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我把许院长开给的这个偏方,带到了外婆家。
“进入年终的腊月,农村里一家接一家地杀过年猪。我外公一但知道,有哪家要杀猪了,就赶紧的到哪一家去买新鲜猪肺尖。一头猪的肺,杀出来,一般有四个猪肺尖,当年猪肉卖七角四分钱一斤,猪肺买三角二分钱一斤。四个猪肺尖割下来,大概一两左右。我外公就给他家一角至一角伍分钱。大方一点的邻居就会说:“要给什么钱,几个肺尖,拿得去,算了!”这时我外公就要把钱放到那杀猪的屠户手里,说:“一副上好的肺,割了几个尖,就不好看了,帮他把钱收得去。”
“就这样,这个偏方我连着吃了十多天。到过年前一二天,我爸妈都回乡下外婆家来过年了。他俩一进外公家门,就看到我脸色红润,神情活泼,高兴地说:“许院长送得那个偏方,吃了还真起作用了。”
“这个寒假在外公外婆身边,外婆总是把买来新鲜猪肺尖,洗得干干净净和生芝麻、生花生还有那位有腥臭味的中药一起,蒸给我吃。我在吃这个用猪肺尖和其他三样东西蒸出来的补肺汤的时候,外婆总是关切的心痛地对我问这问那,问我在县城读四年级是怎么过的,到县城去过得惯不惯。我说,刚去的那个学期头两个月,就不习惯,总想到外公外婆和童年的小伙伴们。外婆又问到我的病,知道我这次因生病,连续吃了二十多天的中药,每天都要灌下两大碗又苦又腥的药汤,还要坚持去上学时,外婆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的毛呀崽,就是吃得苦,杀得蛮,这么难吃的中药,一下就吃了这么多。唉,为何你从小起身体就这么多病啊!”她说: “你外公也非常担心你。”
“我就跟我外婆说:“你们莫着急,我吃了许院长开的中药,这不就好多了。我知道,人有病,就要去看病,看了病就得吃药,治病吃药就得听医生的,才不会错。有病才会治得好。”这时外婆才开始露出了笑容了,说:“毛呀崽,看得你,今年真是长大了,懂得事理了!”
“我外公外婆家,也和全国其他乡下农村一样,从阴历腊月二十四就算开始过年了。杀一头过年猪那是我外公外婆乡下人家里家家户户都要努力去做到的,按现在的话来说,这是基本的标配。有条件的家庭,还要宰鹅宰羊,杀鸡杀鸭。队集体里还会捞鱼打牛。只有打牛要三年五载才会有。因为牛是集体的生产资料,只有那种不能耕田的老牛、伤牛和癫牛(癫牛,就是不听主人使唤常用角斗人的牛)才会被打得吃了。这时,我外公会教我说,要说‘解牛’,不要说‘打牛’和‘杀牛’。其实我们这里的老人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也是有忌讳的。比如,年节的时候亲戚来了,要去杀只鸡来招待客人,也只会说:‘去捉只鸡来,解到。舅舅姨夫他们今年才来!’说时总是用“解”来代替“杀”或‘打’。唯独杀过年猪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会用“解猪”来代替“杀猪”的,都是说:“杀猪过年啦!”或者是说:“杀过年猪啰!”
“我外婆心善,队里解牛的时候,都不让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去围观。她说,牛一辈子都吃草,帮人耕田犁地,最后却被人解得吃了,可怜!外婆也不吃牛肉,她说她是张家的女,她们张家祖祖辈辈都不吃牛肉,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世世代代,时间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习惯。但外婆知道牛肉怎么炒才最好吃。她炒的牛肉吃起来又鲜、又甜、又脆、又嫩,没有一点膻味和腥味。就是这样的好吃!当然,也是我们全家最喜欢吃的一碗菜。比如,她总会用冬天霜冻过的白萝卜、红萝卜炒牛肉,说是更好下饭,这是她要炒给孩子们吃的。她还说,牛肉炒萝卜更有营养;要是客人来了她就会用青蒜苗红辣椒干炒碗牛肉,说是好下酒。她炒菜的时候,我就经常围在灶边转,一是帮着用火钳夹些柴禾进灶烧火;二是外婆会在菜起锅之前先夹一点放进我的嘴里尝尝,问我,好吃不好吃。这时我就会好奇地问她,为什么您炒的牛肉这么甜?她告诉我说,放了甜酒娘。
“这一年过年,外公家里不但杀了猪,队集体还解了一头癫牛。不愿耕田,只会斗人(用牛角顶人)的大水牛,是一头有四五百斤重的牛。外公家这个生产队里有四十来户人家,每家都能分配到几斤牛肉过年。
“这年,我外公家过年,还杀了一只老湖鸭。从外公的嘴里说出来,是“解了一只老湖鸭”。说是要让我补补身体。外公打听到一个偏方,湖鸭鲜血,生喝,可补肺滋阴,除燥清热。过小年这一天,是孩子们的节日,是孩子们过的年。他抓来老湖鸭,外婆备好一只菜碗,碗内放了一点白糖,拿到厨房后面的大水缸旁边一块大石板上。这时外公就捉住湖鸭,连湖鸭翅膀和鸭头牢牢抓紧在左手掌里,并让鸭脖子仰起,右手去拔掉鸭脖上的绒毛,再用清水把鸭脖子抹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又叫我用力抓紧湖鸭的双脚,他就用右手拿起锋利的菜刀,在鸭脖上割开一个口子,这时右手又赶快捏紧鸭舌,让鸭血从割口处直流到那只菜碗里。几分钟后,从老湖鸭脖子里流出了大半碗冒着热气的鸭血。鸭脚也无力地伸直了。要按照外公的说法,这只鸭子,这时还不算是被“解”了,只是不能动了,没气了。因为湖鸭还没有被拨毛,还没有被开膛破肚,还没有被取出内脏,洗干净,分解成一块一块的。这时我也想,外公解鸭的时候,要像古人庖丁解牛那样,鸭不知痛才好!
“外婆过来端起那碗鸭血,用一只筷子,拔掉几根掉入碗里的很小的绒毛,再在碗里搅拌几圈,端到我嘴边,说:“快,快趁热喝了!”我手里接过这碗鲜鸭血,我有点惊讶,有点害怕,有点发呆,有点抖动。这时外婆又提醒我:“不要怕,要快喝,冷了就会很腥的。放了白糖是甜的!”这时,我就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打蛮把这大半碗鸭血,灌下肚里。口里却感觉是咸咸的,并不是甜的。原来白糖还在碗底没有全部融化。外婆见我喝下去了,拿过毛巾叫我抹干净嘴唇,又端了一杯清水,要我浪浪口。还说:“这样就好了,湖鸭是戏水长大的东西,这鸭血吃了好,吃了凉。补肺滋阴,清湿热。你喝了它,身体才会壮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