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吃了药之后,渐渐的咳嗽轻了。他休息了会儿,手握铁耙,把地搂成大小几乎一致平坦整齐的菜畦,然后,又迈步丈量地,观看角度,挖了栽树的窝。父亲计划好了,要栽苹果树。父亲是个做事细腻的人,观看角度,就是让每棵树,都能吸收到充足的阳光。树窝挖完之后,父亲背着手,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欣赏着换了土质平坦的地,欣赏着一畦畦齐溜溜的菜地,还有挖好的树窝,他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植树节转瞬就到了。父亲到集市上买了果树苗。其实不是果树苗,是山丁树,一种野果树,它的果实很小,又苦又涩。等到树活了之后,在今年的伏天把它改接成优良苹果树。改接这技术活,父亲会,不论是芽接,还是木接,还是劈结,父亲都会。在大集体时期,村里大队集合村里的人们,在村南村东栽了两片这样的山丁树,村里没有技术员,就派了人,到千里迢迢的山东请了技术员,为了作长远打算,村大队书记就在村里寻找出四个识文断字的人,跟着师傅学习,其中,就有父亲。大集体解散后,果树分户,家家都有。村里的人们就请了村里那四个剪树师傅,一两年下来,凡是让父亲修剪苹果树的人家,苹果树年年都结,而且不少,产量不低,然而,那些请了另外三位师傅修剪的苹果树,不但年年结不多,反而,树倒是长的郁郁葱葱,而且,他们跟人们要的钱也多,还不赊账。后来,人们大多数都让父亲修剪果树,结果呢,年年结苹果,年年收成不少。父亲从来不跟人们说价钱,凭他们自己的心意给,多了不收,少了不嫌,不给,不讨要。
今天紫菊逢礼拜,紫菊扶小树苗,父亲填埋。树苗栽完之后,父亲让紫菊回家拿菜籽去。父亲看着小树苗,高兴的想:我要把这二十多棵山丁改结成好品种的果树,伺弄的好好的,两三年后就能结果了,就可以卖钱了,孩子们的日子就好过了,然后,种上各种各样的菜,孩子们就有菜吃了,想吃啥就吃啥。紫菊拿来一个大牛皮纸的包,里面是一小包一小包各种各样的菜子,包装上还写着菜籽的名字。紫菊知道父亲要养菜苗了。养菜苗是一件细致的活儿。紫菊给父亲打下手,便静静地看父亲养菜苗的细致过程:首先把地浇灌了,然后等不泥泞了,用铁锹把下面的土翻上来,打碎了,用手把小土坷垃揉细了,用铁耙把地搂平整了,然后,均匀有致撒上种子,用稀碎的土掩盖了,最后上面再覆盖一层薄薄的细沙,这样的好处就是不论天旱雨涝,对幼小的菜苗起都到很好的保护作用。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做事细腻的人。
一个月后,庭院是另一番景色。苹果树苗长出了绿叶,一排排的菜畦里种满了菜:有菠菜,有西葫芦,有水萝卜,有黄瓜,有芫荽,有疙瘩白(茴子白),有西红柿……,长势旺盛,不像从前的菜,总是干巴巴的,长不起来。菠菜和西葫芦是早菜。西葫芦开花后,父亲每天清晨一起来,就先对葫芦花。就是给葫芦花授粉,不然,成活率很低。
父亲喜欢花,姐姐们也喜欢花。初夏,庭院菜畦周边的花卉,绽放的五彩缤纷,花香四溢,蝴蝶在花间飞来舞去,蜜蜂也不闲着,嗡嗡嗡地飞来窜去,忙碌着采蜜。花种繁多:喇叭花,指甲花,念珠珠,步步登高,桑格花,沙蓬花,山丹丹,根茎的有美人蕉,西番莲,柳叶桃,太多了,太多了。总而言之,但凡是开花就叫花,不开花的有万年青,嘟嘟扫(扫地草)。庭院的窗台上还有盆养的根须花,倒挂金钟,杨秀秀(绣球花),朱顶红,等等。偌大的庭院里,经过父亲辛勤劳动更换了土壤之后,树木,蔬菜,花草,充盈了勃勃生机。这就充分的体现出了,父亲很爱孩子,希望孩子们过上美好的生活。
仲夏,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父亲对大萍说过:瓮里的粮食,估计是接不上秋粮了,现在菜多,多吃菜,少吃粮食。一天午后,紫菊和大萍两个人在家,紫菊在庭院看书,忽然看见大萍姐背着什么东西。紫菊就好奇的问她背的什么?大萍姐结结巴巴地说道:“姐跟你说,但是,你千万不要跟咱爹说啊?”紫菊嘿嘿笑着答应了大萍姐。大萍姐小声地说道:“咱们邻居粉姑婶,太可怜了,那天我去她家串门,看见娘仨喝小米粥,那粥,是稀汤寡水的,我问她怎么那么稀,她还不好意思说,是她大闺女说了真话,是家里没有粮食了,借也借不到。”
紫菊说道:“不是咱村大队给他们分了几亩地了吗?”
