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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刘星辰没有来学校。
下课的时候，辛茹还特意去二年级教室外瞄了一眼，没有看到刘星辰的身影。
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和林滨去行政中心大楼的民政窗口领证去了吧。
辛茹回到自己教室时，发现大昌正拿了数学书站在讲台上。
见到辛茹，大昌立马解释说，周一上午，很多老师还没有返校，江胜教导排不出代课老师，他担心辛茹连着上一上午的课很辛苦，就自告奋勇代一节课。
“我在部队也是拿到了本科文凭的，教小学数学对我来说，还是能够胜任的。”大昌笑着说。
辛茹心头一动，不走了，恁是要坐在教室后头听大昌的课。大昌也很大方，请辛茹多指教。辛茹说，那可不敢，我是语文老师，隔行如隔山呢。说着，就搬了把椅子到教室后头去，还拿出了听课记录本。
讲台上的大昌上一节课下来，出了好几次糗，不是粉笔老断，就是说话磕绊，走路撞到桌角，时不时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完全没有他给全校老师作安全工作培训时的自如。
午饭时间，两人打了饭坐一起吃。
辛茹问大昌有没有考虑以后转岗到教学岗位，大昌说第一次给学生上课，感觉挑战性挺大的，不过孩子们很可爱，课堂也很有趣，所以他考虑考虑。辛茹便建议，如果想转教学岗得考本教师资格证先。大昌说，有道理。
次日，刘星辰回到学校，先经过保安室，将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两本书从保安室窗口递了进去。大昌不解地从保安室内探出头来，刘星辰说，这是鲁洁打电话让她从市里新华书店替大昌买回来的。大昌说了谢谢，又问刘星辰是不是该吃她的喜糖了。刘星辰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走掉。
大昌坐下来，随手拿起教育学的书翻了起来。不一会儿，鲁洁就来了。
大昌问，你怎么知道我打算考教师资格证？
昨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你和辛茹的对话了。鲁洁笑着说。
大昌说，鲁老师竟然有偷听别人说话的恶习。
拜托，那是食堂，公共场所，你和辛茹说话又没有偷偷摸摸的。鲁洁说着就用拳头捶了大昌一下，大昌顺着她力的方向向后弯了弯身子，并捂着被捶的肩膀，“啊”地叫了一声。鲁洁就白他一眼，说你是当过兵的人，又不是石呈基，装什么样子嘛!
大昌于是就坐正了，认真向鲁洁请教，你以前是如何考教师资格证的，要准备些什么。鲁洁于是立马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她昨天晚上上网查阅资料，重新帮大昌整理出来的注意事项。
王桂香特意到教师办公室找辛茹，将一条崭新的药膏送给她，说估摸着她之前的药膏用完了，再帮她要了一条过来。
辛茹说上一条药膏不小心弄丢了，还好有侨英老师给的药膏，疗效不错，脸上的疤已经看不见了。
王桂香看见辛茹脸颊上受伤的位置果然已经看不见原来的疤痕了，他将药膏收回口袋里，落寞笑了笑。
正打算离开，辛茹约他放学后一起去燕子家里看看，也不知道奶奶最近的身体怎么样了。辛茹不放心。王桂香点点头，脸上又有了笑容。
晚饭后，辛茹和王桂香来到燕子家里，王桂香替燕子奶奶做了体检，询问奶奶最近的吃药情况，奶奶的状态还不错，辛茹这才放了心。
辛茹问燕子在干吗，燕子说在学习，但不愿意让辛茹去房间探个究竟，辛茹竖起耳朵听房间里似乎有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声音，她给王桂香使了个眼色，王桂香快速打开了燕子房间的门，海潮海涛兄弟俩的身影就映入眼帘。他们俩站在房间内，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和老师打招呼。
辛茹问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兄弟俩急忙解释，他们是来和燕子一起学习的，不是来打架，也不是来玩的。
燕子耸耸肩，告诉辛茹，因为雷倩倩最近不和海潮海涛玩了，所以他们只能来找她玩了。
辛茹便问是不是兄弟俩欺负雷倩倩了，不然人家为什么不和他们玩了？兄弟俩支支吾吾，最后还是快嘴海涛说了原因，自从班长竞选之后，雷倩倩每天都在他们跟前阴阳怪气，不但说海潮海涛的爸妈是马屁精，只会巴结辛茹老师，还说辛茹老师是偏心鬼，根本没想撤小圭的职，既然还是想让小圭当班长，为什么还要组织这场班长竞选呢？明摆着就是耍全班同学玩。
