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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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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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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寨》连载

第一十二章 风声紧胡子计雷打黑熊, 浪花急泥鳅勇满河笑声。

对于凤儿的变化,每天与哪些男人在一起疯浪,王胡子是一清二楚的。每天,他一大早出去打猎,都要在半山腰上,对着自家的小院观看半天,哪些男人进了他家的小院,呆了多长时间,最后又是怎样走的,他是记在心底的。对于凤儿,他是爱的,这个女人的到来,给他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欢乐。他每天回来有人说话了,身边有人相依相靠了,每天有可口的热气腾腾的饭菜了。比起过去冷清清的院子,他不知道要满足到哪里去。只可惜自己,对于这么一位大美人,小妖精,每天晚上,无论凤儿在他身上怎样折腾,他就是兴奋不起来。有时候,好不容易有点感觉了,又保持不了多长时间,将个凤儿折腾得是灰溜溜的,好个没趣,干脆背过身闷头睡去了。

王胡子的病只有自己知道,十八岁那年,他同他的老父亲上山打野猪,由于遇到了野猪群的攻击,父亲的肠子都被咬流了出来,背回来的路上就死了,自己的裆下,被一头大野猪重重地顶了一下,从此以后,那玩意儿就再也硬不起来了。唉,一切都是天意啊!他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那玩意儿是自己的命根子啊,当时,当野猪群袭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背对着野猪呢,那样,你就是折了两根肋骨,也比现在这样没用强啊!多么好的一个媳妇,自己竟不能,凤儿正年轻,她需要男人的爱抚啊!

一次两次,他王胡子也就认了。但黑熊这个坏蛋竟几十次地来找凤儿,这让他的心里生起了一股难以抚平的无名之火,这股火随着黑熊一次次的来临而变得更加熊熊燃烧起来,他真想从那家伙的背后偷偷地给他一枪啊!可是,他不能,因为这方圆十里,只有他家有枪。如果那样,自己还不被抓了进去,因此,他得等,等机会,等机会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那狗肥熊的命。

机会终于来了,当黑熊同凤儿风云幽会之后,从凤儿的家里溜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把凤儿递给他的猎枪。黑熊穿过一片开阔地,向这边的林子边摸来。看着黑熊肥胖的身影,王胡子的脸上升腾起一股冷冷的笑来,他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坎坎原原,当黑熊迷迷蹬蹬地闯入一片高大的阔叶树林的时候,藏在一棵大树上的王胡子举枪朝前方不远处的一群野猪开了一枪,两只小猪崽立即毙命,受了惊吓的猪群,疯了一样向前方手中举枪的黑熊冲了过去,这个肥胖的家伙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周围的草丛里冲出了一群野猪来,他吓得一边向后跑,一边向猪群开枪,看着看着不行了,他摔了枪,向一棵大树上爬去,一条腿被一只扑上来的野猪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股深红色的血流直直地涌了出来,他痛苦地咬着牙,继续向上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层层的溢了出来,眼睛蛰得难受,他撕了一把划破的衣袖,在眼睛上擦了擦,然后重重地向树下扔去。

黑熊一直等了半个时辰,等到那群野猪全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滑下了大树。他不敢动自己的腿,他又一次从上衣上撕下一片布来,简单包扎了,然后,顺着来路,慢慢地向山外爬去。这个时候,王胡子只要上前,就可以救他下山,可王胡子没有,他从另一条山路一路跳着、唱着下山去了。他要在山下的一个神秘的地方,看看这位与凤儿风云幽会的乡长会怎样爬出这片林子,他一定会被蚊虫叮着,野草划着,树叶割着,乱石磕着,或者,最好,遭雷电击着,直到死去,那样,他王胡子会对天鸣枪,对地磕一千个响头,来宣泄这些天来自己受到的所有羞辱与委屈。

王胡子永远认为,凤儿没有错。要说有错,只能是自个错了,错在自己是一个彻头彻脑没用的人,一个连自己女人都摆不平的废人,是个不能给凤儿带来半点身体快乐的人;另一个错是那黑熊太会讨好女人,怎么那么快,凤儿就上了他的杆子,乘上了他的贼船,而且在黑熊不来的时候,一大早就洗好了澡,站在门前的大石头上向山梁下的小路上张望。死黑熊,你只有死,你不死,我王胡子也死不冥目啊!

