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开,毛孔明带着兵敬礼:“首长好,您只说今天回来,没说准时间,我就没派人迎接您。”
邱老板还礼:“不要接,我又不是来公干,怎么,坤姑娘不在店里吗?”
周东城与王大力接话:“在家里,刚出月子,带孩子呢。”
邱老板一挥手:“晓得刚出月子,我才来的,给你们祝贺道喜,小周这是第四个孩子吧?”
周东城犯嘀咕:“是的,首长怎么晓得的。”
邱老板指着毛孔明:“哈哈,我有情报员。”
邱老板在众人的指引下往前走,嘴里一直不得闲,与相熟的人问长问短,所问所知内容,对阚家庵的事不陌生。
周坤英家院子小,挤不下的人就踮着脚,竖起耳朵在院外听,更远的人就叽叽喳喳地讲闲。
第一个说邱老板是大官的说:“你看,我说坐四轮车的肯定是大官吧”。
另一个人说:“也不要你多说啊,毛镇长刚才向人家敬礼,喊首长呢。”
外面的人就猜邱老板到底是多大的官,更多人猜大官为什么哪里都不去,光找坤姑娘。
周坤英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庆生吃了奶睡得正香。
邱老板带来的礼物摆在衣柜上,邱老板说:“坤姑娘,我这次也不能说专门啊,刚好到你们区里有事,我时不时会跟你们毛镇长通电话,忽然一想,你出了月子,正好来祝贺下,哎呀,本来应该早点来感谢救命恩人的,工作实在太忙了。”
刚才邱老板拍王大力肩膀,还说要感谢大力,王大力听女儿讲过给邱老板治枪伤的事,不说也估计是这事。
邱老板知道周氏夫妇人不错、嘴巴严实,就算是解放了,也没有将救命的事向外说,他今天,就是来告知阚家庵人这桩大事的。
等邱老板讲完,大家都看邱老板的腿,邱老板抬抬腿:“走路一点都不妨碍,不就是留下两块疤嚒。”
邱老板忽然问:“你们老家灶火间的那个地洞还在吧?给我留着,改天有空我要去看看。”
周坤英有点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老家已经卖了,不过不要紧,买房子的是自己弟弟,随时可以去看。
老家的房子借给了堂嬷嬷家新成家的小儿子住,堂嬷嬷为此还跑到店里来与周坤英打招呼,说是借,也要给房钱的。
原先,周坤英真找不到是谁撺掇着弟弟买房子,原来是堂嬷嬷布的迷魂阵,她儿子住进来这是不打自招,要不是弟弟还人情,哪来的借房子一说。周坤英猛地转念一想,搞不好弟弟买房子的钱还是堂嬷嬷出的,是堂嬷嬷借了弟弟的名买房子,不然弟弟在乡下买了房子又不住,何必呢。周坤英又转念,算了,随他去,一家子住在镇上蛮好的。要是放在当时,周坤英或许会真生气,在镇里住久了,比在乡下便当,她还得感谢堂嬷嬷呢。
“坤姑娘一家子可不光是救了我,”邱老板顿了顿,指着周坤英,“还记得你有一张城里伪警察局颁发的通行证吗?有你的证在,鬼子跟伪军,检查起我们船来都不严,你可是为传递情报做过贡献,对革命有功呢。”
邱老板“对革命有功”这句话,日后可是帮了周坤英不小的忙。
周坤英想起来过去常常白坐杂货铺的船进出城,她并不晓得船上有什么情报,被邱老板夸赞得一时接不上话。
邱老板从人群里拉出蒋立功:“现在可以说了啊,各位乡亲,我受组织之托,在阚家庵工作,同时呢,发展了两个好青年,一个是你们的毛镇长,还有就是小蒋同志了,他不仅劝阻了自己的父亲不要为鬼子做事,还暗中想办法,用自己家的家产,给我们送粮,送药,传递情报。”
毛孔明:“那是真为革命做了贡献。”
蒋七连声说着不敢当,当初为了不做伪镇长的事,儿子认真跟他闹过,要不是拗不过儿子,他像毛桃侯一样犯了当官的瘾,兴许也被当成汉奸给枪毙了。
邱老板在不大的镇上转了一圈,家家户户要留饭,他没有吃饭,直接坐车走了。
秋生从学校回来,周坤英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周坤英要在店里做事,王大力带着老三船生在店里,秋生背着老四庆生。
老二旺生问老大秋生:“姐姐,你不上学了,咯难过?”
