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天上午 ,当桂花将面条盛好宣布开饭的时候,却发现解放没有回来,她就拉住了红耀的小手问:“你哥哥呢,他又疯哪里去了?”红耀眨吧眨吧黑眼睛 ,摇了摇头。
满仓看了一眼红耀,皱了皱眉头:“你们哥三不分伴,常吃、住、睡、玩都在一起,怎能不知道?”满仓回过头去看了看解红,解红正坐在桌子边吸面条,面条刚出锅比较烫,他的肚皮又唧咕乱叫等不及,吸了几条面儿进去,烫得他的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来。听到满仓的问话,解红转过头来,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满仓看到不对头,一把拉了解红的胖手来到院子,大声叫道:“解放干什么去了?”
解红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他环视了四周,见没有人,就抱着满仓的脖子悄声嘀咕道:“老爸,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哥他,我哥他有相好了!”
满仓压低了声音:“什么,相好,谁?”解红斜视了屋门,低声道,“杏花,就是虎娃他大姐!”
满仓听后噗嗤一笑,他拍了一下解红的小屁股:“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滚,去,去吃饭!”
桂花见爷俩回来吃饭,一把将满仓拉到灶屋的拐角里:“当家的,是不是又出乱子了,娃放学都这么久了,还不快找去!”
满仓在桂花的耳边笑道,“找什么找,他自己正陪人说话呢,哼,娃娃家,相好,懂个屁,不就是处个女朋友嘛?”
“什么,朋友?”桂花纳闷。
满仓看了看灶房的门,压低了声道:“好事,你有儿媳妇了。这小子,有相好!”
“相好,谁?”桂花吃惊,“这还了得,这不影响学习?”
“就是咱憨叔的大闺女杏花,孩子家的,懂个屁 ,让他们玩去,还不是小儿科!”
“什么小儿科?这是谈情说爱,解放才多大,就这样娇惯,等长大了,那还了得!”
“孩子之间有好感,这怎么就叫谈情说爱,这如果叫谈对象,那我小的时候还不知道处了多少对象了?!”
“什么,你小的时候就这么坏,满仓,你老实讲,你小时侯都跟谁相好了?”桂花拧着满仓的耳朵,又用拳头在他的背脊上擂了一阵。满仓一把抓住桂花的手臂,眼睛向灶屋外挤了挤,见两个孩子吃得正香,他一把揽了桂花的腰,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道:“花儿,谈起相好就来劲,我现在就想!?”
桂花挡了他的油嘴:“忍着吧,找你小时侯的相好去,”
满仓笑着低声道:“你让我硬着,看我晚上怎样折腾你!”
桂花亲了一口满仓的耳根,“你个谗嘴猫,你没看见孩子在家吗,哼,喂不饱的谗嘴猫!我现在就是给你,你还有精神?”
满仓低声说:“老夫是廉颇老将军,精力不减当年勇啊,我现在就要活吞了你!”说完,抱了桂花又要亲,桂花在满仓的屁股上狠拧了一把道,“好了好了,等孩子们上学去了以后让你慢慢吞,行不?”
杏花对解放的好感是从两个月前的一件事开始的。
四月的一天下午放学,杏花见几个男孩正在槐抱柏下围着狗旺家的扁豆,让扁豆将自家的小狗给他们玩玩,扁豆不给,说狗小,爬不了树,会摔骨折的。他们就一起起哄起来,硬要抢狗。扁豆急得满头大汗,紧紧地抱着小狗崽。他们就说不让玩也可以,你得从我们每个人的裆下钻过去,并叫我们几个每人一声爷爷。扁豆没法,就从他们每人的裆下钻了一次,还叫了每人一声爷。几个男生哈哈大笑,还没玩够,还要让扁豆给他们几人磕几个响头。杏花看在眼里气上心头,她将书包塞到杏叶的手里,径直冲了上去,用手指着起哄最厉害的那个大男孩大声训斥道:“你们几个这是欺负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是狗屁好汉!”
