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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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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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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寨》连载

第二十七章 丰收景难煞寨主有心人, 大旱年争水邻里起风波。

满仓用木锨在场里前前后后地翻着稻粒儿。木锨在场里吱吱吱吱地唱,稻浪儿从木锨的两沿儿上向两边翻着滚,木锨的后面就形成了一道长而整齐的浪痕儿。满仓一边走,一边想,这晾晒稻子,其实就是在犁地,这木锨就是那犁铧,而那金色的稻粒儿,就变成了那黄土地了。犁铧所到之处,泥浪儿沿着犁铧边上翻卷而去,形成一道一道美丽的浪痕儿。唯一不同的是,那泥浪是朝着一边翻,而稻粒呢,是朝着两边开花。更有一点不同,满仓只有心里知道,那就是,翻着稻粒浪儿,满仓心里是甜的,就像刚刚喝了一碗新米熬出来的黏米粥一样,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窝子里。

满仓来来回回地翻着场,他不觉得一点累,反而越翻越打起精神来。这场里东西南北密密交错的所有木锨留下的划痕,就是他满仓上交的一幅写意作品啊!这一年辛辛苦苦到头来老天爷馈赠与他的一幅作品啊!

满仓翻完了场,他抽出旱烟袋来坐在一个大碌碡上一锅一锅地吐着烟圈。太阳火辣辣地照在金黄色的稻浪上,反映在满仓的眼睛里。满仓那是在看贫嘴的鸡和贪嘴的鸟,他是在眯着眼偷着乐。如果这是一幅秋天的图画多好,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呢?对,一年才画这么一幅画,该好好起个名儿才对。他想啊想啊,总感到自个给的名儿不好不顺。这时,解放放学来找满仓,满仓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看着忽闪着大眼睛的解放道:“解放,你看你看,爸爸这稻粒儿像不像一幅画啊!”

解红、红耀瞪大了眼:“画,什么画?”

解放看了看那金色的稻浪笑道:“像,像,像一幅画!”

满仓紧紧地将解放揽进怀里:“解放,你能不能为爸爸的这幅画起一个名字啊!”

“名字?”解放挠了挠脑袋瓜子。

解红道:“这还不简单,就叫稻子得了,实在啊!”

红耀道:“‘稻子’不好听,太直白,叫‘稻粒’,文雅些,明明是稻粒嘛!”

满仓笑着看解放:“你弟弟都起名了,你呢?”

解放笑道:“稻子熟了,金黄金黄的,稻粒儿飘香,香到种田人的心里去。我看就叫‘浪香儿’或者‘香远’挺好!”

满仓磕了磕烟灰,仔细琢磨道:“‘香远’,‘浪香儿’,‘浪香儿’,‘香远’,好,好,好,解放,咱们就叫‘香远’,名儿美,名儿响,有想法,有嚼头,我的儿子真是有出息了,长大了,长大了!”说完,一把又搂了解放,在解放的脸上亲了数口。

解放挣开满仓的手:“老爸老爸,你的胡子真硬,扎死我了,扎死我了!”

满仓又要亲解红、红耀,俩人早已躲得远远的。

今年的水稻比去年足足多打了一百多斤,满仓是高兴了一阵子。但每到晚上,他又会痛苦得睡不着觉。亩产一万多斤,何时才能亩产一万多斤,他这已经是尽了十分的劲了,再多打它几百斤,亩产一千多斤,顶天了,哪来的一万多斤?那几万斤,几十万斤,那他娘的就是扯蛋,屁话!

桂花揉着满仓的腿,“老头子,你想那事干啥,金堂哥可是早已给你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我说你怎就拐不过这个弯子来呢?”

满仓道:“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乡上县上大小会,都在抓粮食生产,各地粮食产量越报越高。我就不信,产了那么多的粮,为什么还将大食堂叫停了,明显是粮不够吃了,那报的那么多的产量又到哪儿去了呢?”

桂花道:“满仓,你看,你看,你又来劲了,那是你操心的事,你只要操心好你老婆和一群娃子就行了,该你操心的你不操心,不该你操心的你偏向上靠,你就是贱命,操心的命!”

