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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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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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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姑娘》连载

第一十八章 坤姑娘成家

要是遇到像范荣福这样的歹人,那是捞不到的揩油机会。郝木匠表示不要彩礼,还贴补一套家具,也让周东城相当感动。他说这辈子遇到南通人就走运,早年跟着范队长到南通城当警察,而今遇到王坤英一家子,那是他周东城上几辈子积德。

郝木匠陪两位警察喝酒,不仅老酒上脸,脸上还十分有面,来来往往的邻居故意在门口停留。

“木匠,家里来人啦!”

“来啦,新姑爷上门。”

“哦呦哟,恭喜、恭喜,多吃一杯。”

“同喜,同喜,进来喝一杯啊!”

“不了,还有事,你们慢用。”

一餐酒,人前吃到人后。平日里,郝木匠在人家干活,到了收工那日,老酒少不了有一顿,常常有酒喝的郝木匠还是醉了,他与周东城称起了兄弟,说起了早年学徒不易。周东城说起一场洪水夺走了他的父兄,说起跟着各路大帅打天下,周东城的过去王坤英一无所知,就算是醉话,王坤英也竖着耳朵听。

两个人在警局附近租下一处院子,陆陆续续置办过生活的家私。周东城请人算了一个吉日,摆下几桌酒席,十八岁的王坤英随夫家改名周坤英。

范荣福拿着十五块大洋离开后,周坤英没忘了去韩春的旅店通风报信,叫她防着点范荣福,也通报了自己的喜事。

长桥旅社二十岁的老板娘韩春再也没人打她,也不会吃不饱,甚至连早起的事也免了。睡到自然醒的韩春,坐在梳妆台前梳洗打扮,她看看自己的手,端详自己的脸,轻轻地叹口气:本不是庄户人家的命,偏偏生得不好,这才吃了二十年的苦,那蔡瘸子在家乡虽有妻小,也不打紧,反正蔡瘸子是真心对自己好,洋钱随便花,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韩春自己日子过的好,对唯一的姐妹周坤英就比从前大方、贴己些,周坤英成亲,韩春送了一床大红的被面,还封了十块大洋的厚礼,在南通城里,她们可就是真正的家乡人,何况还是在一起生活了六年的姐妹。

当韩春说蔡瘸子将出席婚宴时,周坤英忙的摆手:“妹子,怕是不行哦,你家男人是匪,我家男人是警察,酒席上还有他们范队长,要不改天我单独请你们吃酒。”

韩春翘起二郎腿:“姐姐,你小看瘸子了,我男人跟你男人不一定熟,但是跟范队长熟得很,要不是我男人,范队长哪来的钱买宅子,哪来的钱养小的,又哪来的钱向上面孝敬。”

看着韩春笃定的样子,周坤英才明白,为何当初韩春不怕范家,原来是蔡瘸子有靠山,也是哦,要不是有靠山,凭什么当土匪的蔡瘸子能大明大方地开旅社,而韩春敢翘着腿坐在柜台里当老板娘。

韩春拿手指头点着自己的脸:“姐姐,人的脸只是一张皮,像蔡瘸子脸皮子上可没写着‘土匪’,城里人只晓得他是长桥旅社的老板,范队长脸皮子上也没写着‘土匪’,可是他比土匪还土匪,要不是有范队长罩着,那些赌馆、妓院、烟馆哪里开得起来。”

范队长长得温文尔雅,说话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要是不穿制服,更像是位积德行善的大财主,这才几天没见,周坤英感觉自己的见识已经跟不上韩春。

“周王”二府联姻的正日子,在周东城新租赁的院子里,城里最有名的李家刀包厨班子被请来,摆开了阵势备菜,那个班子以周东城的实力有点请不起,还是范队长做主,派人去喊李家班主来,范队长将脚翘在办公桌上:“李大厨,这是我兄弟周东城,周班长要结婚,办酒席,他不敢请你,怕请不动,我只好亲自出面了。”