几个男孩见杏花冲了他们的兴,都封起脸来。那个最大的男孩转过身来,面对着杏花冷笑道:“老子今个就以大欺小啦,你是哪门子鬼,多管闲事,是人家什么人,该不会是人家小媳妇吧?”
另外几个男孩听后又起哄起来:“嗷嗷嗷嗷,杏花是小媳妇,扁豆的小媳妇,哈哈,扁豆的小媳妇!”
听到起哄,杏花的圆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她噘起小嘴大声骂道:“小媳妇就小媳妇,总比你们几个狗仗人势强!”
“什么,什么,狗仗人势,我们是狗,一群可爱的狗,大伙说,你们爱狗不爱狗!”
几个男孩大声道:“我们爱狗,我们巴不得变成狗,那样还不用上学呢!”
那大男生顿时来了精神,他指着自己的胖鼻子说:“我们是狗,对对对 ,我们可都是公狗,你,你你杏花,可是一条母狗,哈哈哈哈,母狗,母狗!”
“哈哈哈哈哈哈,母狗,母狗,杏花是一条母狗,哈哈哈哈……”
大男孩又加了一句:“母狗,母狗,正在发情的母狗!”
“哈,哈,哈哈,对对对对,发情的母狗,发情的母狗……?”众人又起哄。
杏花脸憋得铁青,她跳了起来,高声骂道:“你妈才是母狗哪,你一家子全都是母狗,母狗,母狗!”说完就冲上去抓那男生,那些男生跑开了,又跑不远,跷着脚骂:“母狗,来抓我呀,母狗,来抓我这条公狗来呀,来呀,来呀,来呀…”
杏花气得是肚子疼,她跑了东边,西边在骂,追了西边,东边在嚷,急得她没法,就顺势抓了一把沙土扔了出去。
见杏花扔沙土,那帮男生更来了劲,他们藏在柏树后也扔起沙土来,一时间,杏花没有了还手之力,站在柏树下大声哭起来,任由那大把大把的沙土从头顶落下来。
这时,解放同泥鳅、虎娃才从学校东边探完一个野猫洞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了杏花的哭声,看着飞舞的沙土阵,解放的浓眉一皱,大脑门上冲出一股气来:哼,这群狗东西,竟欺负一个女孩。
解放偷偷地来到柏树后,左手一把抓住那个最大的胖子的衣领,右手一拳就向他的脸上砸去,那小子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懵了,抱了头直发愣。另几个小子见势不妙,知道解放有几个兄弟,跟老师都敢对着干,不好了,跑吧!就四下里跑开了。解放大声喊道:“虎娃、泥鳅,你们还不快点追,抓住那几个小子!”
虎娃、泥鳅发了一下愣,分头去抓东西两侧跑开的混小子。四五分钟之后,两人各压着一个小子来到解放面前,杏花已停止了哭骂,杏叶用衣袖给姐姐拭眼泪。
解放压着三个小子的头骂道:“还有一个混小子,让他跑了,下一次,老子再和他算账,你们有本事去找那些大的,欺负人家一小女生,算什么本事?”
扁豆抱着小狗站在解放的身边,他在解放耳边小声嘀咕道:“他们几个还让我钻他们的裤裆,叫他们爷爷!”
解放听后更来了气:“听见了没,你们既然叫人家叫你们爷爷,你们今个也叫人家一遍祖宗,钻人家一次裤裆,这样,就拉平了。”
“让他们钻,让他们钻,这群狗东西,也尝尝被人欺的滋味儿!”杏叶大声道。
解放怒视着几个小子,他的腿慢慢叉开了,他让杏花也叉开腿,杏花不好意思叉开腿,杏叶说道:“人家那样欺负你,你还不好意思,你还怜惜他们!”说完,压了压杏花的腿。杏花笑着叉开了,杏叶也叉开了腿,扁豆见大家都叉开了,也将腿儿叉得更开。
解放对着三个混小子大声骂道:“还等什么,刚才扁豆怎样做,你们就怎样做,还让人家教你们不?”那胖小子先钻了一遍裆,叫了几声祖宗,另外两个也颤颤巍巍的做了一遍,然后傻呆呆地站在一边,等着解放放了他们。
解放笑道:“你们几个瞎眼了,连男女都不分了,杏花是女的,该怎样叫人家,不要乱了辈分!”
