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男人,便是村委会派的那两个人。大萍气愤地说:“你们心眼儿咋这么孬呢,想憋死我呀?憋死了我,你们是要偿命的!”这两人一听,有道理,所以没有说话,也没有不让大萍上茅厕方便。就这样,大萍去了茅厕,那两个人竟然紧紧跟在大萍屁股后面,快到茅厕的时候,大萍突然站住了脚根,没回头,气恼地问道:“你们也进来吗?”那两个人看见大萍突然站住了,他们也赶快收住了脚步,听到她这么一说,两个人脸都红了,其中一个人忙不迭道:“你去你去,我们就不跟进去了。”然后两个人倒退几步,站定了脚跟,等待大萍出来。他们好像是吃了上次的亏,汲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一定不能让大萍再给来个神不知鬼不觉高明的金蝉脱壳办法,逃跑了。所以,两个男人半步不离开茅厕,一点不敢马虎分神,村长交代了:这次是关键的一次,绝对不能放跑了,放跑了,就追你们的责任不说,到最后,你们连一分酬劳也拿不到,还有,你们以后就卷铺盖走人,大队不再重用你们;要知道,这可是国家政策,超生,不但给小家庭带来贫困,同时也给国家带来贫困;要知道,国家的土地是有限的,当今中国农民比例是国家的百分之快七十呀!国家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农民老百姓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咱们农民老百姓哇!同时,也是为了国家哇!所以,两个人牢牢记得村长字字掷地有声的一大长串的话,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大意。两个人以为大萍是小便,站了会儿,她还没出来,又站了一会儿,她还没有出来,于是两个人同时想:懒牛上坡屎尿多,算球,抽根烟,解解乏,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圪蹴下,掏出烟袋,卷起了旱烟。两个人吐着一圈儿一圈儿飞舞荡漾开去的烟雾,很解乏,很惬意。这两个男人搞计划生育工作,可谓是精忠为国效劳,他们不是去那家盯梢,就是去那家蹲守,多些天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大萍小便了之后,偷偷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他们抽烟,抽的兴的,抽的陶醉自我的时候,她紧紧抓住这瞬间就消失的机会,万分谨慎翻过半人高的茅厕矮墙,蹑手蹑脚尽量离他们愈远愈好,焦急地祈祷着:老天爷,千万,千千万,不能让他们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直跳到嗓子眼儿。眼看就逃出医院的大门口,猝然,她踢响了脚下一块石头,恰好惊动了他们。那块该死的石头,害的大萍逃跑失败。大萍又被反锁进房屋里,她此刻几乎是万念俱灰了,垂头丧气地傻坐着,一直坐到天亮。
天亮了的时候,镇医院来看病的人倒是寥寥无几,大多来的竟然都是挺着或大或小肚子的妇女,她们都被定为超生的妇女。并不宽敞的医院大院里,拴满了驴车马车骡车牛车,医院外还有很多。那时候,代步的工具,除了几辆洋车,大多就是原始的骡马车。做了流产引产的妇女,肯定是疼痛难忍身体孱弱,所以,必须由骡马车拉回家去。大萍是属于快临盆,肯定是引产了。大萍听到屋外边一个女人说:“流产不太痛苦,引产,对女人身体伤害太大,也让女人撕心裂肺,因为要把孩子一块一块的剪……”她突然不说了。大平听到这里,吓得脸色惨白。大萍引产的手术被安排在后面。大萍又要去茅厕方便,这次是她真的憋不住了,村委派的那两个男人,依旧是紧跟大萍其后。大萍到了厕所,准备方便,突然看见茅厕大坑里成了血的颜色,而且隐隐约约看到小孩的一块块破碎的肉体,惨不忍睹,她“啊”惊叫了一声,便瘫倒在地。茅厕外的两个男人都听见,犹豫了片刻,感觉不妙,不管那么多了,小心进了茅厕,一眼就看到大萍瘫倒在地,两人上前一看,只见大萍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昏死了过去,两个人吓坏了。大萍被医院的救护人员抬进房间,赶快抢救,过了半晌,大萍苏醒了过来,但她身体非常的虚弱,所以医院决定等大萍的身体安稳了,再做引产手术。奇怪的是,就在当晚,大萍顺利地生下了早已被判了“死刑”肚里的孩子,母子平安。当大萍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她泪光点点,蜡黄消瘦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的微笑。