李班主脖子与范队长一样的粗,脑袋也一样的滚圆:“范,范长官这是骂人了,老弟这碗饭还都靠范长官关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范队长给周东城发一支烟,甩出一根烟给李班主:“什么吩咐不吩咐的,那天你把最好的菜摆出来,最好的手艺拿出来,别给我丢人......呃,费用的事你放心,照付,我们这是办喜事,不作兴打你的秋风。”

李班主低头哈腰:“范队长说笑了,钱的事好说,以后还少不了您们二位关照,菜我一定弄好,请放心。”

范队长对周东城挑着大拇指说:“老李的手艺在城里是这个,不光是城里啊,这城外的财主们家里办事,也都请老李,要不是我的面子大,那天还不一定有空呢,对吧老李?”

李班主腰板子挺了挺:“不敢......也是,那天确实有人请了,不过两位放心,别家的我派徒弟去,周班长家的我亲自到。”

面子里子都找到的范队长满意地点头,周班长拱手向范队长、李班主致谢。

周东城的院子虽然不大,他亲自带着一个班的警察从里到外也布置了两天,郝木匠一套还散着油漆味的新家具摆在周家十分有面,周东城与周坤英在城里虽然没有什么亲眷,警察局的兄弟们坐了倒有三桌,蔡瘸子带来的人也有一桌,这些人将小小的院子挤得十分热闹。

蔡瘸子与韩春不光给周家上了厚礼,还给范队长带了一只盒子,盒子里是一对翡翠的镯子。

蔡瘸子给范队长假模假样地举手敬礼:“报告范队长,我们家大哥去外面跑生意了,不能来喝周老弟的喜酒,这个小玩意儿,是大哥叫带给新嫂子的。”

范队长才买了新宅院,将新小妾带了来吃喜酒,蔡瘸子功夫是做足了,范队长相当有面子的将翡翠盒子交给小妾,口里说着:“那就代弟妹谢了,向你大哥问好。”

蔡瘸子的大哥正是曹嬷嬷的儿子,蔡瘸子背后的靠山。

蔡瘸子带来的人与范队长手下的人互有相识,两边先是分开坐,后头熟悉的人就换了座位,凑在一处闹酒。

陆老板不善饮酒,几番礼敬之后,他主动将位置让与蔡瘸子,他自己则向周坤英讨了一杯茶远远的瞧蔡瘸子与范队长等人吃得热闹。

“坤侯,你姐姐的男人,那位旅社的蔡老板看样子跟一般生意人不大同啊。”

陆老板虽然是王家的恩人,周坤英也不便直说蔡瘸子就是大土匪曹金的手下:“嗯,我没见过几回,不熟呢,只晓得他们跟范队长熟,硬是要来吃一碗喜酒。”

陆老板点点头:“听他们讲话,江湖气足,怪不得跟范队长熟,嗯,不过好像跟你家周班长不熟。”

“嗯,他是个小班长,跟蔡老板不认识。”

“没事,多个朋友多个路,当差的也好,我们做生意的也罢,搞不清哪天就用得上道上的朋友。”

新婚的周坤英闲来无事,就到韩春的旅社玩,两个人在旅社的柜台,剥一堆瓜子,看客人进出,听天下的闲事,这两个吃尽了苦的小媳妇,从来没有想到,会过上如此安逸顺心的日子。

韩春是一点都不怕范荣福,她还怕范荣福不来,店里常年有带枪的兄弟看着,范荣福要是敢来,就请他吃点苦头。报官?那就更不怕了,自古官匪勾结,那个范队长就是大土匪头子曹金的好兄弟,两人老家村子挨着村子,打小就认识。

道上的人也有道上的规矩,以前韩春就讲过,蔡瘸子他们不吃窝边草,横港一带甚至都很少去,周坤英只见过曹金一回,本人除了表情严肃一点,别的跟普通人没啥两样。蔡瘸子大小也是个头目,可是他在店里时常被人呼来喝去的,与其他掌柜的没什么分别。

