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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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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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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连载

第二十九章 时髦女郎

这是一个响晴薄日的好天气。窎远的高天上,见不到一缕薄薄的微云,仰头望去,唯见天空一碧倒地的湛蓝,那是一种被蓝墨水漂染过的凝蓝,那是一种来自北冰洋海底的冰蓝,在它面前,不管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像在接受一次圣洁的洗礼。

开往香山的汽车启动了。车轮刚从浅浅的土坑里拔出,车厢就猛然摇晃了两下,空手竖在中央的夏梦荷,一下扑过来,抓住钟凯南的手臂,站牢。在随后漫长的颠簸旅程中,她的两只手就这样紧紧攥住,一直不曾分开。他们在植物园下了车,先是到卧佛寺,拜了一回佛祖,然后,顶着毒辣辣的烈日,走上了通往香山曲曲折折的山路。途中,他们在一个游人也懒于爬山的山脊上,进行了这趟游玩以来的第一次进食。钟凯南解开书包带,掏出几个山下买的猪肉馅包子,递给夏梦荷。

“你吃吧,我不爱吃。”夏梦荷四下望望,没有一块可坐的干净地方,只好屈尊下自己娇贵的一双膝盖,将就了。

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早上又空着肚子,现在着实有点饿了。钟凯南见了包子,就像猫见了老鼠,没有一句话的功夫,包子就已经咽进肚了五个。夏梦荷看同伴狼吞虎咽的样子,直乐。

“我今天本来想给你也带个太阳镜,蓝边的,可惜一早起来,眼镜腿给磕去了一条。”说着,从自己粉红的包包里,摸出个眼镜,用手小心擦拭几下,“这是我的另一副,你别看啊,跟妖精似的。”说完,背过脸,把眼镜架到鼻梁上。

乘她没注意,钟凯南侧过脸,偷偷拿了一双眼珠溜过去,这一看,惊愕得差点叫出声。仅是两秒钟的功夫,便上演一出大变活人的魔术,原本夏梦荷一个清秀单纯的女学生,转眼变成了一个妖艳无比的时髦女郎:她的鼻梁上多了一副粉红色的蛤蟆镜,清明的天光,把两片红霞般的镜片,投射到她的眼眉上、嘴唇上、面颊上,像在白嫩的面庞中间横了一条粉红色的飘带,让人联想起“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诗句来。

“喝,还是带着有颜色的眼镜好看。”钟凯南由衷发出赞叹。

但立刻夏梦荷就不高兴了,用拳头捶着对方的肩膀,摇晃着半个身子撒娇:

“嗯——不让你看,你就别看嘛。”

“好吧,不看就不看。”钟凯南撇下她,又集中精力去消灭那剩下的几个包子。

十点三十分整,他们整理好行装,下山了。

一路上,钟凯南总发觉游人不住往他们两身上打量,似乎比初来时更为多了;而且,这些人的眼神也不对,除了原有的羡慕、惊奇和嫉妒,又多了一点点厌恶。这自然是拜那副粉红色的眼镜所赐,再加之,夏梦荷今天穿了件紧裹住大腿的港式女裤,那裤子以浅蓝色打底,上面盘旋缠绕着两条黑色蟒蛇,乍一看到,活脱脱是敌特影片隐藏的一条“美人蛇”,专以勾引男人、施展媚术为其本领。再往她的脸上看,团团的脸蛋儿涂了一层厚厚胭脂粉,这在八十年代初,人们还没完全放开的年代,的确相当惹眼,也相当特殊。

山门下有个小饮食店,他们买了两瓶汽水,在这里,他们同样接受了服务员投过来的鄙夷目光。

“哼,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片槐树绿荫影里,夏梦荷饮着汽水讥笑道,“只要我一露面,不知怎么搞的,都有那么多人喜欢看我。昨天晚上,我和刘媛媛上阜成门桥遛弯,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的,远远地老盯着你;后来又跑到我跟前,问‘你住哪儿’,哎呦,咯咯咯,我当时都莫名其妙,赶紧走了,咯咯咯。”

她这样说着,还笑,仿佛被许多男孩子追,是一种幸福似的。钟凯南不由倒咽了一口吐沫。

从卧佛寺往香山走,是一条似乎永无止境的漫长山路,钟凯南便尽量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来打发时辰。他给她讲高尔基《马尔华》里的女主人翁,向往浩瀚的大海,向往自由的天空;给她讲老舍《月牙儿》里“我”的悲惨身世,和过去世界的不公道。

此刻,周围又多了几辆旅游车,休歇的游人也格外地多,马路沿儿坐着一排小伙子,在他们走近时,向他们发出一阵刺耳的唿哨和哄笑声。但这只能更拉近钟凯南与夏梦荷的距离,他和夏梦荷拉着手,让她柔软娇小的身躯,更加紧密依靠在自己肩膀上,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可就在他们走过去的一瞬间,一个突发的奇想又让钟凯南忍不住窃笑起来。因为今天这一路,他——一个身穿白汗衫,藏蓝裤,正经八本大学生模样的人,竟然和一个架着时髦蛤蟆镜,打扮成美人蛇一样的风流女郎,相互依偎地走在一起,这在众人眼里,一定会感到非常奇怪,并对此瞠目结舌,一定认为这世界是不是颠倒秩序,原本一切正常的事物,全部陷入一片混乱的天地。

