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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乐被叫声惊醒了。颜如玉此刻情绪崩溃，这间小黑屋揭开了她的老伤。她在黑屋里听到了男人说话更加吓得魂飞魄散。她在惨叫声中昏迷了。噶乐理解女兵心情。他没发现女兵昏了。他给女兵说着道歉的话，也说着逼不得已施救的话。他听不到女兵回应，他心里越来越没底气。
风暴天气还在继续。天地被黄尘覆盖到没有一丝缝隙露白。
木屋里变得寒冷冻人。噶乐在灶台里点燃了柴火。火光逐渐扩大的同时噶乐变得越来越胆小，因为他犯下了流氓罪。他穿起了湿衣服。“你是谁？”他突然听见女兵说话。他跪身低头满口慌张话：“我不敢对你做不好的事。我看见你的车掉进河里我救了你。你快被冻死了我脱了你的衣服搓热你的身体。屋里黑着我没看见你的身体。”
颜如玉卷缩在角落抱住被子盖住身体。她已经听出屋外动静是个倒霉天气。她从男人语气里发现男人是个老实人。她冷静了下来说：“我知道我掉河里了。谢谢你救了我。你快起来。你能捞上我的车吗。”
噶乐站起身背过身说：“等到春暖花开才能捞车。”
“我的在车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水深二十米。人到河底会死。我有车送你回去。要等到风暴停了。”
“风暴！”
“草原每年冬天都有几天风暴。看这家伙会持续两天。”
“两天太长了。我要去满都拉镇办事。”
“我加柴。你看行吗？”
“多加点。”
颜如玉看出噶乐是个好人她胆子变大了。她盯着噶乐往灶台加了木柴。她盯着噶乐坐在地上她反而难为情了。她叫噶乐坐炕上暖和。
噶乐此刻敢死不敢上炕。“你不会告我流氓罪吧？”噶乐心惊肉跳。
颜如玉想了一下叫道：“你把车里的东西捞上来我放过你。”噶乐吓哭了逗笑了她，她叫道：“你哭给谁看啊我不是你妈。你赶紧想办法。”
噶乐的倔脾气犯了起身要走。颜如玉赶忙用话拉住他，他抽泣着说：“反正都是死。我去河里捞你的东西。”
“我没让你去死。”
“下了河底只有死。”
“你的车在哪里？”
“外面。”
“你身上有钱没？”
“有。”
“有多少？”
“二十万。”
“你别吹牛了。”
噶乐才想到存折。他掏出牛皮袋取出存折和证件看见它们完好无损。他把存折用途告诉了颜如玉，他递给了颜如玉存折。
颜如玉看见是警察厅存折。她问噶乐怎么得到的存折。噶乐说了真相。她笑道：“你借给我点钱我回家还你。我去满都拉镇找医生买药救人。”
“满都拉只有达兰台一个医生。”
“我找的人是达兰台。你和他熟悉吗？”
“我爸和他是熟人。他的药疗效好只是很贵。”
“疗效好那就太好了。”颜如玉笑道：“你帮了我我一定报答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告我流氓罪就好了。我叫噶乐。我是阿古达木牧民，这里距离我家有四十里路。”
灶台火光终于扩大到满屋。颜如玉才看清噶乐背对她坐在地上。颜如玉挪过来摸到自己的衣服是湿的，她苦恼说：“衣服这么湿啥时候能干。”
“你把衣服平放在炕上。我往火里加柴。”
颜如玉看见噶乐站起身是个高个子。“你不许回头看。”她叫道。噶乐吓得不敢迈步。她叫道：“你走到前边拿到木柴你不许转身，你背对着我退回来。”她怎么说噶乐怎么做她觉得好玩，可她不敢摘掉脸上的口罩。她忍不住问噶乐有吃的没。
噶乐加完木柴坐在地上说：“我身上没吃的。你很饿吗？”
“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我真倒霉。老天爷从没放过我。我恨死老天爷。”
“我做梦都想当兵。你有车说明你优秀。老天爷对你好着呢。”
她喂了一声吓得噶乐双手抱头。她噗嗤一声笑接着叫道：“你快去给我找吃的。”
“我去哪里找吃的。”
“我不知道。你快点去。”
噶乐无奈站起身说：“我看看车里有没有吃的。”
“你的车你不知道啊。”
“是我爸的车。”
“快去。”
