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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锦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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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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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程》连载

第八章

“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从省城传回消息,经过检查化验,外婆已被确诊:胰腺癌。医师说,再做一次手术,切除胰腺,再尽一次努力吧,可能争取廷长一些寿命。第三天,手术完成。医院的结论是,胰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据主刀医师在手术台上用肉眼观察分析,这例癌症病灶的形成至少已有六个月的时间了。手术之后在南昌的医院里,外婆又昏睡了一个晚上,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劝我爸妈尽快把病人送回家。并嘱咐说:“出院之前,我们会为病人打一针,确保她的生命再延续二十四小时左右,你们尽快赶回去吧!”

“从我知道外婆生病,她被送县医院住院治疗再转省城南昌治疗确诊又手术回来,只有八个星期又四天。这样算来恰恰六十天整。

“她从南昌回来的这一天,天下着倾盆大雨。上午,我在学校上第一节课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梁老师叫我到校办公室去接一个长途电话。电话里头告诉我说:我爸和我外婆早晨已经从南昌出发了,估计到下午一点半左右,会到达江头车站(县城东边去外婆家必经的一个车站)这个地方,要我赶到那里会合,一同护送病人回带溪外婆家。

“江头车站离县城五公里左右,去南昌、去带溪我外婆家都要经过这里。

“我一放下电话,就向班主任梁老师报告了这个情况,老师当即就准了假。这时天上的雨还一直下个不停,我就打着一把黄色油布雨伞,一个人冒雨徒步朝江头车站方向追去。可能是因为心里急,斜风细雨侵在我的衣服上,也不觉得湿;脚下只顾沿着泥沙马路疾步向前走,也不觉得滑和累。还是因为心里急,相隔有五六公里路程的江头车站不但不觉得有点远,相反只觉得没走多久就到了。

“走进简陋的车站候车室,一眼看见墙上的圆型的挂钟,它上面的指针告诉我,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我心里舒了一口气,总算在下午一点钟之前赶到了这里。我又急得向早已在车站里候车的几个乘客打听,是否看见有一辆从南昌方向来的装有病人的车在这里停留过。其中一个男乖客,很主动热情地告诉我说,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有任何车辆从这里经过的,耐心等吧。这样我才放下心,基本确定,我外婆,我爸爸、妈妈他们还在路上,就安心地站在车站门口的路边等。

“好像等了好久好久。这种时候更加感觉等人等车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天还在继续下着雨。终于看到从南昌方向驶来了一辆敞篷货车,我就拼命挥手向那车打招呼,这车也便嘎然停在我的身边。我爸爸从车厢上掀起一块油布,露出头来招呼我上车。我用力地爬进车厢里,看到外婆昏睡在一张睡椅上,不醒人事。她身边坐着我妈妈,她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面又罩着一块有花纹的塑料布,睡椅的靠背上还绑着一个吊瓶,药水非常缓慢地往下滴。

“这时车又起动了,载着我们继续朝着回外婆家的方向驶去。

“不知什么时候,路上的雨更大了,更大更密的雨点,打进车厢,打在爸爸、妈妈和我的身上。我们在两边用力拉住那块塑料布,怕打湿躺在睡椅之中的,不醒人事的外婆。趁着雨稍微小一点的时候,我在车厢里撩开油布的一个角,朝车外看了一眼,知道很快就要到家了。果然,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大约已是下午四点多钟,车子总算停在了外婆家门口的简易马路上。外公早已迎在村子的路口等候。我们下车,又有几个邻居帮我们把外婆从车厢上抬下来,送进屋内,简单打理了路上的风尘。片刻我外公又和四五个邻居将我外婆从睡椅上挪移至房间床上躺下。此刻外婆疲惫、痛苦、瘦黄的脸上肌肉动了一下,微微争开了一下眼睛,投我外公和围在傍床边的亲人、邻居、朋友等人轻声说出三个字:“回来了?!”又扭头昏迷过去。

“我外公急忙呼喊着外婆的名字:“爱梅!爱梅!醒醒啰……”我妈妈用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妈——妈——”顿时呜呜的抽泣声盈满房间。这时我读二年级的弟弟,走近床前嘴里一边喊着:“外婆!外婆!”一边将外婆腹部边那个引流胆汁的瓶子理顺摆正放好。屋外路上传来那辆车起动时的一声喇叭响。我下意识地转身朝窗口看了一眼,这才知道,这辆从南昌送我外婆回来的车,也是南京牌的小嘎斯厢式货车,不过车头是深蓝色的。

“晚上掌灯时分,屋内亮起了微弱的电灯光,这年公社已经有了一个水电站,每天早五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各发一次电,早上中午的两次发电主要是为公社广播站能准时开始广播。到下午六点天断黑的前后,就会发第三次电,既为开广播,也为电送到各家各户照明。又过了一会,公社医院胡医师(年纪大的人也叫他世凡郎中)背着药箱,来到我家,他进门就喊:“大嫂回来了?大嫂回来了!”胡医师是本乡本土有名的老中医。他既是我外公的本家兄弟,又是我们本村本屋的邻居。他进到里间,放下印有红十字的药箱,就坐到我外婆的床前,从被子里拿出我外婆的一只手腕,把着她的脉息。一会他将我外婆的手放回被子里,出到外间,对我外公对我爸妈说:“南昌的医师说得准,看嫂子能撑得过今晚啵?准备……准备……”他也哽咽着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外婆回到家的第二天,即一九七八年五月X日上午X时许,“因病医治无效”不幸逝世。

“这是我从那一个星期六,瞒着爸妈搭乘拖拉机“偷”着回外婆家,从看到外婆身体不舒服那一刻起,到看到爸爸妈妈急着来接她去县医院住院治疗,又到目送她转院去省城南昌,再到她从南昌的医院医治无效回家,前后只有六十二天!

“天!真是天啦!一个好好的人,一条好好的人命啊,还只有五十七岁的年纪,一病到终了,只六十二天的时间,就殁了。外婆的人生道路就这样咔然而止!

“她的亲人,她的邻居、亲戚、朋友还有其他的认识她的人,怎么能料想得到啊!

“外婆一生只去过省城南昌两次,都是因求医了治病而去的。十多年前的第一次,我还那么小,她陪送我去南昌住院,我有幸治好了病和她一起活着回来了,并且活到了今天。十多年后的第二次,那一天,我目送救护车送她去省城南昌求医治病,她的病却没有治好,回来只过了一个晚上,就死了,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永远地没有了亲爱的外婆!

“因病医治无效”她就这样地死了!

“真是人生难料啊!

“不幸被流言说中了,人头上长虱,预兆不祥。先是我的公公过世,紧接着是国家的周总理过世,仅隔一年又是我的婆婆过世了,只隔一年多一点,再是我的外婆得恶病过世。想到这些,我暗下决心并发誓,绝不准自己身上再长虱子了。从这一天起,我开始坚持每天洗澡,并且是洗冷水澡,虱子怕冷,我不怕冷。一年四季,哪怕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大冷天,我也坚持下来了,坚持至今几十年。

“结果是,几十年来,保证了自己身上再没有生长过虱子,但却没有保证我的家人,世上活着的人永远不死,一辈子不生任何疾病,因而长生不老!事实是,这后来的几十年间,我的姑父,我的外公,我的伯父,我的叔叔,我的妈妈,我的岳父,我的堂兄,我的姑母都先后“因病医治无效”而不幸逝去了。好在他们的寿命都更长些,至少都活过了六十岁,有的超过了七十岁,有的越过了八十多岁至九十岁,正奔着一百岁,甚至一百一、二十岁更长的寿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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