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很快已是三月,杨柳寨村边的柳林儿又抹上一层黄绿色,地里的麦苗返青了,长势喜人。满仓带了金堂、忠信、黑虎、长庆在林子里转悠了一大圈儿。这几天他们开了数次小会,研究高炉的烧柴问题;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砍伐杨柳树,原因很简单,村里所有的麦秆、包谷秆全都烧光了,村子周围的死树病树该砍的也都砍了,就连周围十多里的山头儿,都被全县城的柴禾队砍光了,地里的庄稼变成麦秆还有数月,乡上指示精神,高炉又不能停,从村里社员家里搜集来的干柴禾又极其有限,这又该向哪里开刀呢?听说赵庄砍了两亩地的松林。其他村子也在砍其它的树,看来,杨柳寨的杨柳树也该砍了。这第二条是一条死胡同,全国的大炼钢铁运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你杨柳寨特殊,第一个站出来说你没柴禾,说我停高炉了,人家就会问你,你们那么多的杨柳树干什么吃的,到了关键时刻,你们还要那杨柳树干啥,你们好歹还有那么多的杨柳树,全乡那么多村子,人家没有杨柳树,人家怎么就有办法啊!
满仓同几个人坐在一块牛石上,满仓皱着眉头说:“大家谈谈想法,只要能解决问题就成!”
金堂干咳了两声道:“俺看,咱们能不能先砍一些猴坡下的枣树,那片枣树,有好多已经年代久了,产量也不高了!”
庆福吸了一口旱烟:“放你娘的狗屁,那枣树再怎么说,每年还下那么多的羊屎蛋子,有了这些羊屎蛋子,孩子们全冬天有东西贫嘴,老人们也有泡酒的稀罕物儿,过年蒸的大寿馍上,那金鱼的眼睛也就有啥点了,如果砍了,这冬天该要遭罪不是!”
忠信看着那柳林说:“我看只有从这柳林开刀了,可杨柳树是咱们寨子的形象啊,如果将杨柳树全砍光了,那相当于给女人脱光了衣裳,我们杨柳寨还能叫杨柳寨嘛?”
长庆捏了捏方鼻子:“忠信说的对啊,杨柳是俺们村的门面,没有了门面,那女人还是女人嘛,就像是那穆桂英卸了妆脱了战袍一样!”
选娃眯了眯眼,打量着手中见到的一块怪石头:“谁说穆桂英卸了妆就不是女人了,那女人不管怎样都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管她怎样变,能在裆下变出门大炮出来!哎,长庆,你说女人不是女人,是不是你家改改下面生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长庆急红了眼:“选娃,你狗嘴里生不出好象牙来,叶娃嫂子没有你的那门大炮,急了才到处找大炮呢,五里屯的铁匠胡造大炮造得好,去整门回来,叶娃嫂子一定用得上!”
黑虎捡了一块片石向流峪河中打去:“你们俩不要再咬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再怎么着得有个办法啊?俺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砍老树,小树先留着,等到这些老树烧光了,再换新一茬的大树,俺估计到不了那时,咱们的小麦也就该收割了,到了那时,山上的柴禾也就疯长起来,这柴禾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满仓看了看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黑虎讲得有道理啊!我再加上一句,凡砍了的老树,在原地上再插上三五颗小树苗,不管怎样,保住小树最要紧,我看也只能这样了,金堂,通知你的人马,就这样执行吧!”
杨柳村的西南边,顺着一条通向三一二公路的羊肠小道向南下一个小土坡就是满仓家的五分水稻自留地了。这块地一年四季有水浇,在下雨的时候又有羊肠小道和沟渠里的各种残枝烂叶流入,土质就非常肥沃,是村子里最好的水田,这块水田过去是满仓家的,是满仓父亲从一户穆姓人家手里花了十块现大洋买来的,解放后全归了公,与周围的十几亩水田儿都分给了各家各户作为自留地。
满仓是村子里的水稻种植能手,去年他家的水稻田在全乡就拿了一个第一,亩产九百多斤,但这同全国的亩产上万斤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用满仓自己的话讲,这连个屁都不是,屁还能听个响呢,这连一点响都没有,还能叫个屁嘛?满仓不服,他拐不过这个弯子来,他怀疑那各种媒体上的各种报道,但他又不敢不信,也许韩乡长说的对,你搞不出来,不能认为人家搞不出来,太阳每天都在升起,地球每天都在运转,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地轮回变迁,不能总是用老眼光去看待新生事物啊!
