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爬上南面那棵最高大的柳树枝头的时候,红耀向解放汇报了时间,解放将鱼竿一收,重重的摔在沙滩上,他跳上一块牛石,鼓起了腮帮:“本大帅宣布,钓鱼比赛结束!”
结果很快就要出来了。解放钓到一条大鲶鱼和四条红眼儿;虎娃钓到一只王八,外加两条银白条;土豆钓了二十来条小白条;泥鳅钓了两条大的花脸,和七八条白条儿。在商议比赛结果时发生了分歧,解放说他的一条大鲶鱼可顶数十条小鱼儿,他应该是第一;虎娃说他能钓到王八,这才是最厉害的,不行,你们谁给俺钓一只看看,俺应该是第一;土豆说不行,要是按条数,我钓的鱼最多,我是第一。
泥鳅指着土豆的鼻子:“你如果是第一,我就是你祖宗了,你称称,我钓的鱼重还是你的重?同别人不敢比,同你,没有什么可比的!”
解红、红耀急红了眼:“算了,算了,比啥呢?现在,谁多谁少有什么用呢?还是商量怎么分配这些鱼吧?!”
解放笑了:“两位老弟言之有理,是这样吧,我回家争取母亲大人的支持,如果成,大家晚上到我家喝鱼汤怎样?我还要用这条大鲶鱼的皮缯一面鼓呢?!”
晚上的鱼汤非常的鲜美,除过虎娃外,大伙每人都喝了一大碗。特别是那王八肉,好多人还是第一次尝鲜呢!孩子们都夸桂花的手艺好。吃完了,大伙嚷着要看那鲶鱼皮,解放急忙领了伙伴们去院中石磨上去看,还找了一个废铁盒儿,将那鲶鱼皮撕展蒙了上去,让心细的泥鳅用细线从周边扎死了,完了,解放怕跑气,自己又扎了一重线儿。扎完,对着大伙一笑:“好了,明天干了,大伙就可以听我演出鼓乐了!”
“解放,虎娃怎么没有来?”桂花在里屋喊,“给他留的汤都快凉了!”
众人这才互相看了看:“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
“我们给他送去不就是了!”解红、红耀说。
“好,好,好!”大伙赞同。
桂花用一块布将碗扎好了,再将三条油炸的白条儿放在边上,让解放他们送去,并再三叮咛,不许偷玩,送到后,同两个弟弟速回。
解放应了声,提了鱼汤儿,向伙伴们做了个鬼脸,众人一窝蜂似的,向着村西北的虎娃家涌去。
解放从怀抱柏树下穿过,见几只狗在树下连着串,其中的一只黑色的公狗争不到母狗,在一旁疯也似的狂咬,两只得手的黄公狗将两只花脸的母狗紧紧地压在前爪下,后腿蹬着地,一个劲地摇晃。
解放大声喊:“土豆,你家的黑狗真笨,只知道叫,你看黑脸家的双黄,将柱子家的花脸整得站不起身,你看,你看狗的鸡鸡可真长!”这时,哑巴走了过来,指着那些狗们对着解放用双手做着手势,还不时的流着酣水傻笑。
泥鳅笑着说:“这狗的鸡鸡可比咱们的小鸡鸡长多了,那它们为什么没有咱们尿得远呢?”
狗旺的老父亲正在树边乘凉,听到后大声笑道:“泥鳅,外问题你问不成别人,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妈,你爸知道的是天底下最正确的答案。”
土豆不知何时拣起了一块砖头,朝着那两只正在美的黄公狗砸去:“你狗日的没完没了,也该让让我家的小黑子喝口汤!”一砖头没砸到,几只狗吓得向村南的麦场中跑去。
泥鳅笑道:“土豆,你家黑子好贱,人家做事它还要紧紧的跟着看着,真贱种一个!”
土豆瞪大了眼:“谁说我家黑子贱,我只要一个口哨,他一定会回来,信不?”
解放笑道:“试一试不就明白了?”
土豆将两只手指塞进了嘴里,用足了劲儿,一声刺耳的哨音响了起来,没见回应儿,他摇了摇头,又一连吹了三四次,还是不见黑子的影儿。
泥鳅笑了笑:“别忙活了,人家黑子有更重要的事呢!”
