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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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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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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连载

第三十章 情定香炉峰

高高的石磴下,有黑色的人头在晃动,有游人要走上来了。夏梦荷忙坐好,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钟凯南,你说你们家里人对娄心月怎么那么好?”

“这叫我怎么回答呢?”钟凯南思忖了片刻,“原因有很多。首先,她过去跟我同住一个部委大院,经常到家里玩,从小我们就熟悉。其次,你知道我们家就我和弟弟两个秃小子,一个女孩都没有;所以,我父亲特别喜欢女孩,每次一有女孩子到家里来,你瞧吧,准保显得特别亲热------”

“是吗?你父亲喜欢女孩子呀。这好办,我手底下有一大沓子呢,给你父亲两个,你们哥儿俩呢,也给你们一人找一个儿媳妇,怎么样?咯咯咯。”

“你别瞎说了,开玩笑也没个边,咱们走吧。”

再往上爬,就看到了长条青石垒砌成的山道,它们弯弯曲曲,像蜗牛背壳盘旋而上的螺纹,曲折的线条与笔直的山峰相映成趣,“这才是艺术线条的美呢!”钟凯南赞叹着,掏出相机,为它拍摄了几张极富哲理的风景图片。

“哎,你在花里最喜欢什么花?”

“什么都不喜欢。”

“树呢?最喜欢什么哪种?”

“也都什么都不喜欢。”

“大自然的景致里,你最喜欢什么?”

“也什么都不喜欢。”

这可奇怪了,钟凯南还没见过这样没有感情的人呢;也许她这是在跟谁赌气?他竭力开解这有些尴尬的局面。

“我喜欢的是菊花,淡雅而清新,历尽严寒而不衰,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力量。”

“我也喜欢菊花。”

“除此之外,我更喜欢荷花,你看它‘出于淤泥而不染,濯清流而不妖,不枝不蔓,中通外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你是指它的性格?”

“是的。你看,梅花、菊花,它们虽然历尽风霜之苦,但它们选择的是净土,远僻的是泥垢,这样成为盛开的名花,还比较容易做到。然而,荷花却是从来就在泥水中长大的,因此,要做到出于淤泥而不染,那才是真正的不易呀!”

他意味深长地反复念叨着几句话。

钟凯南不是在随随便便地说,而是有意要给夏梦荷——那个正试图从艰难的环境中挣扎而出的她说的,其中有鼓励,有褒奖,也有衷心的祝愿。他是多么希望她做一个真正的洁如玉、贞如兰的荷花姑娘呀,就像她美丽动听的名字一样。

此后,他们二人又不再言语。虽然手是拉在一起,温度和皮肤是相通的,脑子里却像各自过着别一种生活;他们仿佛不是来游玩,更像是来研究什么艰深的哲学上的难题。

转过一个山弯,伫立在陡峭的悬崖边,偶尔回首一望,但见香山,一抹青黛色的山脊,如探向深潭的一乘巨龙,倚天而下;而这里凸起一块、那里凹下一片的梁谷,便是这条巨龙身上纷披的鳞甲。至于近处,则是一株株挺拔雄劲的苍松,擎起伞盖,亦如云兮亦如霞,为西山遮去日光的酷热,留下一片翠绿,留下一片清凉。

“嗨,我们尽谈这些扫兴的事干嘛?我们是来玩的,就要痛痛快快、高高兴兴,管那么许多,真是!”

“就是,你早就应该说这句话了。”

“好,那我们从跟现在起,就不说这些事了,来!”钟凯南跳上一块高高的岩石,伸手把夏梦荷拽了上来。她一上来,就像小孩子般地蹦跳起来,拉着他快活地往前跑。

“哎,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管它呢,你就走吧。”

“小夏,你看,那边有一个山洞,我死了以后就埋在这里。我现在就要为将来找好墓穴呢。”

“何必等那一天,现在进去就挺好,又舒服,又凉快。”

“去你一边的吧。”

“哎呦,走慢一点,我的脚都酸了。”

“没事儿,夏梦荷小姐,你不是要走进那山洞里吗?快点走多好。”

“你别抽疯了。”

“哎,你看,这叫什么石?”

“不知道。”

“不知道吧,这叫梦荷石。”

“你又来逗我了。”

“那你知道这叫什么花吗?”