辛茹很意外，印象当中，雷倩倩是个非常乖巧的女学生，不同于燕子的倔强，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而燕子此时也愤愤不平表示，雷倩倩已经不止一次在班上同学当中说辛茹老师坏话，说还是以前的肖梦云老师好，凡事都按学习成绩来给奖励，这样最公平，不像现在，辛茹老师喜欢谁，谁就可以当班干部，就连燕子这样的差生都能当班委。燕子为此，还差点和雷倩倩打起来。
“要是以前，我肯定和她打一架！”燕子气鼓鼓的。但是现在不行，为了辛茹老师，有些事情她必须做，有些事情她不能做，她还要考出好成绩，当上正式的班委呢。
辛茹不禁怪责自己是个粗心的老师，第二天回到课堂，她真的发现雷倩倩上课的精神头大不如前，一直走神不说，作业出错率也很高。
下课的时候，辛茹找雷倩倩谈话，雷倩倩却躲躲闪闪的，拒绝交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肖挺立回来。
辛茹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看见肖挺立腋下夹着两本教参，手里捧着一叠作业本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雷倩倩。肖挺立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很不高兴喊了声：“过来！”雷倩倩就耷拉着脑袋走过去，肖挺立将手中的教参往办公桌上一摔，发出砰的响亮的声音，吓了办公室里老师们一跳。辛茹也惊跳起来，雷倩倩反倒垂着头，闷不吭声。
当老师批评学生的时候，学生的沉默像是较劲和反抗，往往让老师更加生气。肖挺立此刻就怒不可遏的。
“我才请假一个月而已，你说你现在学习就已经糟糕成这样了吗？别的老师没给你们代课吗？同样的老师代课，为什么其他同学就能把数学题做对，你就不行？雷倩倩，你可是班上的好学生，你的成绩一直都是班上排前面的，如果没有小圭，你就是咱们班第一名，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你是不是要我永远跟在你屁股后头，盯着你才肯学习？老牛拉破车吗？抽一鞭走一步，那要是我死了呢？”
“肖老师消消气。”老师们纷纷过来安抚肖挺立，但上课铃响起了，大家又只好去上课。
辛茹端了一杯水过来放在肖挺立桌子上，肖挺立依旧没给辛茹好脸色，但还是说道：“你怎么不去上课？”
“咱们班下一节课是体育课……”辛茹把下面半句吞了：咱们俩是配班老师，你竟然不知道咱们班课表？
肖挺立往窗外操场的方向瞄了一眼，那里，鲁洁已经开始集合学生。
“体育课不打紧，她最近真的不像话，特别简单的题都能做错，以她一贯的学习成绩，真的不应该。”肖挺立还在气头上。
辛茹便说：“肖老师，这也不能全怪倩倩，我也有责任，您请假的这一个月，班级工作是我全权管理，倩倩退步了，和我也有很大关系，肖老师，您给倩倩一点时间，也给我一点时间，我向您保证，倩倩的数学成绩一定能很快回到她原来的水准的。”
辛茹赔着笑，好言好语。肖挺立没好气地说：“你啊，别总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老师只是一份职业，又不是菩萨，可以普度众生。”
肖挺立虽然依旧说着责备的话，但也不知为什么，辛茹却听出了关切的意思。
放学的时候，雷倩倩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得极慢，百无聊赖踢着脚边的石子。海潮海涛在后面喊她，雷倩倩也不理他们，兀自走着。海潮海涛快步追了上来，说，雷倩倩，你心情不好，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玩一玩，放松下心情吧！雷倩倩没好气说，要你们管。海潮海涛嘿嘿地笑，谁让他们是朋友呢？雷倩倩说，谁和你们是朋友？海潮海涛便说，不管雷倩倩怎么对他们，他们都永远把雷倩倩当朋友，雷倩倩是女孩子，她怎么对他们都可以，他们是男孩，男孩得让着女孩。于是雷倩倩重新有了笑容，跟着哥俩走了。
