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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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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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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姑娘》连载

第四十二章 阚家庵人斗地主,坤姑娘再遇范家人

王瞎子到底是算命先生,长了一张铁叉嘴,讲起话来战斗力极强,连张队长都从心里佩服。怪不得城里有人带过话,说镇里有个王半仙,能关照的话,还是关照一下,张队长本来还想拿王瞎子当过日据时期镇长的事说事,好在有人提醒过他,王瞎子没有帮鬼子办事,反倒是帮了镇里百姓不少,要不然,国民党搞清算汉奸时,也不可能放过王瞎子,张队长看过镇里的档案,这件事被白纸黑字清晰记录。

张队长看这斗地主的会开得走味,就让大家散了。

过了半个月,阚家庵人又被通知斗地主。

这回台上工作组的人少了,台上拿着棍子的青年一代阚家庵人变多了,人群一阵阵发出斗地主的怒吼,一队外乡地主被押上台。

周坤英吃惊地看到曹家嬷嬷也混在地主群里,看到了范家人被绑着押在队伍里,原来是工作组学习了外地的斗地主经验,农民与地主相互不认识,交叉斗。

横港镇的地主穿过阚家庵人的棍棒阵,个个如丧家之犬,陈狗侯这回站在头一个,棍子舞地来劲,他懂了道理,要是再对地主们客气,粮食、田、牛,全都没有啦。

周坤英实在忍不住了,跳上台子拨开人群,她指着曹嬷嬷对张队长说:“张队长,别的人我不清楚,这个曹嬷嬷是个大好人啊,以前我做小媳妇的时候,这个曹嬷嬷看我冬天没有棉裤,给我做棉裤,家里有好吃滴,也拿出来给我吃,张队长,你是外地人不晓得,横港人应该全晓得吧?”

底下全是阚家庵人,不太懂曹嬷嬷的底细,来的横港押送人员不理周坤英。

张队长知道周坤英小媳妇的历史,也知道她救过城里的邱首长,对革命有功,他跟周坤英说话特别客气:“坤姑娘,你懂这位曹老太,她儿子是谁吧?”

“懂。”

“懂就好,各位阚家庵的父老乡亲,这位曹老太养了一个厉害的儿子,叫曹金。”

说起曹金,底下的人群刚才还群情激愤,一下子安静了不少,陈狗侯拿着棍子的手往后藏,曹金做土匪时候的威名,这一带百十来里的人都懂,小孩不听话都是拿曹金来吓的,后来曹金成了国民党的少将,杀了多少共产党,更加让人害怕了。

阚家庵人提到曹金,马上想起他曾经也站在这个台子上,神气地叉着腰,指挥着国民党的士兵杀了共产党的十八个半人。

张队长看底下变安静,提高了嗓门:“诸位,这位曹老太的儿子,曾经就在你们镇上,杀了我们十八位革命干部,是我们人民的大仇人,我们是讲道理的,儿子的账不能叫做娘的抵,今天,本不是来算她儿子账的。只是,我看过这批地主的材料了,这位曹老太自己也承认,她家里买田的钱,是她儿子给的,这就好了,她儿子的钱,每一分都沾着革命的血,欠了革命群众的,就必须还回去,各位没什么话要说吧?”

张队长的话,说得周坤英一时也无法应对。

张队长指着范荣福一家人:“坤姑娘,这家人你再熟悉不过了吧,各位乡亲也都懂吧,坤姑娘在这户人家做了整整六年的童养媳,坤姑娘你来说说,在这户人家受过多少罪。”

被批斗的人,自知有罪,个个沉下头。

范家人来阚家庵的时候,就想起周坤英,想着这回周坤英不会放过自己,他们要遭报应了。

周坤英当然曾经恨过范家,做小媳妇的六年,是她“没父没娘”生活最悲惨的时候,曾经双脚烂到骨头,爬着到阚家庵的周坤英发誓不再回去,可是留下再多的泪水,她还是不得不回去。为了一碗咸小菜,几句口角,差点被范家父子打得断气,高烧几天,烧的嘴巴都黑了,也没人管。