旅社去多了,周坤英才发现身处匪窝,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在跑动之间发现了城里东南西北物价并不一致,于是她闲着也是闲着,趁手倒卖,从中挣些差价。

闲人周坤英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与韩春两个,用两只脚将城里块块走到,最远的地方她们坐船去狼山,山上有真正的庙与真正的和尚。

周坤英与韩春说起小时候弟弟要被送去当和尚,说起父亲最大的心愿是带着爷爷上狼山拜大圣菩萨,到城里坐馆子。韩春想起来小时候跟着父亲,父亲在台上演戏,她就在台下看戏,有一次,韩春还跟着父亲在一户人家过夜,半夜里韩春起身,发现父亲趴在女人身上,她还去摇父亲的肩膀。

成了亲的周坤英讲话也不避讳了:

“你坏了你父的好事,就是那个寡妇?”

“寡妇?哦,不是,你小瞧我父了,那户男人做货郎,在外面讨生活。”

“你父真有能耐,白天演假戏,夜里演真戏。”

“就是,他就是戏女人的行家,正色的嫖角。”

过去提到父,韩春都是埋怨,时过境迁,韩春嘴里讲出了得意。

周坤英以为当警察太太的好日子绵延不断,时局却不允许。

从上海那边过来的难民出现在城里,国军与日本鬼子已经较量了一阵,警局的人对时局掌握的多些,周东城回到家脸上挂着愁容。

周东城喝着闷酒:

“城里大官们还有一些富户已经在撤了。”

“前几天不是还说长江是天险嚒?部队上的长官还说与南通共存亡。”

“鬼哦,那是糊弄老百姓的,日本人有铁壳军舰,坐着船,突突突就上岸了。”

“城外不是有好几千中央军嚒?”

“没用啊,几十万人在上海那边,都干不过日本人,鬼子有飞机坦克大炮,我们火力太差,哎,跟你说不明白,就是打不过的意思,就是城里的头脑们都在跑路的意思。”

“往哪里跑?”

“往哪里跑?坐着船沿着江,往西边跑呗,好像说照这样下去,连南京都守不住。”

“什么,国都守不住,不就是连政府都没了,我们怎么弄?”

“小老百姓能去哪里,现在战时管控,普通人连船票都买不上,哪里都去不了。”

说了几回闲话,日本人从长江上了岸,眼睛一眨就把南通城占了。

兵荒马乱的,也有人走了运。一些没走的官员,就地上岗,还有人升了官,警察局范副局长希望周东城留下来,接替队长的位子。范副局长说,城里治安还得有人管,不过是换身皮穿,一样的当差吃响,周东城说这么大的事,得家去跟太太商议。

先前,几十万国军战上海的事,南通城的人都晓得,鬼子除了杀军人,还沿路烧杀老百姓,报纸广播里讲,亲身经历的逃难人也讲,周坤英虽然不识字,但是知道“汉奸”不能做:

“不能帮日本强盗做事,你跟我回乡下去吧。”

古人讲国恨家仇,周东城也觉得一个中国人,不能投靠仇人,何况他还曾扛过枪,当过兵。

只是心里有点愧疚,当初拍着胸脯说叫坤姑娘过太太日子的,哪里晓得太平日子没过几天,就没了。周坤英就说了,哎呦,这算什么,真以为我稀罕做城里太太啊,我还跟城里的邻居处不来呢。

促使周坤英果断下决心的,其实跟陆老板相关,陆老板举家外逃之前特意请了周坤英一家子过去。

陆老板路子比较广,他变卖了家产,准备举家避难,剩下一座宅院就委托郝木匠代为看管,陆老板的意思是郝木匠一家子来看院子的话,郝木匠现有的家可以给周东城夫妇住,可以省一笔房租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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