大家是在观景台附近废弃的战壕里找到三人的，三人没受什么大伤，就是下去了就上不来了。这里原来有个海军驻地，70年代末，有位首长来实地考察之后，从军事意义上分析，认为彼时已没有在银山岛上再设海军驻地的必要，于是下令撤军，这些曾经经历过各种战争的防空洞和战壕便都随着时间与和平成功退休。岛上的大人是不许孩子们到这些战壕和防空洞里玩耍的，毕竟年代久远，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但海潮和海涛是调皮的孩子，海大富和江美桃要做生意，也没空管他们，他们便常常来。过去每次来，虽也有意外发生，但都化险为夷，这次却没能那么幸运。先是雷倩倩脚滑掉进了战壕，海潮和海涛为了救她，也相继被拖了下去，此后三人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天已经黑透，为了自救，雷倩倩又被战壕里两道铁丝网卡住，海潮海涛无法帮雷倩倩解脱，只能跟着雷倩倩一起哭起来。三个孩子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求助，喊了半天“救命”也没有人听见，今晚的观景台没有游客，也没有萤火。海潮突然想起书包里有手机，但书包在战壕外。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直到大人们找了过来——
雷倩倩的家长一直等不到雷倩倩放学回家，便找到学校来，辛茹打电话询问了学生们，有人说看见雷倩倩跟着海潮海涛走了。辛茹打电话到海大富那里，夫妻俩彼时还忙着农家乐的生意，根本没发现兄弟俩没回家。
老师和家长都急了，大家分头去岛上找，最后还是燕子想起来告诉辛茹，海潮和海涛平常会背着大人去观景台附近的防空洞和战壕玩。
辛茹和大昌率先抵达了观景台附近，等海大富和江美桃找过来时，大昌已经将三个孩子从战壕里救了上来，辛茹拿着手电筒在一旁给他们照明，三个孩子都满身满脸的泥，呜呜哭着。
大昌声音严肃，训斥海潮海涛，是男人就别哭！兄弟俩本能一凛，把腰杆子一挺，只抽噎着，再没哭了。
辛茹叮嘱海大富和江美桃，孩子受了惊吓，回去之后别打骂他们了。海大富和江美桃答应着，领着兄弟俩回去了。辛茹给雷倩倩的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雷倩倩已经找到了，让他们在家里等着，她把孩子送回来。
雷倩倩受了这一场惊吓，两腿直发软，怎么也走不动，辛茹便让她在观景台上坐下缓一缓。见雷倩倩冻得哆嗦，辛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大昌也立即脱了自己的外套给辛茹披上，辛茹想说什么，他就拍着胸口说：军人！辛茹就给了他一个笑，转头看雷倩倩。观景台的路灯灯光罩着女孩子的脸上，把她脸上的眼泪、泥土、伤痕照得清清楚楚。
怎么把脸都划了啊！辛茹说，不过没关系，老师晚上回学校后去找王医生把祛疤的药膏替你讨来，擦一擦，就又漂漂亮亮的了。雷倩倩不语，不知道她心头在想些什么，也许有愧疚，也许有感激，也许有懊悔，但今夜，孩子心中更多的是惊吓。辛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再点开肖梦云微信的对话框，那里有肖梦云发过来的一段视频，辛茹还没来得及拿给雷倩倩看。
我知道你想肖老师了，所以请肖老师给你录了段视频，你想看吗？辛茹温柔地问。雷倩倩点点头。辛茹点开视频，肖梦云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倩倩，你最近还好吗？常听辛茹老师跟我夸你，她说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不论是学习还是行为习惯，都是其他同学的榜样……
雷倩倩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视频播放完了，她的头却不敢抬起来，垂得更低了，只听辛茹在她耳边说，倩倩，试想一下一个家庭里有很多孩子，有的孩子样样都很优秀，有的孩子样样都比较落后，作为妈妈，是应该拉那些孩子一把，还是不管他们，把他们丢掉，而只带着优秀的孩子走？没有妈妈会这样做的，优秀的兄弟姐妹也不会这样做的，他们一定会帮着妈妈一起，让落后的孩子也取得进步，大家一起成长，所以倩倩，老师不是偏心鬼，只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你能理解老师吗？
雷倩倩点了点头，泪水又吧嗒吧嗒落在手机屏幕上，声音很含糊，但又清清楚楚，她说，对不起，辛老师。
感动的场面是被突然赶来的鲁洁破坏掉的，和她一起赶来的还有陈侨英。刚刚寻找三个孩子时，他们俩是一路的。鲁洁火急火燎就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大昌肩上，大昌问，你干嘛？鲁洁说，怕你冷。大昌说，我是部队出来的。大昌从地上站起来，把衣服披回鲁洁身上。鲁洁说，部队出来的怎么了？部队出来的，就不能怕冷了？我还练体育的呢。二人推来搡去的时候，辛茹已经将大昌的衣服轻轻放在地上，拉着雷倩倩，和陈侨英一起走了。
