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年七月底,满仓参加了杨柳县里的全县村干部大会,会上,县长宣读了各大媒体刊登的几个重要消息,湖北的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早稻亩产上万斤,在全国放了一个大卫星,希望大家狠抓农业生产,也为咱们县里放几颗大卫星。
听到这儿,满仓的脑袋里像是钻进了几只苍蝇一样,脑门直冒虚汗,后面的几则消息和数据,他是连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满仓灰溜溜地回到家里,美美地灌了一肚子凉茶。亩产一万多斤,他不敢想,也不去想,又不能不想。当县长津津有味地大声宣读全国各地的农业大喜报的时候,他越听越犯困,越想越打瞌睡。坐在他身边的金堂几次拍打了他的肩膀。满仓小声地对金堂说:“跛子,你拍着胸口讲,那些数字儿,你信吗?”
金堂拧了一把满仓的大腿,斜着眼小声说:“满仓,你小声点,小心有人抓了你的大辫子!”
不管怎样,满仓是不会相信的,除非哪一天,他满仓亲手种出了那样的水稻,打下了那想象中的一万多斤粮食。他满仓心里有底,杨柳寨村西南他家那四分自留地,那可是全村自有人家以来最好的水稻地,土厚水肥,他通过乡长从县里买了最好的稻种,成天将整个人像泡在了水稻地里一样,插秧,拔草,浇水,施肥,到了秋天,看着沉甸甸的满地的金黄色稻穗儿,他高兴得是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打场晾晒过秤,他创造了全村有史以来最好的记录,亩产九百一十二斤。而亩产一万多斤,对他来讲,那不是在地上,那大概是在玉皇大帝管辖的天界吧!而发布那条信息的人,那简直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你能信吗?但这的确是活生生的现实啊!
满仓多次去公社里,敲开了乡长韩树生的办公室大门,讲了自己关于水稻生产的一些看法,说那可能是一种浮夸风,一种掩人耳目的欺骗行为。韩树生眯着眼睛拍着满仓的肩膀说:“满仓同志,你的想法很好,也很有自己的见解,不错。但现在是什么社会,我们不是旧社会,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人民翻身做主人,我们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我相信会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来。满仓啊,要相信同志,相信党,你创造不出来的奇迹,在别人那里,也可能创造出来,你不能事事都拿自己跟别人比啊!满仓,你要相信一条,真理一定会有的,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今天你讲的这些话,今儿就烂到这儿,以后不许在外面乱讲,我们要相信党,相信人民群众!”
满仓低着头回了家,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明年,明年,他还要在自家的四分地里做实验,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许有一天,这奇迹真的能从天上掉下来。
十月中旬,满仓召开了全村村民大会分配了近期主要工作。让四个队长派人去乡上领回县里分到杨柳寨的八辆胶轮架子车,利用十一、十二两个月,支持乡上在猪娃梁的大型水利工程建设,杨柳寨村主要支持水库库区下边靠近三一二公路的整地工作,将原来的大沟小坑填平了,将石头清理到河沟里去,再从南边靠近库区的高梁上去取黄土,用架子车一车一车地倒到北边平整出的沙地上,形成大片大片的平整地。乡上分给杨柳寨的工地有二十多亩,满仓同四个队队长去了现场,将二十多亩地分为四大块,分包给四个队长分块负责。
会后,满仓又宣布了人民食堂的一些纪律要求:第一,严格杜绝任何浪费行为,不准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将人民食堂的任何东西带回家,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一经发现,在全村大会上作检查。第二,人民食堂的饭菜供应应摸索出一条好路子来,既让大家吃饱了,吃好了,也没有浪费一粒粮食。第三,人民食堂要养八头猪,每队两头,将洗锅水剩菜剩饭喂猪,年底,猪归队里分配,可上交供销社,钱归队里买农具,也可宰了分给社员过年吃肉。黑娃和长庆负责监督,一经发现任何浪费现象,严格执行,决不手软。