满仓道:“贱命就贱命,谁让咱是一寨之长呢?你当村长不操心粮食问题操心啥,只有粮食问题解决了,社员才能吃饱肚子,肚子饱了,这日子不就有奔头了,我不操心这心操心啥心?一句话,粮食问题是大问题,是全国全县全乡全村第一大事。咱家的水稻试验,我满仓一直要搞下去,我一定要看看,真理到底在谁人的手里?”

桂花道,“行行行,你满仓是大事,你是真理,我说不过你,反正一句话,你干什么都行,有一点,你可将身子骨给我管好了,再出点什么差错,我和孩子可饶不了你!”

土高炉停烧之后,原来沸腾的沙坡地一下子清静下来,红色的铁矿石堆成一个小山包,闲置在小河边上,那成垛成垛的柴草儿,早已被各家各户的大架子车拉回到各家的小院中去;那呼呼鼓风的大风箱,被存放在大队部里,落了厚厚一层尘灰儿。最后,在选娃的建议下改了风口,变成村里秋麦两忙清理粮食尘灰的风车儿。只要从上面漏斗部分倒进粮食颗粒去,用力地摇动风页,那后边的出风口中就会吐出长长的灰土龙阵去,粮食粒儿通过风页的搅拌和撞击,哗哗啦啦从侧边的下两口干干净净流进张开的口袋里。再剩下的是两座土高炉了,长庆和黑虎派人用长长的塑料纸缠裹了,外面扎了几道细铁丝,远看像两个出家诵经的老和尚。对于‘解放思想,以钢为纲’的牌子,满仓本要求拔了,但想了想觉不妥,反正已经做了,已经竖那儿了,就竖那儿吧,远远看着不也带劲嘛,不管怎么说,以后炼钢还是不炼钢,那股革命的劲头子不能不要,社会主义建设还是要搞!

沙坡地清静了一个多月,因解放的出现又一次沸腾起来。高炉停烧,解放这群娃子可有了真真正正自己的新阵地了。每天午后吃过饭,这群娃子一定会飞一样的跨过流峪河的大列石,唱着学校里刚刚学会的新歌子,浩浩荡荡,来到沙坡之上。解放自然是这支部队的司令了,他会将所有人马分成两路,一路交由杏花指挥,一路由自己率领,一东一西地寻找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待到双方做好了准备,解放会长长地打一声口哨,发出攻占山头的命令。一时间,两路人马从铁矿石山包的东西两侧向上爬去,先爬上峰顶的一方,会解下自己的红领巾,在手中尽情挥舞,庆祝胜利。

攻占完了山头,他们会捡来一些矿石当手榴弹,进行投弹表演。投弹的对象是什么呢,解放自然选择了两座高耸的炼铁炉。规则是,看谁投得准,投准一次所在组就加一分。

一会儿,投弹比赛完了,解放还觉得不过瘾,他让大伙动动脑筋,看看大家有没有别的新玩法?

解红捏了捏小鼻子,斜眼瞄了瞄那高炉的烟筒,嘴角溢出两个字来:“投篮!”

红耀高兴地跳起来:“对对对,投篮,玩投篮!”

解放看了看红耀:“投篮,想得倒好,篮在哪,怎么投!”

解红小手指了指那高炉的烟囱:“那,那,那不是现成的篮环吗!”

解放斜眼一看,一蹦三尺高:“对呀,这不是现成的篮环吗,两个烟囱正好两个篮环,咱们可以两组同时投,那高炉炉塘子大,它不是吃矿石吗,咱们就拿那矿石当篮球,看谁投得多投得准!”

杏花道,“说的好,那谁上去打开那烟囱的烟口呢?”没有一个人回答,解放一拍屁股道,“看来,关键时刻,还得本大将军出马啦!”

众人在四周找了半天,抬过来一个废弃的木头杠子,架到那烟囱的垭口处,说时迟那时快,解放在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顺着木头杠子就向上爬,爬到一半的时候,那木头杠子中间湿滑,解放怎么也扒不住,只好滑了下来。

解放看了看众人,眼光落在了泥鳅的身上:“怎么样,帮本大帅一把,本大帅给你记大功,加十分!”