三月中旬的时候,满仓开始了在水稻田里的整地工作,先用铁锨深翻了过冬的水田,在地块朝南靠水渠的地方细心地打了一道防水梁,用两大竹笼,从上游的水沟里,铲出两担肥污的黑泥来,平倒进苗田里,晾晒干了,用铁耙一耙一耙地梳理得平平整整,放满了一指深的水,均匀地撒进精心挑选的稻种去,一切都干完了,满仓才在水渠里洗了手脚,从腰间抽出旱烟袋来,摁足了旱烟叶子一锅一锅地吸。看着那平镜一样水底金黄色的稻粒儿,在暖暖的阳光下闪着金光,满仓好像看到那稻粒正在慢慢地生根、发芽,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来。
金堂在不远的一块稻田里整地,见满仓抽烟歇脚,就丢下铁耙拍了屁股过来拉话,满仓见金堂过来,忙磕了磕铜烟锅里的烟灰,将烟袋递给金堂。桂花提了一壶茶水来到满仓身边,将茶壶放在地头上。
桂花看了看苗田:“当家的,全整好了,这就好了,不然就成了不顾家的野猫了!”
金堂点燃了火,猛吸了一口:“人家满仓稻子种的好,全乡里的种水稻能手,你看你看,人家干的那活,田埂光的泥鳅能打滑,地整得跟镜子一样能照见人影来,那稻种撒得那么匀,你找不到一点空隙,也找不到打堆的!”
桂花噘着嘴:“行了,行了,别再表扬他了,他一天三四次地向地里跑,对待那稻子像对待新娘子一样,能不好吗!”
满仓一口气喝下半壶茶去,将茶壶塞到金堂脚下:“整两口,正带劲着呢!”
金堂连喝了两口茶,一个劲地直点头:“美,美,就是美,热乎,味儿带劲!满仓,你真是有福之人啊,找了一个万里挑一的媳妇;你说这同样是女人,你看人家桂花,不但人生得俊,面条擀得好,没想到这茶也煮得这么好!”
桂花抿嘴一笑,“样样好又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爱搭理不搭理的,整天恋他的水稻呢,说的紧了,人家还说了,明日搬到稻田里搭个棚子睡去!”
满仓笑了笑:“谁说了谁说了,你桂花的话我哪敢半句不听,回家还不整夜对着凉脊背!”
桂花笑道:“金堂哥别听他瞎说,再说,人家菜花姐表现也够好的了,你还说人家!”
金堂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同样是女人,有的细腻如花,有的粗的就像外鞋帮子一样。人粗点就粗点,还是个拧拧子脾气,你叶娃嫂子,就是外样的烂货!”
桂花说:“金堂哥,看你将我嫂子说成啥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只要是女人,都有柔情的一面,那一面你要像栽花养花一样不断地浇水、施肥、松土、修整,最后才能越加美艳起来。女人都爱臭美,爱听好听的话,你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本来热乎的心被你一瓢凉水就给浇灭了,那就怎么看你都不顺眼了!”
金堂说:“桂花妹子说的话就是顺耳,有理有理,为哥的听你一回,看看这个烂萝卜能不能开一朵萝卜花出来!”
满仓捂着嘴笑:“你还将桂花的话当真!”
桂花说:“金堂哥,掌嘴,掌嘴,你看你说的外话,谁爱听!”
金堂笑:“哎,咱这贫嘴惯了,就是改不了,臭嘴,臭嘴!”