这样一想,钟凯南隐藏在身体每个地方的叛逆性格,就会即刻跳出来,马上说:是的,正因为此,我才偏偏要把整个世界颠倒了给他们看,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被他们那些貌似正统的观念,给颠倒了。

当农舍升起第二缕炊烟时,两个人终于赶到香山公园。在流淌着清洌洌瀑布的眼镜湖畔,他们把手绢丢进清水里,拧干,一遍一遍擦拭满头大汗,让冰寒凉爽的感觉,驱赶走一路的暴晒和疲乏。

“咦,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叫我?”

忽然,夏梦荷仰起细细的脖颈,四下张望,“糟糕,我真不应该把去香山的事情告诉给他们,”她停了一停,嘴角里又带出几分得意,“你不知道,昨天我一说出去玩,他们都嚷嚷着要跟去呢。”

钟凯南本来还指望夏梦荷摆脱那个不好的环境,她自己也曾这样向自己保证过,可一旦聊到兴起,她即刻就把这些说过的话全忘记,还总是以此为骄傲,这让他每每品尝到受挫败的滋味。

在修剪成馒头似的槐树荫里,他们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开始往山顶攀爬。按照习惯,钟凯南试图领她走香山十八盘的大道,但夏梦荷嫌那里人太多,把他拉到另一条羊肠小道。这里到处铺满鹅卵石,松柏交错,绿荫匝地,耳边尽闻鸟禽的唧啾鸣叫,不见一个人影,果倒是个幽静、偏僻的好去处。

他们手拉着手,一边闲聊,一边听着脚下石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你喜欢天上的星星吗?”钟凯南问,然后等不及她的回答,自己接着往下说,“我特别喜欢夜晚的天空。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我弟弟,夏夜里经常跑出家门,拿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身子一躺,仰望着天空去认星星。每当我们认识了一个星星,就兴奋的不得了。”

说着,不无遗憾地叹口气。

“可惜今天,忘了带塑料布,要不忘绿草地上一铺,头往上一枕,我真想生出双翼,去融化进这广漠的蓝天里。”

夏梦荷仰起小脸,凝神屏息地看着他,骛地,就幽幽地叹了口气:

“哎,要是钟凯南是个女孩该多好,我就能跟她相处得很好。”

他详装作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道:

“当我抬头仰望蓝天,胸襟是那么的自由、开阔;可一旦低首俯视大地,又觉得如此沉闷、压抑,”他注意到夏梦荷严肃的表情,“我真愿意自己是一只小鸟,永远在蓝天里自由自在的飞翔。可是小夏,你要知道,要争取到自由是最难最难的,为了它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喂,我发现你的格调也很低沉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他的难言之语,都有他不幸的遭遇。”

那一刻,他们俩人缄默不语,都在默默想着心事,空气显得更其压抑、窒息,汗液也格外多地从汗腺中分泌出来,在衬衣的背后、胸围、胳肢窝,画上一块块暗黄色的地图。

“我们歇一会儿吧。”

于是,两个捡了块树荫下的石板,坐了下来,钟凯南搁下重重的书包,把准备好的吃的递给夏梦荷。

“不,你要吃你吃,我不爱吃这些。”

“那你想吃什么?”

“我,我想吃你的肉。”

夏梦荷捂住嘴颤颤地笑。

“好哇,可以,随便你要哪块。”

“那你拿刀子来。”

她刚才还开玩笑的脸,刷地变了,变得一本正经;两只手揣进兜里,胳膊肘向后弯,摆出一副流氓打架的势头,而且,点着地的右腿还抖搂着,显出对杀人、流血、放火满不在乎的狠劲儿。

钟凯南把吐出半截的笑容,咽了回去。

这一霎那,他忽然发觉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学生,而是一个凶狠冷酷的刽子手。他不能犹豫,必须尽快做出选择;他详装镇定地将手摸向书包,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递了过去。

但夏梦荷到底是夏梦荷,她一个箭步,抓住钟凯南的手,脸上重新恢复出原有的快活欢笑,“别,别,我那是说着玩的,我哪里忍心杀你呀。到时候,你那位表姐该伤心死了。”

她的这场恶作剧,却只换来钟凯南的一声冷笑。

“说实在的,我真割过别人的肉。那是我和利生他们出去玩,后来,利生逗我,我拿起刀子连想不带想的,就捅了他一刀,当时,那血‘呲’的一下就喷了出去。可把他们给吓坏了,他们直说:‘跟你闹着玩的,没想到你还真敢下手呀!’自那以后,我知道后果,就收敛得多了。”

哎,这个女孩子,真是吃了熊心,吃了豹子胆,什么事她都干得出来。钟凯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可表面仍装出一副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我就早料到你会怎么干,我拿刀子时,把一切后果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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