泥鳅笑着说:“该叫声大姨!”
虎娃说:“不对,应该叫奶奶!”
扁豆说:“不,咱们这里叫婆婆!”
杏花、杏叶捂着嘴偷笑不说话。
解放紧绷了脸:“不对,不对,不是洋气就是土气,咱们不叫城里人的奶奶,也不叫农村人的婆婆,咱们来个新鲜的,叫声‘女老祖宗’最好!”
众人都鼓掌叫好。
三个混小子每人只得又叫了杏花两声“女老祖宗”,杏花低着头直笑没有开口,杏叶大声回了两声“哎”。
解放又瞪了几个小子一眼,大声吼道:“你们几个杂毛,给爷听好了,以后再敢欺负女同学,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还不快给我滚!”
胖小子见解放发了话,急急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转身跑开了。另两个小子见胖子跑了,也一骨碌爬了起来,向胖子跑的方向追去。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解放刚跨出学校的大门,杏花就站在大槐抱柏后边给他招手,他将书包塞给红耀让他们哥俩先回家,说他自己晚回来一会儿。
解放来到杏花身边,杏花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解放,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家后院里的小黄瓜长得有巴掌那么长了,你想吃不?过两天,我第一个给你摘!”杏花的圆脸上一双大眼睛放着亮光儿。
“吃嘛,怎能不吃,脆黄瓜是我的最爱!”解放扬着脸。
“我还有个小秘密,不许你告诉别人,也不许告诉杏叶!”杏花噘着小嘴。
“什么秘密?”解放侧着头。
“我在村南的水稻地里暖柿子了,一共十二个,都暖了两天了!”
“什么,柿子,两天早就可以吃了!”
“你想吃不?”杏花歪着头。
“吃,当然吃了,柿子也是我的最爱!”
“解放,你的最爱到底是什么啊?”
“吃的,好吃的全是!”
“那还叫什么最爱啊!”
解放急红着脸,“哎呀,管它最爱不最爱,我现在就想吃柿子,吃柿子!”
“走,我带你去,不过,只能吃两个,不能多吃!”
“三个,就三个,怎样?”解放举起了三个手指。
“好吧,三个就三个!”杏花说。
杏花在前边跑,解放在后边追,很快,他们来到村南的水稻地边,在一片向阳的稻地田埂上,杏花很快找到了她做的标记,三颗小石子围成的小三角。杏花指着小三角里边的地方:“解放,你在这儿挖,只能挖三个!”
解放顿时来了精神,他快速地挽起衣袖,伸着小手在光滑的黑泥里抓摸起来,一会儿工夫,他的手指就碰到了硬硬的青柿了。他一连挖出七个来,还要继续挖,这下可急坏了杏花,她跺着小脚大声喊道:“解放,我说过的,只能挖三个,三个的!”
解放回过头来:“三个够谁吃啊,你一个,我一个,那多没劲啊,咱这样吧,十二个,咱们今天挖六个,明天挖六个,怎么样?”
杏花皱起了眉头:“我们说好的,同杏叶下午挖的,她发现少了,会怪我的!”杏花看着解放无奈的样子:“这样吧,六个就六个,我们先挖六个,她下午再问,我就说是谁偷吃了,怎么样?”
解放满意地点点头:“好吧,那就六个!”解放留下六个青柿,将多余的一个塞回黑泥里,再用小手将泥面上抹平了,然后,双手抓起六个沾满泥巴的青柿,两人一起向流峪河边跑去。
六月的流峪河边风景如画,最勾眼的还是那成片成片的柳林,近处的色彩浓重,翠得发紫,浓妆艳抹;远处的色彩迷人,绿中透黄,素雅可亲。河边远远近近不时涌入几片荷塘来,粉花怒放,荷苞儿笔挺如箭,荷香满河边都是,招蜂引蝶,时有蜜蜂穿梭奔忙,好不热闹。河水清冽,浪花儿含笑,好一片美妙的画卷啊!