“不知道。”

“这还不晓得,这分明就是梦荷花嘛。”

“讨厌。”

“嘻嘻嘻------”

“咯咯咯------”

他们从昭庙前走过,抚摸了下有些刺手的八角须弥座;他们从琉璃塔下走过,仰视了一回黄绿色的宝塔,塔尖高耸直与蓝天相接。就这样,在山麓丛荫中转来转去,不知怎么搞的,又转回见心斋下那蓄着一泓碧水的眼镜湖。

钟凯南拉着夏梦荷在湖边的石椅上休息。

他们斜对面,坐着几个穿喇叭筒裤阿飞似的人物,不住往这里瞧;在他们眼里,身边这位打扮成粉蝴蝶一样的风流女郎,一定成了他们想要猎取的异性。

“我一上街,经常有人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都奇怪,怎么那么多的人喜欢我。”

夏梦荷摆出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语气里甚至还透着一丝窃喜。

“为此,我也经常碰到一些麻烦事。有一次,我和刘媛媛去买东西,迎面过来一帮男孩子,让刘媛媛先走,结果把我给围上了。他们抱着吉他又是弹,又是跳,闹得厉害。咯咯,我只好拼命直嚷,这才算没事儿。”

钟凯南的眉头渐渐皱紧。

“李珊就是因为这事跟我吹的。有一次,噢,那时我们已经谈了一年啦。我有本书在他那儿,他来找我,还书。就在景山前面的筒子河,刚见面,他还没开口呢,那边就来了三个男孩子。过来一个,上来就把我一搂,说:‘姐们儿,怎么?昨天约你去玩,你怎么不去呀!’当时李珊就傻了,站在那儿直发愣。后来,我赶紧一拽他:‘走吧,哪儿有这么回事,这三个我一个也不认识。’过后向他解释,他怎么也不信。咯咯咯,你说至于吗。”

钟凯南相信,她若再讲一个类似的故事,自己整个身子也非得炸了不可。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给提起,绷得紧紧的;隔着胸口,能听到心脏砰砰剧烈地跳动。说真的,他实在没有经历过这些,他实在有些受不了啦。他是全凭理智,把身子牢牢压在这里,否则,真不敢说不会像李珊那样转身跑掉。

“你觉得,要是你碰到这类事,该怎么对付?”

夏梦荷又在试探。

钟凯南能遇见得到,她那双好奇的眼睛,此刻在注意自己每一个表情的波动。他不能示弱,他也不甘示弱,“我想,我现在应该练一身好武艺。”钟凯南委婉,却不乏真诚地把自己的决心告诉给她。

夏梦荷刚才的身子是呈弓形,紧绷着的,此时,她显然对同伴这句话满意,又把身子弹回到松弛的位置。

“是吧。你看利生他们,多少都会一点武术;某某某,就是我说开汽车的那会儿,一掌下去,也能碎四块砖头呢。”

斜对面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几个阿飞,其中一个留着半撇胡须的,提着一个相机走过来,像是故意来搭腔的,问道:

“哥们儿,玩过这机子吗?他妈的,打不开了。”

“咱没玩过,对不起,你找别人吧。”

钟凯南毫不客气,硬硬地拽过去一句。那人愣怔了一下,只好骂骂咧咧又坐回到两个同伙中间,交头接耳些什么。即刻,钟凯南的体内就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变得鼓鼓的,仿佛能把衣服撑开;一对眼睛也挑衅地望向湖畔那伙人。就在那一刻,他心里暗暗发誓:既然是我喜欢上的女孩子,我是绝不会让任何一只肮脏的手碰触她,哪怕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

中午,在玉华饭庄吃过午饭,他们又开始沿着十八盘,向香山的最高峰“鬼见愁”攀登。不知是太累了,还是下午酷晒难当的缘故,他们爬不上十分钟,就觉得懒洋洋的,全身使不上一点劲儿,两个人索性就在路边的青石砖上坐了下来。

“真累呀,你让我睡一会儿。”

说完,夏梦荷也不征求钟凯南的同意,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眼睛一闭,脖子一歪,就把整个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到他的胸脯和一条胳膊上。

钟凯南一时不知所措。

侧脸看看夏梦荷,她面颊酡红,俏皮的眼睫毛一动不动,看样子真的已睡熟。可充作临时沙发他的却难受到了极点。

由于她的份量全部压在钟凯南身上,使他得不到平衡,似乎马上就要倾倒;因此,他不得不用双手撑着两侧砖面,胸脯还不得不往前挺着。不仅如此,她一头乌漆漆的长发又垂过来,那细而尖的发梢扫到脸上,扎的面颊生疼。这种姿势别说想眯一会儿,就这样坐着都是一种煎熬。十八盘又是通往鬼见愁唯一平坦的山路,经常上下一些游人,当人们从他们面前经过,都会投过来一种好奇的目光;特别是一些匆匆跑过去的青年男女,不仅频频回首,还窃窃耳语私笑。在这些人眼里,这个小伙子,不像是在享受情侣间甜蜜的幽会,而完全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像普罗米修斯被宙斯钉在悬崖上。

足足熬了有二十分钟,夏梦荷的眼睛毛终于打开,像是刚刚做完一场春梦,她把身子从钟凯南的怀里抽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回歇够了。”钟凯南连说话声都有点哆嗦,“咱们继续往上走,好吗?”

