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以来,体弱多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不断发育,我的有发烧、咳嗽、哮喘三大特征的小儿支气管炎病症的发病间隔渐渐地长了些,到医院去看病治疗的次数就更少了些。这印证了医师先前说的那句话,如果第一次发生这种病无法彻底治愈,就要伴着自己身体渐渐长大和发育,人体免疫力逐渐增强,这个病才会慢慢地自然地好起来。我病病歪歪地在外婆家上小学,从读三年级的那年开始,才算是没有:两天上学校读书,三天去医院看病,那样地过日子了。
“一九七一年春节过后,新学年开学了。我欢欢喜喜地背着书包坐在了带溪公社中心小学四年级的课堂里。但不到两个月,爸爸妈妈把我转入县城定江小学四年级做了个插班生,我在想着外公外婆的思念里读完了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
“一九七二年也是春节过后,我又到铜鼓永宁二小报名重读了一个学期的四年级。不是因为病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没有上完课,影响了学习成绩而留级。而是有两个任何学生都不得不服从的理由:一是县城新建了一所全日制小学,取名为铜鼓县永宁第二小学,自然原有的定江小学,就改名为铜鼓县永宁第一小学了。新建的二小,相对座落在东北边老校一小而言,就座落在靠县城的西边了。县里有规定:大至按县城中心区街道划线,居住在城西的学生全部在新二小就近上学,居住在城以东的学生仍然在一小即定江小学就地上学。此时我家住在属于街西的范围,新年开学时候,自然我也就和其他家住在属于街西范围的同学一起到新建的学校——永宁二小来上学了。二是因为要适应国家小学教学体制的改革——由春季招生恢复为秋季招生。这年开学的各年级都不升学,复读半年即一个学期,等下半年才升入高一级学年。所以我在小学四年级阶段,也一连读了三个学期,即一年半的四年级。
“这个一年多,我的身体状况算是最好的,也显得长高了许多。所以,妈妈说我,长得更壮实了。这年,妈妈说出这句非常宽慰的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是五个兄弟姊妹了。我的最小的一个妹妹,妍妍都满三岁了。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来年的秋天,我的病又患了。除了咳嗽、哮喘之外,还伴有气急(呼吸困难),有时严重得甚至连饭都吃不下,身体渐见消瘦,精神萎靡。爸爸仍然带我到县医院许院长(此时,他已担任县人民医院的副院长,所以来看病的患者和家属都叫他许院长。医院在住院部后面的一个更高更远一点的山窝窝里,开劈出一块场地,依山建了一栋曲尺状的平房,专设为传染病房。许院长又是传染病房的主管大夫。)这里来看病治疗。他头上戴着医师帽,脸上戴着近视眼镜和口罩,身着白大褂,看上去严严实实的,好像与从前的那个许医师换了一个人似的。原先,我见到的在门诊和住院部的医师口罩一般是挂在胸前的,帮病人看病的时候,他们就带起来。这次来传染科找他看病,一进门就看见他们这里的医师护士脸上都是戴着口罩的。这次他照例拿听诊器帮我仔细听了之后,却摇摇头说:“不像肺部炎症。开个单去做个X光吧。”
“我跟着爸爸到门诊楼,做了X光胸透回到传染科许院长办公室,给他看了结果,他又拿过我的手来把着脉,“还好,肺部没有炎症”,他说,“这孩子就这么高了,读三四年级了吧?”我点点头回答:“四年级。”他又拿过我的另一只手把着脉,“肺里湿热重,开个方,吃中药吧。”他说着,拿出处方笺,略显思考的神态之后,不一会就把开出的处方交到我爸爸的手里,并说:“这个药,位数多,份量重,有一大包,回去后,用个大碗,先用冷水盖过药面,浸泡十五分钟,再去蒸,至少要蒸二十分钟,第二次,用热开水蒸。”他又拍拍我的肩膀,说:“这药汤不但比较苦,还有一股难闻的腥味,不怕吧?不能吐了!”
“当我们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许院长说:“来,你们到隔壁消毒室去,照照紫外线,消消毒再走。”我和爸爸,跟着他到了隔壁房间,他拉开一个开关,屋里亮起了蓝色的灯光,他教我们伸开手臂,又左右转动身子,这样在紫外线灯光下照了几分钟,我们才离开。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紫外线灯光可以消毒杀菌。
“从医院出来,我无精打采地赶去学校上课,爸爸帮我提着一大摞用土黄纸包好的中药走了。等中午放学回到家里,厨房的灶上,锅里在做着中饭,灶口傍边的地上放着一个三脚泥炉,炉内烧着彤红的木炭火,上面用铝锅在蒸药。爸爸告诉我:“第一次药蒸出来了,放在桌上,吃了中饭,等过了午时到下午去上学的时候再喝吧。”因为爸爸懂得午时是不宜服中药的。
“我望着桌上一只海碗里的药汤,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想“这么大一碗药,怎么喝得下去哟!”又鼓励一下自己,“没办法,良药苦口,汤药饱肚,打蛮也要喝下去,病才会好!”这时我放下了书包,又回到厨房,帮着爸妈添柴烧火,做饭炒菜。
“下午,快到二点钟的时候,我先背起书包,来到靠窗子的一张两屉的油漆斑驳的半旧桌边,盯了一眼那只大碗,就端起那一大碗汤药,眯起眼睛,咕噜咕噜地灌进肚子里。又苦又腥的气味,呛得我出眼泪。“忍住,忍住!”我暗暗地强迫自己,决不能呕吐出来,否则,怎么治病啊!要听医师的话,治病吃药,不畏苦,不惧腥,不能吐!更主要的是要记住:药是爸爸妈妈用钱买的啊!