土豆气得脸色发红:“再重要的事,有比命重要吗?明天那小子回家,看我如何收拾它!”
解放和这群孩子继续向前走,他们很快穿过杨柳村中心街,到四队的牛饲养室,里边正在亮着光,一群后生正在围着饲养员憨憨听酸段子呢。
孩子们向北穿过一条小巷,来到虎娃家门前。虎娃家门前的大场上铺了几张竹席儿,上面坐了好多纳凉的人。人们或坐或躺,吸烟的吸烟,奶孩子的奶孩子,这段时光,是他们最为惬意的时候,他们可以看着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在夜风中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讲,在一阵阵笑声之中消去一天劳作的疲惫,一遍一遍地听着老辈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得发黄的故事儿,品着自制的浓浓的茶,融化在这充满诗意的长夜里。
解放这帮孩子的出现,激起一些碎娃们的注意,杏花是第一个发现的,她从人堆里站了起来,张开小嘴喊:“解放,你们找虎娃吗?”说完,圆圆的脸儿向自家一扬。
解放看到,虎娃的母亲坐在石磨上,正给虎娃讲大道理呢。
虎娃已经哭红了眼,见来了救星,忙用衣袖拭了泪儿,笑了起来:“老大,你们?”
解放站在虎娃母亲身后,又是捶背又是不住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我的阿姨啊,虎娃偷油的事是我安排的,一起去钓鱼是我让去的,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错,您就饶了虎娃吧?下次,我们有什么行动,一定先告知您老人家!”
红耀抱着虎娃母亲的腿:“阿姨,您就饶了虎娃吧!”
众人都围了虎娃娘求情。
虎娃娘大声地训道:“虎娃,你给俺记住了,绑你,已是错,你再跑了,是错上加错!”当一个错字还没有讲完的时候,解放就将一条油炸白条塞进虎娃妈的嘴里。虎娃妈笑了:“谁炸的,这么香啊!”
解红见虎娃妈笑了,忙跑过去帮虎娃解绳子,解了半天,怎解得下。解放上前又忙活了半天,总算解开了,虎娃的手臂已经青了一圈儿。
“虎娃,来,喝鱼汤,里边还有一块你钓的王八肉呢!”泥鳅说。
虎娃美美地喝了三大口,见人群外杏花、杏叶两姐姐直咂嘴巴,他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杏花、杏叶,良久,才笑着说:“姐,过来喝两口!”说着,将碗儿寄给杏花。杏花急急接住了,喝了两大口,看见了母亲,她又抿了一小口,递给了母亲:“娘,喝,鲜着呢!”
虎娃娘笑了:“俺这三孩子中,最杏叶心疼娘,没有白养啊,好了,虎娃,你们去玩一会儿吧!”
虎娃立即脸上堆上了笑:“走,玩去了,玩去了!”
一群孩子的出现,让麦场上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解放他们先玩老鹰抓小鸡,又玩排兵布阵,最后玩娶媳妇拜天地,虎娃、解放是新郎,杏花、杏叶是新娘,玩到拜天地的时候,杏叶、杏花的脸早已变成桃花儿。
当人们陆续回家了的时候,虎娃偷偷爬上了自家的核桃树,将上衣腰间用绳扎了,摘了满满一腰间的绿皮核桃,然后溜下树来,给每人分了几个,最后剩了两个,偷偷地塞给了解放。然后冲大伙一笑:“回家剥皮砸了吃,饱油的,香着哩!”
九月的杨柳寨是色彩最美的。先说那姿态优美的柳林儿,叶儿脱落之后,露出如瀑布一样的枝条来,那长长的枝条儿,斜斜地在微风中织着飘着,像似一头长长的少女的美发,更像是在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乡村变奏曲。夏日穿飞的燕子开始南飞,林中最多的是一群群麻雀,人来即飞,人走又在不远处哗哗地落下,在枝草之中,寻找着自己的乐儿,它们是这里的常客。
最美的是三峰山下的数座小山包儿,成片的柿林已经变黄、变橘、变红,一片一片的,夹杂在各色的灌木草色之中,斑斑驳驳,艳丽无比,自然天成,浑然一气,真是遍山红叶火烧云啊!
