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有时会想:不知人死是怎样的?
“我现在的体会和答案是一个字:空!
“这次我被推进十六号手术室,上了手术台之后,只记得用摇头来回答了主刀大夫问我‘痛吗’的那一个简单动作。从那一刻起,我就等于‘死’了一回——我死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又重新活过来了。所以我体会了一回死是怎样的味道!我以为用一个“空”字来表达是最简单眀了和确切不过的!
“当我醒来——重新活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一点二十分了。在我的人生生命里程中,是从八月二十九日早晨七点二十分钟开始直接跳入八月三十日中午一点二十分的。这之间的三十六个小时,就我的生命知觉而言是空亡的。是一段没有风景的路程!是一段没有声音的时空!是不知自己,不知他人,不知人世,不知存在的三十六小时的人——是死过了一回的人!
“只知道,当我有知觉微微争开眼睛的时候,我妻子兴奋地说:“醒了!你总算醒来了!”我问她:“现在几点钟了?”她说:“不是几点了,是第二天中午一点二十分了!”她把戴在腕上的手表伸到我的眼前。我问她:“那我是什么时候出手术室的?”她告诉我:“是昨天下午三点多钟。我在手术楼家属等候区等你,到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妹妹送饭到病房,打我的电话。我这时也正困得要命,见手术室还亮着红灯,没有一点开门的动静,就想到楼下病房来等了!等到下午,他们把你推回病房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已是下午三点四十了。”
“是昨天下午三点四十!”她又强调说。
“哦,哦!”我“哦”了二声。又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个时间这么短?我只记得进手术室之后就是现在了!怎么这么快?一进手术室就出来了!中间的过程到那去了?”
“还短?还快?”妻子不解地说,“从你进手术室到醒来,算算到现有三十六个多小时呢,我在手术室外面等到心里都发慌,什么‘度日如年’,真正是分秒如年!”
“冰清妹妹接声说道:“我今天中午送饭来的时候,你都像一个木头人似的躺在这里。要不是看着这根输液管往下点滴,谁还敢相信你是一个活人!”
“怪不得我只有出这病房的记忆和现在在这里的记忆。反正我只知道进了手术室有印象,到现在你们告诉我是第二天下午了,才开始有印象。那醒麻之前的三十多个小时感觉什么都没有,都是空的!都是静止的亭止的!是没有任何时间距离的!”我努力地说道。
“我在暗自这样想:死难道是一种快乐吗?没有任何煎熬和痛苦,也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时!没有光阴和时间,更没有所谓的长和短,多和少,动和静!难怪现有人解释:死只是另一种活着的形式!
“如果说,“空”是形象的表达;又说人死了都等于零也是很真实具体的!也是很符合事实逻辑的!不是说,人死如睡吗?原来,人死了就如睡着了——活着的一种形式。这三十六小时,我真的死过一回了,也真的睡死了一回!
“想着想着,只听见妻子对我说:“你打了麻药昏死过去之后,就一无所知了。要是有知觉的话,开刀的时候,你受得了吗?人都会痛死!那手术还怎么做下去?”她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
“我问她:“那我的手术实际花了多少时间啦?”她说:“具体的时间说不清楚,只听说,等缝好针以后,还留在手术室观察了一段时间,可能最少都有半小时以上。他们把你推回到病房的时候,反正是昨天下午三点多了。我估计你在手术台上接受手术的时间有七八个小时!出来之后,你毫无知觉地在病床上一直睡到现在,就醒过来了!”
“不是睡到现在,而是死到现在,又活过来了!”我用自己的理由这样解答。说完我又想到那七八个小时的手术时间,便惊讶道:“做我这个手术用了这么长时间?”
“当然啦!切除了胆,还切了肠子,又连接了肠子。医生不是说了要切三刀吗?”她好像很理解似地说。
“那也是啊!但我自己真的没有想到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据说他们做微创手术不是很快的吗!”我说。
“你这是个大手术,看你现在肚子上的纱布敷料都有一尺多长,我估计内面的刀口至少也有五六寸长。不能跟微创手术比,这是两码事!”她认真地说。
“我点点头,问道:“那我的胆全部割出来了?”
“她在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玻璃杯子让我看:“喏!这个就是你的胆!”
“我尽量睁大眼晴,看到在那只玻璃杯子的液体里,浸着的我那坏死了的胆囊,像一只干瘪了的小茄子,还好像是吊在树上的那种烂茄子,又被晒成了茄子干!我叹道:“怪不得发作的时候这么痛!”
“看清楚了?”她问我说。
“看清楚了!”我点点头。
“护士说了,让你自己也看一下这个标本,然后送回护士站。”她又告诉我说。
“我点点头,打趣地笑说道:“要不要打挂炮竹送一送呀?它也是我身上死掉的一部分哟!”
“妻子也笑道:“死鬼!这个的时候还开玩笑。不怕病!不怕痛!不要命啊!”
“病痛来了有什么可怕的。”我乐观而又自信地说,“病痛不可怕,就怕你怕它;你怕它,它就可怕;你不怕它,它一点也不可怕!”
“我知道你这是套用了红军长征时‘困难不可怕’的口号,就像个酸文人了!”她笑着说。
“我问她:“你还记得这个‘困难不可怕’的经典语录出自红军长征时候哪两个人,哪件事吧?”
“不就是红军长征翻越六盘山的时候,毛主席的警卫员陈昌奉患了疟疾,毛主席鼓舞他既要克服困难,又要战胜疾病时说的!”她回答说。
“我的妻子也算是冰雪聪明,长得好,记心也好。小学里读的语文课,还记得!“我笑着夸她说,“不过到今天我才有这种新发现!”
