,在外乡镇读初中的女儿在学校生病了,可是自己人在海岛,鞭长莫及,真是急死人。女儿只要假期回来便总是哭,问为什么别的乡镇都有中学,独独银山镇没有。而自己夫妻两个都在岛上谋生,又不能去陪伴女儿,女儿因为思念家人,成绩一直下降。杨中华说着又接到女儿老师的电话,但这会儿又没有离岛的快艇,他着急忙慌地跑掉。其他围观的村民见状,也逮着连俊生纷纷大吐苦水,孩子还小,马上小学毕业了要离岛读书,真的很不放心,如果陪着孩子去求学,大家在岛上的生意怎么办?这几年海岛各项事业蓬勃发展,经济效益不断提高,村民们在岛上就可以有非常不错的收入,大家舍不得放弃家门口的赚钱路子。
连俊生十分理解村民们的诉求,在岛上办一所公办初中也一直是他的心愿,过去岛上的经济条件不如现在好,交通也没有现在便捷,这个心愿未能落实,如今,镇政府以建设生态休闲旅居海岛为目标,深入实施“生态立镇、海洋富镇、旅游兴镇”发展战略,银山镇的经济社会总体平稳向好,人口不断从城市回流,岛上人乡土情怀较之从前更浓了,留在家门口读中学的想法也越发迫切了。
“去学校。”安抚完村民们,连俊生向魏如青和林滨说道。
连俊生等人走到学校附近就听到学校广播里播放警报的声音,走近了,看到孩子们在教师带领下从教学楼跑出来,紧张但有序地跑到操场上。
陈昭校长已经带领江胜教导到校门口来接人。“我们学校新来的保卫干事正带着师生进行消防安全演练。”陈昭校长介绍道。连俊生等人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身穿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他正组织大家如何疏散,声音洪亮,身姿笔挺,叫人看了为之一振。“那个就是王大昌?”连俊生指着操场的方向问。关于王大昌放弃市里执法部门保卫干事的岗位来到海岛学校工作的事,连俊生已经听魏如青讲过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大昌。
“是的,连书记。”陈昭校长很是骄傲地向连俊生汇报大昌在学校里都负责哪些业务:除了日常学校的安全防护、安全巡查、隐患排查等工作以外,还会组织教职员工的安全培训。
连俊生看着意气风发的大昌,不由欣慰点点头,对陈昭校长说这么好的人才不可浪费,要充分利用起来,如果渔旅节和音乐嘉年华活动,能让大昌一起加入安保队伍,和派出所民警等一起负责活动现场的安保工作就好了。于是连俊生向陈昭校长说:“镇政府国庆节的时候要向学校借一下王大昌,陈校长不会舍不得吧?”
陈昭哈哈大笑,说:“书记开什么玩笑,只要大昌没意见,学校肯定支持啊!”
连俊生于是让魏如青等消防安全演练结束了,就去找大昌对接一下这项任务。
魏如青点头:“好的,连书记。”
大昌自然不会拒绝,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尽自己一份力。
陈昭校长引着连俊生等人去到会议室,上茶,就坐。
陈昭问:“连书记今天到学校来,是不是要了解侨英老师为渔旅节和嘉年华活动设计美术的情况进展啊?我现在就把侨英老师叫过来,让他亲自向你汇报。”
连俊生摆摆手,说美术设计的事,有魏宣委直接和陈侨英对接,陈老师的水平他完全不担心,他今天来学校是为了和陈昭校长商量银山中心小学是否能够改办九年一贯制学校事宜。
陈昭校长听了,立即说道:“不瞒书记,您要是不来,我也要为这个事到镇政府去找您一趟的,现在咱们岛上的家长对于让孩子留在岛上上中学这件事,期望值越来越迫切了。”
这边厢会议室里,连俊生和陈昭校长等人就岛上办公办初中的事商讨对策,那边厢,教师办公室里,陈侨英正在一堆美术作业里翻找钟美丽的美术作业,可始终没有找到。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他站起来,抱了这一叠美术作业正要去教室,就看到魏如青站在办公室门口。魏如青说,陈老师这是要去上课啊?陈侨英点了下头。魏如青又说,那只能另外约个时间,咱们对接一下渔旅节和嘉年华活动的任务,你负责美术设计,我负责文案设计,咱们俩必须坐下来好好碰个头。陈侨英再次点了下头,便先去上课了。
看着陈侨英的背影,魏如青心里嘀咕,这个陈老师似乎不怎么爱说话。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是林滨。
“连书记和陈校长还在谈话,”林滨说,目光看向走廊上陈侨英走远的背影,“我听星辰说,这个陈侨英性格很怪,独来独往,孤僻,不爱和人打交道。”
“艺术家的性格,不能用常人的方式来理解,”魏如青笑着说道,见林滨心情不错的样子问,“你刚刚是不是去见过刘老师了?你这段时间在镇政府里上班,状态并不比人家陈侨英老师开朗多少,这会儿怎么笑得花儿乱颤的?”
