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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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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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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寨》连载

第九章 治丧事满仓重情大出手, 哭赵乔众人伤痛放悲声。

最先发现赵乔跳水的是一个开车经过石门的司机马师傅。马师傅是河南人,他那天正拉着一车煤经过石门,当车经过石门前的时候,他看到了河道中的赵乔,他感到一种怪异,天都快黑了,这个女人在这里干什么呀?他停下了车,想下来看个究竟,当他定睛细看的时候,他惊呆了,那岸边的女人已经跃身潭中了。他急急地跃身下河,但是自己不会水,这可怎么办呢?他又急急地爬进车里,鸣起了车喇叭,十分钟之后,终于拦下一辆出山的大货车,马师傅伙同车上的两个中年人一起想了个办法,将车上的一条大绳系在岸边的一棵大松树上,用绳的另一头绑在马师傅的腰上,他们商定,不管摸不到人还是摸到人,一分钟拉一次绳。马师傅深吸一口气,跳下潭去,摸了西边摸东边,直摸了七八次,哪里摸得着呀?累得马师傅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直喘粗气儿。这时,几辆拉柴的架子车出得石门来,拉柴人见河道里有人,就停了下来,令司机将车灯打开,直直地照着那水儿,整个河道立即亮堂起来。打柴人之中,有两人是柳湾的,深得水性,听到有人落水,两人立即跳下水去,起起伏伏共摸了有几十个来回,最后才在潭底靠西边的一个怪石缝里找到了赵乔,找到赵乔之时,赵乔已经被一群红尾巴鱼包裹成一个大球儿,那摸到赵乔的人讲,他当时当是一群鱼儿,就没有到那边摸,最后寻遍了所有该摸的地儿,心里想不对啊,就伸手摸了过去,没想到,鱼群之后,竟是赵乔的身子。赵乔是被两个人抬着拉上岸的,她的面容平静,嘴角荡着一层淡淡的微笑,她的头发如黑色的瀑布一样遮着那张秀美而白净的脸。那马师傅浑身打着颤,见人捞上来了,激动得手舞足蹈:“快快快,做人工呼吸,也许还有救!”柳湾的那个下水的长者用手翻了翻赵乔的眼皮,听听她的呼吸,号号脉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人不行了,别再折腾了!”这时,另一个下水的后生忽然大声喊了起来:“不对,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让我想想!”他站起了身,挠了挠光头,不一会儿,他重重的一拳砸在马师傅的肩上:“嗷,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她是杨柳寨的,对对对,杨柳寨的!”另一个似乎也明白过来了,“对对对,杨柳寨的,没错,姓,姓赵!”

柳湾的两个人将赵乔平放在柴垛之上,并对那三个司机一抱拳:“这样吧,你们先上路,有空到我们柳湾去玩!人吗,我们邻村的,我们顺道送回去。”

满仓和桂花是在回家的半道之上知道消息的,送信的是四队的长庆,长庆跑得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见到了满仓,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满仓家的门前围了好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们围着柳湾的两个人问着出事的经过,有心疼的老妇人急忙从家里拿来衣服让两人换上,那后生冻得是嘴唇发青,上下牙齿直直地打着架。有人就端来了两碗开水,两人直直地喝了下去,顿觉舒坦多了。

满仓一家人跌跌撞撞地赶到家门口,人群即刻闪出一条道来,满仓直直地来到赵乔身边,赵乔已被平放在一块木门板上,她的面容依然在微笑,嘴唇青得发紫,微微张着,好像在说,满仓啊,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太长了,太长了!看着看着,满仓一头扑倒在赵乔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他拼命地摇着赵乔:“赵乔啊赵乔,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啊!你这一走,咱们的孩子谁来照看啊,孩子还小,你就这么忍心离他们而去啊?……”满仓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哭,桂花和解红、红耀、解放也都大声哭了起来。一时间,四下里哭声一片,看景的人都抹起了眼泪,这叫什么事啊,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呀!

