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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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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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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若痕》连载

第九章

看来还真的是应了老人言:一母生九子,九子九个样。现实,亦是如此的,人心不一,人心迥异。母亲的两个弟弟渐渐长大了,大弟十四岁了,长的个头不小,能顶的上一个成人劳力了,所以,他和弟弟就回到他们的家。他们的村庄距离母亲村庄不远,只有五里地。但是,母亲常常惦记两个弟弟,两个弟弟也常常想念他们的姐姐,所以,他们常常与母亲往来,他们的衣服破了来找姐姐缝补,冬天快要来了,他们把棉衣拿来让姐姐拆洗缝好。

村庄里有个愣子,他不但是个愣子,还是个哑巴,不是完全彻底的哑巴,是半哑,不知道是发烧的发的,还是舌头短,还是舌头厚的缘故,说话时,嘴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有的时候能蹦出几个听得懂听得清楚的字眼,有的时候,他张牙舞爪瞎乱比划,那是他的脑袋里的神经失去了控制,反正,他是个不精明的愣子。虽然他愣,但是,还是有些记性,懂得些事情。他没有爹,也没有娘,无依无靠,没有住处,是跑到那里,讨饭讨到那里,夜幕来临,他走到那里,那里有个破窑烂洞能遮挡些风雨,他就钻进去,像流浪的狗,蜷缩犄角旮旯,渡过夜晚。他一般是在生他养他的村庄渡过的,村庄里的人们有的时候给他饭吃,有的时候不给,他是有饭就吃,没有饭就挨饿。他还会经常被那些半大顽皮捣蛋的小子把他当做木偶来作弄,要么向他吐唾沫,要么就往他身上抛石子。有一次,他竟然被村里的一个愣头青的大后生结结实实给暴打了一顿。原因是,愣子跑到这个愣头青的家里,偷了人家院里种的水萝卜。愣头青,是这里往往对那些倔强不灵活人的称呼。那天,愣头青打愣子时恰好被母亲撞见了,母亲把愣头青打愣子的胳膊使劲拽住了之后,方才阻拦他的野蛮,然后对他狠狠地教训了起来:“你良心不是肉长的吗?怎么能这样往死了的打人呢?”愣头青答道:“谁让他偷我家的菜?”母亲反问他:“他是愣子,心眼儿不精明,你也不精明吗?打人犯法,打死人要偿命,你不知道吗?”愣头青听完,拔腿转身跑进了他家庭院的门,咣当闩了门,再也不敢出来了。母亲把愣子扶起来,领到家里,给他用清水洗了流血的伤口,然后在一件旧棉衣裳的破洞里揪出一小团儿已不洁白的棉花,用曲灯(洋火儿)点燃了,待快燃尽之时,迅速按在他流血的伤口上,粘牢了,这样就止住血了。这个土办法,是老一辈人们留下的,沿袭至今。亘古至今至,人们贫穷,医疗条件极差,根本就没有消毒止血的药,仍旧用了老办法,所谓的土方。母亲给他吃饱了一顿饭,想一想,自己家里孩子多,粮食困难,所以,照顾不到可怜的愣子,但是,他再傻,是条命呀,倏然间,她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拉着他来到村大队里。母亲对大队的书记说:“这个愣子,可是咱们村的村民,他没有爹娘,没有家,大队就是他的家,你们如果不管,就是不尊重共产党,共产党是怎么说的,为人民服务,人民有了困难,就应该帮助解决,如果你们村领导不按照党的好政策为人民解决困难,就是不称职,如果,愣子冻死了饿死了,被打死了,你们当村领导脸上有光彩吗?”书记听了之后,感觉很有道理,就把愣子安顿在大队办公房屋旁边一间常年闲置的房间里住下了,从此,愣子不但有家了,而且,村大队管他三顿饭。村里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小子,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欺凌他了。紫菊特别喜欢听大奶奶给她讲关于母亲的故事,也喜欢听她讲别人的故事,所以,紫菊一没事的时候,就想起了大奶奶,然后,就一溜烟儿的跑到大奶奶家去玩耍。

一天紫菊和大萍姐路过村大队,姐姐指着大队门口石头墩上坐的那个人,说道:“他就是咱娘央求大队收留的愣子,你看,咱娘都去世好几年了,他还活的挺精神!要不是咱娘央求村大队领导收管他,他也许活不到今天。”紫菊看着面前的愣子,他胡子拉碴,年纪不小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石头墩上,朝紫菊和大萍姐傻傻地笑,他看到紫菊和大萍姐没和他笑,他便失落地扬高头,远远的远远的看头顶上的天空,天空飘来几朵洁白的云,洁白的云厮跟着厮跟着,就分道扬镳了,走着走着,就没有了踪迹。愣子焦急的样子,突然站立起来,把头仰地更加的高了,在遥远浩瀚的天空里,使劲地寻找刚才看见的那几朵洁白的云。

