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此我又落下了一个长年咳嗽的毛病。外公外婆带着我在乡下,看了很多郎中,吃了很多中药和西药,就是不能彻底治好。特别是在春冬两季潮湿寒冷的时候,我的咳嗽就特别厉害。一年到头,仿佛只有到夏天才算得属于我的日子,只有到这个季节我的咳嗽哮喘病才会消停消停,不经常到医院和医生那里过日子了。可我还是经不得风寒,即使是在大热天,也比相同年龄的儿童穿得衣服要更多一些。特别是在早晚,凉爽的时候,人们都觉得这大热天只有这早晚才更舒服些,我却要添加衣服,要更加小心,不能着凉。否则,就会冻着,随时就会咳嗽哮喘。
“就这样咳咳嗽嗽地在哮喘病中熬到了三四岁。当然这个几年中不是外公外婆送我去县城,就是爸爸妈妈抽空来接我到县城,看西医检查打针,看中医开方吃药。几乎我的婴幼儿时光,就是在看病、吃病、打针中过来的。
“就在这时,一九六四年元旦节的日子里,我的第一个妹妹出生了。
“要是现在去追忆起来,一个人大约要到了四岁时,童年的生活,才会开始在自己脑子里留下一点印象的,在心中留下一点记忆的。
“记得,我一咳嗽,哮喘病一发作,大人就会说,‘毛吖的气管炎又发了,赶快吃药。’要是家里备的药吃完了,就立马带我到医院去看医生。
“因此,我在外婆家,那带溪公社医院在我儿时的印象是最熟悉最深刻的一个地方;到我爸爸妈妈身边,在县城,那县人民医院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也是最熟悉最深刻的一个地方。
“带溪公社医院,离我家很近,只相隔一栋祠堂。因为那时公社,医院,学校都设在我们胡氏祖屋的三栋五进门的老屋里。主祠堂,有大门门屋、戏台、天井、厅堂、享堂、拜殿、寝室,后面还有书楼,也称四井三厅两堂一殿五进门(斗口门、大门、四个天井,前厅门、中厅门、上厅门、一殿)。基中有一栋连着戏台的主祠堂就用于公社党委政府机关的办公场所了。一墙之隔的有点像庙堂的建筑用做了医院,医院又一墙之隔的书院老屋就是当年的学校。我外公外婆家就住在用做了公社的祠堂右边的一栋四井三厅两堂五进门的名字叫‘新屋里’老屋中。我外公家(呵,对了我应该说一下,我之所以姓胡,是跟我妈妈姓,按农村乡俗就是我过继接替我外公的姓氏)胡氏祖居,除了主祠堂还有两栋相同格局的老祖屋,便于区分,一栋称新屋里,一栋叫老屋里,俗称叫新老二屋,其实两栋都是已有了数百年时光的老祖屋,每栋都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
“医院也像其他胡氏祖屋一样,座北朝南,背靠山,前瞻水,是个“凹”字形的格局。中间就是宽敞的天井,大约有四五百平方米占地面积。地面全用麻石条铺地,天井四角都种有一棵大柳树,柳树的枝条有的盖过了北边的正厅中药房和西药房以及简陋的临时住院病房;有的柳枝也盖过了东西两边的厢房。东厢房并列有多间房屋,从北到南依次是挂号窗、注射换药室、中医诊室、西医诊室;西厢房是医院厨房和仓库或中草药收集储存加工间。两边厢房都是用木板间隔的。开门关门都会发出一种吱呀吱嘎的响声。天井北向上方,有两个石砌的花坛,坛内各长有一株一米高左右的铁树,从北至南的两棵柳树之间设置有两条无靠背麻条石石凳,石凳之间有一石埻相隔,每条凳可供五六个人落座。天井中央有一个多层圆柱木架,放着大小簸盘,是用来晾晒中草药的。从天井出来,门口的右手边有一棵大桑树,桑树的树杆差不多有脸盆大小。春天的桑叶又青又大又嫩,可同时容纳承截五六个人上树摘桑叶和桑椹。左手边有一条小路,路面有石板镶间其中,连通了一矮墙之隔的学校。小路近尾端有一道三四尺宽由北向南的流水沟,用两块石板搭一座小桥,从小桥上通过,再走两三步就通过矮墙门又进入了学校。与这条小路平行的是一坵相似两三个蓝球场大小的方方整整的水稻田。
“我身体不舒服,外公就背着我去公社医院看病,一到门口常会看见有一个老者在晾晒中草药。两相照面,外公就会说:“老谢,早啊,晒药啊!”走到老谢面前,外公想蹲下,要把我从背上放下来,这时老谢已伸出双手,接住我放在地上,嘴里还一边说:“毛呀,又不舒服了,又来看病了,怕打屁股啵(臀部肌肉注射)?”这时外公总会交待我说:“叫句谢公公!”我就喊一句:“谢公公好!”这时那个谢公公就随手拈一小块木质片片放到我嘴里,说:“甘草片片,甜的,好吃!去,进去,让何医师打你的屁股。”
“他说的何医师,是这里的女护士,负责帮病人打针,换药。还有胡医师,宋医师和张医师。张医师也是张院长。那时候这里的医师,都是中西药处方兼开并施的,不像现在分得这么具体细致。药房里司药的也是个女的,外公带我到胡医师或者是张院长那里去看了病,开了处方,就去她那里拿药。到了窗口,外公对我说:“叫兰秀姑婆啦,她帮我们捡药噢!”药房里的这个兰秀姑婆,也姓胡,是我们本家的亲戚,她称我外公,叫“大哥”,所以我理应叫她,“姑婆!”
“姑婆把属于我的中药和西药单子各放一边。拣好的中药就用黄色火纸包好,打成上窄下宽,成四边四个角的梯形纸包,然后又将三包或四包用黄火纸包好的药,一包加上一包地层在一起,再从她头顶上方拉下一根吊着的苎麻线,用苎麻线把几包药逞十字形交叉扎在一起,系紧之后,苎麻线仿佛是在黄纸上写好的一个‘田’字。还要在层起的扎稳的药包上方处留出五六寸长的苎麻线再打一个结,她的食指勾到线圈上一转,不见有任何松动,就交到我外公手里,最后一一地说道:“这是中药,这是口服的西药,这是打针用的。”还不忘记凑近窗口,看看我说:“唉,这个毛吖崽,为何总是病,不是发烧,就是咳嗽,难隔几天不过来,今天又要喂药打屁股啰,不怕疼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