解放很快地洗完了青柿,塞给杏花三个,然后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三个青柿不几分钟,就被解放消灭了,看着解放的吃相,杏花的嘴角流出了一串口水来。
“好吃吗?”杏花笑。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解放摸了一把嘴,眼睛又盯着杏花手中的青柿,“我能再吃一个吗?”
“给,再给你两个!”杏花咧着嘴笑,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
解放三下五除二又吃了一个,当他吃第五个青柿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杏花:“杏花,你也吃啊,我都吃第五个了,你怎么一口也不吃呀?”
“我看着你吃,你吃得香,我也就饱啦!”
“不行,杏花,你也得吃,你不吃,我也不吃!”解放噘着嘴。
“好吧,好吧,我吃,我吃!”
杏花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青柿,慢慢地嚼了起来,解放见杏花吃了,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解放将第五个青柿吃完了,杏花才吃了少半个青柿,她将大半个青柿装进了口袋里。
“你怎么不吃啊?”解放问。
“留给杏叶尝尝鲜!”杏花看着远方的柳林。
“杏花,我明天要暖好多好多的柿子,让你和杏叶放开肚皮吃!”解放说。
“真的,那我要吃,吃十个!”
“那还用说,二十个都成,保你吃得走不动路!”
“你才走不动路呢!”杏花说。
“杏花,你好善良啊,像个菩萨,嗷,《西游记》中的菩萨!”
“菩萨,菩萨好啊,整天无忧无虑的,我听爷爷说,菩萨是天上的神仙,连孙悟空都让她三分,我要真是个菩萨就好了,我要让咱杨柳寨的人都过上好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快快乐乐的;我要让天下所有的恶人都去下地狱!”
“杏花,你说的真好,你一定会变成菩萨的,咱杨柳寨的菩萨!”
第三天下午课间活动的时候,杏花在操场的边上对解放说,“你的书包里有一件好东西,给你的!”
解放飞跑回教室,打开书包,他看到了一根小黄瓜,小黄瓜鲜嫩鲜嫩的,顶上的小黄花还没有脱落呢。泥鳅也看到了小黄瓜,他大声喊了起来:“啊,黄瓜,大哥,哪来的,让小弟也尝尝鲜!”
泥鳅的喊声招来了七、八个人,这群馋猫都直勾勾地瞄着那根小黄瓜。
解放看着众人,大声说道:“好啦,好啦,今日本大帅请客,一人一小口,让大家尝尝今年的第一根黄瓜,鲜着呢!”说完,他先咬了一小口。喀哧嚓哧地嚼了起来,很快,一根小黄瓜就被大伙分光了,几个人吵了起来,嚷嚷谁吃多了谁吃少了。
解放敲了敲桌子:“嚷什么嚷什么,不就是一根小黄瓜吗,过几天,我让你们大伙儿尽饱了吃,撑死你们!”
一连几天,杏花都偷偷地给解放带吃的,开始,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慢慢的,泥鳅、解红、红耀都觉得不对劲,每天放学,解放都与他们玩,为何这几天,总让我们自己玩。泥鳅提议,他们决定秘密跟踪,最后,他们终于发现了秘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老大有相好了,解放处对象了。
三天之后中午放学,解放拉着杏花的手,从稻地里挖出了一大堆的青柿,他们用几片大荷叶兜了青柿,来到流峪河边的大牛石后冲洗了半天,洗完了,解放抓了七、八个青柿塞到杏花的手里:“杏花,我吃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今个,我请你吃我暖的柿子,不限数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杏花的眼角涌出了数滴泪花来,当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青柿的时候,他们身边的柳林里突然响起了几个孩子熟悉的嗓音来:“不限数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限数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杏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解放站起身来,对着柳林大喊道:“泥鳅、虎娃,你们几个小子,还不快快给我滚出来,迟了就没有吃的了!”
