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太阳早早升起,鲁洁也早早爬起来,把宿舍楼每间宿舍门都敲了一遍。“起来做操了!”鲁洁在走廊上迎着晨曦扯着嗓子喊。晨练是鲁洁来到银山小学后发起的活动,起初,老师们很是抗拒,架不住鲁洁老母亲般的热情,两三年下来,竟已经成了集体习惯。作为新加入集体的辛茹,她对于这项活动还不适应。
她被鲁洁的拍门声叫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曙光,看向对面墙壁的画,微蓝的大海、天空,黑色的海鸟扇动的不是一双翅膀,而是一份孤独,这让她的心情有些低落。这画有毒,看得人好想落泪。得找个时间把这画换掉才好。但是她看着这宽大的墙壁,有一种无能为力。术业有专攻,她没有在墙壁上作画的本事。她突然想到了陈侨英,陈侨英是美术老师,或许求助他可以。
今天晨练的内容是广播体操,辛茹加入队伍的时候有一种跳广场舞的错觉。因为是新人,老师们难免关注辛茹多了些,大家纷纷夸辛茹动作好看,刘星辰嘟哝道,做操又不是跳舞,为什么要动作优美?领操位置上,鲁洁一边跟着音乐有韵律地跳跃,一边对辛茹说刘星辰的意见是对的,操和舞蹈不一样,操更多是要展现体魄的健美,动作不必太柔。辛茹虚心接受,笑吟吟表示好。这又让老师们夸她性格随和。
晨练结束,黄竹拉住辛茹小心说,希望下次晨练她能把陈侨英拉上。辛茹也发现了,早上的晨练队伍里没有看到陈侨英的身影,不过按照她从老师们口中了解到的陈侨英的性格,这是情理中事。对于黄竹的提议,辛茹表示黄竹老师实在是太高看她了,她和陈侨英非亲非故,又没有交情,陈侨英怎么可能看她面子来参加集体活动呢?黄竹却对她露出神秘兮兮的笑,昨天晚上你和侨英老师很晚了才一起回的学校,我们都看到了。夜幕里原来藏了那么多双八卦的眼睛,辛茹想说什么,黄竹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还说解释等于掩饰。
到食堂吃早饭,联婶神秘兮兮递给辛茹一袋子生姜,说是陈侨英老师托她在采买今天食堂的食材时一并买的,让辛茹转交给燕子。陈侨英的举动让辛茹很意外。她提着生姜到班级上早课,早读课上并没有见到燕子的身影,但燕子只是迟到没有旷课。她姗姗来了,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教室里正在早读的同学们,双唇紧闭,眉头紧皱,憋了一肚子火般。燕子的神色,在辛茹意料之中。
她从讲台上拿了那袋子生姜走出教室,告诉燕子,这是陈侨英老师送给她的。说着想帮燕子把生姜放书包里,却发现燕子并没有背书包。辛茹便问,你的书包呢?燕子没有回答辛茹的问题,而是质问她:“胡老板不肯收购我的海漂垃圾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昨天晚上,辛茹和陈侨英一走,燕子不顾奶奶反对,就抱着新捡来的海漂垃圾出门。但她到了“月亮湾”客栈,阿狸却郑重告诉她,以后不再买她的海漂垃圾,让她多花时间好好学习,不要再去捡海漂垃圾了。
“你很聪明,的确是我交代胡老板的。”这便是辛茹央求阿狸答应的事,没有买就没有卖,只要切断阿狸这个渠道,燕子的海漂垃圾就没有了市场。不能卖钱了,燕子也就自然不去捡海漂垃圾了。
“你现在还小,不是赚钱的年纪,你应该花时间在学习上,你只有把书读好,未来才有更好的出路。”辛茹谆谆教导,但是燕子却恶狠狠冲她吼:“可我现在就需要钱!”