赵乔的灵堂设在前厅里,赵乔的遗像是一张她结婚那年,满仓带她到西安城里照的,她的皮肤是那样的白,眼睛是那样的大,眉心的美人痣好像在动在说话,那黑白相间的眸子里,似一汪春水一样闪动着一层灵秀之气。

在满仓家门前的大土场之上,满仓、桂花领着三个孩子在烧纸山、纸马,那纸山和纸马在紫红色的火苗中噼噼叭叭作响,一股蓝色的烟柱直直地冲向夜空。

一时间,杨柳寨的各家各户都派有人来,有送一碗米的,有提一笼自家院里的秋萝卜的,有扛一捆自家在山里砍的干柴火的。没有带东西的,就等在那里,等待主人发话搭搭手帮帮忙。无论如何,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满仓家的事,也就是全杨柳寨的事。人再怎么穷,总得让死者入土为安不是,众人帮忙大伙搭手,没有过不去的坎,跨不过的河啊!

晚上十一点多钟,满仓让忠信将送来的东西一一记账,让金堂、庆福招集各家的代表开会。金堂、庆福选了三十来个精干的人手之外,让其他人先后回家去睡。

金堂、庆福安排了赵乔的治丧人员名单后,指定了第二天到满仓各亲戚家报丧的人选,然后,让忠信将各人的职责明确后,写在一张大白纸上,张贴在前厅的前墙上。

满仓不放心,细看那执事名单,名单如下:

总执事:金堂。

帐房:庆福。

礼单:忠信。

厨房:张柳儿、叶娃。

大盘:黑虎、选娃、长庆。

小盘:丑石、柱头、椿树。

火执事:狗旺、哑巴。

水执事:黑脸、憨憨

第二天一大早,各主要负责的人都来到了。本来端大盘的选娃,被金堂、庆福叫到一边,叽咕了半天,让他将自己做木工的家伙都拉出来,并给他搭上有点手艺的后生做下手,在满仓家的院子里,用满仓昨晚从木板楼上卸下的几块柏木板钉制一口棺木儿。选娃晃着大脑袋直喊:“其他活儿没啥说,棺木这活儿,没有做过,不敢,不敢!”金堂直直地说:“话已说到这份了,这事唯你不成,满仓说了,做结实点就行,你的手艺和脑子,满仓信得过!”选娃还要推诿,庆福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一推:“你看你,婆婆妈妈的,人家叶娃当年怎会看上你,就这样了!”选娃只好作罢,领了两个后生去院子里看木板。庆福一拍金堂,金堂眼珠子一转,急追过去:“选娃听着,到明天下午,棺木必须做好,,不行的话,晚上挑灯夜战!”

庆福忙完了选娃这边,随后又派了黑虎带了几个后生,各挑担竹笼儿,去五里屯疏菜市场买制作席面的菜肴。庆福将一张菜单塞进黑虎的手里,并再三叮咛:“快去快回,将价压低一点!”黑虎看那菜单,内容如下:白萝卜一百斤,红萝卜十斤,莲菜十斤,红薯二十斤,白菜一百斤,大葱,五斤,大蒜,五斤,生姜,四斤,五香粉,八斤,清油,四十斤,肥肉,五斤,精肉五斤,散装白酒,五十斤,稠酒,三坛,羊群烟,十条。

金堂来到满仓家门前的大场上,长庆、椿树、丑石正和一群人挖坑搭建大棚,在大棚的边上,狗旺带了几个后生在搭建灶台,泥坯是从狗旺家借来的。狗旺本想换一换跑烟的土炕,满仓家出了这事,也就先借过来用。几个后生扛了从各家借来的大小不同型号的生铁锅儿,并告诉金堂都借了谁家的,金堂一一登记在案,并在每口锅上贴上了号儿,然后,金堂叮咛闲下来的人,到各家再借二十张方桌,三百套碗筷,一百个小碟子,并一一告知了谁家有什么,不要跑了冤枉路。

刚安排完这边,庆福跑过来叫住了金堂,说叫丧的人还没有安排,金堂眉头一皱说:“还是让忠信带上两个后生去吧,这事是大事,一般人办不了,随礼那边,你可先顶一顶,你的文笔也不赖!”

一时间,刘满仓家的门前屋后,人头攒动。满仓一个人站在后厅里皱着眉头。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将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啊!不办吧?赵乔跟了你一辈子,这最后一别,你不能让人家冷冷清清不是,你刘满仓将人家热热闹闹地娶过来,也就有能耐将人家热热闹闹送上路。可办完这件事,家里的开销可咋办呀?揭不开锅咋办?赵乔啊赵乔,我可怎么办呢?桂花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她红着眼睛说:“当家的,先送我姐高高兴兴热热闹闹上路,不要想那么多,车到门前必有路,这世道再怎样,总要给人活命不是,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不是还有三个孩子吗?你怕什么?我们有希望有希望啊!”满仓一把抱住了桂花,大哭起来。桂花急急捂了满仓的嘴:“你哭什么呀,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你都得给我顶着!”说完,抱着满仓的头低声地哭了起来。