林滨就拿肩膀撞了魏如青一下:“和好了,当然就花儿乱颤了。”
魏如青了解地“哦”了一下。林滨又说:“其实人家最近没有不理我,只是在准备明年的教师进城考试呢。”
“明年的考试,现在就开始准备了?刘老师可够勤奋的呀。”
“笨鸟先飞嘛,”林滨说完忙捂了自己嘴巴,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说,“还好没让她听见,不然又该不理我了。”
魏如青打趣他:“人家没有不理你,只是在准备明年的进城考试,没空而已。”
林滨不好意思,只好再拿肩膀重重撞了魏如青一下,说:“你和嫂子还为支教的事闹别扭吗?啥时候和好啊?国庆节邀请嫂子和小菲到岛上玩几天呗,刚好碰上渔旅节和嘉年华活动,热闹。”
魏如青心里正有这个打算。
美术课上,陈侨英问钟美丽为什么没有交美术作业,钟美丽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脸傻笑看着陈侨英,并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是燕子替钟美丽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堆美术作业,那些画纸在书包里被压得皱巴巴的,但摊平了还是能看出这些画虽然很笨拙,但每一张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亮点。
陈侨英问,是谁负责收美术作业,大家都看向小圭,之前他是班长,美术作业一直由他收齐,再送到陈侨英办公室去。陈侨英问小圭为什么没有将钟美丽的作业一起收上来,小圭迟疑着说,钟美丽是傻子,从来都不交作业的。他的话立即遭到燕子的反驳,燕子说,她亲眼看到过钟美丽把美术作业拿给小圭,小圭看都不看就把钟美丽的作业推开。陈侨英嘱咐小圭,以后必须将钟美丽的美术作业一起收上来。老师虽然没有批评他,但不知为何,小圭还是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放学了,学生们排着队伍走出教室。海潮海涛突然问小圭故意不收钟美丽作业,不会是妒忌一个傻子画得比他好吧?
海潮海涛的话让学生们都大笑起来,整支队伍开始歪歪斜斜。这一周当值周班长的是雷倩倩,她让队伍停下来,排整齐了再走。对于雷倩倩的指令,海潮海涛并不听从,而是说,值周班长而已,又不是真的班长,耍什么班长威风啊?海潮海涛起哄下,其他学生也都扭动着身子,嬉皮笑脸看着雷倩倩,只有小圭不发一言,站在队伍中臭着个脸。雷倩倩便指责海潮海涛以前可不敢这么对小圭说话,海潮海涛大咧咧表示,那是当然,因为以前小圭是班长,但现在不是了。
孩子们正乱纷纷吵嚷着,二年级的队伍也从教室里走出来,经过他们身边,海潮海涛的话刚好被小象和小象的同学听到了,马上就有人问小象:你不是说你哥是班长吗?你怎么喜欢吹牛逼和撒谎呢?小象被同学嘲笑,不由向小圭的方向投来哀怨的目光,嘴巴一扁就哭了起来。面对妹妹的哭声,小圭沉着脸,不发一言。
“你们干什么呢?都不回家了?”听到喧哗和哭声的王大昌从校门处走了过来,他穿着保安制服,腰间别着警棍,大步流星走过来,昂然自若的,孩子们本能排好了队伍,在他的目注下乖乖走出校门。大昌把小象留了下来,去保安岗亭里拿了一包糖果给她,露出笑容说:“小朋友吃了糖果,心情就能变好,遇到事情不要哭,要做坚强勇敢的孩子。”
他的笑容很亲切,声音也很温和,小象瞬间就没有那么悲伤了。
王大昌指指校门外,小圭正站在那里等小象,大昌问:“那个是你哥?”