话音刚落,林边先闪出了虎娃黝黑的脸来,虎娃是被泥鳅推出来的;接着,虎娃又拉出了泥鳅,泥鳅眨吧着长睫毛,不好意思地捏着自己的高鼻子。最后走出来的是解红和红耀,红耀双手捂着眼睛,解红撅着圆屁股,脖子上挎着两个书包,红扑扑的圆脸上,一对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
解放跳上大牛石,指着几个小子说:“你们几个,还不快点过来,扭扭捏捏地像个大姑娘,来来来,本大王今天高兴,在这花果山水帘洞,不不不,是在这杨柳寨大本营,宴请各位吃这柿子大席,感谢各位大元帅对本帅的忠诚!”说完,将洗好的柿子全摊在了大牛石上。
解放命令一下,几个小子像一群饿狼一样大口大口地抢吃起来,不几分钟,一堆柿子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解放见杏花才吃了一个,就早早一把抓了三个,塞进她的口袋里,低声说道:“女菩萨,回家慢慢吃!”
吃完了柿子,几个小子相互看了看,就要离开,解放大声说道:“都给我站住,怎么,本大帅宴请你们吃柿子,你们一点情都不给本大帅,不陪本大帅玩一玩呀?”
众人将目光都聚在了杏花的身上,杏花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解放耳根发烧:“嗷,我当什么事啊,杏花呀,杏花也是来找咱们玩的,她多次给我说,想加入咱们的队伍,今天好,我当着大伙的面,从今以后,杏花就是咱们队伍里的一员了!”
杏花直直地看着解放,对着大伙点了点头。
七月中旬的一天放学后,杏花、解放在柳林里捉蚂蚱,解放用柳条编了两顶柳条帽儿,一人戴一顶,他们玩累了,就坐在河边的大牛石上,看那河对岸几只河坝鸟儿。解放突然看到,杏花的眼角滑落了一道泪痕儿,解放歪着头问:“杏花,谁又欺负你啦?”
杏花揉了揉眼睛:“我,我,我想我的荷花姐啦!”说完,她的大眼睛里又涌出一串泪珠来。
“哎,我娘说,女人是水做的,我不信,现在看来,这话一点不假啊!”解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荷花是杏花自家人的姐姐,同杏花的关系特别好,自杏花出生后,她是除杏花父母之外最疼杏花的人。荷花家住在杨柳寨的最东南角,她的父亲名叫养朝,这养朝爱打麻将,在养朝二十八、九岁的时候,打麻将将自家门前的几十棵大槐树输了个精光,将六十多岁的二老活活气死。在养朝三十岁那年,他去圪甲镇给一家有钱人当长工,虽没挣下几个银子,却凭空带回了一个老婆改改,改改老家在四川,家里孩子多,出生几个月就被父亲用一斗米换给了圪甲镇一户人家当童养媳,怎奈那小子命不长,十八岁那年就得了一场怪病,长期卧病在床,大便失禁,小便在床,连吐带泻,两年之后就驾鹤而去,只可惜了二十出头的改改,小小年纪就成了一个活寡。那年她正好也在疙甲镇当长工,真是干柴遇见了烈火,养朝能言善辩,改改怎经得住养朝的死缠烂磨,养朝是有事没事就去找改改,今天采一束鲜花,明日又从疙甲镇上扯几尺红头绳,还整日在改改面前夸口,以后发达了,有钱了,一定给改改盖一栋漂亮的房子,让改改穿世上最美最美的衣服。改改遇见养朝之后,才开始做梦了,梦见自己真的穿上了彩虹般的衣裙,住进了只有公主才能住进的漂亮阁楼里,而养朝真的变成了王子一样,他们正手牵着手在自家的花园里赏景呢!