猪娃梁大水库是由县上水泥厂援建乡上的大型水利工程,库区占地五十多亩,由县上国营建筑公司承建,主要利用三一二国道从秦岭深处运出大量天然石材,用水泥厂援建的水泥作为原材料进行建设,主要拦截从王顺山斜谷里流出的泉水和老天降落汇集的雨水,囤积起来,在干旱的时候,可以取水浇灌猪娃梁上的成千亩旱地。
公社命令一下,在各村的分块区域上,都立起了高大的木料搭建成的门楼,门楼上用松柏枝密密匝匝地扎成一圈儿,用公社供给的黑色牛皮毡在门楣显要的地儿钉粘好了,再让一些能书会画的写上村名,门楼顶再插上各色的彩色旗儿,一阵阵风儿吹过,那些旗子在风中呼啦啦地响,与其他各村的旗子遥相呼应,好不壮观。
村民大会结束之后,满仓又召开了全村的村干部大会,分配了各队的主要工作,具体如下:
会计金堂,主任庆福,主要负责杨柳寨村支援猪娃梁建设门楼的扎制和村宣传部临时督建房的搭建,由四个队抽调八名后生给金堂,用架子车将去年村子周围虫蛀而死的数十棵穿天杨运到三一二国道边,再派几名后生去猴坡剁回两架子车的松柏枝来,在乡上划归杨柳寨建设的阵地上,在三一二国道边上,选好最佳地形,搭建杨柳寨的支援建设大门楼。要求在门楼上正中插上印有杨柳寨村字样的红旗,两边再插上四面其他色的彩旗为呼应,在门楼的里边靠西搭建临时工棚,这儿既是宣传督战部,也是供开水和用餐的地方,下雨时也可以临时避雨,可谓是一棚多用。这些工作,务必在两天之内完成,这是杨柳寨的形象工程,怎能落在别村之后?不仅要扎制好,还要扎制得大气、漂亮、振奋人心。
四个队长选娃、黑虎、忠信、长庆,务必做好各队社员的动员工作,将各家各户能用得上的翻斗车、架子车都用上,该修补的由队里修补,该加气的都加足了气,一句话,所有的兵器家当都磨擦亮了准备上阵,全村一队为一个排,选自己的精兵强将,其他的老幼残孺干村里地界上的那些小活儿,选上的人,敲锣打鼓,挥舞战旗,开动战车,浩浩荡荡,高唱《东方红》,会师猪娃梁阵地。让乡里的其他各村人也看看,杨柳寨人心齐、泰山移的那种龙虎精神。乡上分给的八辆胶轮大车每队两辆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一起投入到火热的战斗中去。按照乡上的会议精神,各村都要建立宣传组,经大伙商议,忠信为宣传队的队长,在管好三队工作的同时,要多宣传宣传在建设中涌现的各种先进动人事迹。满仓听说各村都买了小喇叭,就建议也派人去乡供销社买两个来。安排完任务之后,满仓让大伙别走,他挠了挠头,好像有什么事没有想到似的。
满仓反剪着手,在队部的院子里走了两圈,他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说:“你看你看,这人年纪大了,这记性是日渐不行了,这么大的事,都差点给忘了,宣传标语,我们得写一条响当当的标语啊!”
金堂拿来参加公社各种会议的记录本,大伙选了半天,最后决定,由村里的老前辈张秀才执笔书写,让选娃带几个后生制作几个木板子,将来沿着工地两边儿插起来,以鼓舞士气啊!满仓仔细看了那标语,内容为:“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满仓念叨着标语两三遍,不住地点点头,嘴角溢出一连串的好字来。
安排完工作,满仓才长长地伸了一下腰,朝大伙挥挥手道:“大伙散了,散了,都去准备去,准备去!”
两天之后一大早,支援猪娃梁农田水利工程的战斗打响了。杨柳寨的村民,兵分四路,组成四个排,汇集到三队大场之上,挥舞着彩旗,敲着锣打着鼓,浩浩荡荡,开往二三一国道边自己的阵地。这时,公社各村各寨的队伍也先后赶到,以村为单位,进行生产劳动,一时间,往日死寂的猪娃梁各个土梁之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挥镢的将镢头抡得老高,装车的将车装得滚饱,拉车的双脚飞一样地跑,挑担的挑着担子来来回回地闪,再看库区之上,王顺山脚,乡上调来的几台挖土机挥舞着铁臂巨爪,清理着库区的乱石败草。工地西边的大土路上,几辆大货车飞一样的跑,车后拖着长长的一道土龙,车上装满了从秦岭腹地采来的各种石料,整个猪娃梁上,到处都是劳动者的身影,各个工地之上,彩旗飘扬,好一派欢乐忙碌的景象啊!