“喝下这一大碗药,用清水漱漱口,就出门,上学去。在路上走着走着,自己都感觉得到喝进满肚子里的药水,在肚子里头荡秋千似的上窜下跳,还发出嗝咕嗝咕的响声……我努力克制住,好不容易赶到学校,一进教室,上课铃就响了。
“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都强打起精神,不让同学们发现我在吃药治病。只是每节课都要举手向老师请假去上厕所尿尿,下课铃一响,也急着冲向厕所。所以课间十分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和同学们到操场上去玩。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这样重复着三步骤:坐在座位上上课——下课出去上厕所——回来又坐着,在座位上懒得动,显得很孤僻。只有一个叫赵萍的女同学。她白白的胖胖的圆圆的脸蛋,一双像葡萄一样圆溜而又明亮的水汪汪的眼睛,后脑上扎着一双小羊角辫,中等的个子,看上去,脖子虽然白净,却略显粗壮,但不影响她好看的身材,反而显出她很善良大方、健康活泼,既有点调皮又有点严肃认真的样子。她是副班长,只有她发现了我的不一样,关心地问过我:“你好像不舒服呀,不要紧吧?”我感激地望着她,摇摇头,回答说:“不要紧,喝了很多药。很快就会好的!”她接着又同情地说:“你的成绩不太好呢,今天作业都还没做完吧?我的算术做好了,你就拿去抄一下算了,等下放学要交作业的!”此刻,我真是被她感动了,不好意思地扑在桌子上抹干眼泪,接过她递来的算术作业本。第一次体会到同学之间的温暖、友爱,也似乎一下子才真正理解并懂得了“关心”两个字的真实含义了!我想,什么时候,如果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要我们用“关心”这个词来造句的话,我一定会写出一个很真实很生动很感人的句子来。
“许院长开的这张中药处方,七包药,我都坚持每天吃。从第二天的第二包开始爸爸妈妈都是更早的起床,煮好早饭,又帮我蒸出第一碗汤药,到下午下班回来,又帮我蒸出了第二碗汤药。这样我就每天早晚各服一次。连续七天,每次强蛮自己灌下这一大碗汤药后,肚子就鼓鼓囊囊的,就是禁住不喝茶,不喝开水,尿也蛮多,晚上睡觉,爸妈担心我尿床,总是几次叫醒我起来尿尿。因为咳嗽不舒服,其实我也睡不着,总是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每次一听到叫我的声音,我骨碌一转身就爬起来了。
“吃完这张单子,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爸爸又抽空带我到县医院传染科来找许院长开第二张处方。他是非常信任他的。他把我吃完这张单子后的身体状况,讲给许院长听。他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点头,然后叫我伸出手去,和上次一样将我的手腕,枕在一个用布包着的‘迎手’上,帮我把脉。他抚住我的脉搏,三个手指像琴师按弦似的在我的手腕上,按紧放松,放松按紧,一会二个指头,一会三个指头这样来回切换多次,把按之后,又示意我伸出另一只手,抚住我的脉搏,做了大至相同的动作。“这肺里的病很顽固,”他说“小孩子体内的湿热去得也很慢。”这时我又想咳了,但吊在胸口的一口痰像一块棉花,被哽在喉咙里却咳不出来。这时他问我:“痰很多很浓吧?”我点点头。
“不一会,许院长帮开了处方,交到我爸爸的手里,“再吃两个疗程吧!”他说。我则飞块地跑出去咳嗽吐痰,但咳嗽又没有了。
“我爸爸取了两大摞药提在手里,一摞七包,共十四包。中药也一样是用浅黄色的大张土黄色纸包的,每包都包成上边略窄,下边略宽一点的四方梯形状,然后也一样一包包摞在一起用苎麻线梱扎起来。
“果然,这十四大包中药吃下去之后,我的咳嗽、气急、痰哽的病症基本消除了,但身体依然消瘦,精神恍惚。到了快要放寒假的时候,我妈妈见我这样的身体状态,就对我爸爸说:“毛呀这孩子,老这样无精打采的不是办法,在放寒假去他外婆家之前,还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这样在放寒假之前,我第三次来到许院长办公室,我爸爸一进门开口就对他表达谢意:“谢谢许院长,吃了你开的药,这孩子病是好了,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就是显得提不起精神来。”“呵,是这样!”许院长听说了我这身体近来的情况之后,好像早有准备似的说,“再开个方,得给孩子补一补了!”
说着,他打开抽屉,取出处方笺,在纸的背面,边写边说:“猪肺尖三个,生芝麻、生花生各一掇,这三样到菜市场去买,加一位是中药一次用十克左右,到药房买,先开二百五十克。”他在纸上写着,并继续嘱咐道:“用这四位蒸汤服,不放油盐。”这是个补肺润肺的偏方,其中还有那一位要去药房买的就是那大包药里那一位很有腥臭味的中药,到医院中药房或其他中药店里去也买得到的,可惜我和我爸爸都没有留心去记住它叫什么药名。在我的记忆里是一味呈琥珀色的中间半透明的,切成椭圆片状的,有食指指尖般大小的,也有点像干红糖姜那样子的茎块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