山根下,沿坡底,沿河边,沿渠边,田畦上,到处都是正在盛开的野菊花儿,或单或双,成堆成片,倚石就势,直开到你的心里边去。那些各色的蜂蝶儿,更是来赶热闹,上上下下嗡飞燕舞,成双成对,正忙着自个的事儿。
村中的大小柿树,先熟的柿子已经艳红,你可以去摘那些软的,剥了皮尝个鲜儿。藏在低处枝叶浓密处的,熟的较晚,柿子还偏点绿,需再等几天,才可去摘。
对于方圆几十里的柿树,解放这群碎娃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哪个树最大最老,哪个树上有鸟窝,哪个树上生有蜂窝,哪个树上柿子结的最繁,成熟后最好吃,他们是熟记在心的。对于柿树的感情,没有人比他们更强更烈。从四五月柿树开黄花开始,他们就是这成片成片柿树下的食客了。将那掉落地上的黄褐色的柿花洗干净,生吃了,会品尝到一股浓浓的柿子香味;待到枝头的柿子一天天变大,长到羊屎蛋一样大小的时候,他们会偷偷地摘满身上所有的衣袋,一起来到村南的水稻地边,在那些稻地温湿的泥水里,深深地挖坑,将柿子嵌进去,用细泥埋好了,并做上记号,消去任何可以被大人识破的迹象儿,等过两三天去,再将那些青柿挖将出来,带到流峪河边洗净了分着吃,美美地品尝一次新柿的鲜味儿。胆大的会在家里,用广口瓶或者罐子盛满了温水,将柿子放进去,三天后,也可享用香甜的美味了。
最兴奋的是柿子纷纷变黄变红的时候,解放会带着这群碎娃们,扛着从家里带来的长竹杆,一个挨着一个地在村边的柿树上去搜寻早熟的红柿儿。那些火红火红的柿儿十分跳眼,会在绿叶和其它柿子的反衬之下,纷纷的跳将出来,如果被他们发现,无论多高多险,最后都会成为他们口中的鲜味儿。低处的可以亲手去摘,树侧的可以用竹竿去夹,树顶的可以上树去摘,上树也摘不到的,他们就会用石块将它们砸下来,那怕只盛下半口好柿儿,也可尝它一尝。
在众多的孩子之中,解放家的柿树最多,除过自家院中的四棵之外,村南还有三棵大柿树。这三棵大柿树在杨柳寨是出了名的柿树之王。最粗的一棵在最东靠近解放家的院墙外,树高可达四五丈,树身可由两个成年人手拉手合围,这棵树由于最老,所以每年柿子成熟得最早。树中心有两个枯死的老干,曲曲折折地向着苍穹伸展。在这颗树上,鸟儿叽叽喳喳的最早最欢,在这儿,贪嘴的鸟儿可以早早尝到红透的柿儿。在鸟儿之中,喜鹊较多,也有乌鸦,画眉,最多的时候,你可以看到满树密密匝匝地落着一层子。每当鸟儿争食红柿的时候,刘满仓就会捡起一块石头,向那最高的树上砸去,只听得“哗啦啦”一大片的各色鸟儿,向着远方的柳林惊飞而去。刘满仓会急匆匆地来到树下,捡拾着树下被嚼烂的柿儿大骂:“狗日的,你将柿子嚼完了,我明年吃啥,我还要靠这些柿子捂醋呢!”