满仓站在二三一国道之上向北边自己村的工地望去,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容易啊!在二三一公路的斜土坡上,杨柳寨村用穿天杨扎的大门楼最高大,最显眼,在翠绿色的柏枝之上,高高地飘扬着五面彩旗,中间的一面红旗最大,上面绣着‘杨柳寨’三个遒劲的大黄字,红旗的两边上,各插了两面彩旗,在大门楼的里边靠西,用木头和帐幕搭建了一个大棚子,修有临时灶台供应开水,内置数张桌子和长条板凳,可供写宣传资料和工间休息。金堂将丑石、椿树安排在这里,主要负责烧水和通信联络。
满仓再朝两边看去,沿着工地的两边上,插有数个大木桩,每个木桩之上,钉有一块菱形白漆木板,每块板上书有红色油漆斗大的一个字,满仓将每个字连起来念了两遍,口号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满仓一一看着,不住地点着头,“老辣啊!张老前辈的字,这几年不见,又上了一个层次啊!你看你看,真是笔如走龙,字字珠玑,痛快之至啊!”
满仓带着金堂、庆福到各队的工地上走了一遭,按照公社的要求,利用一个星期时间,先将原来坡坡坎坎上的大小石头挖出来推到两边的土沟里去,要挖地三尺,将地里的石头都挑出来,将这些沙坡平整成平地,在这些低凹的沙地上,从北边的坡地取黄土,盖上一两米黄土去,将沙地变成可以耕种的好地。
这时,靠近终南山下,传来一连串轰隆的土炮声,满仓、金堂抬头看去,哇,那一串串冲天的土炮,将库区的几个挡道的大牛石炸得飞开了花,那一团团乌黑色的烟雾,像一团团冲天的蘑菇云一样,与天上的云朵连接起来,分不清那是云那是雾。
站在猪娃梁上,从东向西看去,整个猪娃梁从终南山向西缓缓延伸出去,形成好多个大凹面和土丘,这些土丘,一浪接着一浪,像一群出栏的牛马一样向西边飞奔而去,延绵几十里,与西边的原岭相接,而整个梁背,就像一条猪的背脊一样,所以当地人管这最大的土梁叫作猪娃梁。
翻过猪娃梁靠北有一条大沟,沟边住了几十户人家,这里人地多缺水,靠天吃饭。哪年雨水好了收一料子庄稼,天气干旱了,连一把谷糠都收不到。这里的人家家都要备两到三年的粮食,否则,到什么时候,老天爷一生气,来个两年大旱,到了那时,也只有沿街乞讨了。大沟下有一涝池,积了一池雨水,那里人就到那涝池里去打水做饭,涝池里常常生了一池的青蛙蝌蚪,池边沼泽中,一堆堆的黑色蝌蚪在逐拥游动,所以,到了傍晚,谁家去打水做饭,一不小心,就会打回好多的小蝌蚪回家。要是口渴难耐,从涝池舀一勺子雨水灌将下去,就不知道有多少的小蝌蚪游到你的肚子中去。这涝池有水还算万幸,到了干旱年份,这整涝池的水干得一丝儿都没有了,池底的污泥干得裂成一尺多长的大口子,他们就只好挑着水桶去终南山下一石洞里打水了。那石洞里,一年四季,清泉长流,只可惜挑一回水要半个多时辰,一天跑不了几趟去。所以人们笑猪娃梁上的人家,喝的是蛤蟆鱼鱼,吃的是硶牙的粮,宁给讨饭人几个馍,不给人家一口凉水。猪娃梁人一年四季洗不了几次澡,只有到夏天农忙结束的时候,他们才一群一群地来到二三一国道边上,选一处流峪河偏僻的柳荫里细细地泡,慢慢地搓,每到那时,他们就会羡慕地说个不停,“爽,爽,就是爽,啥时老子也能想啥时候洗洗就啥时候洗洗,要是将这河坝搬到咱们猪娃梁上那该多好啊!”