泥鳅围着那木头杠子转了一大圈,让大伙将下面压住了,不要让杠子转动,他快速地蹬掉鞋子,蹭蹭蹭地向杠子顶爬去。站在一边的红耀、解红见泥鳅爬得越来越高,高兴得一齐拍起手来叫好。

泥鳅很快爬到了烟囱顶上,他用力地将塑料纸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快速地顺着杠子滑了下来。

投篮比赛让大伙玩得是满头大汗,由于投的石块多,那高炉烟囱上的几块砖头被砸进了炉镗子里,露出脸盆大的一个黑洞来。杏叶、杏花吓得直哭,这可怎么办?红耀、解红也直吐舌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直挠头。

解放一拍大腿道:“看你们外熊相,这高炉已经废弃了,咱们这是帮着拆呢,是干好事呢,看你们吓成了什么样!”

杏叶、杏花捏起了鼻子:“这事可千万不能叫俺爸知道,知道了会打断俺们的腿!”

解放将大伙喊到一起道:“今天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要是说出去了,让杏叶、杏花挨了板子,本大帅可要打他的板子,让他不得好死!大伙能不能做到?”

大伙齐声道:“能!”

解放眉头一皱:“能不能声大一点,这不像本大帅的队伍!”

“能!”伙伴们扯开了嗓子喊。

解放偷偷地看着杏叶笑。

六一年的杨柳寨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旱。开春以来,一连两个月没有下雨,地里的麦子叶尖儿发黄,打成一个个小卷儿。满仓带着四个队长,一遍又一遍地到四个队的麦地里去查看墒情,拔下麦苗来,由于没有足够的水分,根儿扎不出去,土块儿揉成灰见风就飞。哎,看来只有拦坝灌溉了。

满仓召开了全村的干部会,安排了拦坝修渠工作。关键是,河里的水太小,你就是再怎么拦,再怎么堵,那流到田间地头的水总是不见动静,这可急坏了四个队的队长,大队里又一次开了干部会。

长庆道,“俺看还是将分到各队的水汇到一起,一队一队地浇地,不然,咱的麦田干的时日长,水流不动,还是个浪费!”

黑虎道:“俺看能不能这样,咱们队里买点塑料软管,让水通过管子流到地里去,那样,不至于淹死的淹死,旱死的旱死!”

选娃道:“咱们沿路的渠太长,一路渗水漏水也要加强管理,看上游的水量还不小,怎么流到地里,就少得可怜!”

忠信皱着眉毛:“大家说的都在理,只是这塑料软管浇小片地还好使,咱那基本都是大片的吊子地,得买多少才够啊?再说那沿途的小渠,你说不让渗水漏水,只有打水泥渠”,那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再说,资金问题哪有着落?”

金堂很响地抽着旱烟,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活像一尾缺氧而张大了嘴巴尽情呼吸的红鲤鱼 :“俺整两句,俺细看了咱们村从田家峪村南边修的老水渠,基本上已经将田家峪村剩留下来的水拦光了,这几天下河道基本上没水了,娃们整日下河排水抓鱼呢,将一条河道的石头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想要更多的水,俺看只有求老天爷了!况且沿途水渠流经田家峪的地界儿,谁家见了水不是眼睛放着光儿,都想舀那么几桶倒进自家的地里去,你又不能说不让人家去舀,谁让你的水渠在人家的地界上过呢?”

庆福道:“这老天爷也是,往年,咱这东川地区是齐膝深的大雪,你下地连地界都分不准,不小心掉到地界下面去,半天才能爬出来;有时挑一担屎尿,洒到地里面去,回过头来细找,半天整到人家地里面去了。开春到现在,往年至少也下它两场透墒雨,可今年这咋得了,谁没给老天爷烧香还是咋地,还是他老人家没有睡醒,还是睡醒了走过了头,这整个冬天只掉了几颗小糁子,开春连个雨星子都看不到,整天这天咋就跟个绸缎子一样蓝,就是不放半个屁出来!”

长庆道:“你咋知道老天爷正在睡觉,看来你俩是穿一条裤子,盖一床被子,商量好了不下雨!”

选娃咯吱咯吱地挠着头,掉下一层白头屑来 :“老天爷睡觉没睡觉谁也摸不准,也许老天爷下完了命令,而雷公雨神当成了耳边风,上哪儿喝酒去了!”