黑熊一边爬一边喊救命,直喊得口干舌燥,厚嘴唇上裂出几条长长的血口子来。他的大腿以下这时钻心的疼,在他的身后野草丛中,已经拖出一条长长的血道子。在他的身边,不知何时飞蹿出百来只绿头的苍蝇来,直直地在伤口上咬,他一遍又一遍地赶着轰打着,不知何故,却越赶越多起来,到了最后,他干脆不赶了,也没劲赶了。他要在天黑之前爬出去,他不能再消耗更多的能量,不然,天黑了,树林里会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出没,到了那时,自己的血肉之躯将葬身于不知哪条野兽之口啊!他不敢想,也不去想。

黑熊爬着爬着,发现天忽然黑了下来,不好,天上不知何时爬满了一层厚厚的黑云,从山的东边,一堆堆黑压压的乌云,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向这边涌了过来。他用力地向前爬,口腔里不断的出着粗气。如果下雨了,情况将更加不妙,他要赶在下雨之前爬出林子去,也许,在林子外,能够看到一些打柴的人,他们会伸出手来,帮自己一把,那将是多么好的事啊!

当黑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林子的时候,头顶的云层已经堆得像铁桶一样。空气中一点风都没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低空疾飞。一只猫头鹰落在一棵枯死的松树上,像一个巨大的蜂窝一样。黑熊一点劲都没有了,他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他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正当他想歇一口气继续向前爬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拳头一样大的冰雹来,直打得树枝哗哗哗地向下掉。有几颗打在黑熊的身上和头上火辣辣地疼。他一阵阵机灵,头上起了几个大包来。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向低洼处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滚去,那核桃树高有数丈,树身有两抱那么粗,可以为他抵挡一阵子冰雹了。雹子下了约五分钟,紧接着扯起大白雨来,天上有数不清的雨道向下倾泻,头顶的黑云间,一会儿扯出一条白色的光道来,白白亮亮的雨带像瀑布一样从天上滑落下来。当黑熊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从脑门上滑落下来的水珠子的时候,从那白色的光道之外,突然划过一道刺眼的电光来,那道电光就在他的头顶上消失了。紧接着天上响起了一串滚石一样的闷雷,当黑熊抬头再看那道电光的时候,第二道蓝色的电光似一把巨大的利剑一样直直地从他的头顶上劈了下来。一时间,那棵高大的核桃树一下子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再看那黑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成为一段黑色的枯木了。天上的雷声像地裂山崩一样,直直地袭了下来,这山岭以下几十公里的山川河流好像这一刻都在颤抖一样。

躲在不远处小山洞里的王胡子惊呆了,他直直地看着那道蓝色的电光儿,多么潇洒的一道电光儿,那电光儿将黑熊和核桃树一起包裹起来,燃烧起来,那电光儿后,黑熊真的成了黑熊了,一只抬头望月的黑熊了。

雷声还在天上滚动,王胡子已经跳了起来,他管不了天上的滚雷了,他大喊着高声唱着向山下冲去,像一个打了大胜仗的大将军。不久,黑熊被电击的事儿,就从乡政府传到了乡里的村村寨寨,沟沟坎坎。

金锁是任仪的好朋友,任仪家妮子曾被黑熊欺负,金锁那天从乡政府门前经过,看见一群人用架子车拉着被电击的黑熊,他跑上去看了一眼,吓得“啊”了一声。他一口气跑回了村子,第一时间告诉了任仪。那天晚上,好多村寨里响起了鞭炮声,而其中最响的三串是满仓、任仪和王胡子放的。其余是谁放的,谁也说不清楚。

黑熊的死让满仓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在他得知黑熊被雷电击死的当天,他不知哪里来的劲,一口气跑到五里屯,用他身上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串鞭炮,就连自己最爱吃的荞面饸饹都舍不得吃一口。那天晚上,他怀揣了鞭炮,偷偷地来到怀抱柏树下,看了看四周没人,他快速地点燃了鞭炮,藏在一堵破败不堪的院墙后观看,那鞭炮声脆音亮,一下子杨柳寨的整个村子都笼在炮声之中了。炮声先引来了一群晚睡的孩子,他们围着鞭炮想捡几枚没有燃的蔫炮,好拿回家去响。接着又围拢上来许多大人,他们都在嘀咕,“这谁家又要过什么大事啊!”见没有人应声,大伙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满仓一直睡不着,他前前后后听到村子里响过多次鞭炮,刚开始人们还新鲜,后来就懒得再起来。小孩子没有捡到一枚蔫炮,这让满仓觉得不过瘾,他应该在点燃鞭炮之前,先分出一些单个的给那些孩子,那将是多么有趣的事啊!这噼噼啪啪的串子炮之后,又会有星星点点的单声儿作为呼应,好让这庆贺的队伍更大些,更有人气些。

任仪那天晚上也放了炮,是在戏楼前边的大场子里放的。任仪告诉满仓,那天晚上,他村先先后后有二十多次放炮,从天擦黑,一直放到第二天的麻麻亮。人们嘴里不说,其实都在乐啊,偷着乐啊!