只是周坤英不是个记仇的人,看到范家人跪在地上浑身哆嗦,她的怜悯心挤走了她的仇恨。

周坤英想起了范家也有好人,要不是范家爷爷去曹家村喊人,她搞不好小命早就丢了。

周坤英指着范家人向台下的人群说:“我在他们家,是吃了不少苦,做小媳妇的都是命苦,不过,只要把事做好,饭还是有的吃,要说剥削,他们家不用雇工,都是自己家里人出劲的做。”

张队长听着周坤英的话不满意,就叫周坤英下去:“你这个妇女真可怜,虽然吃了人家的苦,认识还是没到位,难怪会被人家欺压,还是思想觉悟太低,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后来他们也雇人干活啦,这还不算,他们家还欺负雇农,横行乡里,这是典型的恶霸地主。”

周坤英有些惭愧,离开横港之后的事她还真没过问,加上过去了这么些年,范家发生了什么都很正常,她为自己的冒失发言感到一丝不妥,赶紧下台,跳下台子之际,她看见了范家婆婆向她投来的一暼感激之情。

没有了周坤英的干扰,张队长精心组织的交叉斗地主十分成功,从横港动员来的十几位积极分子,当着阚家庵人的面,毫无保留、毫无顾忌的痛批地主富农们为富不仁的行径。

台下的阚家庵人想起了本地某些地主富农也有为富不仁的事实,台下的人与台上的人形成了群情激奋的场面,张队长宽慰地点头:这才叫斗地主。

周坤英回到家,一家人聊起白天的斗地主,周坤英告诉家里人,以前曹嬷嬷是怎么对自己好,当年范家婆婆虽然可恨,可是今天看到范家人被斗得比小媳妇都不如,真是可怜。

周东城不太赞同:“曹金在阚家庵就杀过十八条地下党的人命,政府不毙了曹家嬷嬷就算政策宽大了。”

周坤英:“那是政府仁义,张队长不是说了吗,不搞株连九族。”

周东城:“所以说呢,只是斗斗地主,很客气了。”

父亲王大力也不赞同女儿的怜悯心:“范家人这叫活该有今天,当年要是我在家,不用等到今天斗地主了,早他娘的打上门去了。”

王大力的话看上去是为女儿鸣不平,实则是有漏洞的,女儿能到范家去受害,还不是拜王大力败家所赐,周坤英没有接父亲的话,王大力自觉自己的话站不住脚,立马换了话题:

“瞎子本家也才是可怜呢,这么大年纪的人,今天从外面被送回来,一条胳膊都被打断了。”

周坤英很吃惊,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大力:“我不曾去看,也是听人嚼蛆子,说押送王瞎子去的镇里人是一路维护,只不过到了横港镇,控制不住场面,王瞎子混在人群里,有说是自己不小心摔跤的,有说是棍子打的,总归是断了一只胳膊。”

全家人唏嘘,以王瞎子的年纪,不小心磕碰一下就能断腿断脚,斗他纯属多余。感叹之间,王大力咧开嘴笑了笑:“当初要不是我把家私败光了,你们现在就惨了。”

王大力的话,惹得原本心情不大好的周坤英连带周东城都笑了。

周坤英半是指责半是玩笑:“化生还化出道理了,那我们全家人先谢谢你。”

世事变化无常,王大力的话话糙理不糙,周坤英想着父亲的话,想着自己的命运,想着曹嬷嬷、范家人、王瞎子的命运,一时陷入了沉默。

曾胡子从外面被斗了回来,在家里说了几句狠话,谁晓得陈狗侯听壁脚,陈狗侯跑到张队长那里告密:“坏了,坏了,张队长,曾胡子说等工作队的人走了,他要收拾我们。”

张队长当时急着要去县里开会,他吩咐陈狗侯:“好啊,他还想收拾你们,你们先把他好好收拾一下。”

镇上一帮子被发动起来的年轻人,以陈狗侯为首,将废弃的营房用起来,看押镇上所有的地主,有了张队长的指令,陈狗侯叫镇上的铁匠与石匠合作,将一块石板,四个角用铁环穿了,皮绳穿过铁环绑住曾胡子。

曾胡子吃的苦头最大,走路吃饭睡觉,连解大便都不能解下石板。夜里,陈狗侯叫几个人去打曾胡子,几个人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听说是有工作队撑腰,年轻人就不多想,下手打人,看着曾胡子无处躲藏的样子,陈狗侯终于体会到翻身做主的痛快。