于是,养朝与改改好上了,好得如胶似漆,像一个人似的。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当他们从主人那里讨到工钱,就偷偷地溜回了杨柳寨。可怜那改改的公公婆婆,本想让改改养老送终呢,这下倒好,改改这一跑,如风吹烛灭,六十多岁的老两口是有泪无处流,有气无处倾啊。也罢,女人大了,管不住了,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由她去吧!最后,在村老们的说和之下,将邻居家老三儿子过继给二老,给二老养老送终,等二老去世之后,家产归邻家老三。
再说这养朝,自从改改过门之后,前几年还勤勤恳恳,种田、挖药、扛木头、剁笼襻,将一个小家经营得是甜甜蜜蜜。改改在家做饭、洗衣、喂猪、养鸡,死心塌地地跟养朝过日子,在第二年的春夏之交,荷花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小荷花聪明伶俐,大大的眼睛转来转去,给改改的生活又增添了更多的生机。夫妻两忙着给孩子起名字,取了好多名字,但不是与人家重了,就是东忌讳西不合。最后,养朝灵机一动,看着门前不远处的一片荷塘,粉嘟嘟的荷花开得正艳,自己的女儿将来长大后一定生得像那塘中的荷花一样美。于是,荷花的名儿就叫了出来,叫了一阵,就定了下来。
在荷花七岁的时候,养朝打麻将的瘾又犯了,一连几天几夜不回家,气得改改拉了荷花,说要回她们老家成都去,再也不回这杨柳寨了,吓得养朝直直地跪在改改的面前,拉着改改的手打自己的耳光。前几个耳光,改改是用力打了,打到第四个第五个,她的手轻了下来,软了下来,最后,她抱着养朝的头,撅着养朝的头发低声地哭了起来。
改改说回成都,这是在吓养朝,真让她回成都,她还不回呢。第一,她不知道回成都的路。第二,她没有那么多的钱。第三,就是知道了回成都的路,攒够了足够的路费花销,她到了成都,又去找谁去。自己是几个月被人家用一斗米换到疙甲镇的,几个月的孩子,那是吃屎的狗,刨粪的鸡,什么也不知道的主儿,哪能记住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父母是干什么的,又生得怎样的面孔。再说,养朝对她的各种好,是她一辈子也不能忘掉的,他是她第一次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男人。
荷花十岁的时候,养朝的麻将又沾上了,这一次,他竟然跑到了五里屯去打麻将,临去时给改改娘俩留够了生活费,然后将家里所有的余钱都带走了。这下可真气坏了改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不信,我制服不了你养朝,这麻将有什么好玩的,值得你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改改本想去找养朝,可她上哪儿去找呢?不行,我改改非来点真的不行。
三天后,当养朝背了一大包钱票打开家门的时候,他惊呆了,改改正将脖子向大梁上的绳圈里塞呢,荷花抱着改改的腿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养朝急急冲上前去,一菜刀砍断了大梁上的绳子,改改的身子一软,直直地溜进了养朝的怀里,养朝将改改平放在床上,让荷花快倒一碗温水来灌下,改改这才慢慢地缓过气来,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里涌出一股浊泪来,她呆呆地看着屋顶,眼睛像两个玻璃珠子一样。
养朝双膝跪下,说了一大堆不再赌钱的话,可改改还是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屋顶。
养朝冲进灶屋,拿来了一把菜刀,当着改改的面大声说道,“改改,我养朝以后如再不改,你就剁了我的手指,说完,一菜刀下去,养朝的小拇指就与手掌分了家。
改改一屁股坐了起来,跳下床去,夺了菜刀,掼在地上,抱了养朝就是一顿拳头:“当家的,你个狗日的,你怎能这样对自己呢?你将手指砍了,你以后还靠什么干活啊?你可是咱家的顶梁柱啊!”