满仓是第二天将黑熊被电死的消息告诉赵乔的。在赵乔的坟前,他栽上了四株从山上挖来的刺柏树苗。他一而再地告诉赵乔,那黑熊死得惨,死得好过瘾啊!恶人有恶报,冤有仇债有主,老天有眼啊!你赵乔可以在地下冥目了。他还告诉赵乔,他要给她在坟头的大石头上刻名字,自己死后,也要让解放将自己的名字同你赵乔刻在一起,死后葬在一起。

当天下午,满仓找了神算子张秀才,张秀才听后,高兴地拿起了大笔,笑着说道:“好一个满仓啊,你真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啊!难得,难得啊!"说完,张秀才又补充道:“满仓啊,我这准备好笔墨,你现在去叫二队的石匠金锁,让他也带上家伙工具,我们一起在流峪河对面乱石滩集合!”

当满仓叫了金锁背了挎包赶到流峪河边的时候,神算子早已等在河对岸的柳林边上。满仓和金锁找了个河口窄的地方过了河,一行三人来到赵乔的坟前。神算子果然出手不凡,只见他提笔挥毫,一身侠义之气,让你想到身居仙洞打腿而坐的参禅者。

一时间,那大斗笔所到之处,字字如游龙行走于水面,金雕长击于苍穹,不一刻,“赵乔之墓”几个遒劲大字跃然于大石之上。

满仓看后,连连点头:“老前辈真是神人啊!你看这字,字字如珍珠,金石味十足,一书值万金啊!大气,大气啊!”

金锁也直竖大拇指:“老前辈的字这么好,俺活了这三十多岁,所刻碑石无数,能赶上先生字的,没有啊,先生真乃当世之雅士,有儒家风范,佩服,佩服!”

神算子抚须长笑:“献丑,献丑,我是感满仓一片真心赤胆,要不然,老夫我不会献丑的!”

满仓让金锁趁着热乎劲儿,先将那字儿用钢钎勒了轮廓儿。金锁不愧是名石匠,只见他掏出钢钎来,右手举了钢锤,只一袋烟工夫,就将几个字刻完了,每字保持原字的精气神外,还多出一层耐人琢磨不出的金石味儿。金锁祖祖辈辈皆石匠,他跟他的父亲不光学刻字鉴石,还不断地研究一些名人名帖,自学不少汉字,能翻阅整卷的《三国》,品读各体的《水浒》,是方圆几里的一大能人。

黑熊死后第三天,县里来了一队检查团,听说省里也来了人,到各村各寨调查黑熊的事。满仓心里明白,他们的反映信起作用了。看来,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要被推上审判台了。

过春节前一天,全乡的村干部被集中在乡政府开会,满仓主动坐在最前排。当天下午,公审大会在乡政府门前的大场里举行,省里县里都来了人,大场最西边,临时搭建了一个大台子,大台子上高高悬挂着一条红色的宣传横幅,上书云:“惩恶扬善,整顿干部纪律”几个大字,一时间,周围村村寨寨来了上万人,将个主席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大会宣布了黑熊自参加革命以来的革命功绩,又历数了他工作中的几十种不正之风,尤其严重的是,在当乡长期间,利用职权,先后强奸十多名妇女,利用恫吓、金钱玩弄二十多名妇女,多数妇女有冤不敢伸,有泪不能流,严重破坏了党纪国法,应予严惩。并当场宣布,撤销黑熊党内外一切职权,宣布死刑。但鉴于本人已遭雷电击死,死刑已宣告执行。这真是恶有恶报,老天也不容啊!