“好,今天全听你的。”

没法子,钟凯南只好拖着疲乏的身体,和早已没有思维的大脑,毫无目的的领着她往上爬、爬、爬------

然而很快,他们又要停下来休息了。

这条土路,两旁都砌着又窄又长的石块,斜斜的,坐上去的人很难保证身体平衡;钟凯南只能让两条腿弯曲并拢,也让两只脚同时踩石块,双手抱住膝盖,面朝山下休息。

夏梦荷似乎不愿采取这种方式,一直在钟凯南的身边转呀转;时而跑到他背后,用胳膊搭在他肩头:时而,又转到他前面,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看着他,显得神情十分紧张、拘束。弄得钟凯南也有点慌了,望着她,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又急忙掉过头去。他好像预感到在他们之间,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屏住呼吸,心脏几乎静止得不跳了,他期待着,默默地期待着------

忽然,钟凯南就感觉右面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了过来,他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肩膀向左倒去。“哎,哎”,他不由自主地叫着,一只手已插进石头后的泥土里,“小心点,我就要摔了,摔下去了。”这个声音还真奏效,那个沉重的东西渐渐离开。

当钟凯南再次掉过头去,夏梦荷那可爱的面孔,就很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这时,她似乎在想着什么,默默地,她把一条腿抬起来,踩在长条石上,俯下娇小的身躯,立刻,她领子里雪白的肌肤便全都暴露了出来。钟凯南惊愕地瞪大眼睛,正奇怪她这不寻常的动作,忽然,她的小身子整个向怀里倒过来,一只手摸向自己的后背,嘴中还煞有介事地含着:“这儿有条虫子,有条虫子。”然而,钟凯南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背后爬着什么东西,他的身体往后倾倒,随时有和夏梦荷一起滚下泥土的可能。他一只手,急忙抓住她伸过来的一条胳膊,一只手撑住她倒下的肩膀,竭力保持住身体平衡,这才得以幸免两个人都成为泥猴。

“真的,刚才这儿是有一条虫子。”

夏梦荷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故作镇定,用手掸着钟凯南背后的衬衣,“你别往那边靠,尽是野草,一会儿又爬到身上去了。”她神态自若地说道,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这件事,直到那天登上鬼见愁,又从山顶走下来,钟凯南都并没怎么理会,因为夏梦荷这一路又变得活泼起来,他的思绪也被她的快乐尽意索去了。可过后再想起这番经历,他还是禁不住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抑制不住发狂的心跳。

使人烦躁的午后终于过去,树林里又恢复了小鸟的欢唱。

“喂,你在这里给我照一张呗。”

夏梦荷停下脚步,跑到一个较为高的岩石上,让钟凯南给他拍照,上面光秃秃的,只有一株小山般高的塔松。

“这有什么好照的。”

“让你照,你就照一个嘛。你就别管了。”

他只好依了她的性格,在香山留下一份纪念。“大概这松树肯定有什么讲究,所以要照一个,留给未来自己的儿子、孙子看,给他们讲:当年你奶奶,和他们或者和他,就在这里------”

“哎呦,看你这贫劲儿的。”夏梦荷用手狠劲掐了一下钟凯南的胳膊。

“哈哈哈。”

当他们下山的时候,公园已没有多少游人。快要走出大门,钟凯南发觉相机里还有两张胶卷,就找了个有鲜花、松墙的地方当背景,让夏梦荷摆了个姿势,以彻底完成它的功用。照完,他们高高兴兴刚往前走没两步,又发现一处比适才还美的景致:粉红色的大朵牡丹,清秀古雅的亭台。

“真糟糕,胶卷都没了。”钟凯南刚这样懊恼地说了一句,转念一想,不应该扫这场游香山的兴,又自我安慰:“嗨,我才不吃后悔药呢,这儿有什么,一点都不好,还没刚才的好呢。”