两人将雷倩倩送到家里，就往回走。辛茹说陈昭校长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开发一套银山中心小学的校本教材，这也是创建义务教育管理标准化学校的一块内容，之前学校在这方面是缺失的。抛开创建任务不谈，一个学校怎么能没有校本教材呢？全市大部分学校都有，除了小规模的农村校，师资力量不足，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面对这个任务，辛茹感觉压力挺大的。陈侨英说，我可以在教材插图方面支持你。辛茹说，到时候向陈昭校长申请经费发补贴给你。陈侨英噗呲一笑，朋友之间谈什么钱？辛茹问：我们是朋友吗？陈侨英皱皱眉：不然呢？辛茹乐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这项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占用很多假期时间，这个寒假可能要泡汤了。陈侨英就说，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正说着，就见喜伯从街那头走过来，他走得很急，一瘸一拐的，像风浪里艰难的小舟。辛茹和陈侨英忙迎了过去，问他这么晚去哪里？喜伯说去找他家小儿子，已经几天不着家了。辛茹问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呢？喜伯说他手机坏了，放苏简简手机店修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修好，所以联系不上。
喜伯继续找他的小儿子，辛茹和陈侨英继续走回学校。正走着，楼上一盆水就倒了下来，刚好将陈侨英淋成个落汤鸡。辛茹因为走在另一侧，只溅了些水花。二人正要追究，抬头一看，身旁的店铺门口上方写着“苏简简手机店”的招牌，刚才这盆水就是从苏简简家榴房楼上倒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水，辛茹看着头发衣服都湿了的陈侨英。陈侨英笑笑说，没事，回去洗个澡就干净了。又说辛茹身上也溅到水了，也得回去洗洗。于是两个人加紧脚步回学校去。
楼上窗户旁探出一张惊魂甫定的脸，约莫十八九岁光景，带着未脱的稚气，他手里还抓着一个塑料盆子。
“高良姜，你不会把我姐的洗脚水往窗户外面倒吧？你是不是泼到人了？”苏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高良姜吓了一跳。
他想否认，但苏从已经冲过来，探出脑袋往楼下一看，立即就惊骇地提高了音调，高良姜，你要死啊，你知不知道你泼到谁了？高良姜不管自己泼到谁，反正泼到谁都不能让苏简简知道。苏从已经挥手打他的脑袋，你说你，让你倒个洗脚水你都不会，你倒浴室里不就完了吗？高良姜一边拿着塑料盆子躲着苏从的拳头，一边说，马桶堵了。堵了你不会修啊？苏从说，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连修个马桶都不会。高良姜就反驳说，你也是男人，你咋不修？苏从无语，干活不行，顶嘴第一名，怪不得我姐看不上你。高良姜不服气，你姐已经接受我了，我都在你家住这么久了，我现在是你姐夫了。
你比我小好几岁呢，还姐夫！
那又怎样？你姐同意和我搞对象，我就是你姐夫！高良姜得意地提高了音调。
你现在不是了，给我滚回去！苏简简站在房门口，她的裤腿高高卷起，露出刚刚泡过的白白嫩嫩的脚。她的脸上山雨欲来，和适才高良姜给她泡脚时的春风和煦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高良姜战战兢兢走上去，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滚！苏简简粗暴抬起手，一掌就拍掉了他手上的塑料盆子，塑料盆子摔在地上，底部裂开一道缝。高良姜还想说什么，苏简简大声吼道，你再不滚，我让你成为这个盆子！苏简简目光血红，胸口急剧起伏着，把高良姜吓得不轻。苏从忙把他劝走了。
听到楼下传来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苏简简走到窗口向下看去，空荡荡的大街上，店铺都打烊了，除了高良姜踽踽独行的年轻背影，再没有第二个人。苏简简重重拉上窗户，走到床上坐下，生着闷气。苏从回来了，对她说，姐，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挺住，刚刚高良姜泼到的人是陈侨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