在这棵大柿树的西边不远,有两颗紧紧相依的大柿树,更为奇怪的是,在树根下,有一块巨大的顽石,顽石有四张双人床那么大,石上有一小口,一颗树正好是从石缝里生将出来,形成石中树。而另一棵是从石头西边生出,于石上树形成呼应之势,那深深埋于树下的根儿,可能也紧紧相互交织,被老辈人称为同根树。这两棵树与东边那棵大树互相取势,互成聚散,枝叶茂盛高大,柿子生的是密密匝匝,好像稍一用力,那枝丫儿就会被压断似的。
解放这群孩子是这三棵树下的常客。特别是秋天,他们常常在树下的大顽石上做游戏,在树丛之中藏猫猫,用树叶编成帽儿,扮成新郎新娘成家立业。泥鳅最善爬高,他会从这颗树上爬上去,又会从树杈交汇处翻到对面的树上去。虎娃也行,胆子最小的是土豆,他连最低处的树都不敢爬,每当解放摘到软柿的时候,他都会挠着大脑袋,小眼睛直直地看着解放手中的柿儿出神,解放就将柿儿塞进他的手里:“给你,小馋猫,我再去摘几个来!”
最惬意的是收获的时候,特别是霜降前后,柿儿像灯笼一样红哈哈的挂了一树。解放会扛起竹竿去摘柿子,他先将大竹笼用粗粗的麻绳绑了,然后如猴子一样的爬上树去,让树下的红耀将绳子的另一头扔到他的手边来,然后,选一个结实的树杈,将那准备盛柿子的大竹笼拉上来绑好了,最后,抓起两丈多长的竹竿儿,在树枝上左右前后上上下下的挥舞,将那枝头一串串的红柿儿接连不断地夹下来,并小心地放进竹笼里。这时,他会唱着乱七八糟的歌儿,威风得像个大将军。待到那竹笼塞得满满的时候,他会大喊一声,“解红、红耀两小子听好了,本大帅的战利品下山了!”说完,紧紧地拉着已松绳子的另一头,那笼儿就晃晃悠悠的降落下来。这时,解红和红耀就会疯也似的扑上来,不是来解竹笼,而是去摸满笼的柿子,哪一个熟透了,哪一个可以现吃了。当摸了半天,没有软柿的时候,两人就会异口同声地唉叹一声,很不愿意的坐到一边去。
每当这个时候,解放就会从衣袋里摸出一个鲜红的柿子来,在树上慢慢地剥皮,细细的品尝起来,吃完了,还左右不停地舔嘴唇儿:“美味,好甜啊!”树下的解红、红耀就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解放就大喊一声:“你们谁想吃啊?”
解红、红耀急急地举起了小手。解放慢悠悠地说:“我的口袋里还有两个,你们快将竹笼里的柿子运回家去,将树下所有的柿子捡到一块儿,再来领赏!”
解红、红耀互相看看,叹了一口气:“啊,这么多啊!”
解放从衣袋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软柿来:“怎么,你们不干,想让本大帅将仅有的两个软柿也解决了?”
“不,不,不,我们这就干!”红耀急忙拉了解红的手,示意他快点干活。
解红扭着大屁股对着树上的解放吼道:“老大,你可不要偷吃了,说话算数!”
解放哈哈大笑:“本大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想想,自从你们跟从本大帅那一天起,本大帅何时失言啊!?”
霜降前后的杨柳寨是最忙的时候,人们忙完了队里的活后,回家就是忙自己家柿子的事。一部分硬的柿子用刀儿削了皮,用草绳儿一串串地挂在屋檐下风干,制成柿疙瘩,成年累月都可吃,既筋道又香甜。一部分放在板楼上或者竹匾里,下铺一层棉软的稻草儿,每天捏着软的吃,直可吃到年底去。还有一部分会倒入大生铁锅里,加入足以埋没柿子的井水,用软火烧热了,热到可以伸进整个手臂去,用手臂搅匀了,待到第二天,就可以吃到甜美的硬熟柿了,自己吃不完,还可以大包小包地送给远方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去尝个新鲜儿。最后剩下的一批有伤疤的,或者在夹的过程中摔烂的,树上最后不好夹的,而被用长竹竿打砸下来的柿子,则被放入瓦坛子里边去,用结实的麻纸封严实了,过个三四十日,就可酿出美味可口的柿子醋来,用于面食及炒菜的调味品了。
腊月的一天晚上,杨柳寨纷纷扬扬地飘下一场大雪来,这雪儿来得猛,来得顺,来得神秘,在人们的睡梦之中呼啦拉地下了一地,快到天亮的时候,却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最早知道下雪的是解放,前天晚上,解放多喝了一碗酸菜就玉米稀饭儿,就在后半夜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不住地在爬山,爬着爬着,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杏叶和杏花,两姐妹穿着补丁棉裤在伸着手抓他,后来,村子里的疯子王五也跑来抓他,王五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乌黑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像老鹰的爪子一样,在他的身后不住地延伸生长,像离弦之箭似的不住地追着他,他没命地跑啊跑,王五的大手却突然飞到他的前面去了。他吓得出了一头大汗,脚下一滑,掉到了一条大河里,他没命地游啊游啊,却怎么也游不出去。
突然,解放被一只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耳边传来母亲桂花的声音:“解放,喊什么喊,尿憋涨了,还不快去尿!”