要是过去,小象立马就会骄傲地点头,并说,我哥是班长,但是现在她没办法说这句话了。小象抱着糖果对大昌说谢谢,然后跑出校门,跑向小圭。小圭却看着她手里的糖果说,妈妈平常怎么跟你说的?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还回去。
小圭的命令很不近人情,小象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如果是过去,她绝对听从哥哥的指令,哥哥就是她心目中的神,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小象想要反抗小圭,执拗地不愿意听他的话,抱着糖果,撒腿就跑了。
小圭回到“兰兰家的客栈”,看到客栈前台正围了几个客人,妈妈欧阳兰兰正给客人作登记。见儿子回来了,欧阳兰兰一边忙碌地给客人登记入住,一边问小圭,你妹妹说你的班长职务被老师撤销了,怎么回事啊?小圭一听,脸色刷一下沉下来,脸颊再次火辣辣地烧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背着书包径自走进里间。
“这孩子!”欧阳兰兰抱怨了一句,客栈外又进来一批客人,她立即站起来招呼客人们登记入住,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小圭,只能冲里间喊小圭和小象自己盛饭吃,可是不一会儿里间就传来小象的哭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欧阳兰兰忍耐着,给所有客人办理完入住手续,立即冲进了里间。
里间,小圭已经坐在饭桌上吃起了饭,完全无视一旁张嘴大哭的小象。欧阳兰兰一边找纸巾给小象擦鼻涕眼泪,一边指责小圭,妹妹哭了也不哄哄,哪像当哥哥的样子。小圭闷头吃饭,并不吭声。小象则说,哥哥骂我是长舌婆,还说我的舌头太讨厌了,以后会被蛇吃掉。欧阳兰兰一听,一下子火大了,抢下小圭的饭碗,骂他,干嘛要这样吓唬妹妹?
对于母亲的指责,小圭心里不满,但面上依旧不发一言,像一只较劲的斗鸡。
欧阳兰兰去电饭煲旁盛饭给小象吃,嘴里喋喋不休骂道:“小圭,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吗?你妹妹已经够可怜的了,她这么小就没有爸爸疼她爱她,你这个当哥哥的还欺负她……”
小圭腾地摔掉了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没有爸爸,我说什么了?”说着抓了书包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小圭从来没有向她发过这么大的火气,欧阳兰兰一时愣住。
她给小象盛饭,又给自己盛饭,坐下来慢慢吃起来。
“妈妈,你哭了。”小象可怜巴巴看着欧阳兰兰,伸手抽了张餐巾纸给欧阳兰兰擦眼泪。欧阳兰兰任由小象擦拭自己的眼泪,享受着女儿的关心与温柔,眼泪越发流得猖狂了。她是个单亲妈妈,这些年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海岛开民宿,从万般艰难做到如今海岛民宿业的领军人物,其间经历了多少别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在外头,她是风风火火坚不可摧的女强人,而每每午夜梦回时,都是泪湿枕头。事物过刚则易折,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脆弱,而两个孩子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支撑她的精神堡垒不垮塌。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不停告诉自己,她还有两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她的人生还有盼头,可一旦孩子要是不争气了,她的奋斗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是说,她这辈子是为孩子而活,而是孩子是她前行的动力,一旦孩子出状况了,她的马达也就出状况了。
女儿依旧是那个贴心小棉袄,但儿子似乎开始叛逆了。
“你为什么要惹哥哥生气?”欧阳兰兰放下饭碗,看着小象。
小象一顿,一双眼睛圆溜溜瞪着欧阳兰兰:“妈妈,你这样瞪着我,好吓人啊!”欧阳兰兰觉得烦躁,一把推开了小象替她擦眼泪的手,小象哇的一声哭了,欧阳兰兰更烦了,骂道:“除了哭,你能干嘛?哭哭哭,你就哭死算了。”
小象更委屈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抽抽噎噎问:“是哥哥先欺负我的,妈妈为什么不批评他只批评我,妈妈是不是也重男轻女,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
欧阳兰兰愣住了,不明白小象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么现实的话来。
“你都是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是被谁带歪的?”欧阳兰兰提高了音调。
小象哭得更大声了:“我们刘老师说,父母都是重男轻女的,父母都只喜欢儿子,父母只会让女儿给儿子钱,父母都是偏心鬼……”
欧阳兰兰怔住了,不明白一个老师怎么会向学生教授这么偏激的思想。但她现在没空和小象理论,外头又有客人来入住了,她匆匆忙忙起身,撇下小象就往外走去,嘴里说:“你赶紧吃饭,小孩子家,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象哪里有心情吃饭,对着一桌子饭菜扁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妈妈喜欢哥哥,妈妈不喜欢她,妈妈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刘老师说得都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