改改捡到那截断掉的手指,用手绢包了,又找了一块干净的棉布,给养朝包扎了手掌,然后拉着养朝要去五里屯找先生。邻家的黑毛听说养朝砍了手指,急拿来一瓶褐色药水,说手指砍了,你就是赶到五里屯也接不上了,这药水是黑毛爷爷一次割草,伤了手指,去五里屯买的消炎药,效果挺灵的,还剩了小半瓶,让养朝先用上。改改急急找来一团棉花,蘸了那褐色药水敷在断指上,又用棉布包了,用线扎好,再用牙咬断了,方才静下心来。这时,养朝疼得是满头汗珠直淌,牙齿咬着衣袖。改改坐在一旁嘟着嘴:“活该,你疼的是表皮,我疼的却是内心啊!”
夜深了,养朝将一袋钱票在改改面前一倒,洋洋得意道:“妹子,怎样?这次哥哥可是得胜还朝啊!哥哥说过,让妹子过上好日子,你看,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连几身像样的衣服都没给你买啊!我,我这不是心里急嘛!”
改改紧紧地抱着养朝:“荷花他爸,妹子现在明白一个理儿,只要咱一家大大小小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这就是福啊!我不再想什么房子,衣服,我只要你,只要你疼我就够了!”
养朝一翻身骑在改改的身上,他俯下身去在改改光滑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然后,咬着她的耳根嘀咕道:“哥疼你,天天疼你,不管怎样,明个就去五里屯,给俺的新娘子买新衣服去!”说完,养朝的大手顺着改改的脖颈向下游动起来。改改大骂道,“狗日的,你今个怎么连前戏都没有咧!”
再以后,杨柳寨的所有红白事儿,改改都将养朝盯得死死的,养朝见了麻将场,手就痒,但看到改改的眼光,他就只得吧唧着嘴在旁边看着。有时,改改看得难受,就给养朝几个小钱让玩玩最小的,解解闷儿。哎,无论怎么说,自己的男人也是人啊,他就这么一点爱好,也不能让他憋出什么病来。只要不玩大的,那小的,一天也输不了几个子去,去玩玩也无妨,只要他听老婆的话,别把老婆输了就成。
荷花十八岁的时候,变得跟一朵花一样。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村子里的一些后生先先后后追开了荷花。周围的村子,也有不少来提亲的,所有这些人,大都不是男的年龄太大,就是家里情况太穷,没有一家是养朝和改改看上的,别说是见面,光养朝和改改这一关就过不去。
养朝改改就这么一个闺女,视若掌上明珠,而且,荷花又生得那么惹人的眼,大眼睛如两池春水一样晶莹透亮,睫毛长而重,眼角上翘,瓜子脸,脖颈修长,特别是那个身段,穿得飞快,十八岁已超出养朝半头去,这简直是一株亭亭玉立的郁金香啊!养朝发誓要为荷花找一个好人家,但生得俊的有点才的不是已婚,就是有了意中人,当村里的大媒婆红嫂出现在他家的时候,养朝的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婿正在慢步走来。
红嫂给荷花介绍的是五里屯一家许姓大户的三公子,红嫂的一张大薄嘴唇美美地从十二点直谝到晚上十二点,将一个许家说的是赛若皇宫一般。说这许家老两口是怎样怎样的会做生意,家里是如何如何的富有,旧社会时,他家地有几十亩,房有几十间,光给许家干杂活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再说现在那位许家三公子,右腿有点拐,左嘴角有点歪,但天资聪明,将许家数十间门面房经营得是井井有条,尤其是会疼人,如果荷花过了门,那还不是一切听荷花的,那数十间门面还不是你荷花的,这样的好事,你哪里找去,如不早早做主,恐怕这样难得的好事被别人抢去,那三公子的身后追求者听说最少有一个加强连啊!
红嫂的话让养朝、改改的心跳加速,养朝让红嫂先喝红糖水,他一把拉了改改的手来到院子里,两人嘀咕了半天,还是犹豫不决。
养朝说:“这么好的事,我看还是先应下来,说不准以后,女儿让咱们一间门面,咱们也到五里屯享福去!”
改改拧了一把养朝的脸:“看把你美的,好像真成了一样,好倒是好,不过,咱们荷花这么水灵,挑来挑去,最后嫁一个跛子,还是歪嘴巴,旁人还不将咱家笑死!”