一周之后,四个队清理石头的工作告一段落,这天,满仓让妇女和力气小的后生从北边土原拉土,去填东边的大土沟,他将全村的壮劳力集中在一起,准备抬走几十个清理出来的大牛石。
黑虎将村里的大麻绳套在一个大牛石上,在牛石上竖着搭上一根粗木杠,在杠的两头上,又各拉上两条铁链子,铁链子里各横穿过两条木杠子去,杠子的两头,各钻进两个人去,他们要八人一起去抬那大牛石。一切准备工作刚完成,当满仓就要宣布大家一起用力站起的时候,忽然,大伙听到西边柳湾那边的工地上,传来了整齐嘹亮的号子声,满仓细细听了听,喊号子的是任仪,他让大伙先坐下细听听那号子声,一阵凉风吹来,那雄壮而整齐的号子声忽高忽低地钻进了人们的耳朵里。满仓听那号子唱道:
哎~
高高地抬呀!奥哈哈呀!
平平地落呀!奥哈哈呀!
小心个脚呀!奥哈哈呀!
使劲地拉呀!奥哈哈呀!
嗨吆!嗨吆!嗨吆!嗨吆
清早间个奔大街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前去的卖画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大街上尽都是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富豪的人家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一字画我整卖了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十两 的整 价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单剩下干股梅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无人的要它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哎嗨依嗨儿嗨呀!嗨哎嗨唉哎嗨吆!
我只说拿回家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重描另画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回家来我路过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胡府的门下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胡公子差人役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请进了他家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先是茶呀后是酒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那样的待咱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哎嗨依嗨儿嗨呀!嗨 哎嗨唉 哎嗨吆!
我只说将梅画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能卖个大价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谁料想那胡公子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提亲那我家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婚姻事儿我不允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胡推乱岔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怒恼了胡公子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一言的不发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哎嗨依嗨儿嗨呀!嗨 哎嗨唉 哎嗨吆!
若不从吊廊下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皮鞭拷打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年迈人怎受了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那样的刑罚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将金银和绫罗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一起个丢下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到明日接我女呀嗨!吆吼咦吆儿吆哈哈!
要奔那他家呀哈哈!吆哈哈吆呀吗吆呀吆
嗨吆!嗨吆!嗨吆!嗨吆!
满仓听完后大声喊:“好听不好听?”
众人齐喊:“好听,好听!”
满仓说道:“这叫劳动号子,这段叫《打夯歌》,你们想不想也来一段啊?”
众人喊:“想,想,可俺们不会啊!”
满仓说:“你们不会没事,这号子主要是引领人的本事,你们只要跟着喊不跑调就行了!”
满仓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了忠信的身上:“黑虎,你先去大棚里拿喇叭,忠信,这活儿非你没属了,一会儿,你随口编,随口喊,只要能让大伙高兴就行!”
忠信笑道:“提起《打夯歌》啊,我也记得一段,一会儿,我喊一句,大伙齐声喊一句,‘奥哈哈呀!’就行了,来来来,咱们先练两句!”说完,忠信跳上一块大牛石高声喊道:“一,二,三,四!”他扬了一下手,大伙齐声喊道:“奥哈哈呀!”一连练了数遍,黑虎跑着拿来了喇叭。
见了小喇叭,忠信更来了劲,他对着大喇叭大声喊:“同志们,预备,起!”当大伙将牛石一起抬起来的时候,忠信高举着小喇叭穿梭在队伍旁,他大声喊道:
哎~
高高地抬呀!合:奥哈哈呀!
平平地落呀!合:奥哈哈呀!
小心个脚呀!合:奥哈哈呀!
使劲地拉呀!合:奥哈哈呀!
这时,黑虎后边的选娃撑不住了,忠信将喇叭塞给满仓,自己钻进了选娃身后的木杠下撑了起来。
满仓抓起了小喇叭也来了劲,他大喊起来:
用劲地抬啊!合:奥哈哈呀!
朝前走啊!合:奥哈哈呀!
看得准啊!合:奥哈哈呀!
挖地深啊!合:奥哈哈呀!
抡起镢啊!合:奥哈哈呀!
铲得多啊!合:奥哈哈呀!
装得饱啊!合:奥哈哈呀!
跑得快啊!合:奥哈哈呀!
大牛石啊!合:奥哈哈呀!
生了脚啊!合:奥哈哈呀!
快点滚啊!合:奥哈哈呀!
翻下坡啊!合:奥哈哈呀!
……
中午休息的时候,柳湾那边来了人,满仓抬头一看,见是任仪,急忙迎了上去。任仪一把抓住满仓的手,笑呵呵地说:“你们杨柳寨能人多啊!刚才的号子,喊得有劲啊!”满仓笑道,“还不是你们柳湾开的好头,你那《打夯歌》喊得更带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柳湾是遍地诸葛亮,到处是黄金呀!每年春节的秦腔段子,我可是场场必到,场场从头看到尾啊!”