黑虎道:“咱说正事,别整那没用的 !”

忠信道:“我看还是将水合到一起好点!”

金堂磕了磕烟灰:“合到一起,说倒好说,大伙齐心合力去修堤,各队都出了不少劳力,能看着自己拦的水流到别人的地里去?”

庆福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这样干耗着,看着庄稼干死!”

满仓一连抽了两根自卷的旱烟:“大伙讲完了,我整两句,现在是麦子生长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雨水,河水又流不到地里,那大伙今年只有挨饿了。现在有几个问题,第一,这拦下的水不能浪费,咱各队各派一名社员沿渠道日夜排查死守 ,不能让水白白流走了!第二,黑虎讲得好,要方法对路,不能闷灌,淹死的淹死旱死的旱死,咱得想法买点管子回来 。第三,长庆的建议也不错,不行的话,咱可以一队一队地浇,每队先浇一点,总比这样闷着不出成效强上几十倍 !”

黑虎从杨柳公社供销社买来一百多米长的老碗口粗的管子接到入水口,另一头引到地的另一头去,这样边退边浇,减少了水的浪费,沿水渠又加派了人手,各队各出一人分段日夜坚守,效果果然高出几倍去。

看着水流从管子口向地里哗哗地流,满仓的眼里闪出几多亮光来,“大伙看看,黑虎这办法就是不错,既省了水,又加快了灌溉速度,真是一举两得啊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金堂,“咱想办法再买两根管子,存放在大队部里,到关键的时候各队可以拉出来用!”

好景不长,杨柳寨拦干了上游的水,流到下游柳湾的水量只有头发丝那么一小股儿。看着白花花的水流进了杨柳寨人的田地里 ,柳湾人的心里就泛起了嘀咕。为什么河里的水 发大水的时候大家都有份,等到有好处了,光你们杨柳寨人受益,俺们柳湾人就靠边站了,这不合理!柳湾村东边几个好事的就跑到乡上找韩树生论理,韩树生双手一摊:“这没办法,河水那么小,田家峪和杨柳寨拦到地里的水也不多 ,如果分给你们柳湾一部分,那两村流到地里的水就不动窝子了,你们看这样行不?我们这几天正在开会,商议抗旱大计,你们柳湾地势低,你们可以商议打机井灌溉,我们乡上可以想办法支持你们一部分水泥,只有这样了。我韩树生作为一乡之父母官,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柳湾几个好事者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自然不甘心,我们的大坝在人家的下游,我们浇不成 ,他们杨柳寨也别想浇成,难道我们一辈子只能吃人家屙下的不成 ,我们晚上去偷水,反正,流到地里有多少是多少,总比眼睁睁地看着苗子干死强 !

月亮还没有爬上三峰山,几个黑色的人影,顺着流峪河道,摸摸索索来到杨柳寨村的拦水大坝前。他们四下看了看没人,就捞起家伙大干起来。霎时,好好的一道大坝,顷刻之间决堤了,一河清水如奔驰的野马一样向下游柳湾人的水坝冲去。

杨柳寨正在地里浇地的是四队的长庆,看着渠里刚才还哗哗的流水一下子就没声了,他拿了手电筒,扛了铁锨顺着渠道就寻了上来。他一路走一路骂:“谁日他娘的断了老子的水,看水的他娘的看到哪里去了!”长庆来到大坝前,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水坝里明镜似的水儿早已经流得只剩下坝底的沙石了。

长庆一路跑一路喊,喊了半天,才将四个看渠的小青年喊齐了,长庆在每个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道:“叫你们来是看渠的,你们跑哪野去了,你们他妈的跑到黑脸的牛棚里听段子去了,是他妈的段子要紧,还是咱们的麦子要紧?俺要告诉会计去,将你们今晚的工分全扣了!”

长庆连夜敲响了满仓家的大门,满仓让长庆喊人,救庄稼好比救人 ,在这节骨眼上,这水坝连夜得修,得争分夺秒,从老天爷那里争粮食,你看这满天的星星,明天不知道太阳又要大到哪里去!