紫菊感叹道:这就是母亲!但是,紫菊依旧迫切的想知道大萍生病的过程。大萍微微一笑,自我解嘲地说道:“看我这点儿球命!”大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落到如今悲惨的境况,却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命太苦。其实,她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诚然,是有原因的,但她却把这些来自他人和自己的原因,合起来,说成了这是老天爷给自己安排好乐的宿命。
大萍又喜得一个健壮的小子,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又苦又累,但是她心里充满了幸福和甜蜜。孩子快一岁的时候,大萍在喂孩子吃奶的时候,无意间突然感觉左乳下方疼痛,一摸,摸出一手指肚大小的疙瘩来,她跟婆婆讲了,婆婆轻描淡写的说:“没事,上火了,火疙瘩,是奶水憋的。”她一副司空见惯的态度,然后,用嘴巴吮吸大萍的火疙瘩。所以,大萍根本就没有把火疙瘩当回事。
时间过去半年了,那左乳下的疙瘩更加的大了,有杏核那般大。大萍就又跟婆婆说了,也跟男人说了,男人满不在乎的说:“我又不懂,你问孩子奶奶。”然后一拍屁股就走人。婆婆呢,依旧是按照土办法,吮吸火疙瘩。
一天,大萍邻居媳妇儿来串门,见此情景,让大萍去村里卖药的药铺去买些止痛药,大萍就去了,吃了之后,还真管用,不疼了,可是不吃就痛。就这样又过了三个多月,发现那疙瘩是愈来愈大了,大萍就又去了药铺,卖药的给拿的依旧是消炎药。大萍就吃了,好像感觉不太痛了。又过了四五月,那疙瘩有又长大了,大萍又去村里的药店买药,她又换了一家药店,卖药的说:吃药肯定控制不住的,输液吧,来的快。大萍就听了卖药的,输液体。液体隔三差五的输,止痛药消炎药也吃,大概又是一年多,左乳下的疙瘩长大到乒乓球那般大。大萍在这疙瘩越来越大看病的期间:首先是婆婆用土方法吮吸疙瘩,说可以把里面的毒和脓吸出来;然后就是吃止痛药;消炎药;打针;输液。大萍是换了将近十家的药铺,换药铺的原因,希望就是能幸运的碰到能治疗她的病,不幸运的是,结果没有一家药铺能治得了她这病。在这快三年多的时间里,大萍吃药打针输液,把家庭微薄的收入,花的所剩无几了。
邻居媳妇来串门,大萍就像往常那样,依然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儿,跟媳妇儿拉闲说了此事。媳妇儿一听,果断地说:“肯定不是小的毛病,赶快去西城大医院看看去,不能耽误了。”
大萍这才感觉到了害怕,然后跟男人去了县城医院。年近花甲医生对大萍他们说:“我们这县医院,医疗器械和医术落后,拍的片子也是模糊不清,不过,根据我多年看病的经验,不是太好的病,一定要去大医院看,不能再耽误了啊。”大萍和男人这才知道了病情严重,不能再疏忽大意了。然后,他们回到家了,借了盘缠,借了看病的钱,东筹西借,借了不到一千块,坐上公共汽车到了张家口附属医院。拍了片子之后,大夫说:“目前看片子,不是良性肿瘤,就是恶性的,结合你们说的,恶性的可能性大些,当然了,只有做了手术,检验了,才能确诊是什么性质的。”然后,大萍就被安排住了院。
大萍讲述到这里,紫菊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幕。紫菊和大嫂下了公交车,走进大萍的村庄,此时,天色阴沉晦暗。她们找不到大萍家准确居住的位置。紫菊毕竟有三年之久没回来过了,虽然村庄变化不大,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变化,恰好此时,有位干瘪黑瘦身材矮小五十多岁的汉子,主动向她们搭讪,于是紫菊就向他询问了大萍家住的地方,汉子很热情带领着她们去大萍家。汉子对她们说道:“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看病,太……挣钱了,唉,你们做这营生了吗?”