养朝捏了一下改改的鼻子:“我问你,怎样才叫幸福,什么是幸福?”
改改直愣愣地说:“有花不完的钱,穿不完的衣,不用整天吃着这顿想着下顿!”
养朝笑着说:“这就对了,首先得有钱,有了钱了,荷花不就有房了有衣了。你嫁一个穷小子,生的再俊,那又顶什么用,顶不上饭吃,还不是将咱荷花饿成干菜花?”
改改噘着嘴:“只是,只是,荷花如果不同意,那可咋办?咱荷花可是个直性子啊!”
养朝拍了一把改改的翘屁股:“只要夫人同意,荷花那边,我会说通的,我不信她连老子的话也不听,那不翻了天了不是!”
养朝回到里屋,红嫂粉嘟嘟的圆脸上正漾着一层香气,她正在给自己的胖脸上抹着一层白色的护肤霜,照着镜子臭美呢!屋子里飘动着一重重奇怪的香味儿。听见脚步声,红嫂像一个细腿的圆规一样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转:“哦,你们商量好了,俺这边没事,顺便试试这护肤霜,嗨,香着呢,这可是许家三公子孝敬老娘的!”
红嫂的水桃眼跳了跳,看到了养朝身后的改改,她顿时来了精神,直走几步上去,一把拉住改改的手,揭了润肤霜的盖子,就要给改改抹:“改改啊,你看俺今年五十有六了,这脸色看上去是不是只有三十岁的皮肤啊。你今年才多大点年纪,你看你这手粗得跟鞋帮子似的。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说完又看了一眼养朝,“养朝啊,你也是,也不给人家改改买一点搽手的,你这位老爷子当得是不地道啊!”
改改推开了红嫂的手:“我用不惯这个,那味儿太冲了,改改没有这个福气!”说完,改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红嫂咧开了大嘴笑道,“改改,你真不识货啊,这一瓶多少钱你知道不,这是日本货,十张大团结才一瓶,还是许家三少爷的老爷子去西安,一位日本客人打点的呢。”
养朝示意改改又给红嫂续上一杯红糖水,红嫂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改改又给红嫂续满了,红嫂抹了一把红嘴说:“养朝啊,改改啊,这门亲事如果攀成了,你俩就等着享福吧,到了那时,改改还愁什么润肤霜,今日这亲事一定,明天,你女婿就会给你家送一大箱子来,到那时可不要忘了俺这跑腿的人啊!”说完,红嫂的黑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最后又落在了糖水之上。
养朝捏了捏衣角:“红嫂,这事想着挺好,只是这孩子的事,那许家小子脚有点跛,嘴有点歪,俺家荷花吃了大亏不是,你看这样行不,俺家荷花这边我做主了,这彩礼上,我可得要几份的!”
红嫂一拍桌子:“有这话就行,这事就成了一大半,彩礼钱不成问题,你说个数,这事全包在老娘身上.你家荷花也是老娘看着长大的,俺还能将孩子推到火坑里去,荷花是你养朝的娃,也是俺红嫂的娃,俺想疼还疼不过来呢!”
养朝看了一眼改改,改改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养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红嫂,你看,这个数成不成?”养朝伸出了一个手掌.
红嫂直直地看着空中的手掌,嘴角溢出了几个字来:“五十块?”
养朝摇了摇头.
“五百块?”红嫂瞪着眼.
养朝又摇了摇头.
“难道,五千块?”
养朝点了点头.
红嫂的嘴张得大大的,半天都没有合上:“五千块,天哪,俺说合的媒彩礼最多的也只有一千块,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
养朝直直地看着红嫂的眼:“一个子儿不能少,俺不能亏了我家的荷花,彩礼要上重一些,还要叫上咱东川最大的戏乐班子!”
红嫂拍了一巴掌桌子:“五千就五千,这事老娘给许家三公子做主了,你养朝可不要反悔啊!”
养朝看了一眼改改:“反悔,谁反悔谁是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