满仓家院子的水井边,柳儿、叶娃领了一群妇女在洗刚刚从各家借来的锅碗瓢盆儿,洗完后还要洗各家各户送来的一些零散的蔬菜,共有四大筐。叶娃一边洗碗一边说:“你看人家柳儿,手就是快,你说这世道就不公平,你让人家柳儿手快,还让人家生得那样俊,好事都让人家黑虎给占完了,黑虎这小子真有福啊!”听到这话后,柳儿的脸一阵阵发红发烫:“你看你看,嫂子你说的那里的话,这上天怎就不公平了?”

这时,肖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妹子说什么话呀?什么公平不公平,这老天爷,公平着呢!给了你这点好,就会给你搭配上那点不是,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更何况人呢!"

柳儿抬头一笑:“嗷,肖主任啊!什么风将你吹来了,最近,你们不是在乡上忙活吗?”

肖红一歪脖子:“熊乡长去县上开会,咱村里出了这等事儿,我能不过来看看?再说回来赵乔姐姐对咱这么好,咱又是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擀的细面,你说人家如今出了这等事,咱能不送人家一程?好歹咱在这杨柳寨也呆了这么长时日,也算半个杨柳寨的人!”

叶娃噗嗤笑出声来:“你是杨柳寨的人,对对对,你是杨柳寨的人!”

肖红一愣:“不,不是谁是?只可惜赵乔姐姐走得这么匆匆,她为什么要走?好端端的有什么想不通啊!有一句什么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啊!”

说到这里,众人都叹了一口气。见没人答话,肖红对着后厅喊道:“满仓,满仓,我来看看姐姐,有什么需要妹子帮的忙,你尽管说!”

听到肖红的声儿,满仓拉开了门,刚要出来迎接,却被肖红一把推进了后厅里。肖红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塞进满仓的手里:“这点钱,是熊乡长和妹子孝敬姐姐的,有什么事,告诉妹子?”

满仓推着不收,肖红瞪圆了双眼:“不收,那就是看不起你妹子和熊乡长,妹子跟你急不是!”满仓看没法,只好收了。肖红提出要看看赵乔,满仓带她来到前厅里,看着木板上平静躺着的赵乔,她依然面带微笑,嘴唇发紫,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肖红看着看着,不禁鼻子一酸,低声哭出声来:“多好的一个人啊!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老天爷真不公啊!”满仓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赵乔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听到这话,肖红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赵乔姐姐上个月还同我拉话呢,要教我绣鸳鸯枕,只可惜啊!……”满仓听到这儿,让肖红等一等,不一刻,他拿了一个纸包儿,塞给肖红:“这是我们结婚那年赵乔亲手绣的,我俩一直舍不得用,说等孩子们长大了,留给孩子们做个念想,这下倒好,她答应了妹子,就送给妹子吧!”

肖红慢慢地打开纸包,正是一对鸳鸯枕,只见枕头上方,两只美丽的鸳鸯在荷叶间嘻戏。这一对枕头上,每一针线,每一道波,都安排得是那样的线线入理,针针见骨。看到这儿,肖红的眼一热又哭起来:“这么精美的东西送给妹子,姐姐,你一路走好,妹子会时时记着你的好!”

这时,金堂推门进来,一把拉过满仓去,低声说:“一切安排就绪,你看,这乐人,到底叫不叫?”满仓眉头一皱,仰头看了看屋顶,大声说道:“叫,叫,叫,叫八人的,两班吹!”

大场这边,长庆、椿树、丑石这帮人在搭大棚。大棚初成形后 ,长庆说:“这全村加上亲戚,少说也得六十席吧,这棚有点小,要再加大一点!”椿树、丑石急着说:“这么大的棚,够用了,够用了!如果人多,可以三帮轮着坐吗!”庆福听后,急忙用脚丈量起来,用眼睛四下里扫扫道:“应该够了,够用,不用再建了!”长庆来劲了:“你看你看,我说够用够用,你们反而一个劲地犟,人家主任,那才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哪像你们俩,唉,小虫虫一个!”