“要我背一遍那篇课文给你听吗?”她乐意地说。
“这篇你就不要背了!你来的时候,不是给我带了《人到中年》吗,帮我拿出来,我想看看!”我说。
“这时冰清妹妹在床边说:“你先想吃点东西吗?我今天清蒸了泥鳅汤。听南昌本地人说,泥鳅和鲶鱼汤有助刀口愈合,不知是真是假?你试试!要是吃得好,我下次又去买鲶鱼来蒸给你吃!”
“她姐姐说:“他手术后,还没打屁通气,不能吃吧!”
“说着说着,我“嗳药”一声,感到刀口开始痛了。
“是不是刀口那里开始痛了!”她告诉并征询地说,“护士交待过了,等你麻药醒后,就会给你打上镇痛棒。就是问我们用进口的还是用国产的!”我毫不犹豫地说:“去告诉他们,我们用自己国产的,我相信也一样能帮我止痛!”
“我也问过护士,国产的只要二百八十块钱一支,进口的要六七百块钱呢!”她说。
“我催她说:“你赶快请护士来帮我打这个镇痛棒,有点吃不消了!”她一边用手在我刀口旁边的皮肤上轻轻地抚摸着,一边又按了一下铃。护士很快就进来了。我妻子告诉她说:“他麻药醒了,请帮他止痛,要给他用国产的啊!”
“护士就回去,拿来国产的镇痛棒,将镇痛药液的针头打在我右臂的血管上。大约五六分钟后,我腹部刀口的痛感就有所缓解。大约又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样子,刀口像有蚂蚁在咬一样只剩下微痛感了!
“我用手贴着妻子的手说:“更不痛了,可以不要摸了,你的手也酸了吧!”她用亲密的眼光盯住我说:“摸一阵,也有一点酸。不过,你不痛就好!”
“我了解了一下,这个镇痛棒,每天一棒,药液大约要用二十小时左右输完。剩下几个小时,可能还会有点回痛,就需要自己忍耐!第二天开始感觉很痛的时候,护士便按医嘱加新的镇痛棒。这样按周期连续镇痛五至七天,通常情况下,手术后刀口愈合期给病人带来的痛苦,就基本可以消除了!有的病人需要增加镇痛至第八天甚至第十天。
“这时我妻子的手机响了。她在包里掏出手机:“是我们樊局长来的电话!”听到她说:“局长啊,您好!……我老公刚做完手术,还没拆线呢……家里的事再忙也请他们等一下啰……财政的拔款会自动到帐的……我等下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过几天再去送个回单……老板要接帐要请他们等一下……请他们不要急……”
“又听到电话那头局长的说话的声音:“那你争取早点回来好吗……你不在很多事情都急得团团转!”
“我妻子回答的声音:“哪像局长说得这么重要哟……我做个会计……不就是进个帐出个帐吗?……我老公动这么大个手术……我这十天假,你亲批的……才过来几天呢……实在没办法哟……我老公昨天刚做手术……我怎么走得开……还是请他们等等吧……!”
“我等她挂了电话,我说:“这是第几次来电话催你回去?有三四次了吧!”她说:“不管他几次,你这个样子,我不会走的!”
“我说:“今年这么忙。秋收起义八十周年,这么大的事!我们作为革命烈士的后代,更不能拖后腿!”
“这时妻子有点生气的样子,说:“这哪有拖什么后腿?你病了这么久,开了这么一个大的刀口,很长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才来几天?就说拖后腿?那你也带着刀口回去,去上班,去参加八十周年纪念活动啰!”
“你不要生气吗?我是说,省得他们总打电话来催你,单位上好像少了你就不转了似的!”我赶紧解释说。
“不就是几个老板要结点帐吗?他们为了赚钱,哪还顾别人的死活?”她好像气未消似地说。
“那你们局长又打电话来啦,总是有急事罢?”我猜道。
“他又不是不知道,因为你做手术,我才请假到南昌来了!老板结个帐就不能等一等?”她说。
“我想打个电话把这个情况告诉妈妈,看看家里,能不能来个人接替你回去!”我用商量的口气说。
“她接着就说:“你打电话告诉家里,两个妹妹都要上班,她俩不但在县医院服侍了你,又已经送你来了一趟省城,已经够了!那就只有你爸爸能来了,可老爸都七十的人了,叫他来服侍你?心里怎么过忆得去?”
“这也是,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只有你在这里陪我吧!”我望着她说。
“我在这里是应该的!不是有人说,‘天大的事,有高个子顶着’吗,我在这里陪,你安心治病就是啊!”她安慰我说。
“还好!我只用了四天镇痛棒,就亭了。到第五天深夜虽然感觉还有点痛,但忍耐着过来了。到第六天就像蚂蚁来了,在我的肚皮上爬动叮咬,弄得我的刀口又痒又痛,当然我又忍过来了!到第七天的时候,我的刀口处像蚂蚁爬动的那种痒的感觉更明显,像蚂蚁叮咬得痛的感受就更少了。
“护士照样每天按时来输液,这天来了便又问我:“你还痛吗?”我说:“好像更不太痛了,就是痒!”她说:“更不痛了!说明你恢复得比较快!”我笑着向她点点头:“谢谢护士!谢谢大夫!”
“这个护士来给我打针护理的次数最多,渐渐地我知道她姓何。她有时会对我说:“你是个很听话的病人。要是所有的病人都有你这样的理解支持配合,我们的护理工作就更好做了!”
“我笑着答道:“何护士,你们讲‘三讲’:‘讲质量、讲服务、讲卫生’已经做得这么努力这样好了,我个病人,还有什么不配合不听你们的?”
“何护士笑着说:“这是我们应该做好的!谢谢你!”她又看了看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和家属,微笑着给大家打招呼:“也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她还朝着病房里所有的人躹了一躬,转身回护士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