“那几亩薄地,能打下粮食呀。”
“可是,咱爹说过了,咱们的粮食都青黄不接了。”
“可是,她借不出粮食了,姐就给她半口袋玉米面,以后,准不会给她了,再说,咱家院里有这么多菜呢。”
“唉,对呀,把我们的菜给她,也能当饭吃啊,走,我去给她们摘菜去。”紫菊撂下手中的书,提溜着箩筐跑到菜地里,摘了西红柿,黄瓜,还有根达菜,她㧟着箩筐,大萍姐背着玉米面粉,姐妹俩送给粉姑婶。后来,过上数天,紫菊就会摘一些菜,送到粉姑婶家里。
盛夏的傍晚,有些燥热,天渐渐黑透了时候,一阵阵凉爽惬意的风就徐徐送来。这里的气候,是一年四季分明,盛夏,也不炎热。如今,家里就剩下大萍和紫菊,还有父亲和三富。二萍和二富在前个月,投奔大富去了,在那里干活挣钱,养活自己。大萍和紫菊睡一个房间。姐妹俩钻进被窝里,睡不着,大萍姐就给紫菊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紫菊听得害怕极了,就钻进大萍姐的被窝里。大萍姐就不讲了,还是睡不着了,然后她忽然问紫菊:“你说咱村那韩老汉家的小子,咋样?”
紫菊愣了愣,问道:“什么,咋样?”
大萍掩嘴笑着说道:“真偢!”然后就闭嘴不说话了。
紫菊不服大萍姐骂她偢,倏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来,就是前段日子,同学说,有人给她姐姐说媒。于是,紫菊就说道:“你才偢了,你是不是吃准那小子了,那就托别人给你顺媒啊。”
大萍姐的脸庞呼就红了,赶紧说道:“你净胡诌。”然后转过身,不理紫菊了。
紫菊就想:大萍姐才看不上那小子呢,人倒是长的人高马大的,可是,他没有娘,就一个爹,爹还是个拐子,而且,家里穷的叮当响,还不如我家过光景好了。她想到这里,就睡着了。
后来,紫菊渐渐地发现大萍姐,发生了悄悄的变化,她开始喜欢打扮自己了,衣裳穿的整整齐齐,搭到屁股上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子,辫的光溜溜,脸上的笑容多了些。
忽然有一天,三富生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于是,父亲带着他去了镇医院,镇医院的医生告诉父亲:你孩子的病,不寻常,我们医院看不了,你还是去大医院看吧,尽量早点看,晚了,恐怕会残废了。原来,三富一生下来,就发现脊椎里有个小肉球,小肉球随着他的年龄也在增长,如今,肉球长到乒乓球那般大了,他便经常疼痛,可是现在愈发的严重了,有的时候,疼起来,连腰都直不起来。父亲一听到去大医院看病,又听医生说,看好这病,要需要很多的钱,他是又焦急,又是害怕担心,是愁苦不堪。
放了暑假的紫菊,快要开学了。她今年上中学了,村里的中学在四年前就取缔了,所以,她要去乡里上中学。这天,她在家里拾掇上中学的行李和学习用品。倏然,看见父亲带着两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庭院。父亲很客气把他们带进了另一厢房里。紫菊感到很好奇,没有跟进去,而是,弯着腰,悄悄地圪蹴在窗外下的台阶窃听。她现在长大了,不再像往昔的那个总爱出风头,又莽撞的小姑娘了,她如今变了,变得文静了。她听到:“你闺女多大了今年?”
“不小了,二十一岁了。”父亲的声音
“是不小了,你看我给你领的这个后生,怎么样?”
“嗯,挺好的,不过,说实话,个子小了点,也瘦。”父亲犹豫了会儿说。
“你甭看他瘦小,可是人家是有手艺活儿的,裁缝,而且他和他娘两个人做,你想一想,人家过的光景能赖吗?”