半个多小时后,长庆喊来了四个队长,四个队长又分头将自己队的精壮劳力都喊齐了,扛上各自的工具,挑了马灯,浩浩荡荡向大坝的方向开去。

到了大坝,众人看了大坝被撕开的大口子,都气得骂起娘来。

金堂打了马灯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口子道:“这是柳湾人干的好事,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好了这堤坝,这下可好,得好好再折腾一阵子,才能将水堵死,只可惜拦的那一池子救命水啊!”

庆福扛了一杆长竹竿,让选娃将一盏马灯绑在竹竿顶,高高地竖立在坝顶上。庆福甩着腿前前后后地看了看:“柳湾这帮狗日的够狠,这口子掘得倒深,你看看这位置找的,这是要命的地儿呀!现在,咱就是堵上了这大口子,这堤坝上的水要堵满,恐怕也要堵上两个时辰!”

长庆挑了一大担稻草:“咱这次修好了,一定多派几个人守在这坝上,谁要敢再动咱的坝,咱就打断狗日的腿!”

选娃道:“这口子不小,咱得先抬几块大石头堵那口子,下边再填满稻草,从河边挖上几十笼粘泥巴,将那底部漏水堵死,上面再用细沙石围了,这样才能彻底堵住!”

黑虎气得直跺脚:“俺看,这治水得治源头,咱辛辛苦苦几个时辰,人家就那么几下子,咱要不要找柳湾那些狗崽子去,拉到乡上去论理!”

满仓听完大伙的话,他也想找几个人沿河渠去看看,看水最后流到了谁家的地里,就找谁去乡上。但当他想起任仪来的时候,那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压了下去:“哎,算了,这鬼干旱天气,谁家不是看着老天的脸讨饭吃,人家撕了口子咱家补,以后加强看管就是。”

满仓安排大伙按选娃说的分了工,选牛石的选牛石,挖草泥的挖草泥,大伙各干各的活路后,满仓找来黑脸和那四个守渠的小青年,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黑脸,你当你的牛倌,你咋让那守渠的待你那听什么臭段子,这不,误了咱杨柳寨的大事,你今天的工分也别要了。以后,不管是谁,到了你那臭福地,如果是队里安排好的人,你早早地给我撵出去,不要误了村里的大事!”

堵大口子忙活了大半夜,直到东方三峰山上露出一片鱼肚白的时候才宣告结束。看着大坝里慢慢上升的水面,满仓对着四个守渠的青年吼道:“你们四个拿着棍子好好地给我守着,这坝如果再出什么乱子,我满仓可要拿你们问事,到时候误了咱杨柳寨的大事,全杨柳寨的人都会骂你们一辈子!”

两天之后,杨柳寨与柳湾之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两村上千人高举木棍、锄头、铁锨,沿着村北边通往灞河的两条土路,对骂起来。两条路之间,有杨柳寨一百多亩的大吊子地,柳湾人站在吊子地西边自家的土路上,柳湾人骂杨柳寨人拦了自家的水,应分一半的水给柳湾;杨柳寨人骂柳湾人不要脸,半夜三更去偷人家的水,将人家辛辛苦苦修成的大坝撕开了好几个大口子。

两村的人越聚越多,黑压压地挤满了路面,骂声越来越难听,有的干脆从地里捡起土疙瘩瓦片子来,向着对方的人群里扔。这边的人群晃动起来,就有人捡了石子儿向对方的人群中扔去,人浪像洪水一样在路面上起伏,有的骂着骂着干脆高声喊起来:“我们打他狗日的,老天爷给的水,它杨柳寨凭什么全部喝干吃净?还骂咱们三辈子先人,咱们先人谁曾骂过,狗日的杨柳寨人该打!”

杨柳寨人也不示弱:“我们堵河里的水管你们屁事,你们有本事你们也堵啊?”柳湾几个好事的仗着人多,挥舞着铁锨锄头冲到杨柳寨的麦田里叫喊:“杨柳寨的猪你们有本事你们放马过来!”见没有效果,他们朝着自家的人群喊:“柳湾的哥们兄弟,有种的咱们冲过去,揍这帮狗娘养的!”柳湾这边人群里就又冲出一串毛头青年来,挽着胳臂挥动着农具,跨进杨柳寨的麦地里。

这边杨柳寨的人群也骚动起来,牛什么牛,等咱村的黑虎到场再说,先打翻几个事头,看它柳湾这群野货拿什么再闹事!