“就是,就是,刚才那个多棒呀。”夏梦荷也附和道。

他们两相互看看,会心地咯咯大笑。就这样,他们愉快地笑着跑着出了公园大门。

黄昏的翅膀,煽动着迷迷蒙蒙的暮色很快降临。背负着夕阳,钟凯南与夏梦荷像两只调皮的小鸽子,往车站的路上雀跃地走着,夏梦荷柔软无骨的小手,始终攥在同伴粗壮有力的大手里,她的脚底好像踩着的是一阵风,被他引领着,在太空中衣倨荡荡地飘行。钟凯南脸上溢出了笑,一颗曾经那样矜持的心,已彻底溶化、醉掉;此刻,他觉得自己已不复存在,“它已消解,潜进了星辰,那条通往天堂的路径”。

钟凯南喜欢他们俩这样走路。

喜欢拉着夏梦荷的手,在众人面前无顾忌的说笑:每当他以对方为素材,说一句什么笑话时,夏梦荷就会“嗯、嗯——”这样哼哼唧唧地,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笑着用两只手把他的胳膊摇来摇去,仿佛这样能摇下天上璀璨的一颗星星来。钟凯南喜欢她发现极美景致的样子,会因这小小的得意,抓住他的胳膊又蹦又跳;或者把她娇小的身子紧贴到他的身上,仰起一张若有所求的脸,望向他,那情景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围绕着它的主人欢蹦乱跳,还在他身上摩挲着她柔细的绒毛。这时,钟凯南真觉得是这世界上最快活、最幸福的人。

“你看,那边的天空多美呀!”

夏梦荷转过身兴奋地高叫。

的确,在夕阳的映射下,那一条如青似黛的西山,像美人纤细的眉毛一样静静卧在那里。在它上面,还异常鲜明地飘着几朵火烧云,它们如果仅是平铺在天际倒也寻常,让人诧异的,这几朵火烧云一上一下,一曲一弯,恰巧形成一个红艳艳厚厚的嘴唇的形状;宛如那辽远深邃的天空,也爱上了这片丰饶美丽的大地,在他们面前,在宇宙之间留下的无比壮观的一吻。

这种罕见绮丽的天象,钟凯南此前从未得见,想不到,今日却有幸与夏梦荷一同看到,一时看得竟是呆住了。

“真美呀!我真像扑过去,去拥抱这个黄昏呢。”

“喂,钟凯南,你以后学绘画吧。”

“为什么?”

“你就别问了。我让吕晓华学过,他答应了,可就是没照着做。你要想跟我好,就得学习绘画;你看,以后你绘画,我写字多好。”

“那好吧。其实,我过去就想学,可没能挤出时间。要是这么美的景物,能栩栩如生再现在画布上,该有多好。我结婚以后,一定先带着一个画夹子,出去结婚旅行,周游全国。”

“我也是。”夏梦荷衔着微明中的一丝笑意,说道,“我要是结婚,马上就和家里断绝关系,出去旅行,再找个清静地方扎下来。”

“咱们两想得都一样啊。”钟凯南笑着问,“哪你未来心中的哪个人,选好了吗?”

“什么呀,八字儿还没有一撇呢。”夏梦荷害羞地低下头。

“可是,这个八字的一撇,我看你已经开始下笔写了。”钟凯南借题发挥道。

“嗯——你可真坏。”

夏梦荷羞涩地抬不起头,搡着钟凯南的胳膊直嚷。钟凯南禁不住

呵呵大笑。

“哎,你说,你能和我好多久?”隔了片刻,夏梦荷又仰起一张渴求的小脸,问道。

“凡是我喜欢的人,我都希望能把这种关系保持到永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算命的,把你的婚姻大事再仔细算一算。”

“不用算,不用算。”

夏梦荷使劲摇着钟凯南,忙不迭地说道,仿佛只要迟疑那么一会儿,自己心中已敲定的人选就会被江湖先生抢走。

就在那一刻,钟凯南低头看看缠绵于身旁,正像小绵羊一样用头紧抵住胳膊的夏梦荷,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假如此刻,有人用国王的宝座和满库的黄金来交换,相信他也是不会动一丝念头的。临上车前,他回首又眺望了一眼西山,淡紫色的暮霭已渐渐把整条山脉吞没,不禁从心底涌出这样的话:

“再见啦!西山诸峰;再见啦!你给我倾诉衷肠的美丽景致。即使你的面目我会认不出,但我相信,你的形容,已经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永远镌刻在我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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