解放一骨碌从火炕上爬起来,用火柴点亮了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感到一阵寒冷,解放拖上棉鞋,来到一墙之隔的后院门边上,那儿放了一个马桶,用于晚上解手方便。
解放又感到一股更寒冷的风儿,像刀子一样直往他的骨头里剜。原来窗子没有关严,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一小股寒风来。他一边很响很响地尿大河,一边眯了眼向窗外看。当他尿完的时候,一股腥臭的味儿冲着他的鼻子袭来,同时,他听到了窗外“刷刷刷”的声儿,他一阵激灵,揉了揉迷糊的双眼,顺着窗户下一个纸洞向外看去,他激动地跳了起来,眼睛放起了亮光儿:“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雪啊!”他激动地大喊起来。
解放返回到火炕上,桂花用手指了指正在熟睡的解红、红耀,示意他不要说话,赶快睡觉。
解放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翻去的想着,下雪了,明天又要去干什么呢?堆雪人,打雪仗,滑冰,捉麻雀……
当解放看到母亲又一次睡着的时候,他像一只打洞的小耗子一样,从被洞里偷偷地蹿到解红的那一头。解红睡得正香,感到他来了之后,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儿,将屁股对着他。
解放心里想,哼,敢不听本大帅的话。他开始在解红的胖屁股上挠痒痒 ,当解红又一次翻过身来的时候,他用小手捏着解红的小红鼻子不放,又用另一只手在解红的胳肢窝里挠了起来。不久,解红被他折腾醒了,他睁着迷登登的眼睛无奈地看着解放,小声说道:“有,有什么重要的事啊,非得这时说不成,就等不到明早上?”
解放用双手在解红的耳边合成一个喇叭形:“小子,下‑大‑雪‑啦!”他把每一个字都拉得老长老长。
“真的吗?”解红睁大了眼。
“哄你是王八!”解放认真地说。解放又指了指睡在母亲脚下的红耀,解红会意,用同样的方法将红耀也折腾起来。
红耀的动静惊醒了桂花,她翻了个身说道:“解放,你不好好睡,又将两个弟弟折腾起来干啥呀!?,哎,明天,我可要告诉你老爸,该让你们学点东西了!”