辛茹依旧好脾气的,微笑着说道:“我了解过,你和你奶奶都是有低保的,你们两个人在生活上应该足够温饱了,如果你还有别的困难,告诉我,老师来帮你想办法。”
但燕子却不肯说,低头看自己脚尖,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这是一个倔强又骄傲的孩子,辛茹知道教化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她还是和颜悦色同她说,那你先回班上,我们上完课以后再谈。说着把那袋生姜交到燕子手上。
辛茹站在教室门口,目送燕子垂着头走到教室最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这才走回讲台上。放眼全班,她有了和昨天初次见面时很不一样的感受,昨天晚上睡觉前,她把江胜教导给她的肖梦云的《家访登记簿》都翻了一遍,肖梦云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她的记录本里把家访写成了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对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性格特征都做了详细记录,并加上了自己的分析,每个都让辛茹印象深刻。
辛茹把目光落在海潮海涛兄弟俩身上,这是一对双胞胎,但因为长得并不相像,所以肖梦云猜测他俩应该是异卵双生儿,性格更是千差万别,倒像是互补。海潮有些话痨,海涛有些冲动,海潮没心没肺,海涛则调皮捣蛋,但两个人在学习上都表现得散漫。他们是岛上农家乐“海上人家”老板、老板娘海大富和江美桃的儿子。见辛茹看过来,兄弟俩都给了她一个大大咧咧的笑,昨天和燕子打架时手臂上留下的伤还在,碘伏经过一夜都在皮肤上晕染开来,淡淡的一大片,尤为夸张。
师生眼神交流的时候,江美桃一阵风似的经过教室外的两扇窗,然后就杀到了教室门口,继而就闯进了教室。她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教室里顿时尖叫一片。
几分钟以后,江美桃坐在了校长办公室里,陈昭校长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上好的白毫银针,陈昭去年去银山镇政府开会,连俊生书记送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喝,此刻却用来招待江美桃。陈昭率领学校班子闻讯冲到五年级教室时,江美桃高举过头顶的菜刀已经被陈侨英从背后夺下了。美术课一般被安排在第三节,但今天四年级的语文老师请假了,江胜教导安排陈侨英代课。陈侨英听到隔壁五年级的喧哗声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陈家的小儿子看起来斯斯文文,动起手来跟牛一样,我这只手都快被他扭断了。”江美桃揉着手腕,坐在校长办公桌对面抱怨着陈侨英。
陈昭坐在办公桌里面,皱眉看着江美桃,他素来和颜悦色的脸上看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你还有脸抱怨?你拿着菜刀闯进学校,没把你送派出所已经给你留了天大的面子了。”陈昭校长说。
江美桃不以为意,“我就是吓唬吓唬人。”
“吓唬人?有拿刀吓唬的吗?学校里都是学生和老师,你想吓唬谁?”
江美桃被质问,心里气愤,一股火上来就拍了桌子,顿时疼得直甩手腕,眼泪汪汪道:“谁让他们欺负我儿子?我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打了,浑身是伤,这个新来的班主任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一个屁都不跟我放的,我儿子就这么白白被打,学校一点交代都不用给我们家长?”
“有事说事,什么事不能沟通,非得拿刀?”陈昭说着想让江胜教导去把辛茹喊来,而辛茹已经领着海潮海涛和燕子到了校长室。
江美桃不给辛茹丝毫好脸色,径直把海潮海涛拖到陈昭校长面前,把兄弟俩的手臂展示给大家,江胜教导和其他班子也都围过来看两个孩子的伤。江美桃又将海潮的脑袋往众人面前一推,指着他头发上一块秃了的头皮说,看,不知是哪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缺德玩意下的重手,头发都被揪掉这么一大撮。江美桃的话让一旁的燕子脸色一黯。
陈昭校长看着海潮头上的头皮眯起眼睛问:“这块头皮咋还有黑黑的痕迹呢?”
江美桃便生气地拍了海潮一下,嘴里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你自己向校长解释。”
海潮在江美桃的气焰里一时支支吾吾,还是海涛解释了,原来海大富是个秃头,平生最爱惜的就是头发,最恨的就是不珍惜头发的人,每天早上在卫生间地上捡起江美桃梳头掉落地板的头发,都要骂她是败家娘儿们。身为海大富的儿子,海潮海涛最了解自己亲爹的脾气,打架,还被揪掉一撮头发,如果被亲爹知道,少不得要挨一顿揍,海涛便给海潮支招,用黑色水笔把裸露的头皮都填上,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亲爹的火眼金睛。
江美桃虽然书没读多少,但也知道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海潮海涛兄弟俩平时在岛上调皮捣蛋没少磕磕碰碰,但昨天这一场伤是在学校里受的,她必须向学校要个说法。她愤愤看了辛茹一眼,向陈昭校长投诉:“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是谁把我孩子打成这样的,老师连一通电话都不给我们家长打的,一句解释都没有,有这么不负责任的老师吗?原来的肖老师可不是这样的。”
念旧,有时候不是优点,而是毛病,当它被作为攻击新事物的工具的时候。
