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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春天多黄沙，自早上起那一抹黄云就停在空中，时至午后，空中更显得阴惨惨的，西北风卷着一股股黄沙越刮越猛，直刮得行人的裤脚打在腿上，“扑啦啦”得像鸽子飞翔的翅膀。钟凯南漫无目的地在黄风里乱走，不时有沙子灌进眼眶，逼出一行两行泪水；实在走得乏了，便随便登上一辆电车，任凭它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站在什锦花园胡同彼特陈家的门口。
见到披着满身灰尘的钟凯南突然出现，彼特陈显然很意外。他先让他去盥洗室洗把脸。站在明亮的玻璃镜前，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嘴唇敷上一层薄薄的黄沙，鼻翼两侧也都脏得不成样子，头发凌乱，两眼无神，像是刚从一场战争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用力洗去脸上的泥渍、黄沙，重新梳拢一下头发，再站在彼特陈面前，钟凯南已经清醒很多。
“怎么了，是不是跟夏梦荷吵架了？”
“没有，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轻易不会跟女孩子谈恋爱，可只要谈上，一定会陷进去，拔不出来。”说着，他拿来各种饮料，“你是喝红茶菌，茶，还是汽水？”
“红茶菌吧。”
那年月，家家都在培养红茶菌，都把它当做一种健康可口的饮料，它成了全城风靡一时的运动。
“怎么样，小夏最近还好吗？”
“很好，她找到工作了，就在北京电池厂上班，是正式工。”
“那就好。”彼特陈又倒了满满一杯红茶菌，推到钟凯南面前。“你小子还挺有女人缘的吗？在大学时就如此，到了社会还这样。唉，不像我，这么长时间孤家寡人一个。”
“我才不信。你条件那么好，又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又有点小权，那些想找工作的小女孩，还不得使劲儿巴结你。”
“没有的事。”
钟凯南一直很奈闷，他的这位老同学论长相并不难看：粗眉毛，高鼻梁，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个子矮些，身子骨瘦削得像一根火柴棍，风一吹就要跟着倒似的。在大学他也追过别的系的女孩，可从来没成功过。
“你还记得上大学经常上咱们宿舍，给你叠被子的女孩吗？”
“记得，怎么了？”
“她前些日子结婚了。”
“是吗？”
“我也是听咱们班上同学说的，他们还参加了她的婚礼呢。怎么，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不知道。”
“她也没邀请你？”
“没有。”
“唉，”彼特陈叹了口气，“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其实，若真论起来，那个女孩蛮适合你的，人又贤惠，又长得好，总比你那个夏梦荷强。”
“为什么？小夏你又没接触过几次。”
“是，我是没见过她几次，而且我也没说她不好。一看她就是那种活泼可爱型的，还特别聪明。我的意思只是说，这种类型的女孩，她不适合你。”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钟凯南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想起夏梦荷那句非常伤人的话。她虽然是用了开玩笑的口吻，可如果她没想到那个地方，一个女孩儿怎么会开这种玩笑，还是面对最钟爱她的男朋友。
身旁的彼特陈还在帮他分析。
“在我看来，这男女相处就跟这协奏曲一样，有的人要负责主旋律，有的人要负责副旋律，既要有钢琴、小提琴、单簧管，也得要有笛子、小号、萨克斯。不可能两个人都是钢琴，都是主旋律，那就很容易打架。我们俩相处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看起来文绉绉的，其实是一个非常要强，对自己要求很严的人；只有那种温柔、贤惠、善良的女孩，才适合跟你在一起，因为她们能容忍你，不会压制你，还会从各个方面帮助你------”
他的话让钟凯南想起了娄心月。
但他马上意识到不能这样联想，彼特陈毕竟没有身处自己的家庭环境中，不了解自己真正内心所需；何况，跟夏梦荷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即便被她弄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也不容许有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诋毁她。本来，他到彼特陈这里，是要倾诉自己的苦衷和委屈，可朋友的这番话，反倒激起他维护女友的强烈欲望。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你并不了解她。也许她确实不适合我，在你们心里，可能就认为她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很难驯服。但不要忘了，越是好猎手，才越喜欢驯服这样的野马呢。”
彼特陈似乎没想过钟凯南会这样说，又或许看到他眼睛里冒出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时愣在那里：
“既然这样，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三天以后，又有一个人对他发出同样的规劝；更想不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