当天晚上,满仓又与任仪喝了酒,并拉着不喝酒的桂花也喝了三杯酒。直到最后,两人都喝得烂醉如泥,急得桂花又是烧醒酒汤,又是不住地在满仓的耳边喊,“不要喝了,满仓,你不要老命了!”满仓紧紧地抓住酒瓶不放,指着躺倒在身边的任仪说,“喝,喝,喝,,任仪,你不够意思,你装,你给我装,喝,喝,喝,老子今天高兴啊,任仪,老子,老子高兴啊!说完,又喝了一大口,脑袋一沉,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起来。桂花将两人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将醒酒汤儿放在了桌子上,等到他们醒来,一定要喝的。

转眼已是一九五六年的春天,当春天的暖阳照在杨柳寨的沟沟坎坎的时候,最先发觉的就数解放了。那年解放已七岁,生得黑黝黝的,浑身一包劲儿。双眼皮,大脑门,脸上时刻都蹭了不知什么地方的泥巴儿。在解放的身后,时时刻刻都有一帮忠实的跟从者,红耀、解红像两个贴身警卫一样,红耀生得瘦弱,下巴尖,面白,显得俊秀点;解红个最矮,圆脸,屁股大,脑子活。

解放最要好的朋友要数虎娃、泥鳅和土豆了。虎娃家住村西南的边上,他的父亲憨牛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祖上无女,就兄弟三个光蛋儿,住着三间瓦房,后带一个大院儿,院的东边有一间厦屋,供还没有去世的六十岁的老娘住着。大瓦房向北开三个门,兄弟三人各人一间,成家立了业。虎娃父亲数老二,居中间那一屋住了。虎娃还有两个姐姐,一名杏花一名杏叶,杏花大虎娃三岁,杏叶大虎娃一岁,都生在春天杏子花开的季节。虎娃生的壮,小眼睛,浑身黝黑,同解放如出一辙,他常常穿着两姐姐的衣衫儿,腿上的棉裤烂了个大洞,棉絮掉在外面,像一片舌头儿,虎娃不爱说话,爱笑,一笑,脸上荡两酒窝儿。

解放的第二个铁杆朋友数泥鳅了。泥鳅家住老槐树靠北的村边儿,祖上独苗,他的父亲老树根早年拜过先生,学过一点文化儿,识得不少文字,泥鳅在父亲的指导下先后也就多学了一点,七岁那年,已能识得上百个字,能看简单的文章儿。这一点,是老树根最引以为骄傲的了。泥鳅在这伙孩子中是生得最俊的一个,高鼻梁,大眼睛,睫毛长长的,两个瞳孔里,总闪动着一片光亮儿。泥鳅有两个绝活儿,一是下河玩水水性好,二是上树身手好,像猴子一样。

解放的第三位兄弟是土豆。土豆是这帮孩子中长得最赖的一个,大脑袋,下大上小,头像个包子,眼睛小,行动最慢,但脑子好使,家住村子西南角。

每天早上,当大人们下地干活的时候,这群孩子就陆陆续续地挎着笼儿,手握镰刀,聚在解放家门前的麦场上,说是去给猪打草,实是去实施他们早已商量好的各种计划儿。

太阳暖暖的爬上三峰山,杨柳寨村南的流峪河水显然比以前大了一点。水花击打着两岸的巨石发出的声儿似乎也比以前响了点,河岸边的柳树林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黄绿色,在太阳的照射下,那黄绿色好像越来越重越来越绿,柳树枝头,正在暴动着嫩黄嫩黄的柳芽儿,太阳照在那芽儿上,仿佛那芽儿正在慢慢的长大,暴开,迎接着这春天的暖意。

河边的柳树最多,从东到西连成一片,将杨柳寨整个包在中央,再加上村中时聚时散的许多树,那村子就整整地包在这黄绿色的波里了。谁也没有数过这杨柳寨到底有多少柳树,谁也懒得去数,就从村两边的沙提上,流峪河和灞河两边,密密匝匝的围成一片林儿,数也数不清。再下来就数杨树最多,大多分布在村子的大路边和田地分界之上,一排排的发着银灰色的光儿。杨树多是穿天杨,树身笔直,直冲云天,树皮铁灰,发着一层青光儿,皮上有大小不等的黑色的疤儿,多是修葺枝干时留下的痕迹。树高大者可有两个人手拉手合围那么粗,高七八丈,多做盖房用的大梁儿。

剩下的就数柿树了,聚聚散散的分布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每到秋冬季节,装点着村庄素雅的色,给这冷冷的调子里,抹上几笔暖暖的味儿。

解放提着竹笼,身后跟了一队娃子军。他们来到柳林里,能剜到早青的野菜儿就剜几把,回家让父母下面锅。解放最爱吃的是荠荠菜,这也是村子四周最多的一种野菜。每天,他都能剜一大竹笼,下面饭炒菜都好吃,根洗净了可生吃,油香油香的。

每见到干枯的树枝,他们也会捡回家去,用于烧饭。但最有趣的是掏鸟蛋,在一些大柳树的枝杈上,常常会发现许多鸟窝儿,这时,解放就会笑着对泥鳅说:“泥鳅,想吃炒鸟蛋吗?那不是,你能爬树,给咱去掏几个蛋来!”