紫菊如今十二岁了,上小学五年级了,识文断字了 ,而且,她很喜欢语文里的作文,所以她就喜欢回忆,于是,她又回忆起了镌刻在她脑海里的畴昔往事。母亲去世的那年,她的记忆非常模糊,她六岁那年,不但有了记忆力,而且记忆很完整。六岁那年,她知道了母亲去世的那年,她是五岁,最大的大富哥是十五岁,他们兄妹拢共六个,从此,就由父亲一个人来抚养。两个哥哥都在上学,二萍姐也在上学,唯独大萍姐没有上学,因为,她要照顾看护紫菊,还有比紫菊大一岁的三富,还要在家里洗锅做饭,做所有的家务活,还要去田里干活。所以,紫菊就像是大萍姐的小尾巴,走到那里,跟到那里。有一次父亲去苹果林园里干活的时候,带了紫菊去。紫菊稀罕的看着一片郁郁苍苍果树,树上结了小小圆圆的青果子,紫菊要吃,父亲说不能吃,紫菊以为父亲是在骗她,于是就哭了起来,父亲没办法,就给她摘了一个,她开心地吃起来,吃着吃着,皱了眉头,裂开嘴巴,“啊呸”吐了。她又眊见一排高大的杏树,上面挂满了黄愣愣的熟了的杏子,杏香浓郁,紫菊的哈喇水就不由自主的流出来,要父亲抱着她够黄杏吃,父亲没有抱起紫菊够黄杏,而是抱住杏树粗壮的树干,使劲地摇晃着,黄黄的杏子“噗通噗通”掉了一地,紫菊一边吃,一边往兜里拾,裤兜衣兜皆装的满满的,一边走一边掉。后来,只要父亲手里攥着铰树的剪刀,她就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甩也甩不掉。紫菊回忆起这些往事,不由地微笑了,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要多淘气有多淘气。大集体在一九八零年彻底解散了,如今,人们都分到了口粮地,自留地,他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也能吃饱肚子了。

上小学五年级的紫菊,是个很怪异的女孩,就两门功课,一门数学,一门语文,她对数学,丝毫不感兴趣不说,甚至是厌恶,可她偏偏对语文,是一见钟情,情有独钟。感觉,数学加法太简单了,一学就会不说,几个几位数相加,都难不倒她,就是那一横的减法,她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减去呢?我又不嫌弃你们!所以,她的班主任王老师见她如此愚笨,气的肺都要炸了。她是班里数学最差的那一个。今天傍晚放了学,老师又把紫菊喊住了,让她留下来补数学。此刻的紫菊撅着能拴住驴的嘴头,蔫头耷脑呆呆地站着,两只手拼命地揉搓着衣角,恨恨地想:好不容易盼到了放学,你却要我留下来补我最讨厌的数学,哼!但她的内心里仍然是尊敬老师的。那是因为,老师真的很好,她对紫菊就像母亲又像自己的大萍姐一样,严厉又慈祥。紫菊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春天里,老师送给她几双新做的鞋,有一双她能穿,有两双姐姐们能穿,还有一双黑色的,三富能穿。至今,紫菊仍然能清晰的记得她能穿的那双鞋的模样:千层底,黑鞋帮,脚面上绣了一只可爱黄色的扁嘴小鸭子,可爱极了。后来,紫菊就对鞋很感兴趣,凡是看到村里大娘大婶们在勾着头做鞋,她都要聚精会神的看她们怎么做,所以,就懂得了做鞋的全过程。做鞋,首要是糊铺陈。糊铺陈,首先,和一碗玉米糊糊,煮熟了,然后平铺一张旧报纸,用脱了米粒做成的高粱刷子,粘了浆糊在报纸均匀刷一层,然后把穿破了或是一块块的布头,㩐展了,平平整整贴在报纸上,就这么一层又一层把布粘上去,大概五六层或是七八层就可以了,然后在房屋的墙上刷一层浆糊,把糊好的铺陈粘在墙上,这样即平展又不变形,而且易干。趁铺陈在晒干的日子里,女人就开始打麻绳。打麻绳,材料有两种,一种是白麻,一种是黄麻。一片长长麻条,撕开几条,把一头的麻绳牢牢地绑在八掉中间三寸之长的铁钩上,然后右手紧抓铁钩绑的麻绳,左手伸展开来旋转八掉两头,八掉嘟噜噜欢快轻松自由的旋转起来,这样分开几片的麻绳在八掉不停的旋转之下,就不断地不断地紧紧缠绕在一起,最后就凝结成一段结实而又牢固的麻绳,然后把形成完好的麻绳缠绕在八掉两头,接下来,依旧是这个动作。麻绳要多打些,家里人多,又是要做夹鞋又是做棉鞋,都离不开麻绳。麻绳打好了,铺陈也干了,然后找了鞋样,剪了鞋底剪鞋帮,鞋帮的表面要糊一层体面好看的布,鞋底鞋帮包了一层或白或黑的边,接下来,就开始用麻绳纳厚厚的鞋底了。纳鞋底,必须要戴了顶针,也必须备有一把铁改锥。改锥穿过厚厚鞋底,然后再穿过纫了麻绳的针,长长的麻绳被“嘶嘶”拽出鞋底,拽完了,然后用劲扽,扽结实了,就开始纳下一针。一双鞋底,就是在这样反反复复不惮其烦不惮劳累之下,而完成的。放学的紫菊经常看到大婶大娘们坐在门槛或门槛外石墩上做布鞋,她们还时不时的把针头放到头发里,来回蹭蹭。后来紫菊问了大萍姐才明白,原来是针尖蹭了头皮上的油,针就容易穿过厚厚的鞋底了。鞋帮鞋底都缝好了,最后,就是绱鞋。鞋帮鞋底放在她们的大腿上,改锥一点点穿过厚厚的鞋帮和鞋底,然后就是长长的麻绳“嘶嘶”浅浅鸣叫着穿过厚厚的鞋帮与鞋底,把麻绳用劲地扽,扽紧扽结实了。不一会儿,一双鞋就完美地展现在你的眼前。大婶大娘们长长舒了口气,乐呵呵地端详着怀里这双来自不容易的鞋。紫菊穿的这双绣了小鸭子的鞋有点大,大萍姐就寻了根布绺条,把两边的毛边折到里面,然后叠合起来,用针线繑了一根好看的鞋带,在鞋后帮对接缝上把鞋带缝在上面,缝的结实牢固,一系,就不掉了。三富穿的那双鞋有点小,不过家里有鞋扳。那是一个小巧而又光滑黄色的铜的鞋扳。如今,那双绣着小鸭子的鞋子,还珍藏在家里,这双鞋它太结实,至到紫菊的脚再也挤不进去了,它还没有烂,所以,紫菊就舍不得把它丢弃了。老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王翠珍,在紫菊的心里,这个名字又响亮又美丽。