丑石听后急红了脸:“我说长庆啊!你也是狗嘴吐不出一颗象牙来,人家说你是老虎屎,你还认为你是啊!你这狗屎能有人家老虎屎堆大吗?”憨憨反问道:“谁说老虎拉的屎堆就一定大,有时饿虎憋了半天,才拉羊屎蛋那么一点屎来!”丑石说:“不管怎样,屎总是屎,登不了大雅之堂,更上不了席的。”见丑石发笑,椿树也搭了腔:“是啊是啊,长庆大哥,你别笑人家了,你是猪别笑老鸦黑,老鸦别笑猪瑟瑟!”

长庆见大伙发话,憋了半天,没想好话儿。

庆福说:“你们几个烂嘴,谁别说谁,谁别笑谁,都是一群乌鸦一群猪,黑成锅底了!”

狗旺砌的灶台已经成型,最后的一个铁锅却怎么也架不好,急得哑巴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狗旺火了,瞪了哑巴一眼:“你咿呀个屁呀,你有本事你来试试!”哑巴不做声了。狗旺在灶台前左转转右看看,忽然,他灵机一动,将铁锅后胡基缝中的一块瓦片巴拉掉了,那铁锅就稳稳当当的架好了。狗旺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笑了笑,大声说:“上泥!”

听到喊声,几个供泥的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将个灶台泥得是平平整整。长顺放下铁锨伸过头来:“狗旺,你给哥哥也过过这一招啊,也好让哥哥在全杨柳寨人的面前长长脸儿!”狗旺笑着说:“想学嘛,不难,你只要能做到两点,我免费教你!”听到这儿,众人都围了过来,想看个热闹。长顺眯了小眼:“说,那两件?”狗旺笑着说道:“这第一吗,就是公鸡能下蛋。”众人听后都大声哈哈大笑。提问第二件?狗旺说:“这第二嘛,你能让你家的狗给猪赶圈吗?”听到这一条后,众人都笑得弯下腰去。长顺瞪了眼噘着嘴说:“这二条,过两天就给你看,这一条嘛,也能实现!”

众人都瞪大了眼,这么苛刻的条件,长顺竟然都能做到,这不是不识抬举嘛?

转眼已是吃早饭的时间,两口大铁锅前,柳儿、叶娃和几个小媳妇正忙着下面条。柳儿将烂得绿油油的两大碗葱花儿倒进面锅里,再将两大碗油泼辣子放在灶台上,这时,帮忙的人都围拢过来,一人一大碗地盛了,找一个地儿或坐或蹲或立或靠的吃将起来。

黑脸吃面的速度最快,声响儿最大。当他去盛第二碗的时候,长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儿:“黑脸,你吃的咋就那么快,别人半碗没完,你第二碗就要盛了,大伙说,今儿这面香不香?”大伙异口同声地说:“香,香,香!”长庆又转向黑脸:“黑脸,我问你问题,你必须回答出来,不然,大伙说这第二碗面能盛不能盛?”“不能,不能!”大伙起哄。

黑脸急了:“好了好了,长庆叔,你问吧,什,什么问题?”

长庆拉长了声儿:“这面条儿香,还是香香的奶头香?”

黑脸的头红到了脖根儿:“好个长庆叔呢,这怎么个比啊?”

长庆脸朝边上一歪:“比成比不成,今个都得比!”

黑脸无奈,只好小声说: “香,香,都香!”

长庆大声说:“那一个更香?只能选一个!”

“只能选一个啊!”黑脸急了“那就奶头吧!”

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柳儿脸红得像一朵桃花,吃到口里的面条差点喷了出来。

金堂喝了一大口面汤儿,笑着说:“长庆啊,亏你还是当叔的人呢,你再别为难人家黑脸了,人家黑脸,好歹有个香香疼着,每天晚上可以疯个大半夜,你长庆啊,可只有对着你家的大黄狗疯了。听人家说,你家大黄狗见了别人疯叫个不停,可见了你,就大尾巴高高翘起,蹬了后腿儿等你整它呢?!”

长庆急了:“金堂啊金堂,菜花嫂子的大奶子还没将你喂饱啊!你那贱嘴能放出什么香屁来?”

长顺一连吃了三大碗,狗旺打着饱嗝道:“长顺啊,人家面条香你就不要命了啊!你就不怕撑死啊!”

长顺笑:“谁让今天的面条这么香啊!我可是第一次吃这么香的面条啊!”

椿树吃了两海碗面条,又舀了一大碗蹲在庆福的身边:“庆福叔,你说这同样是女人,为什么人家柳儿做的面条就这么香呢?”