两三天后,在暖暖的阳光照射下,那些金色的稻种陆陆续续地冒出一寸多长的黄芽子来,六七天后,就齐刷刷地伸出两寸多高,将个苗田挤得严严实实伸不进手去,俨然是一块黄绿色的绒地毯。几只爱暖的青蛙在苗圃埂上晒背,呱呱呱呱地浪叫,人来了,就箭一般地跳进稻苗中间去,东躲西蹿,寻它不着。
满仓是一天三趟地向稻田跑,第一趟是天麻麻亮,当三峰山顶泛着一片鱼肚白的时候,他就翻身起来,捞起一把铁锨,带上院门,穿过村中心大道,来到苗圃田埂上,他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渠水有没有倒灌进苗田里。前天的雨水大,流峪河水涨潮,渠里的水也大了好多,如果脏泥水倒灌进秧田里,那些秧苗根扎的还不够深,冲漂了秧怎办啊!这些秧苗可是这一年的希望啊!它们就是他满仓的心肝儿,有了它们,孩子们这一年就有几顿米饭吃,如果秧子都没了,你这一年的米香味也就别闻了,只有看着人家孩子吃米饭自己流口水了。
靠秧田的渠边田埂满仓是下了狠心的。不光加高了堤坝,这进水口也很讲究,底部是从流峪河边扛回的一大块片石,嵌在渠堤进水口底部,任你水浪再大,那水口底部也不会起土掉泥,进水量也就有限,当水进到秧苗多半身的时候,满仓就会用一块大片石从进水口中部插下去,形成个水闸门,任你渠水再涌,也不会翻过去,冲漂了秧苗。
第二趟去秧田大约是午饭后,这会儿娃子们还没有上学,村子周围到处是孩子们的天堂,天一天天地热起来,青蛙也多起来,自然少不了一些抓青蛙的碎娃子。抓几只青蛙不要紧,可千万不要碰了那秧苗啊!但那些碎娃们的手,谁又能管得住呢?谁能保证他们不去拔秧子,不赤脚扑进苗秧子里去捉蜻蜓。满仓每次来到村口,每当听到秧田这边孩子们的欢笑声的时候,他的心就紧起来,悬起来,脚步也就快起来。当看到那齐刷刷的秧子越长越高,翠绿得发亮,健健康康齐齐全全地生长着的时候,他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尽管这样,他还是见娃子就说,见孩子就讲,你们怎么玩都行,可千万不要碰那秧苗,你们可听好了,我们家解放就在附近盯着呢,你们的李老师我也给他们讲了,谁要是破坏社员秧苗,全校要批评做检查的!满仓不知道自己一下子为什么变成这样,哎,碎娃子就是碎娃子,吓唬吓唬,也只能吓唬吓唬,他们要真的犯了错,你满仓还能将他们怎样,还不是训两句了事!
第三趟是下午下工之后,他人连家也不回会直奔秧田边,美美地吸着烟,静静地坐在田埂上,直勾勾地看着那些苗子,他好像看到,那些苗子一天天地变高,自己整个身边全是高高大大的稻穗儿,稻穗儿沉甸甸的,一垛连着一垛,一层叠着一层,他看到了,看到自家的水稻亩产过万斤了,他正站在县里的大台子上,县长亲自给他戴红花发奖状呢……每一次,都是桂花的叫喊声将他从美梦中唤醒,他揉了揉眼睛,嗷,这原来还是秧子啊!
四月初的时候,稻苗已经齐膝那么高,杨柳寨的人们有水田的就开始忙活起来。满仓将渠水慢慢地放进深翻了两个星期的稻田里,水灌满之后,他同桂花一起,挽起裤脚,用铁耙在水田中一耙一耙地平整起土地来。这平整土地如同刷墙,要将每个角落都耙到了耙匀了,用铁耙整完之后,满仓将家里积攒了一年的鸡粪均匀地撒到水田里去,让水田有了一定的肥性,让地再醒上一两天,就要插秧了。
插秧是一年中最为欢乐的事情。有水田的人家都会出劳力相互帮工、换工,插完了你家插我家,女人负责起秧,男人们插秧技术高的,行子对的直的,主要下地去插秧,那眼头子不准的,负责运秧,将秧子分投到插秧人的脚边去手边去。
桂花烧了两大壶茶水放在田埂上 ,来帮忙的人不少,桂花看了看,女的有柳儿、娇娃、菜花、叶娃、香香和忠信的媳妇蛾子等,将秧田围了一个圈儿。
几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闹翻了天。
先是菜花问柳儿,都嫁出去这么多年了,还不想生一个孩子。
叶娃拧了一下菜花的大屁股道:“快起你的秧子,那是你操心的吗,人家黑虎都不急,你操的哪门子急!”
柳儿红了脸,压低了声:“我们哪能不急呢,人家的娃子满地跑,我们也想生一个,可就是只见雷声不见下雨,也不知道得罪了哪门子神仙!”柳儿的眼角涌出数滴泪花来。
菜花道:“柳儿,你看你看,俺这臭嘴,戳了俺娃的心窝子。柳儿,俺娃不急,过几天,大姨带你去趟黄龙寺,哪里的签可灵验了,保你一回来就生一个大胖小子!”