虎娃、土豆、解红、红耀忙围成一个大圈儿,将泥鳅围在正中:“是啊,掏鸟蛋,泥鳅,给大伙露两手啊!我们给你加油。”说完,大伙一起喊了起来:“泥鳅泥鳅,敢上高头,泥鳅泥鳅,不是狗熊,是大英雄!”

泥鳅受到鼓励,一下子来了劲儿,眼中的光儿愈发地亮了,他将竹笼掼在地上,勒勒腰间的麻绳腰带儿,又向两手掌吐了两口唾沫,弓了腰,只见他两脚蹬树,两腿紧夹,两手上下飞换着劲儿,一时间,像个猴子一样,爬到高可四五丈高的老柳树枝头了。在爬高的过程中,他还不时地向树下做着鬼脸儿,将许多拦道的柳枝折下来,以便大家合伙制作柳帽儿。

泥鳅离鸟窝越来越近,那树枝就越晃悠个不停,下边解放看着看着心就怕了不住地喊:“泥鳅,抓紧点!”泥鳅瘦小的身子在柳枝头上下翻飞着,没有半点心怯的样子,那枝头的鸟儿就开始飞将起来,前后上下的翻飞,叫声也格外凄凉了。

转眼,泥鳅来到那枝杈交错的鸟窝边,他伸手去摸,触到了六个温热的鸟蛋儿,他朝着下边的伙伴们使了使眼色:“老大,六个蛋,还热着!”说着,吐了吐舌头。忽然,泥鳅手一滑,身子一震晃悠,一只鸟蛋掉了下来,摔在一块大石头上。

土豆飞跑过去一看,傻眼了,他挠着头:“老大,鸟蛋成稀巴粥了!”

泥鳅在树上的一晃,使解放心里一紧。当他看到泥鳅又一次紧紧地扒住树枝,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鸟蛋放进棉袄衣袋的时候,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当泥鳅跳下树的时候,伙伴们都团团地围住了他,像围住了一位心目中的大英雄一样。大伙眼睛睁得大大的,都想看看那鸟蛋儿。

泥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慢慢地从棉袄衣兜里向外掏蛋儿,他一边掏,一边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的手指突然触摸到一把黏糊糊的东西:“糟了,又烂了一个!”他急忙掏出衣兜来,在河水里洗了洗,拧干了,又塞了回去。

六个鸟蛋,压坏一个,剩下四个。这四个战利品怎么样解决呢?大伙们抓耳挠腮,想着办法。平时,解放每得到鸟蛋的时候,常常喜欢带回家,让母亲爆炒了给他吃。土豆常常将鸟蛋摇碎了生生地喝下肚去。泥鳅最见不得那生生喝着的腥味儿。

“大家分吧,人均不到一个!”解红偷偷地给解放耳语了一阵。解放拣起了一块石头,用力地向那河水中扔去:“好,就按解红的办法,大伙听好了,今天中午,大人们上工后,我们准时到流峪河老地方集合,土豆负责从家里拿一个大盆儿,泥鳅拿一大把盐,虎娃拿一盒盖菜油,我同红耀、解红给咱负责其他的下锅菜,咱们来一个鸟蛋大烩菜,每人美美地吃它一小碗!”

 “我同意,我同意,赞成,赞成!”大伙都跳了起来。

早饭后,当人们都下地干活的时候,在流峪河靠近三队的河道边上,一块巨石背后,解放支起了土豆拿来的小铁盆儿。红耀忙着四处去拣干柴禾,前前后后地跑,急得他的俊白的脸上生出一层红晕来。解红正在洗野菜,他的胖小手冻得红红的,直往棉袄衣袖里缩。泥鳅刚刚赶来,他的身上沾了一层灰土儿。

  “老大,盐,盐!”他用力在衣袋里一摸,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坏了,跑得快,口袋不知何时烂了一个大洞儿,两把盐这时只剩下一小半儿!”泥鳅小心翼翼地将烂口袋翻过来,解放用双手拢成一个碗儿接了,将仅有的半把盐放到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突然,泥鳅挤挤眼儿,他的鼻子吸了吸,睫毛拧成个大疙瘩:“谁放炸弹了,谁放炸弹了?”