天亮了,各家各户先先后后都打开了门。
啊,好大的雪啊!刘满仓扛了一把竹扫把开始扫雪,由于雪太厚,他扫了两下,却怎么也扫不动;他又拿出一把铁板锨来在前面不住地铲,桂花紧跟其后挥动大扫把一下一下的扫,很快,就开出一条土色的路面来。
解放拉着解红、红耀忙着在门口堆雪人,堆着堆着,他突然看到一只乌黑的大鸟在屋前的椿树上鸣叫,当他向那黑鸟看去的时候,那黑鸟已向远方的流峪河边飞去,扑起了一阵阵的雪花儿,从那高高的椿树枝头滴落下来。
解放追出来看那飞去的鸟,早已消失在流峪河边的柳林里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银灰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雪花儿。远处的三峰山上,树林野草,都披上了一层银装儿。柳树林真美,在银色的世界里,透着一抹黄褐色的色调来,围着那河堤儿,素素地染上去,给这冷色的世界里平添上几许温暖的味儿来。
西边的原野沟壑,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远远地平铺上去,一浪一浪的,层层叠叠,像一群飞驰的银色的战马,肆意驰骋。越往西去,色调越模糊,在那远远的天边上,与那银灰色的天空混为一起了。
柳湾谁家生起了火,或者烧起了火炕,这天一下大雪,人只有乖乖地呆在家里了,哪儿也不用去,哪儿也懒得去。那烧火人家的屋顶上,一股蓝色的烟柱直直地向天空冲去,越高越粗,越粗越淡,和天空连接为一起。这时,解放突然想起了一首古诗来,父亲前天才给他朗诵的一首诗句中的两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几许味道来。
近处的几棵柿树上也积满了雪,在积雪的映衬下,那些柿树越发地显示出遒劲来。有两棵枝干儿,雪儿被鸟儿摇落,直直地向银色的空中伸展,像一位伸展双手祈求上苍赐雨的老人。
村中家家的屋顶、烟囱之上都盖了一层棉被儿。那些土墙、石院就愈发地显出质地来,在雪光的映衬下更多出几分入骨的美来。解放看着看着,突然,一种表现的欲望在心头一晃。他要将这些景儿画下来,他要当一个画家,是的,一个画家。
红耀、解红已将雪人堆好,红耀将自己的棉帽卸下来扣在雪人的头上。解红不知从哪儿找来两颗纽扣和一根大红辣椒,给雪人加了眼睛和嘴巴。
当解放正在想着当画家的时候,红耀、解红在他的身后吵了起来,“老大,我们去村东的鱼池去,滑冰,打木牛!”
“好,好,好,你们先去联系虎子、泥鳅、土豆他们,咱们早饭后准时出发!”解放下令。
“是,遵命,大帅!”解红、红耀齐声答道,然后咯咯笑着向虎子家跑去。
当太阳从三峰山一露头的时候,解放正在堆第二个雪人儿。他要堆一个自己的形象,他要在这个自我的雪人手里拿一支画笔,将这素雅的雪景画在自己的心里。
这时,家家户户门前的大路、小路都在延伸,并一条条地打通,一直伸到外村去,伸到四十里外的县城去。各队队长都安排了人去扫通往河道、田堤上的路。阳光照在雪面上直刺人的眼,刘满仓扫雪出了一身的汗,眼睛眯成一条线,还是禁不住的流眼泪儿。当他看到两个雪人的时候,顿时来了精神,笑呵呵地欣赏起来。
“这个雪人是谁做的?”满仓指着红辣椒嘴巴的雪人说。
“解红、红耀堆的!”解放说。
“不错,不错,你看这体态肥胖,红红的唇儿,大大的眼睛,真是一个福相啊!解放啊,正应今冬这场大雪,下的好啊,十几年没有过呀,刚才我看了看,足足有一尺厚啊,那些崖畔畔,低坡坡的地儿,雪会有二尺多厚,有了这场雪,明年你小子有白馒头吃了,哈,哈,哈!”说完,满仓又来到另一个雪人面前,他前前后后的打量了半天,皱起了眉头。
“这是你堆的?为什么要伸开双臂,你准备在他的手上拿什么东西啊?”满仓问。
“老爸,你看,我堆的雪人是我自己,他张开双臂,是要拥抱这美好的雪景啊,他的手中,我准备做一只画笔。爸爸,这个雪人像不像我啊?”解放站在雪人后,斜着眼睛看着父亲。
满仓又在雪人前走了两圈儿,他侧着头,在腰间摸了半天,摸出一节吸了一半的烟头来。他颤颤地掏出火柴,划燃了,猛猛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儿。突然,他眼珠一转,回过头去大喊一声:“桂花,桂花,快来看啊!”
桂花听到喊声,急急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刘满仓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指着解放和那雪人儿,流着热泪对桂花说:“桂花啊,你看,那雪人,不仔细看,还没有什么稀奇,你仔细看了,越看越像咱家解放,越看越像啊!解放,好样的,一定比你老子有出息,看来,我们刘家是要出贵人了,哈,哈,哈!”说着,他走到解放身边,拉过他的小手,紧紧地将解放揽进怀里。桂花细细看那雪人,怎么也弄不明白,当看到爷俩的高兴劲儿,只好顺着说:“是像咱解放,像,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