蛾子伸着长脖子,露着两条长白腿,袖子挽得老高,手快,一会儿就起了一大片秧子。听了菜花的话,她用手臂磕了磕柳儿道:“迷信,柳儿妹子,不听她的,你同虎子两人一起,选个日子,我带你们去城里找我的一位高中同学,人家可是一个大医生,你两个肯定有一人有哪方面的什么问题,这一点,咱们不甚懂,但咱们得相信科学,亏你还是一个教书的!”娥子在县城教书,周末回一趟杨柳寨。
柳儿本想约菜花去黄龙寺,听完蛾子的话,觉得更在理,就认真起来:“蛾子姐,你可得帮帮你妹子,我们是该吃的药都吃了,该求的神都求了,没有办法啊,如这事能成,妹妹给你烧老瓮粗的稥,戴一朵老大老大的红花!”
蛾子皱了皱柳叶眉:“柳儿妹子,这样吧,明天是周日,你们准备准备,一大早,咱就进城,天擦黑,你们就可以回杨柳寨了,你看咋样!”
柳儿激动地击了一下蛾子的掌:“成,一言为定,明天,他黑虎就是绑,我也要将他绑到城里去!”
叶娃道:“人家蛾子是城里人,你看人家那长脖子,白得直反光,像天鹅的脖子一样,整个一个美人胚子,你再看人家,那手那腿,那是标准的那什么?嗷,城里人叫模什么特?”
菜花一笑:“那是模特,还什么模特,蛾子可是咱杨柳寨的骄傲啊,是咱们杨柳寨的寨花,忠信这小子咋就这么有福啊!你说你这么俊的一个大美人,怎就看上了忠信那小子,让那小子占了大便宜!蛾子,当初你们谁追的谁啊?”
蛾子红着脸道:“在县城读高中那阵,他的顺口溜编得好,话说得甜,我就,我就掉进了人家的套子,我是一只小白兔钻进了大灰狼的笼子,身不由己啊!”
香香嘟着嘴说:“蛾,蛾子,你不后悔?!”
蛾子低着头笑:“悔,后悔。一万个后悔,等到后悔已经迟了,谁让咱这鲜花自己插到那牛粪上呢,怪不得别人?”
菜花瞪了一眼叶娃:“蛾子那是在后悔呢,那是正在美滋滋呢,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不是牛粪,人家忠信可是金疙瘩银疙瘩,放着金光银光的金疙瘩银疙瘩!”
叶娃道:“就是嘛,忠信那小子鬼着呢,那小嘴甜得跟那老楠木塘一样,那顺口溜要是一讲,哎呀,那个甜啊,香啊,蛾子一下子就掉人家的热被洞洞去了!”
蛾子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别说人家了,别说人家了,都羞死人了!”
菜花道:“行了行了,不为难蛾子,看把人家城里人急的,脸红的跟个烧火棍似的!”菜花瞥了一眼身边正在傻笑的香香道,“香香妹子,黑脸这阵子还打你不!”
香香一边笑一边摇头。
叶娃疑惑道:“香香,你倒是什么意思呀?你说话呀!”
香香道:“黑脸,俺家黑脸好着呢,不,不要笑话俺家黑脸!”
菜花道:“看来俺是热脸碰见个凉沟子,瞎操心!”
叶娃道:“这你就不懂了,菜花嫂子,人家那是打是亲骂是爱,热乎不热乎只有人家香香知道!”
香香看着大伙,只是一个劲地笑。
菜花道:“你看外熊相,人家打了你,她还说人家的好,真是一个贱货,不过,黑脸那大块头,遇见香香这肉墩子,那是实打实的秤杆子遇见了秤砣,针尖遇见了麦芒啊,那也是一种受活!”
柳儿道,“菜花嫂子,你看你,你的那张嘴,又说了丑话不是!”
菜花道:“咱这叫什么直来直去,巷道里打老鼠,咱就这个脾气,让大伙乐呵乐呵!”说完,她看了看地里正在插秧的男人道,“听说黑脸自当了牛倌以后,就同牛们亲热上了,将俺们的香香冷落了!”
叶娃看了看香香:“反正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整天供着他,捧着他,他还认为你有什么问题了,你如果不理他冷落了他,他又说你不是女人啦,总之一句话,冷不得热不得!”
菜花道:“我们这帮粗人没文化,蛾子,你说男人是不是没有一个好东西呀!”