庆福笑着说:“这面条啊,好比这女人,讲究大着呢,你看,同样的面,同样的油、盐、酱、醋,人与人做出来就是相差万里啊!做得好的,那面儿既筋道,又滑润可口,老少皆宜啊!”

金堂笑道:“是啊,面道就是人道,人家柳儿人俊心细修养高,这面儿也就跟着修养高,黑脸啊,你吃得那么响,你也只有在这儿能吃得这么响,回家后,香香会给你擀老瓮粗的面条的!”

长顺大声喊:“那面条好啊,有嚼头啊!”

柳儿、叶娃一群女人都哄笑起来。

吃完早饭后,柳儿去安排一群女人蒸馒头,馒头大部分是油卷儿,留下一部分做敬桌子的礼馍和返给亲朋好友的回赠馍,其余的做墙秃子。

金堂将所有帮忙的和各位执事叫到一起,悄声说道:“这会儿比较闲了,大伙儿干完自个的事后,可稍稍休息一会儿,但人不能远离,要随叫随到。”

听到指示后,一群后生就商议着玩玩牌,大伙默许后,一窝蜂似的拥到大棚里热闹起来。

半中午的时候,黑虎挑了满满一担蔬菜回来了,后面不远处,几个后生互相换着挑担儿,一共买了四担的菜,黑虎的担儿最满最重。见到菜回来了,众人都围拢过来看看菜的成色,问问今年的价钱。柳儿急急拉了黑虎,叫上几个后生,来到灶间吃饭。饭是剩下的半锅面条儿,柳儿要热一下,黑虎和后生们急着摇手:“面温温的正美,吃着过瘾!”一会儿工夫,小半锅面条儿吃了个精光,众人都吃得满头大汗,打着饱嗝儿,满嘴直喊着香字。吃完之后,黑虎去找金堂报账。几个后生听说大棚里正在耍牌,一溜烟地都穿进大棚里。

中午饭的时候,忠信扛着一面大鼓,带着一行八个人就进了杨柳寨,当乐人们刚跨进杨柳寨的村东口,各人就操起自个的家伙什吹将起来,一时间,整个杨柳寨就热闹起来。乐人吹吹打打来到刘家门前,听到唢呐声,满仓急急迎了出去拉了最前面那位须发全白的老人的大手,将一行八人迎进了大棚边上的一个八仙桌上,并让柳儿给人上茶。

唢呐悠扬的音儿将周围的孩子都引来了,解放挤在最前面,身后跟了虎娃、泥鳅、土豆、解红、红耀等。这群毛孩子的出现,让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眼前一亮。老人扫视了几个孩子,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解放的头上。老人回头问满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看他前庭饱满,浓眉大眼,满脸的福相啊,将来说不准会有大的出息哩!”

满仓淡淡一笑,对着解放说:“解放,还不叫声爷爷!”解放就叫了一声爷爷之后,对着老人说:“爷爷,那是什么东西啊,叫声那么大,那么好听,能让我也吹一下吗?”老人笑着说:“你喜欢吗?你如果喜欢,你愿意拜我为师吗?我可是不随便收徒弟的,今儿我老汉高兴,所以才这样讲!”

满仓听后大喜,急急目视解放:“还不给师傅跪下!”解放就跪下了,大声喊道:“师傅,我不但喜欢,我还要学,我要吹得和师傅一样好!”满仓让解放磕几个头时,那老人忙站起身来,一把扶起解放,对着满仓说:“解放这孩子是棵好苗子,我一见就觉得眼热,我们有缘啊!好了,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天麻麻黑的时候,赵乔的家人才一路哭着来到村南的柳林边。听到哭声,金堂忙让叶娃带了两个媳妇去接,走在最前边的是赵乔的母亲周氏。周氏六十多岁,满脸的皱纹像老柳树的皮一样,拄着一根枣木拐棍儿,拐棍的最上头,雕刻了一条精美的龙头,那龙头高高抬起,像是在遥看远方。周氏小脚儿像两只小木船,每走两步,都要停一步,两小腿肚直打半天的颤,裤脚一下用丝绸扎了,两腿分叉而立,活像一个划圆的圆规,老人一口一个“我可怜的乔儿呀!”两股浊泪就不断地涌流出来。