任仪拉了满仓的手坐在一块大牛石上:“刚才听了你们的号子,不少人向我建议,说利用劳动间隙,咱两村也交流交流,乐呵乐呵,让大伙也放松放松,你看咋样!”
满仓看了看身边正在抽烟的金堂和庆福。
金堂猛吸了一口旱烟,在鞋帮子上磕了磕烟灰:“这好啊,俺双手投票,大力支持!”
庆福揉了揉腿:“这当然是好事了,既搞好了生产,又搞活了文化!”
满仓拍了一把大腿面:“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这样吧,忠信,你同任仪好好合计合计,怎样个搞法最好!”
忠信将任仪带进了工棚,半个小时后,忠信拿了一张稿纸递给满仓,满仓细看了,安排如下:
杨柳寨与柳湾劳动联欢安排:
每周一次,时间定在周六下午,从下周开始执行。
内容安排:
大合唱,六至二十人。
劳动号子,二十至三十人。
秧歌表演,十至二十人。
鼓乐,十人。
拔河比赛,十至十五人。
满仓看完后将稿子塞给庆福后高兴地站了起来:“很好,在最后我建议加一条,获胜者每人奖两个大蒸馍!”
庆福笑着说:“俺也加一句,应该加第六条!”
满仓看着庆福:“加什么?”
庆福朝忠信努努嘴说:“还有什么,顺口溜吗!”
满仓大笑:“加加加,我差一点将这天大的事给忘了,忠信的顺口溜,那是咱杨柳寨的一道大招牌啊!”满仓讲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拉了忠信道,“今天放工后,你同选娃多召集咱村的文艺青年,给大伙教教歌,也可以将柳儿和李德本老师请上,不要到了时候丢咱杨柳寨的人!”
忠信浓眉毛跳了跳:“成,只要你村长一句话,这事就包在我忠信身上,一周之后,定不丢你村长的人!”
每天晚上,满仓家门前的大场上挂起了两个马灯,忠信将村里的能人都请来了,并亲自挑选了十来个嗓子身体条件都较好的后生姑娘,开始了排练工作。
前三天,主要由李德本给大家教红歌,李德本先后教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洪湖水,浪打浪》、《南泥湾》等,选上的人学得快,就连旁边听歌的老人和碎娃们也跟着学会了,在家没迟没早地就唱起来。忠信告诉满仓,进展被他预想的还要好!
满仓拍着忠信的肩膀说:“好,好,好,昨天我家三娃都会唱《南泥湾》呢?”
几天之后,忠信、选娃来找满仓:“村长,唱秦腔是俺们杨柳寨的弱项,下来两周,俺们想给大伙教教秦腔,你看咋样?”
满仓笑笑说:“好呀,这是好事啊,我们比起柳湾是弱项,我们可以练啊,说不来还后来者居上呢?”
选娃挠了挠大头:“俺同忠信商议了,这老师,该请谁呀?”
满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对,老师,老师很重要,名师出高徒啊!”闷了一会儿,满仓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对对对,是他,就选他!”
选娃和忠信都直勾勾地盯着满仓。
满仓大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是在牛圈里找牛脚印子,我家解放的老师白胡子老人,那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主儿!”满仓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了,从这星期六开始,给大伙儿教秦腔!”
第二天一大早,满仓背了四个大南瓜去找白胡子老人,老人正在河边钓鱼,见到满仓,听了来意,老人高兴地笑道:“来来来,喝茶,喝茶,那点小事,老朽答应了!”说完,从旁边的石头上提了茶壶,给满仓满满地倒了一杯,“喝吧,你小子有口福,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铁观音,上周给五里屯一家许姓人家娶媳妇,主人送的!”
满仓喝完茶,赏着面前的飞瀑,听着哗哗的流水声说道:“老先生真是有福之人啊,身居这大山之中,吃着大山和河水中的鲜活之物,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真乃仙人啊!”
老人捋着长胡子道:“什么仙人啊,生在人世之间,食的是五谷杂粮,穿的是粗布长衫,干的是牛马之事,全是为了糊口,混饱肚子,自个乐呵乐呵,哪敢称什么神仙?嗷,解放现在的琴练得咋样,他可是一个好苗子啊,俗话说的好,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有了闲暇时光,要多练啊!”