她的喊声吓得噶乐赶出了屋门，她看见噶乐被大风吹倒了。她才知道风势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心里说：“我能活着是万幸。”她对屋门叫道：“你没事吧。”
风声太大了。噶乐听不见颜如玉的话。他顶着大风爬进了车门。从车里找到了半袋饼干、两包烟、三卷手纸。他开心地把东西装好。他爬进屋门撞见颜如玉蹲在地上撒尿。颜如玉哇一声跳起来，钻进被子不敢出来。
噶乐插上门闩站在门后害羞地说了找到的东西。
颜如玉害羞极了缓了半天没缓过来。她事后认为她缓不过来的话噶乐更缓不过来。
颜如玉从被子里露出头看见噶乐面朝门站着。她发觉老实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吧。她心里对噶乐有种说不清的苦恼，只因噶乐是个老实人她愿意忍受这份苦恼。
她叫噶乐拿来吃的她背过身摘掉口罩吃了起来。噶乐往灶台里放了些木柴。
她知道噶乐身上的是湿衣服。她叫噶乐脱下衣服放在炕上烘干。她看出噶乐没有胆量脱衣服。
她叫道：“你救了我的命，我理应对你好点。你敢出去胡说八道，我一定告你流氓罪。”
“我不是流氓。”
“脱吧。”颜如玉把头缩进了被子里说：“不会突然来人吧。”
“见了鬼都见不到人。”噶乐听见了颜如玉的笑声。他的胆子因此大了点。
他脱下棉袍放在炕上烤干。把脱下的马靴放在灶台上烤干。他背靠炕沿坐下来，紧挨着灶台取暖。
他们心里想着刚才丢脸的事。都想对方立刻忘掉这事。
噶乐点了支烟听见颜如玉放屁了。噶乐没忍住笑出了声。颜如玉扯开被子对噶乐叫道：“你再敢笑话我我告你流氓罪。”
噶乐吓得不敢呼吸也不敢抽烟，脸上的汗水从皮肤里炸了出来。
颜如玉看见他没有动静。“你别吓死了。”颜如玉哼了一声说：“阿古达木镇离这里有多远？”
“往东十里。”
“我们快去。”
“风刮来一块大石头会砸死人。”
颜如玉想了想说：“我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人，飞来石头一定会砸死我，也一定会砸死你，我身边的人都很倒霉。你没看见我你现在已经去了镇里，你偏偏看见了我你说你是不是很倒霉。”
噶乐想都没想：“是倒霉。”噶乐听不懂她笑声里的悲苦愤恨，只觉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噶乐只想和她早点分开。
颜如玉不许噶乐回头看，她摘掉了口罩吃饼干。她问噶乐饿不饿。噶乐摇了头又点了一支烟。
颜如玉问噶乐懂诗吗？噶乐说老赵会写诗。
“你认为人活一生容易吗？”
“不容易。”
“那为什么还活着？”
“活着比死了强。”
“强多少？”
“我死了才知道。”
颜如玉被他逗得喷出了嘴里的食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不下来。噶乐从没见过女人这般大笑，心里难免畏惧她。
大风刮倒了烟囱砸上了屋顶滚了下来。噶乐说了声坏了。颜如玉抬起头看了看屋顶没有危险。她问噶乐哪里坏了。
噶乐说风声越来越大了风暴已经来了，风暴会杀死镇里许多牲口。噶乐又恨透了镇里公务员是群废物。
颜如玉没有理会噶乐焦躁不安的情绪，只是说了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风。
“龙卷风暴能把房子刮倒，把树刮断，把牛刮上天。”噶乐苦恼说：“镇里公务员就是龙卷风暴。”
“是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噶乐想了想她的话点了头。
“这里有龙卷风暴吗？”
“鬼子打来那年阿古达木来了龙卷风暴。鬼子杀了我们上千人。”
“你怎么没死？”
“我娘在老虎山的山洞里生了我。我是早产儿所以我身体瘦。”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你叫什么名字？”
“噶乐。”
“你结婚了吗？”
“我媳妇刚生了孩子。”
“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
“你们是怎么生出儿子的快告诉我。”