“没有啊,大伙都没有听到啊?!”解放说。

“你放屁了,大家都不知道,你怎知道?”解红笑着说。

“没听到,可能是无声地雷啊!”泥鳅说。

大伙都笑了起来。

泥鳅左闻闻 ,右看看,最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土豆带来的小铁盆儿。泥鳅用高翘的鼻子在那铁盆上闻了半天,他大喊一声:“我找到地雷了,没有人放屁,骚味儿是这儿传来的!”

大伙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聚拢过来,你闻闻我嗅嗅,都异口同声的说道:“是有股骚味儿!”

解放指着土豆的小脑门,大声问道:“土豆,这个盆子是盛什么的?”

土豆挠了挠包子头顶上一撮头发,噘着小嘴说:“老大,我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炕脚下找到这个盆儿,俺家就只有它能煮东西了,大铁锅俺不敢扒,也拿不动啊!”

解放皱了皱眉:“那怎么办呀?开灶要锅呀,没锅,今天的鸟蛋大烩菜就要泡汤了呀!”

泥鳅笑了笑:“老大,我有办法,我们将那小盆儿多洗洗,将上面那一层锈儿打磨打磨,不就是好餐具了吗?”

解放眉头一舒:“也只有这样了,土豆,泥鳅,这事就包给你们俩了!”

 “是,老大!”土豆提了那盆儿,泥鳅挑拣了几块较为粗糙的砂石,在流峪河边上,吱吱吱地打磨起来。

万事俱备,当火苗呼呼地舔着盆底的时候,看着小盆中咕咚咕咚翻着的浪花儿,就等不来虎娃的影子。解放命泥鳅去打探打探,红耀也要前去,解放同意了,两伙伴飞也似的向杨柳寨西北的虎娃家跑去。

泥鳅大红耀半岁,身子灵活,跑得快。红耀“哼哧哼哧”紧跟在他身后不到两三丈的地方。泥鳅不时地回过头来停下张望:“红耀,你能不能快点啊,你慢得跟屎巴牛一样!”

转眼到了虎娃的家门口前。在虎娃的家门口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树高有三四丈,树身大人可合围。每到九、十月份,这儿可是他们这些碎娃经常光临的地方。每当大人们下地干活的时候,他们像一个个小猴子一样,偷偷地爬上树去,每人会用衣服摘一衣兜的青皮核桃,到流峪河边用石头砸了吃,直吃得嘴角流油,两手黑紫黑紫的。

泥鳅蹑手蹑脚地来到土墙前的木窗下,发现门已上锁,他透过窗户上糊纸的小洞儿,一眼看到了当屋正中反绑在柱子上的虎娃儿。虎娃正在发呆,他的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里闪着一汪泪花儿。

“虎娃,虎娃!”泥鳅喊,“你怎么被绑啦!”

“我一大早就偷油,一不小心,将油瓶子弄倒啦,倒了一半到地上,我爸将我打了一顿,我受不住,就从实招了!”虎娃带着哭腔儿。

“嗨,熊弹,我们的鸟蛋都下锅里了,可香了,就等你的油了!”红耀说。

“你们能帮我吗?”虎娃睁大了眼。

“我们怎么帮你?”泥鳅和红耀异口同声地问。

“红耀瘦小点,你从门下将门槛抽掉,从门下爬进来,将我的绳子解了,我们一起出去!”虎娃说。

泥鳅快速地来到木门前,用力将大门一推,两人一人一边,一起用劲,将门槛抽了出来。泥鳅示意红耀行动,红耀会意,缩了身子,从门下向里爬进去,到了屁股根儿,卡住了。泥鳅在那小屁股蛋上狠抽一巴掌 :“用劲,屎巴牛,用劲!”说完,他在后面用力一推红耀的脚跟,红耀整个人就爬了进去。

透过昏黄的天窗上的光亮儿,红耀蹑手蹑脚地来到虎娃身边,他用劲地解了半天,又是用牙咬,又是用脚踢,总算将那绳儿解开,回头再看虎娃的手腕儿,早已勒成红红的几道血印儿。

虎娃活动活动手臂,带着红耀拐进有隔墙的灶间,屋墙漆黑一片,他摸了半天,找到油瓶儿。又让泥鳅从外面折了两枚核桃树叶,用手折成漏斗状,急急地倒了有一盒盖的油儿,递给红耀,然后将油瓶放回原处:“快,给泥鳅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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