老师准备给她补数学课了。 空荡荡偌大的教室里只丢下老师和紫菊两个人,显得异常的寂静,异常的冷清。老师把挂在墙角的煤油马灯,点亮了放在她们面前的书桌上,然后撮了一小铁畚箕煤炭,倒在她们身后的铁炉子里,她微笑地看了看毫不情愿倔的像头小牛紫菊,然后拽着她衣裳的一角来到铁炉前,把紫菊抄在棉袄袖筒里的两只冰凉的小手拽出来,放在火炉上空说:“烤烤,暖和了,我们再补课。”紫菊这才微微抬起头来,望着老师,胆子大了许多。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老师的话语充满了蔼然和亲切,像她的姐姐。过了会儿,老师摸摸她的手,热彤彤的,便说:“我们开始补课了。”于是她们坐在书桌上。老师在练习本上,出了一道三位数减一位数的减法,轻声地问道:“五减去六,不够,怎么办呢?”

紫菊没回答,一脸的不屑,闷声闷气地说:“我不喜欢向别人借!”

老师接着说:“那我们只有向邻居帮忙,向他暂时借,邻居的位置在十位数的位置上,所以,我们最少要借十个,再加上这个五,就变成了十五,当下,就是十五减去六,那么就剩下几了?”

紫菊脱口而出:“九。”

老师很高兴,表扬道:“不错,脑袋瓜挺灵的吗!”然后,她“沙沙沙”在练习本上出了一道三位数减两位数的题,放到紫菊面前说:“算吧,算好了,给我,记得要检查哦!”

紫菊动笔算起来,刚刚写了一个字,就停顿了铅笔,头低的简直就要碰到练习本了,就再也不肯动笔了。老师看她这样,但是,和声细语地说:“没算完,怎么就停下来了呢?”紫菊不吭声。老师仔细一看,原来是算到了要向前位借数了,就说:“不够减,就像前位上的邻居借呀!”

紫菊一听,嘟着嘴,嘟嘟囔囔道:“为啥,你们都喜欢跟别人借,就不会想个别的办法呀,为什么非要这样呢?谁规定的。”

老师一听,仍旧平和地说道:“比个例子,如果有人需要向你借东西,你借吗?”

紫菊想了想,说:“乐意就借,不乐意,就不借。”

“看来,你长大后,一定是个吝啬鬼!唉!对了,谁规定的?问的对,这是数学的定理,这定理是先人伟大的数学家正确算出来的,这就是定理。这会,你应该明白了吧?”老师满腹希望地看着紫菊,希望她能明白。紫菊感觉自己听明白了,所以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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