杨柳寨与柳湾之间的冲突眼看就要升级。长庆急着跑去找满仓,满仓正带着黑虎、选娃、忠信去猴坡下看枣园的干旱情况。听长庆喘着大气讲完,满仓急急拉过黑虎和忠信道,“你俩腿快,先跑回去,,第一,千万要压住两边的火,不要出了什么事;第二,不管天大的事,让大伙先解散,让柳湾村出代表,俩村到乡上协商着解决,快去,快去!”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长庆安排菜花、娇娃,在通向灞河边的吊子地里浇地,柳湾村东边偷水的几户,跑到地头看菜花、娇娃浇地,看着哗哗哗哗的流水通过管道流进杨柳寨人的麦田里,而仅隔一条土路的自家地里,麦叶干得拧成了麻花,不觉就来了气,嘴角就飘过几句臭话来:“狗日的杨柳寨人,你们拦了俺们的水,你们麦子丰收了,一个一个都当了撑死鬼!老天的水又不是你们独家的,你们为什么将水拦得光光的!”

娇娃憋着一肚子气,摁着菜花不要理那帮柳湾人,菜花呕了一会儿,越听越来气,就再也憋不住了,跳起身来大声回骂道:“俺们拦水俺们浇地,这天经地义,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你们有本事自己拦水去,跑到这儿来撒什么野!”

柳湾人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处撒,见菜花骂人,就哗啦啦冲上来四五个妇人,将个菜花压在麦地里就是一阵打,急得娇娃拉又拉不开,打又不敢打,嘴里吱吱哇哇。见没有成效,就摔了铁锨撒腿向村子里跑,去找长庆报告。

菜花被紧紧地压在地上,嘴里还是一个劲地在骂:“狗日的柳湾人,不要脸,偷了人家的水还要打人,有种你们今天就给老娘弄条人命看看!”

几个柳湾人见菜花不住地骂,就又是一顿乱打。一长者暗示只在菜花的大屁股上打,不要动了要命的地儿。柳湾人打的越重,菜花骂得就越起劲,一妇人就揪下一把麦叶子来,塞到菜花的嘴里:“你骂,俺叫你骂,吃草的驴日的东西!”

菜花被塞了嘴,喊不出声来,她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揪了骑在她身上那肥妇人的长头发,就是不放。疼得那妇人咧着嘴嗷嗷直叫,骂菜花狠。另几个妇人又是拧来又是掰,忙活了半天,才算将菜花的手掰开,手里已经揪掉了一把黑头发。

几个妇人一台戏,几个女人在那里打,柳湾地头的几个男人见娇娃向村子跑去,知道是去叫人,也忙撒了腿向自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快,打架了,打架了,要出人命了,快扛上家伙到村北的大吊子地上去啰!”

长庆听完娇娃的比划,知道事情不好,忙跑到饲养室去叫黑脸。黑脸正在给一头乳牛加料,长庆让他快锁了门,马上叫上几个人到村北的大吊子地上去看看。长庆则马不停蹄地去枣园找满仓一行。娇娃前边带路,黑脸和几个后生扛了家具,跌跌撞撞向大吊子地跑去。到地头一看,见柳湾的人已站了一大群。黑脸叫几个后生快回村去喊人,让大伙扛上工具。一后生嫌一家家喊人慢,就拉响了槐抱柏下的大钟。钟声一响,那几个后生再一吆喝,大人小娃,男女老少,都扛了工具,风风火火地向大吊子地跑去,想看个究竟。

黑脸跑到场的时候,几个妇人已被几个男人拉开了架。菜花的鼻血流了一下巴,她伸开了手掌,将鼻血往脸上一抹大喊大骂,“狗日的柳湾人仗着人多欺负人,柳湾猪打人了,老娘要到医院去检查,柳湾这群日了先人三辈子的,不得好死!闺女让野男人奸了,男人让山上的老虎豹子分尸了,女人晚上睡觉让野猪给拱了!”