紫菊被问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所以就闭口不答。然而他似乎是装了满肚子的话,不吐不为快,说道:“开药店太挣钱了,常言说的好,黄金有价,药无价吗!”到了大萍的家门口,他依旧在自我尽兴地唠叨着。大萍生病的三年里,家里几乎是把钱罄尽了,病也没有看好,结局更加残忍的是被耽误了的病情,是再也无法挽回她的生命。所以她憎恨那些为了挣点钱的那些卖药的人,他们竟然是干的是,丧尽天良的事情。紫菊,得知大萍姐居住的村庄,不过四十户人家,不超两千人口,就有十多家的药铺。村里开药铺有没有规定和标准,应该是没有的。但凡你有点钱,就可以像进商品那样买一堆药来,然后就可以在自己居住的房屋里开药铺看病了。开药铺,只要你识字,多多少少懂一些意思,或是你会打针,或是会扎针输液体,但凡满足一项,你就可以卖药看病了。生活在这片靠天吃饭,地无产物,距离北京偏远的农民老百姓,过着清贫与世无争的生活,是真正属于三不管落后偏僻贫困的地方,出现了好与坏的事情,结果就是:彼此善恶相向,自我消化,自生自灭。他们生了病,不论是大病还是小病,皆是依靠村里开的药铺,倘若看不好,就请神驱鬼。紫菊清晰的记得小时候,她生病了,父亲首先是没有给她买药看病,而是夜深人静,给鬼烧纸钱。这招不灵,又等到夜深人静,父亲抓着紫菊的手,便在水井旁,倒转三圈,顺转三圈,是要把附在紫菊身上的厉鬼,转的迷糊了,它就会逃跑了。结果,紫菊的病,突然就好了。还有一次,八岁的紫菊耳朵背后长了个小包,紫菊告诉了父亲,父亲就买了一张粉连纸,从红躺柜里翻出印刷鬼票的木头雕板,印刷鬼钞。到了夜深人静,父亲把一沓鬼票,放在街门口的左边垃圾堆旁,然后点燃了鬼钞,然后,父亲便低声念念有词:“请鬼大仙儿把您的徒弟带走吧,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吧,不要再祸害小孩啦。”然而,过了几天,紫菊耳背后的包是愈来愈大,父亲知道这招不灵,就指点紫菊去村里赤脚医生沈汉林家看病去。沈汉林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不早点儿来看,都化脓了。”紫菊看到他挤出了一滩的脓血。过了没几天,紫菊耳朵背后的伤口就愈合痊愈了。紫菊还清晰的记得她小时候到大萍姐家住亲戚,她婆婆让紫菊在纸上画一条蛇,紫菊很为难,因为她不擅长画画,左右为难之下,还是为她画了。画好了之后,紫菊便问她干啥用,大萍姐的婆婆说:“驱赶作恶多端的鬼神。”紫菊听了之后,吓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倘若不是紫菊再三追问大萍生病的过程,她是不想提起的,她只想说孩子。一说到孩子,她那蜡黄消瘦的脸庞就有了光彩,眼睛发亮,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孩子,却不在乎自己眼下的重病。紫菊不禁想到:大萍姐,你虽然平凡,但是,你是一位善良的母亲,无私的母亲,伟大的母亲,你足以被世界称之为至为令人尊敬的好母亲!正如:世间是残酷的,但上帝是仁慈的,因为,它创造了母亲。
大萍住了四五天院了,可是,没有一个医生来过问,做检查,紫菊感觉不对,想:我姐姐的病本来就不好,为什么医生不赶快治疗做手术,这不是故意耽误病情吗?紫菊就找了医生,医生这才上了心,开始检查,询问病情。做手术的前天,同大萍一个病房的家属,她对紫菊悄悄说:“你姐姐明儿个做手术,最好是意思,意思。”
紫菊听了之后,于是,就在想,家属说的意思意思,是什么意思?哦,明白了,应该就是送钱,说的好听文雅了,就是送礼,聊表心意,作为感谢他们为病人做手术。表面上是这个意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老百姓真实的心理:就是求求各位医生,我们已经是倾家荡产了,就行行好吧,尽力救救我们的亲人吧!紫菊没有说一句话,然后走出病房,她敲开了给大萍做手术医生的房门,医生不在。后来在走廊碰到了医生,紫菊看看四下无人,赶快把一百块钱塞进医生的白大褂的口袋里,医生的脸顷刻红了,小声说:“我不能收。”
紫菊也小了声音说:“应该的,谢谢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的姐姐!”
大萍终于做了手术,医生告知是恶性的。紫菊听到这个不容置疑的检验报告,她异常的冷静,没有哭,只是想起了大萍姐的前半生的过往。大萍姐从一生下就生了病,差点儿背过气去;她十五岁那年,头上长满了虱子,头上涂了六六粉闹虱子,竟然中了毒,倘若不是父亲发现及时,她就没命了。大萍姐她的童年,本该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是无忧无虑快乐的童年,但是,她没有。而是,要负责照看紫菊。大萍姐长成大姑娘了,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她为了哥哥结婚的彩礼,为了给弟弟看病,所以,她嫁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嫁给了她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大萍姐的前半辈子,是时间运不齐,命运多舛,如今,她竟然还要得这个深恶痛绝的病。紫菊想到这里,她是椎心泣血,泪如泉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