老大秋生:“我已经上了三年书房,大小字识得总有一箩筐吧,我又不要考秀才。”
老二旺生:“姐姐诶,你不要难过,以后,先生教我,我教你。”
老大秋生:“痴八侯,姐姐不难过,娘一个字也不识呢。”
老大秋生说不难过是假的,每天跟弟弟手牵着手上学,走几步就到的路上,是姐弟俩快乐的行程,两个人相隔不到两岁,有着说不完的话。
到了学校里,姐弟俩在一个教室,姐姐高,弟弟矮,本来应该分前后坐,弟弟跟先生说,我要坐后面,跟姐姐坐,姐弟俩并肩坐在一起。姐姐帮弟弟每天削铅笔、整理书包,拍身上的灰,不让同学欺负弟弟,弟弟念书比姐姐好,教姐姐写生字,帮姐姐做算术题。
老大秋生跟老二旺生说:“弟弟啊,你在学校里,什么都好,就是嫌调皮。”
老二旺生说:“姐姐诶,娘还夸我像她小时候,上树摸鸟窝,下河摸鱼,我听你们的话,都不下门口的大河呢。”
老大秋生说:“弟弟啊,以前你在学校,欢喜跟班上的男孩打打闹闹,有我在,没人好欺负你,现在你是一个人了,遇到个子大的那几个人,还是离远点的好,免得吃亏。”
老二旺生:“晓得的,我跟他们都是朋友,不打架。”
现在,老二旺生每天一个人上学,娘缝制的书包,一颠一颠地敲着屁股。老大秋生背着老四庆生,也一早出门,她现在是个自由的人,这个十一岁的女孩,个头长得不如娘小时候,娘好强的性子却长进了她的骨头里,她跟老二旺生都得了娘的真传。
老大秋生背着老四庆生,手里着篮子,她说:“弟弟,我去给羊子割草,顺路送送你。”
两人还像过去手牵手、肩并肩,说说笑笑。秋生并没有那么难过,女娃儿退学又不是她一个,她是家里老大,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要带,大家都去识字,家里的事,哪个来做。
老二旺生进了教室,老大秋生不打算趴在窗户上看,要是这样,弟弟上课会不认真,而自己保不齐会真的难过。
老大秋生跟要好的同学们打着招呼,她叫住隔壁邻居毛侃,毛侃与老大秋生一般大,比旺生高一个年级:“大毛,我现在不念书了,你在学校里,帮我多照应我家二侯。”
毛侃平时与周家姐弟俩玩得好,他应一声“噢”,说完就牵着旺生的手送他进教室。毛侃长得白胖,他爷爷毛国才小时候是个瘦子,他父亲现在还是个瘦子,只有毛侃从小吃得好,长下来就成了富态的样子。
老大秋生提着篮子往乡下跑,老家有一片菜地,还属于周家,她到菜地里顺手铲羊吃的草,取了当日一家人要吃的菜,回家沿路捡拾了一把软草,灶上引火最好。
到了家,她先去羊圈将草丢给羊吃,再将蔬菜摆到灶火间,然后把老四解开放在床上,这小家伙,还不会爬,只能老实待在床上。
这会儿,她走了一个早上,要歇息一会儿,她与老四并排躺在床上,逗弄小孩。不一会儿,这小子就睡着了,家里一堆早上的碗,还等着她。她收拾碗筷,拿到井台,压一桶水上来,将碗筷逐一清洗,娘进来,她来给老四喂奶,早上、上午、下午、晚上,一天要吃好几回。
娘抱起老四,老四条件反射地吃奶,老大秋生跟娘说:“这老四壮得很,背在身上有分量。”
周坤英说:“嗯,怀他的时候,吃得好,他福气好。”
老大秋生说:“娘,你怀我的时候,有的吃吗?”