蛾子用手臂拭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道:“你们讲得对也不尽对,天下的男人都坏吧,这就将天下的男人一棒子全打死了,没有一个好人了,这不对,要是全天下的男人全死了,女人们不成了女儿国,哪能行啊,女人们没有了男人没有了主心骨,我敢说,不出一月,你们肯定是日日思夜夜盼,盼谁呢,盼你那个曾爱过恨过你的那个男人。这样一来,女人们是不是也坏了,男人们没有一个好人了你还想人家?这世间万事万物都应有个度,那就叫距离产生美,我不热乎你,也不冷落你,每周聚那么一两次,让你的心儿老为我牵着,这就是度,这就是美!”
叶娃道:“你在城里上班,一周回一次杨柳寨,有距离,产生了美,俺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看都看腻味了,能有美吗?”
蛾子道: “两人在不在一起,都能产生距离,距离在每个人的心中。当然美不美因人而异,有的人,天天腻在一起几十年,也不嫌烦,说说笑笑,哭哭啼啼,打打闹闹,这也是一种美!”
菜花道:“哎,人家城里人说话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说那什么距离,咱不知道,但从人家蛾子那小嘴里吐出来,听起来就那样顺溜,顺溜!”
娇娃听了直挥手比划。
蛾子不明白,叶娃道:“娇娃那是说,你讲得好,有文化,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蛾子看着娇娃小声问:“是不是那样?”
娇娃直竖大拇指。
菜花道:“蛾子,你不简单啊,能得到娇娃的大拇指,咱这寨子可不多见,据俺所知,娇娃因广玉的纸花搞得好竖过大拇指,后来嫁给了广玉,你可是全杨柳寨第二个得到娇娃大拇指的人!”
柳儿低头小声对蛾子道:“娇娃生得俊,可惜不会说话!”
蛾子细看了一眼娇娃,最后她的眼光落在了娇娃的手指上,她一把拉过娇娃的手,仔细地打量起来,众人将目光都聚向娇娃的手。
蛾子道:“娇娃的手美啊!你们看,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比我们的长一点尖一点,手掌薄而修长,皮肤光润丰腴,让我想起美术课上老师给我们讲解的壁画来,那飞天的手指,娇娃真是有一双飞天的美手啊!”
众人听了都细看娇娃的手,越看越觉得美来,并一一用手掌与娇娃的手比划,果真手指就短了一小截,就纷纷缩了回去。
柳儿问道:“娇娃,你的皮肤那么好,我们同样生活在一个村子,干一样的活儿,怎么反差这么大哩?”
菜花憋不住了:“这一点嘛,柳儿,嫂子告诉你,广玉不是整天农闲做纸活吗,娇娃专门打浆糊,打着打着,那浆糊里有了小疙瘩,娇娃就用手去揉那疙瘩,天长日久,那手就跟那浆糊一样绵软光滑了!”
众人看娇娃,娇娃眼睛闪着亮直点头。
叶娃道:“大伙可记住了,要想皮肤好,回家多打浆糊揉捏面糊糊嗷!”
菜花笑道:“哪有那样灵验,要真人人灵验,老娘今天宁少吃一顿面,打上一水缸面糊糊,然后跳进水缸里泡它个面糊糊澡!”
叶娃道:“泡面糊糊澡好呀,你可千万要叫上俺大哥金堂,你俩一块互相泡互相搓,出来一定一对水灵老鸳鸯!”
菜花道:“叫那老东西干啥,呆一边给老娘烧茶去,要水灵也是老娘一个水灵!”
众人都大笑起来。
水田的南头,满仓、任仪、广泉、选娃、长庆岔开了腿正在插秧。 柱头用两大竹笼将秧苗一捆捆地运到东边的路面上,黑脸劲大,将秧苗抓了稍头儿一捆捆地摔到插秧人的脚边去。
镜子一样的水田上,插上了黄绿色的秧苗,一下子显得活泛起来。几只青蛙在插好的水田里东躲西藏,水花儿就一层层地荡开来,与插秧人激起的水花儿相撞在一起,形成一道道小小的浪痕儿。
长庆突然看到一只土狗娃在水面扑棱着爪子跑,就一手抓了,甩给黑脸道,“黑脸大哥,拿回去给土娃玩!”