周氏的左边,是赵乔的大姐赵月,她哭的眼泡肿肿的红红的,长长的脸盘下,一身白色的孝衣,更加衬出她修长的身段来。赵月与赵乔相比,两姐妹各有风姿儿。赵月虽脸型较长,没有赵乔俊美,但她的身条修长,更显得像一个高贵的花瓶一样。

赵月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捏着一块素色的手卷儿,一步一个“好妹子”的哭着。赵月的左边是她的丈夫忠义。忠义人生得白净,膀大腰圆,现在在一家国营药厂当厂长。在周氏的身后,是赵月的大哥赵高和弟弟赵阳。赵高生得较壮,赵阳比较瘦小,兄弟俩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

到了柳林边,赵阳要背周氏,周氏一挥手:“都给我滚得远远的,我是来找女儿的,我能走,我能走!”

赵月让赵阳别争了,反正快到了,就这样,他们跟在周氏身后,一步一停地走着。从柳林边到满仓家门口,有大约五百步的距离,老人家竟走了半个小时,这可急坏了满仓,又派上柳儿去看看,别让周氏哭坏了身子。

半小时后,柳儿和叶娃一边一个,搀扶着周氏,后边一群年轻媳妇扶了赵月赵高赵阳和忠义,一行人抬脚跨进前厅,看到赵乔用被单掩盖的身子,周氏“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将起来,赵家姐弟也都放声哭起来,满仓、桂花和身穿孝服的解放、解红、红耀也都跟着哭将起来。一时间,哭喊声像要将整个屋顶掀翻似的。

哭过一阵,众人是又拉又劝,才将周氏劝住。周氏掀开被单,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赵乔,当看到赵乔面带微笑时,周氏不住地嘀咕道:“我乔儿好,我乔儿走好,我知道乔儿想老娘了,乔儿正给老娘笑呢。娘看到了,看到了!”赵月、赵阳、赵高、忠义看了看赵乔的笑容,眼泪如泉水一样涌流出来。

柳儿、叶娃将赵月一家安排在后厅里。周氏一把抓住满仓的手,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满仓啊,赵乔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这上个月还好好的,还回家给我捶背呢,这个月咋就说没就没了呢,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总该给你讲讲心里话吧?”

满仓的眼珠红得像桃子一样,他将赵乔前前后后的表现都讲了一遍。最后,满仓低下了头:“娘呀,我也不想失去赵乔啊,她是我这辈子不可能要分开的人啊!我也是没办法,我昨晚是整整地想了一个晚上,可就是想不出来呀,这赵乔怎么这么绝情呢,我满仓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样以死相抵啊?”

周氏又一次哭出声来:“俺乔儿可怜啊,俺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天黑透的时候,各家的亲戚,满仓、桂花和赵乔的朋友都到齐了。吃过晚饭后,赵乔的入殓仪式在前厅里就开始了。主持司仪是神算子张秀才。几个壮汉在黑虎的带领下,将院子里刚刚刨制完工的柏木棺材抬进了前厅里。在前厅灵堂的空地上,满仓、桂花及解放、解红、红耀和村里的自家人代表都满满地跪了一地,就等着张秀才的一声号令了。

十一点钟,只见张秀才伸长了脖子,深深地喝了一大口白酒,向棺木里喷去,他将棺木里各种裱纸、枕头、针线包以及各种衣服首饰都安放齐了,然后,张秀才在空中挥了挥手,由四五个力气大的年轻人将穿戴整齐的赵乔平平展展地放进棺木里。这时,所有的孝子都大声地哭起来,有真哭的,泪落如雨,有干嚎的,只有雷声没有雨。也有刚学哭哭不出来的,一味的做着样子,又没声又没雨的,不管怎样,只要你哭了就行,你就有你的一点诚意,你就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这时,只见张秀才又喝了第二口酒,向棺木里四个角儿各喷一口白酒,再用十几个灰包将赵乔周身紧紧地塞紧了,神算子这才站起身来,抖动着大胡子大声宣布:“入殓仪式正式开始,第一项,哭奠!”话音未落,只见叶娃搀扶着周氏,柳儿搀扶着赵月,慢慢地朝棺木边走来。周氏已经哭得嗓音发哑,后边的赵月弓着腰,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赵高、忠义的嗓门最大,赵阳嗓音低沉。后边跟着满仓一家,众人一个一个围着棺木看那赵乔,赵乔依然很平静地笑着,面部和手白得像纸一样,眉心的美人痣还那么重,像一个完美的句号。哭了三圈之后,由自家人和亲戚朋友进行哭奠。哭送的人很多,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赵乔在杨柳寨人的眼里,是一个善人,是寨子人眼中的菩萨,这样好的人,这样不寻常的死去,能不来送一遭吗?棺材边走三匝,这边人进,那边人出,两边的乐人是鼓了劲地吹,跪在地上的孝子是放开了嗓门地哭。一时间,哭声、鼓声、唢呐声响成一片,好像整个寨子都在颤抖似的。