周坤英说:“你是头胎,吃的也蛮好,二侯跟三侯差点。”
老大秋生说:“二侯长得蛮壮的,跟他差不多大的伢儿,摔跤,弄不过他呢。”
周坤英说:“嗯,他身体底子好,长得像我,我小时候连男伢儿见了都怕我。”
周坤英在这点上学了父亲王大力护短,二侯在外面跟人家搞起来,被老子周东城知道了,少不了是一顿揍,每次周坤英奋不顾身挡住周东城的拳脚。
周东城这人在外面不善交际,但是对孩子们管得特严,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因为失去家教而叫人瞧不起,孩子们见到父亲都怕,幸好有母亲像母鸡一样维护。
周坤英喂好奶,踏着她的大脚去店里。
秋生打开鸡笼子,赶鸡出门,那些鸡身上都有记号。镇上的鸡与乡下的不一样,过去在乡下,没人吃饱了给鸡做记号,谁家的鸡谁记得,谁也不会将别人的鸡赶到自家窝里。
镇里的鸡不规矩,有时候走得连家都不认识。这也怪不得鸡,毕竟镇上人多、店多,容易眼花。镇上人随镇上鸡,难免不那么规矩,给鸡做了记号,相当于井水不犯河水。
收拾完家里的活,要是有时间,她就背着老四到店里,或者到街上瞎转转。日头上到往日的高度,她就家去,点火烧灶,大米与粯子按比例和好,倒进锅里。另一口锅烧起来,倒进菜籽油,切好的蔬菜倒进去,放盐炒熟,饭香混合着菜香温暖了整个屋子。
这时候饿鬼弟弟差不多就回来了,弟弟把书包往家里一扔,姐姐已经盛好了一碗饭,还有菜,摆在弟弟面前,弟弟不客气,埋头与饭菜混战。
姐姐问:“饭咯香?”
“香。”
姐姐问:“菜咯好吃?”
“好吃。”
姐姐从锅里撬出一块锅巴,那是她的福利,姐姐啃着锅巴,看着弟弟吃饭。等弟弟第一碗吃完了,她又帮弟弟盛一碗,吃第二碗的时候,弟弟就放慢速度,跟姐姐讲上午学校里的事,弟弟的话还真不少,弟弟的话再多姐姐都想听,弟弟吃好饭,歪在床上,说不上几句话,就睡着了。老大秋生拿一把扇子赶饭苍蝇,她要等外公,到了饭时,外公必然带着妹妹船生先回来吃,外公吃好后去店里看着,换娘与父回来。
秋生要等到最后一个家人回来,才会一起吃饭。
吃过了饭,秋生暂时不会洗碗,因为洗碗的声音会惊扰父母,每日辛苦起早更的父母,这个时候要困个昼觉。老四庆生吃饱奶后率先睡去,这个家就安静下来,只有周家夫妇睡觉的呼噜声。
秋生没有睡觉的习惯,她趁着有空,找镇上也不睡中觉的伙伴玩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再回家。有时候玩得忘记,只听娘扯开嗓门喊一声:“老大啊。”全镇人差不多都听得见。
清明时节,秋生下到田间浅水河,螺蛳爬在芦苇根部,拿手顺着一撸就是,遇到河蚌,伸手就从泥里抠上来。
秋生自己烧一锅开水,按照娘教的,煮开了螺蛳,她将螺蛳用脸盆装起,拿一根缝衣针,一只一只挑螺蛳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