满仓笑道:“老前辈过奖了,这世间万物都有命,他努力了,去追自己的好命,他不努力了,去追自己的苦命,自己的路还要靠自己走,大人只是引导,成败还要自己去闯啊!”
转眼已是星期六,一大早,白胡子老人带着自己的一杆子人马来到满仓家门前的大场上。满仓让广泉准备了茶水,安排了一天的饭菜。让选娃和忠信将选的十几个人一起叫到大场上,长庆早已让几个后生准备了几条长凳桌椅,众人坐好之后,白胡子老人一一听了十几个人的试唱,给每人指定了一两个秦腔段子,五六人一组,分开了由老人自乐帮的人带到四周的柳林里去练习。
柳儿听说有人来杨柳寨教秦腔,她给杏叶、杏花和村子里几个嗓门好的碎娃都通知到了,一起来到大场上来找白胡子老人学艺。
老人先后听了柳儿和杏叶、杏花、解放、虎娃的发音,他高兴地一拍桌子:“人才啊,你们都是杨柳寨的人才啊!”
柳儿的嗓音比较甜美,老人给她定了《柜中缘》、《虎口缘》选段;解放的嗓音洪亮,音域宽广,老人让他试唱《三对面》中的包公选段;土豆眼睛小,脑子好使,老人给他定了丑角戏《拾黄金》;杏花杏叶姐妹嗓音圆润,音域长,老人给她俩定了《梁秋艳》和《李慧娘》。
各人分在不同的组先练着,然后再互相交流,摸索,感悟自己的角色人物,最后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表演段子。
提起扭秧歌,众人都犯了难,每个人都能跳几下,但都是野路子,不正宗,不对味。桂花见大家犯难,忙给满仓使使眼色,满仓来到人群外,桂花压低了声对着满仓的耳朵道:“你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你的老相好,咱乡上的宣传员肖红,乡上去年劳动表彰大会上,她扭得多地道,你去找找,准成!”
桂花的一席话,使满仓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自从黑熊的事曝光后,肖红也受到了牵连,乡主任的位子被就地罢免,现在乡上搞文化宣传工作,变成一个小干事。由于肖红与黑熊那点不光彩的事儿,她也很少下村去走走,头顶凭空也生出不少的白发来。
满仓低声对桂花说:“扭秧歌就扭秧歌,人家扭得好就扭得好,什么狗屁相好不相好!”说完就要回到人群里去,看桂花咧着嘴笑,他来了劲,双手鼓成喇叭,在桂花耳边说道:“你男人老不老,你还不知道,老子身子骨硬着呢,今晚上,看我怎样揉搓你,哼,我们这正商量正事呢,你说相好就相好,为了村里的事,我明个就找相好去!”
桂花收住了笑,对于自己的丈夫,她是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满意,要不然,她怎能十七八岁就嫁给大自己十几岁的并有着夫人的刘满仓呢?不仅仅是满仓人忠厚,老实,她更是看上了满仓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是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优秀男人。对于肖红,桂花听说过她与黑熊的种种情事儿,说句心里话,她瞧不起肖红,她想不明白,那么精明能干的一个女子,为什么要钻到那样的一个恶魔的怀里去,这简直是小白兔爱上了大灰狼,鲜花插在了一大堆牛屎上。女人啊女人,她多少次反问自己,做女人难啊!也许自己不在人位,咱一介草民难解位高人意,高处不胜寒啊!
桂花说肖红是满仓的相好,是因为一件事引起的。去年乡上开劳模表彰大会,会上肖红为了助兴,表演了一曲秧歌舞,当肖红扭得最起劲的时候,满仓是第一个站起身来鼓掌叫好的人,桂花从此就结上了心结,看把你能的,肖红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那样站起身来叫好鼓掌,我跟了你满仓半辈子,天天供你吃伴你睡,为你生孩子料理一家的里里外外,你何时为我鼓半个掌去!满仓初听了生了点气,后来听多了,也就不记在心上,他知道桂花爱他,她不想让自己心上的人分哪怕一丁点的爱给别的女人。赵乔的去世,肖红亲自来看并送来了礼金,让桂花改变了对肖红的看法,她想了又想,也许肖红人家有难处啊,自己不能老将人家往坏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