哭奠仪式刚结束,张秀才右手里高高扬起一杆纸幡儿,左手轻轻捻着银色的长胡须,圆睁着眼睛喊道:“第二项,盖棺!”只见选娃和四个后生从人群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锤子和长钉,选娃将棺盖重重地盖上,再用半尺长的铁钉在棺木四周钉将起来。当选娃叮叮当当铆土长钉的时候,满仓、桂花、赵月、赵高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其他的孝子也跟着大哭起来,哭声搅动了杨柳寨,屋外的椿树上,几只黑色的鸟也在唧唧咋咋地叫个不停。

第三项是孝子烧纸。从满仓开始,满仓将一厚沓黄烧纸划开了,一张一张地在面前的大瓦盆里的火焰上扔。这时,众孝子又一次大声地哭起来,敬给赵乔的献饭从一个人之手传到另一个人之手,献饭每传到谁的手中,谁的哭声就高一截去,敬献饭的人将献饭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绕三个圈儿,又传到下一个人手里去,献饭传完所有人后,最后由叶娃接了,整齐地摆放在赵乔的灵位前。

献饭是在寨西的窗花大妈家做的,所用的各种面点和蔬菜,是满仓一大早派人送去的。窗花大妈手巧心细,他的父亲是做纸扎活的,在父亲的感召下,她从小学会了父亲的所有手艺,尤其是献饭,是十几里出了名的,献饭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家禽和走兽,个个有讲究,样样有故事。尤其好的是二十四孝故事,形象生动,造型逼真,堪称一绝。这许许多多人物、家禽、走兽及金银珠宝房舍钱粮,会保护着死者风风光光平平安安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一个没有风雨,没有痛苦,没有战争和恐惧的极乐世界里去。

满满的三大笼献饭整整献了有半个小时才宣告结束。张秀才伸了伸老腰,悠闲地撵着胡子,将纸幡插在一个脸盆大的礼馍上,然后,嘶哑地对着众人大喊:“下来,大伙稍事休息一下,乐人们也都歇歇劲,换换气,两袋烟后,大家到大棚去看戏,想要上香磕头的,现在可以给赵乔上上香磕磕头,众孝子在这儿有礼了。现在,我宣布,入殓仪式结束!”

第二天一整天,所有亲戚都为赵乔守灵。为了赶工,金堂又增派了几个壮劳力,去二里外村南流峪河对面的山梁沙坡上,去给老木匠鬼叔帮忙。鬼叔带了几个有点手艺的后生正在给赵乔修墓,墓洞已砌成一半,预计下午饭时就可以完成大部,要不要赶进度,还要不要什么材料,顺便让捎去纸烟和茶水儿,纸烟是羊群烟,茶水是解放平日从三峰山上采的野茉莉花叶泡的,味苦,熬得浓浓的喝起来解乏过瘾。

午饭之后,祭槐神就要开始了。长庆用力地拽着槐抱柏脖颈上的巨钟绳儿,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拉着。沉闷的钟声在这撞击之中在杨柳寨上空滚过,巨大的老槐树上,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枝头惊叫着低飞和鸣。

老槐树下的八仙桌上,庆福让人摆上了好多贡品。一口巨大的香炉被安放在正中央,在树的四周,早已围满了各色的人,大人们都在叹息着赵乔的可怜,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就走了呢?这里此时更是毛孩子们的天堂,他们拉拉扯扯,勾肩搭背,嘻嘻闹闹,将整个槐树下吵得是沸沸扬扬。

解放手里高高的举着纸幡,他的身后有解红、红耀和他的父亲满仓。父子们全身披麻戴孝,前边走着四个乐人,乐人们鼓了腮帮用尽气力在吹,解放父子们一路走,一路给见到的男女老少拱拱手作作揖,站在队伍后面的神算子这时一边发烟一边喊:“走着看着,孝子给大伙行礼了嗷!”他们一直从村南走到村东,又从村东来到村西、村北,直到走遍全村的巷巷道道,最后返回村南满仓家,喝一口茶水,再返回到村中心的大槐树下,这叫迎村。这是告诉全杨柳寨的人,祭槐神的仪式就要开始了,没事的可以去看看热闹儿,给人家满仓、桂花赏赏脸,更是给已经死去的人,给人家赵乔赏赏脸儿,添添人气儿。