黑脸捞起腿边水田里长庆扔过来的土狗娃看了看道,“长庆,你狗日的轻点,多好的一只土狗娃被你小子给破了肚!”说完,甩进了水田里。
插秧的人中,选娃插的行子最直,长庆的有几个小弯儿,脚踩的点不对,有几处秧子根没插住漂了秧,选娃过去重新又补了秧,调整了几株秧的位置,这才整齐起来。
女人们的一阵阵笑声激起了男人们的情趣,先是长庆开了选娃的玩笑,“你看看,你看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看看人家选娃,那行子,嘿,比拉的墨线还直呢,怪不得人家叶娃嫂子那么多男人就偏看上了他,那保证是一炮一个地方,弹弹有准星有劲头!”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选娃急红了脖子:“长庆你狗日的别乱喷,过去你家有老母狗阿黄呢,现在有改改的大奶子侍候着,还堵不住你那张破驴嘴!”
黑脸给广泉扔秧,不小心溅了广泉一身泥水,广泉抹了一把脸道:“黑脸,你狗日的一包包劲没处使了,晚上在牛棚里使去!”
黑脸笑道:“谁不知道瓜女子嘴歪啊,你虽是个大伙头,你那菜刀也没办法,俺这一秧子过去,这一打歪嘴就直了!”
众人又大笑起来。
广泉笑骂道:“黑脸,听说人家香香当年嫁给你,就看上你外脸黑咧,脸黑点好,身子骨结实,干起活来才能像头叫驴,睡到一块以后,香香又觉得这脸白点还是好,不然,这驴头一上去一阵蹭,香香的大白奶子就成了黑油瓶子一样,油光瓦亮的泛着一层子光!”
女人这边菜花听到了广泉的说笑声,站起身来了劲:“广泉,你小子别再说人家黑脸香香的不是咧,你小子嘴再甜,脸再厚,你怎把人家五里屯的姑娘娃没弄到手,你是看俺家香香好欺,人家黑脸脸就是再黑,黑是黑,本颜色!”
广泉道:“俺的菜花嫂子啊,俺跟人家黑脸开玩笑呢,你怎驴槽里出了个马嘴,是不是俺金堂哥这几天不行咧,你看上人家黑脸这身肥膘咧,那晚上爬上去可受活的很,不信你问香香!”
香香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只顾低了头起秧。
菜花回道:“广泉,你狗东西晚上先将瓜女的二分自留地犁好了,不然的话,这二分地再一丢,俺看你狗日的还到哪犁地去!”
广泉道:“二分地是个啥嘛,丢了就丢了,你那二分地不是还干涸着吗!”
广泉还想继续向下说,黑脸连甩了两把秧苗过来,又溅了广泉一身泥水,众人又大声笑起来。
黑脸道:“这不是二分地,这是一亩地,你不是干涸吗,这下好了,又有水水又有地,够你小子犁半天的!”
广泉摸了一把脸:“黑脸,你狗日的阴,等俺插完了秧,看俺怎样收拾你狗日的!”
满仓低着头插着秧,任仪伸了伸腰道:“满仓,你们村的活宝不少,都像斗鸡一样,爱互相掐着乐!”
满仓笑道:“掐着也罢,咬着也罢,大家乐呵乐呵,总比闷着要好得多啊!”
几袋烟的功夫,镜子一样的水田里,就插满了一排排的秧苗儿,留下了一点秧子,待收拾完秧池后,由满仓再插上。桂花忙着给大伙倒茶,满仓掏出羊群烟来直往男人们手里塞,发到任仪时,任仪嫌羊群烟劲小,满仓将旱烟袋从腰间抽出来塞给任仪。
这时菜花突然大叫起来:“谁的臭爪子摸老娘的屁股!”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光泉。
广泉笑道:“有蚂蝗,俺帮你打蚂蝗呢!”
菜花道:“蚂蝗呢,你狗日的蚂蝗呢?”
广泉笑道:“蚂蝗掉到水田里去了,早都游走了!”
菜花道:“掉到水田里了,游走了,怕是游到你家瓜女子的泉窝窝里去了!”
广泉笑道:“几日不见,嫂子的大屁股又生了一层膘!”
菜花道:“长膘咋咧,你小子整日炒菜,哪样离得了膘,没膘光瘦肉,干柴禾一样,谁爱吃!”
众人嘻嘻哈哈又去给不远处金堂家帮忙插秧,满仓让桂花去给金堂家起秧,他与任仪坐在田埂上抽烟吃茶,太阳不觉已跳上中天,照得稻田里的水儿直晃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