噶乐羞涩极了想她不懂男女事才好奇。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低下头抽烟。
颜如玉看见噶乐不说话她才发现自己又丢脸了。她编故事是为了套出噶乐的话。她说哥哥嫂嫂结婚三年没有孩子闹离婚，她来找达兰台买药是为了哥哥嫂嫂生孩子。
“这里的女人生不出孩子吃了他的药都生出孩子了。”
“都是女人？”
“他只治女人。”
颜如玉就感头顶天雷滚滚，万道闪电汇聚在一起劈中了她的头。她手里的半袋饼干扔在了地上。她双手捂住脸痛哭，她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
噶乐回过头看了一眼颜如玉。他走来捡起了饼干。“达兰台一定能治好你嫂子。”他把饼干放在了炕上又坐在了地上。
颜如玉停了哭泣放下了捂脸的双手。这就是她的命运她哭死都没用。她看见噶乐低着头抽烟是个老实人，她认为自己欺负老实人很恶心。“我急糊涂了乱发脾气对不起啊。”她难为情说：“也许是我哥不行。你听说过男人不行怎么治疗吗。”
“姚大绳说生不出孩子的男人都是老头。”
“五十岁是不是老头？”
“是老头。你问的我想笑。”
“五十岁男人和二十岁女人生不出孩子你说是谁不行。”
噶乐忍不住笑出了声说：“老头不行。”
颜如玉讨厌噶乐嘲笑她。她叫道：“姚大绳是医生吗？”
“他卖药。”噶乐吓了一跳来不及思考说。
颜如玉认为只有医生才有资格卖药。她一直认为自己二十岁不可能生不出孩子。
“你知道上帝吗。”
“知道。”
她有点惊讶：“你住在这里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朋友对我说过上帝和菩萨是一样的神。”
“我们是一样的人对吗？”
“新时代人人平等当然是一样的人。”噶乐感觉她的笑声比天气还冷，这倒提醒噶乐往灶台里加柴。
“人人平等太好笑了。”颜如玉笑道：“好人才会相信鬼话。我认识的人大部分是鬼。你太实在别出去闯荡，你出去闯荡你会变成死鬼。我能遇见你说明上帝没有抛弃我。所以我会坚强的活下去。”
噶乐听不懂颜如玉心里的委屈。但好奇实在人出去闯荡会变成死鬼的原因。
颜如玉问了他三个问题。他都点了头。第一个问题是他想做官吗？第二个问题是他想有钱吗？第三个问题是他想不想官越做越大，钱越来越多？
颜如玉告诉他，所有人的想法一样就是敌人。他现在的经历不能领悟其中道理。他说出了今生最大遗憾是没有参军抗日。
颜如玉笑道：“五年前你还是个孩子。你爸妈肯定舍不得你上战场。”
房门被敲响了。颜如玉戴上了口罩。“等等我穿衣服。”噶乐对房门叫道。
屋外的男人嗓音沙哑，叫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一辆小轿车从你家这里经过。车里只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军装。车牌号是平A125。”
噶乐看见颜如玉摇了头。噶乐叫道：“风太大了我看不见。”
“谢了。我走了。”一个中年男人上了一辆卡车去了满都拉镇。车里坐着三个中年男人，他们是常万派来的杀手。
噶乐说：“是来找你的。”
颜如玉笑着点了头：“我不能叫他们看见我和男人在一个屋里。我怕嫁不出去。”
噶乐难为情笑出声说：“差点吓死我。我以为我媳妇来了。”
这话逗得颜如玉笑得肚子疼，她倒认为噶乐能带给她快乐。
噶乐说：“你有小轿车。有人来找你顾及你性命。你是不是官家人？”
“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救了我我理应报答你。你有什么困难你说吧。”
“我没有困难。是镇里人有困难。三千人吃不上饭看不起病。我想请你转告大官派来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
颜如玉有点吃惊：“马一先是个大能人啊。”
“他是个好人为孩子们办了好事。是除了他以外所有公务员都不行。”
“你个粗糠命操的白馍心。”颜如玉看见噶乐站起身给她跪下了。她忙说：“你快起来。我们是同龄人我受不起你的大礼。”