面对江美桃的指摘,辛茹必须站出来解释了。她说,海潮妈,对不起……
江美桃横她一眼,我也是海涛妈妈。
海潮海涛妈,对不起,辛茹改口,昨天我的手机摔坏了,还在店里修,没能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确实是我失职,所以我放学后就去了您家里一趟,当时您店里生意火爆……
江美桃突然想起来,昨晚上农家乐里的确来了一个年轻姑娘,不是顾客,当时她不知道她就是海潮海涛的新班主任,店里生意又忙,十几桌客人等着她上菜,她便没听完她说什么,就挥挥手让她离开。
这时候,陈昭校长便出来打圆场,让江美桃消消气,江美桃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指责辛茹偏袒打人的孩子,辛茹便把燕子拉到江美桃跟前,燕子身上同样挂着彩,这才让江美桃闭了嘴。
江美桃的菜刀风波并没有随着江美桃离开学校而告终。辛茹想到教室里突然出现的明晃晃的菜刀心有余悸,想着要是江美桃不是光吓唬吓唬该怎么办呢?她留在陈昭校长办公室做着深刻的检讨,陈昭校长却并没有怪责她,反而安慰她别把这事放心上,但来支教才两天就由于自己处理问题不够妥善而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辛茹还是自责不已。
陈昭校长好不容易安抚了辛茹,又迎来了喜伯,喜伯来校长办公室道歉之前,先把一包糖果送到了五年级班上,今天让孩子们受到了惊吓,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陈昭校长在校长室里对喜伯作出了严肃的批评。喜伯知道这次是自己严重失职,因为和江美桃熟悉,没有对她进行严格安检就放她进了学校,好在事情有惊无险,没有酿成严重后果,否则他大概只能以死谢罪了。所以刚才,江美桃走出校门时讥笑他这个保安就是个摆设,连自己一个女流都防不住,还怎么保护学校师生的安全,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校长,”喜伯垂头丧气小声说道,“学校还是再招个年轻保安比较好。”
陈昭从位置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喜伯跟前去,拍拍喜伯的肩,缓和了声色,说道:“喜伯啊,这些年你很辛苦,我都知道,今天这个事有惊无险,你就把他当做一次教训,不管学校接下来有没有招到新的保安,只要你一天是我们银山中心小学的保卫人员,你就要站好一天的岗!”
陈昭校长是个好人,喜伯心里知道,也正因如此,他心情更加沉重。
刘星辰被江胜教导叫去了教导室。
刘星辰知道江胜教导找她是因为什么事,因为江美桃的风波,她在办公室里发表了一些对喜伯很不友好的言论,这些言论还被喜伯亲耳听到了。当时喜伯正要去校长室向陈昭校长道歉,经过语文教研室门外时,刚好听到刘星辰和老师们在议论江美桃的事。刘星辰认为喜伯是这个事件的直接责任人,颇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喜伯向你告状,我也不怕,”刘星辰在江胜教导跟前拿出了一贯的任性,“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错,他还好意思向你告状呢!”
江胜教导道:“喜伯是那种打小报告的人吗?”
“我只是为师傅你抱不平,”刘星辰解释,“凭什么喜伯没有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却要连累师傅你背锅?咱们海岛学校招不到保安,师傅你好不容易动员了喜伯来担任门卫一职,明明是为学校排忧解难,可现在传出去都变成了喜伯是关系户,仗着师傅你的关系,把学校当自己的养老堂。喜伯是师傅你的亲戚不假,可是学校发给他的工资难道不是进入他的银行卡,难道是师傅你领走的?他既然是咱们学校的保安,他就有义务要干好保安的工作,看看今天的事,连个校门都守不住,还好意思每个月领学校那么多工资……”
刘星辰肯为他考虑问题,江胜教导还是很开心的。但作为师傅,他还是要拿出师傅的态度来,告诉刘星辰保安的工资并不高,他也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刘星辰与其和别人在三言两语上争个长短,还不如踏踏实实在教学业务上有所成长,才是对他这个师傅最好的安慰。
见江胜教导的话题又绕到让她向辛茹好好学习上,刘星辰很不高兴,阴阳怪气道,我班上的家长可没有手拿菜刀闯到教室里来。江胜教导还想说些什么,陈昭校长就在教导室外喊,江教导,你过来一趟。
陈昭校长把江胜教导喊去校长室,不为别的,就为学校招保安的事,从学校角度出发,招到一个年富力强,可以切实担负起学校安全保卫工作的保安的确已经迫在眉睫。两人合计了一下,还是先向市教育局求助一下。全市各中小学的保安都是由保安公司统一劳务派遣的,这块工作由市教育局安全股负责,而陈副局长是分管安全股的领导。陈昭拨通了陈副局长的手机,陈副局长告诉陈昭校长,他们一直和保安公司协调,希望能给银山小学也派遣一个保安,但是银山小学地处海岛,没有保安愿意去,只能让学校自聘。
陈副局长讲到的困难,陈昭校长都理解,若不是出了江美桃的风波,陈昭校长可能会继续在保安问题上维持现状,但现在他强烈请求陈副局长务必要考虑海岛学校的困难,帮着解决这一难题。陈副局长向陈昭校长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编办将要安置一名退伍兵到事业单位担任工勤人员,教育局也向编办那边争取过,希望这名退伍兵可以到银山中心小学担任保卫干事,但对方的意向是去市里执法部门工作。
挂了陈副局长电话,陈昭看着江胜教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有个老同学在编办啊?江胜教导点点头,陈昭一拍桌子:帮我打听一个人,这周末我要进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