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月二十五日。早上查房好像比往日更早一些。彭大夫引导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直径来到我的床前。他俩的身后跟了五六个年轻的男女医生。彭大夫对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说:“老师,就这个十四床,我们初步诊断他是胆癌,”他又对我说:“十四床,你叫胡树芝对吧!这是我们陈教授,他今天下基层、进病房,点着名要看看你!”
“我猜想他说陈教授点的名,应该是指彭大夫写在病历上的“癌症”两个字,恐怕不是我“胡树芝”三个字。我微笑着说:“谢谢陈教授!谢谢陈教授!”
“彭大夫接着向我介绍道:“陈教授是我们这里研究肝胆外科的老专家,他响应院党委的号召,下基层,到病房给你看病来了,你的运气好!”
“陈老教授高高的个子,不瘦不胖,浅蓝色的医士帽下,露出两鬓的白发,浓密的间有白色的长而粗的眉毛下,双眸炯炯有神,透着智慧的光芒;加上口罩显现的轮廓 可以知道他是长方形的脸,典型的“达式常形态”。我想,口罩里面,遮挡的也一样是一个童颜鹤发的容貌!
“陈教授来到我的床前,他用细而宏亮的声音问我:“那里不舒服?”我指着胸口,把生病和治病的前后经过,也向他诉说了一遍。他边听边点头。他说:“你把衣服解开,让我听一听。”这时,彭大夫递给他听诊器,他认真地从我的胸部听诊起,一直往下听诊到我的下腹部,当我用右手推动一下内裤时,他说:“你做了阑尾炎手术!”我答:“是的,十多年前做的。”他问:“你还得过其他什么病吗?”我告诉他:“很小的时候得过肺炎和支气管炎,前几年治疗过黄疸肝炎,还有胆囊炎和高血压,这次胸口痛得厉害,打算在县医院做手术的,结果还是到这里来了!”
“他点点头,又说道:“你到这里来住院,有近十天了吧,还痛吗?”说完,又躬身按按我的胸口。我摇摇头,说:“打了针以后就不痛了,只有点胀人!”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略有所思。我着急地补充到:“前几天,彭大夫让我做了个CT,结果说我这个是胆癌,需要尽早做手术把它割掉。”
“陈教授又着重问我:“你真的不痛了吗?”
“现在真的不痛了?”我点着头,肯定地答应道。
“我想,”他说,“你再做一个加强CT好不好?就是要贵一点!”
“我点头,回答道:“贵一点就贵一点,要治病,是没有办法的!”
“也就是一千多块钱吧,”他宽慰地说完又接着解释道:“我怀疑你这个不是癌症,所以要做一个更清晰一点的CT才好。”
“我连说了三个“哦”,连连点了几个头!
“陈教授拍拍我的被子,起身,把听诊器交在彭大夫手里,说:“给他再开个加强CT单,再做一个吧!”他向这里病房里所有的人点点头,挥挥手,走出了这个病房。
“彭大夫和其他的五六个年轻医生,也跟在他身后走出病房。
“很快,有两个护士和一个男护工,就推进来一个移动病床,让我躺上去。他们把我推着,我看着天花板,转过几个楼道,又入电梯又下电梯,就把我推进了在另一栋楼里的另一间CT检查室。
“大约四五十来分钟后,我从这个CT室被推出来,又被护士和护工推到了自己的病房里,躺到了十四号病床上。
“刚躺下,隔壁十五床的熊阿姨就饶有兴趣地对我说:
“小胡,你真的很有运气呢!我老头子在这个病房里住了两年多,我今天是第三次遇见这个陈教授哟。他们这些教授级的医师,一般不到病房里来看病的。你到这里才十多天,就碰到他来给你看病,真是很难得的哟!”
“我问她:“那你知道这个陈教授有多大年纪吗?”她答道:“听说他快八十岁了,最少也有七十五六岁了。”我说:“刚才陈教授给我看病的时候,我听他的声音,我以为他还是六十来岁的样子呢!”
“有呢!”她说,“有七八十岁呢!他的资格很老的。他大部分时间在医学院带研究生。彭大夫就是他的博士研究生,他到在这里来实习,写博士毕业论文呢!”
“你知道彭大夫是在这里来实习写博士论文?”我问。
“也是听说的!”她笑着说。我也笑着跟她说:“那么说,我这次在这里治病,也可能被他写进博士论文里去了!”
“她又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我老头子就被他们另外一个研究生写进论文里去了!”她主动地告诉我说。
“那你家万大叔,是什么病啊?”我趁机问她,想了解一点内情。
“我家老头子做得是胃切除,第一次没切好,又做第二次,就全部切除了!”她带着非常惋惜的口气说。
“难怪,”我点点头,对她说,“我住到这里快两个礼拜了,看到你一日三餐都给万大叔喂流食呢!”
“没有办法不是。”她细致地告诉我,说:“女儿蒸点猪肚汤,还要用机器打烂来给他吃点。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嘛!反正蔬菜荤菜都要打烂来给他吃。每次又只能吃一点点,少量少量的!你看,一个大男人,瘦得连五十斤都没有了。”
“也难为你啦,”我安慰她说,“看上去他精神还是不错的!只是他躺了这么久,你们家属也跟着辛苦这么久哟!”
“她又很神秘地,更轻声地对我说道:“不是没办法吗!留下这条命还躺在这里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我惊讶又好奇地问她:“这为什么呢?做胃切除的病人不止他一个人吧!”
“她用沉重的语气告诉我:“我老万的手术第一次没切对。把好的切掉了,有病的没切到。结果弄得又开第二刀,就把整个胃都切没了!”
“我又问她:“那你们病人和家属怎么会知道第一次手术没切对呢?”
“做了手术之后,我儿子要了标本去化验,证明切出来的那一部分胃是没有病灶的。打了官司之后,判决是医院负全责。接着才做了第二第手术!”她告诉我说。
“她看着我更不解更惊讶的样子,又接着告诉我,说:“不过,第一次手术不是在这家医院里做的。我们老万转到省一附院来,做第二次手术,这里的医生说,不得已要把胃全部切除了,才保住了这条性命!唉——!”她长叹了一声,接着说:“好在,第二次手术之前,我们有了个思想准备,又和第一家医院协商,补充了协议。再做胃切除手术后在医院疗养多久,直至饮食功能和胃功能恢复为止,一切费用由他们承担。本来我们也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我家老万的胃切除后,拆线出院,他们可派一个护士,长驻在我家里,帮我们护理他。我们选择了在一附院住院做手术,并在医院继续疗养恢复。所以,就一直住在这里两年多啦。唉!这医院就成了我们的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能正常吃饭,不吃流食。我担心我家老万这一辈子都要在这医院里过了。不过,过中秋节的时候,我是要回家一趟之后才来的。”
“这时,我也想起来下一个星期就要过中秋节了。
“她在病床床头柜上,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补充道:“正好有一个研究生在这里实习,就把我家老万这个病写到了毕业论文里头,据说还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病案呢!”
“说完她扭开一个袖珍收音机放在老万的手里。老万每天都要收听几次新闻和他所喜欢的广播节目。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他绝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几乎没有看见过他下床来走动。我想,假如他能挣扎着起来,活动活动,是否对他身体的康复会更有利呢!想着想着,我自己挣扎着已经从床上爬起,一只手举着吊瓶,在病房的过道上走动起来。一会,有病友的家属告诉我:“十四床,你的针头回血了!”我赶紧把吊瓶举得更高一些,慢步转身,将吊瓶挂回原处,坐回到床上,然后又慢慢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