“求求你。”噶乐低着头说：“我看见他们变成了乞丐我心里难受。既然平等了就该有个平等的活法。我听老赵说越是大官越爱民如子。越是小官越祸国殃民。”
她想笑，是冷笑。她从没见过这么傻的男人，偏偏是傻男人救了她。她请噶乐站起身。她看着噶乐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连抬头看女人的勇气都没有你却有拯救世人的心思你在我眼里是个……嗯……我想想的……是个头重脚轻的人。”
“我头不重脚不轻。”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注视着噶乐老实本分的样子。“我意思是这不是你该有的想法也不是你的责任。你有了这个想法却无法背负责任显得头重脚轻。”颜如玉说：“世界很大，穷人很多，善良人也很多，但是行善积德却很难。”
“善良人很多为什么行善积德却很难。”
“坏人也很多。”颜如玉笑道：“你有大善的心，有大善的力，才能行善积德。你有善心，没有善力，你不作恶就是善。人不能强求自己善良，更不能强求别人善良。”
噶乐唉声叹气说：“道理救不了穷人。权力救得了穷人。你帮不了我我不为难你了。”
颜如玉看着噶乐背过身坐在地上。她笑道：“你怎么不想想他们为什么变成了乞丐。”
“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公务员的错。”
“他们可以去外谋生。”
“没有人愿意离开家乡。蒙古人不稀罕外面世界。蒙古人热爱草原生活，向往自由生长。蒙古人思想纯洁，性情豪爽，得了所有敌人，却搞不了苟且偷生。”
“既然所向无敌为何贪生怕死。”
噶乐怒叫：“我们想国家完整才忍让权力。我们想没有战争才忍让权力。”
“窝囊废只会对女人叫屈。”颜如玉看见噶乐气哭了又把她逗得哭笑不得。
“我没有家人我一定杀光他们。”噶乐哭道：“我看见孩子们饿得皮包骨我心里疼。都是一样的人那群废物凭什么心不疼。因为他们不爱国不爱民只爱自己。我的国家我的同胞我不关心那才是窝囊废。”
“你说热了我的心。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因为你救了我。建设发展需要时间，沉住气才能看到美好未来。”
噶乐叫道：“今天快饿死了沉不住气等明天。”
“你想死啊。”
噶乐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心里祈求风暴立刻结束。
“你想鬼天气赶紧结束好让你离开我这个女鬼对吧。哼哼，你想都别想。”
“我没有。”
“你脱了我的衣服摸了我的身体你是流氓罪你是死刑。”颜如玉的嘴巴和刀子一样不停：“你答应我的事你必须做到我才放过你。”
噶乐无奈极了直挠头：“我不会生孩子我说真的。你杀了我我也生不出孩子。”
她又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她平生第一次差点笑死自己，第一次发现了男人是个好东西。她笑道：“我是让你带我找到医生想办法。你说会有办法吗。”
“女人能治好。男人说不准。你哥五十岁吗，你嫂子二十岁吗？”
颜如玉又苦恼了，嘴里嗯了一声。
噶乐笑道：“老头娶了姑娘说明你哥是个有本事男人。”
“他总打我嫂子。”
“媳妇生不出孩子他肯定发脾气。他五十岁了没孩子是着急。”
“我妈也这样说。”她苦恼叹气：“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我快愁死了。”
“只能找医生想办法。”
“医生没办法怎么办呀。”
噶乐想了想说：“抱养一个行不行？”
“血浓于水，绝对不行。”
“老赵有大学问一定有办法帮你哥。”
“但愿吧。我睡一会儿。”
噶乐等她睡熟了才敢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他从屋外的风声辨别出风暴今晚会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