祭槐神终于开始了,张秀才站在八仙桌前,接过满仓手中的纸幡,高高地在空中一挥,四下里立即静了下来。老槐树上的各色鸟儿还在叫,人们没有去看那些鸟儿,都屏住了呼吸看那张秀才,只见张秀才双手合十,对着老槐树满满地斟了三大杯白酒,然后,他颤悠悠地举起一杯来,对着老槐树大声念道,“槐树仙人在上,今天,全杨柳寨的人都来看你来了,满仓一家来看你来了,赵乔也看你来了,请你老饮了这一杯薄酒,让赵乔高高兴兴上路!”说完,将那杯酒高高地泼在树身上。

话音刚落,乐人们就操起了家伙美美地吹上一段,乐声停下,张秀才轻捻胡须,又举起第二杯酒,对着苍天大声喊道:“苍天啊,请赐予杨柳寨人五谷丰登,连年有余,请赐给满仓一家人丁兴旺,牛羊成群,请赐予赵乔一路顺风,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快乐!”

说完,将酒儿向高空之中泼将出去。站在前边的人有人身上沾上了酒星儿,旁边就有人给他竖起了大拇指,低声说道:“你小子有福气,这敬给苍天的酒你也能分享一点!”

又一通乐声之后,张秀才又高高地举起了第三杯酒,当他再次将酒杯高高举起的时候,这时,一块鸟屎不偏不离正好打在张秀才的鼻子上。张秀才顾不了那么多,他向树上的鸟儿白了一眼,大声说道:“大地啊,这杯酒敬给您了,请大地保佑杨柳寨风调雨顺,保满仓家平平安安,保赵乔一路顺顺当当!”当鼓乐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张秀才抹了一把鼻子上的鸟屎在鼻子上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头,面容严肃的像一个老活佛。

一通鼓乐过后,隆重的三跪九拜大礼就开始了。先由满仓开始。只见满仓面容平静,他一步一下跪一步一磕头,直直地在大槐树下的平地上跪拜,他的动作平稳而标准,迎来一阵阵的赞叹之声。当满仓将最后的一跪一拜做完刚要站起身的时候,他的眼前一下子冒出一连串的金星来。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旁边的黑虎看见了,一步蹿上扶住了他,问满仓怎么了?满仓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有点累!”

八个乐人在两边又是一个劲地吹,吹得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这悠扬哀婉的乐曲中了。满仓行完三跪九拜大礼之后,紧接着由桂花行礼,桂花之后,由解放、解红、红耀三兄弟行礼。解放的三跪九拜完成得是那样的整齐划一,使在场的所有人都竖起了大拇指,你看看人家满仓,虎父有虎子啊!那小子一招一式是那样的到位,真是一块好料子啊!敬槐神要凑够九九八十一跪拜,不够的部分,由满仓的刘姓自家人来完成。

三跪九拜大礼完成之后,最后一步是上香,满仓一家先上香,再由亲戚上香,完后由自家人上香,最后由村子各家代表上香。要上够九九八十一根,只能多不能少,而且,在赵乔的丧事一周内,这儿的香火不能断线儿。一月之内,赵乔的牌位之前,香气不能断线儿。

上完香之后,在大槐树下,还要给槐神唱三折大戏。一时间,长庆让几个后生摆好桌子长条板凳,八个乐人围成一个大圈儿。四周看戏的人那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成铁桶一般。挤不到里边去的老年人,就从自家拿一小方凳,找有空地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地听品戏儿。有的干脆找块砖头、石头,塞到屁股下当櫈子。这时最快乐的是那群毛孩子,不为看戏,只为你追我赶地嬉戏瞎玩。

一切都准备就绪,张秀才沙哑着嗓门大声喊:“开戏-”话音刚落,白发老人一通长长的板鼓声拉开了折子戏的序幕。祭槐树的戏一共唱了三折,满仓细听,折子戏有《哭坟》、《祭灵》、《毁路》。三个折子戏唱完,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满仓抬头看看天空,东边的三峰山上,一轮洁白的月亮正挂在枝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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