“也对。”父亲又说道:“后生,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
“你们坐着,我去村里的皮毛厂叫我大闺女去。”
紫菊赶紧跑到一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观赏花朵。她忽然听到父亲说道“紫菊,你赶紧去皮毛厂把你大萍姐叫回来。”紫菊应着,一溜烟儿跑着叫大姐去了。回来的路上,大萍姐询问紫菊:“咱爹好好的,为啥让我回家”
紫菊回答道:“我也莫明其妙!”她向大萍姐眨眨眼睛。
大萍姐笑了,道:“现在长大了,学会用文绉绉的词语来回答我了,真的不知道吗?你是不是,学会哄我了?”
紫菊委屈地说:“你千万别冤枉我。”
大萍姐笑嘻嘻地摸摸紫菊的头,姐妹俩走进街门,紫菊直接把大萍姐带进父亲在的那厢房里,然后,她就出来了。她仍旧在蹲在窗外的台阶窃听。
“大萍,这个是你叔叔给你介绍的对象。”父亲说。
没有听到大萍姐说话。
过了一会儿,听到:“闺女,叔叔知道你嫌弃后生长的不大,可是个子再高,也没用,人家后生有裁缝的手艺,你将来嫁过去,肯定会有好日子过!”
大萍姐还是没有说话。然后听到父亲说:“你出去吧,年轻人,懂得啥?”
紫菊看到大萍姐出来了,她满脸的不高兴,她没有理会紫菊,就又去皮毛厂干活儿去了。
晚上的时候,大萍和紫菊躺在被窝里。紫菊小心翼翼地问大萍姐:“姐姐,是不是有人给你说媒了?”
大萍姐没好气地说:“嗯”就不说话了。
“那你吃准那后生吗?”紫菊又小心试探地问。
“哼,谁稀罕他,又小又瘦,还长相不好。”大萍姐终于说话了,但是她心情很糟糕。
“没吃准,就跟爹说不同意呗!”
过了半晌,大萍姐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三富的病,不能再拖了。”
紫菊赶紧说道:“不行,我就不上学,再加上你在皮毛干活的钱,给三富看病,这不就解决了燃眉之急了吗?”
“小孩子家,那才有多少钱?远远不够三富看病的钱,父亲问过了,前前后后,要很多的钱。”
“你成大姑娘了,反正是要嫁给人的,你原来不是说起过咱村那个韩老汉的后生吗,他比那个小子好多了,如果,你不敢跟咱爹说,我去帮你说。”
“甭介”大萍姐急忙阻止。
“可是,他家穷的叮当响,是拿不出咱爹想要的那么多彩礼的。”
“彩礼?咱爹要多少?”
“要四千块。”
“四千块?”紫菊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现在村里娉闺女,彩礼最多是两千多点。父亲竟然跟大萍姐多要一倍,简直是太不合情理了。紫菊为大萍姐打抱不平,可是,怎么跟父亲讲道理呢?她忽然踌躇了。她想了一阵子没有良好的办法跟父亲说,然后,就问大萍姐:“姐姐,你说,咱爹为啥跟你要这么多的彩礼?”
“那是,嗯,那是三富看病,差不多要这么多,再说了,韩老汉家光景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钱。”
“那你说真话,你同意这个后生吗?”
“当然同意啦,不同意,我会跟爹说的,你就甭瞎操心了,拉灯,睡觉。”大萍姐就把灯拉灭了。紫菊便不再说话了。
紫菊还是不相信大萍姐的话,又问“那你不稀罕那个韩老汉的儿子啦?你敢肯定,你选了那个人,今后,不会后悔?”
大萍姐突然掉过头,背对着紫菊。
过了一个礼拜之后,那个说媒大叔带着给大萍说的对象来了,对象的手里还提溜了一盒点心。紫菊听到他们谈话,知道大萍姐在下一个月初结婚典礼,而且,她亲眼看到说媒大叔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兜。他把提兜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掏出一个蓝布包裹,款款地放在桌子上,解开打的结,里面是四捆用毛线捆绑的钱,是十块或是二十块纸币。他推到父亲的面前,说:“这是四千块,你点点。”
父亲客气地说:“不用点了,我还不信你!”
父亲出了房门,吩咐紫菊:“今儿晌午饭,媒人和你姐的女婿在家吃饭,你去菜地里拔菜。”紫菊就去拔菜了。当她拔菜的时候,看见大萍姐和她未来的女婿厮跟着走出家门。紫菊注意到大萍姐的脸庞上,并无喜悦,忽然,紫菊看到她脸上有了笑容,但是那浅浅的笑容,是挤出来的,叫做强颜欢笑。然而,她的女婿竟然是乐的眉开眼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