过了三日,曾胡子内外伤结合,倒在地上,腰断了,内脏也破裂了,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一起往外冒血,仿佛在比赛,一直到血流干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曾家两个儿子得知老父已死,带着火油准备将工作队的人一把火烧光。曾家兄弟只顾着冒一腔怒火,不知道深更半夜旧兵营里有人值班,两人被围住,一顿钉耙锄头加棍子,两兄弟当场被斩草除根。

陈狗侯原先还缩手缩脚的,随着不断受教育长见识,眼看着陈狗侯胆子跟着变大,欺上瞒下心狠手辣的手段也见长,毛孔明曾试图劝住,陈狗侯嘴上很客气,背地里不听招呼,陈狗侯的背后是张队长,毛孔明拿他毫无办法。

搞出人命的陈狗侯受到了表扬,从县城回来的张队长给陈狗侯站台,陈狗侯分到了曾家的几亩地,一头牛,三间瓦房。

曾家的两个儿媳妇被分给两个光棍做老婆。

其中一个光棍留着口水说:“狗侯,你运气真好,分到一头牛。”

陈狗侯擦着眼屎说:“你个猪胎运气才好嘞,分到地主家的女人,我拿牛跟你换,你咯换?”

光棍说:“谁跟你换,回家睡你的痴女人吧。”

镇政府门房陈白毛因为参与揭露地主恶霸曾胡子有功,除了分到几亩地外,得了曾家木料数根,老式家具一套,光洋五块。

王瞎子也死了,他死得比较“冤屈”,没有阚家庵人打他,阚家庵人都忙着分地主,忘记了旧兵营还关着一个老瞎子,有人说老瞎子是给饿死的,有人说瞎子无疾而终是老死的。

吉道士在病中强撑着起来,他重新披挂起道袍,说要给老兄弟办一回法事,这位幸运的富农只在几次斗地主现场陪站,饶是如此,年事已高加上心惊胆战,他还是及时地躺下了。

有人背地里传吉道士是装病,这话很耳熟。不久前,有人背地里传吉道士装穷,吉道士怎能只是个富农呢,他的家私难道比王瞎子少吗?镇里人很识相,既然工作组发现不了问题,也就没人多事,也许吉道士家产就是这么多,被七个子孙一分,刚好只够吉道士当富农的。

有人说了一句很在理的话:能装也是本事。

那些得过吉道士好处的人,提着东西来探病,吉道士也不闭门谢客,让镇上人看他的病脸色。镇里没有一位正经的郎中,吉道士本人就是土郎中,看望过吉道士的人,闲着没事,请吉道士孙子吉怀义把脉,得了免费把脉好处的镇上人,出门就说吉道士真的病啦,看脸色就知道病啦,看在家家户户都用得上会念经会把脉的吉家,人人都闭上了吉道士装病的嘴。

孙子吉怀义劝爷爷:“风口浪尖的,一个富农给一个地主做斋事,行吗?”

吉道士不为所动:“管他什么地主富农贫农的,死了都是中阴身,是中阴身就要见阎王,见过阎王才能争取来世继续做人,想要好好做人,先要过鬼门关,就要我帮他打点一番,地下的小鬼也很难缠的。”

爷爷讲这番话犹如人在盛年,搞得吉怀义也怀疑爷爷是在装。爷爷确实太能“装”了,吉家赶在工作组来之前拆出去七户,靠的是爷爷城里有人,消息灵通。吉怀义这个长孙自领一户,平时吃住还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毕竟老人需要照应。

几场斗地主下来爷爷一半是被吓,一半是真病。

爷爷问孙子:“晓不晓得?王家埋在床底下的大洋与银票是怎么被挖出来的?”

孙子迟钝。

爷爷:“瞎子本是个精细人,过去床底下埋缸是为防土匪、防日本人、防各路兵,瞎子也是凡人,夜深人静有时候睡不着,欢喜爬到床底下打开钱缸子摸着钱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一个重外孙发现了瞎子的秘密,工作组来挖浮财,盘问王家人,大人们嘴都很紧,结果叫这个孩子给告发了,王瞎子算了一辈子命,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伢儿的嘴不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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