柳湾人占了便宜,无论菜花怎样叫骂,反正那些烂话又长不了腿,生不了翅膀,伤不到谁的身上去。

黑脸拽了菜花的手往东边的土路上拉,娇娃打着手势,嘴巴咧到一边去,着急地示意柳湾人向后退。

菜花急了,一屁股躺倒在地上:“黑脸,你狗日的拉俺干啥,柳湾几个臭婆娘打老娘了,你不去给老娘揍那几个臭不要脸的,你白生了一身臭劲!”

黑脸见拉不动,干脆一手拦腰抱了菜花,架在肩膀上,菜花只是一个劲地用腿在空中乱蹬,无奈,黑脸劲大,还是被黑脸抱到东边土路边上。这边柳湾的人就哄堂大笑起来,菜花气得又躺在地上大喊:“俺不活了,老娘不活了,这群不要脸的东西,老娘何时受过这等气,你们欺负老娘人少,你们迟早让雷劈了,让野男人给上了……”

黑脸让娇娃看了菜花,可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自己继续用管子在麦地里浇地,等着长庆和满仓的到来。

两边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从柳湾和杨柳寨的方向,到处都是扛了农具向北边大吊子地飞跑的人影。一时间,大吊子地两边的土路上,黑压压地挤成了两条长龙。黑脸不管那么多,他只是咬住长庆的一句话,不要弄出什么乱子来,等满仓一行到了,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黑脸继续浇地,柳湾这边的人群又一次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开始骂骂咧咧:“狗日的,老天爷开的流峪河,你们杨柳寨为什么独占了,断了俺们的水,俺们没水了,麦子绝收了,俺们就到你们杨柳寨抢粮去!”

杨柳寨这边也有人替菜花抱不平:“娘的屄,偷了人家的水,还敢动手打人,看把菜花打成啥样了,满脸的鼻血,浑身的青伤,让柳湾人去乡卫生所,给人看病!”

柳湾这边有好事者摁耐不住,捡了土疙瘩开始朝东边土路上扔;杨柳寨人也不示弱,也捡了石子儿朝柳湾这边甩,一时间,石子土疙瘩在空中呼啸着乱飞,有的人被石子土疙瘩砸中了,捂了头骂着向后边的麦地里退,有的人用手臂遮挡了头脸儿直往天上看,躲闪着那天上乱雨一样的不祥之物。杨柳寨的人群开始向东边退,西边柳湾的人也向西边退出好几十米去。

土疙瘩、石子对战刚结束,两边的对骂声又起来了,柳湾这边队伍里冲出三四个小伙子来,直奔向黑脸去抢水管子。黑脸劲大,一拳一个,直打得四个小伙子捂了脸直叫娘。黑脸哈哈大笑:“娘希匹,你当老子是菜花呢,老子不动手,你还当老子是泥捏的!”

菜花看见黑脸打倒了四个小子,立即不哭了,哈哈大笑起来:“打得好,打得好,我说黑脸怎不出手呢?这一出手,就是痛快,给老娘报了一箭之仇啊!黑脸,打,打,给俺往死里打!”

柳湾这边吃了亏,就又冲上三四个壮汉来,举了木棒就朝黑脸的身上抡。这时,黑虎拉着忠信拨开人群,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黑虎见黑脸要吃亏,就大喊一声:“柳湾那几条汉子,不要靠人多欺负人,你们可认识我黑虎,谁要是敢动黑脸一根手指头,今天就别怪我黑虎不客气!”

柳湾几个壮汉抬头一看,知道黑虎是出了名的高手,手下功夫不凡,曾是三峰山的二寨主,就开始害怕起来,慢慢向后退去。

这时,从柳湾的人群里冲出一个壮汉来,众人一看,是柳湾村东头的赵西。黑虎细看那赵西一眼,果然是块练武的好料子,浓眉毛高翘,圆脸,大眼珠亮闪闪,膀大腰圆,手中横握了一把铁锨,挥舞如雷神下凡。一时间,赵西冲到黑虎面前,他手指着黑虎骂道,“你就是黑虎,别人怕你,我赵西可不怕你,你只要能吃我两拳,我赵西从这爬回去,给你黑虎再磕三个响头!”

黑虎眼睛一亮:“好啊,此话当真?”

赵西道:“俩村这么多号人,人人可以作证,俺赵西怎能儿戏!不过,俺要是将你打趴下了你该怎样?”

黑虎道:“各位乡亲们听好了,我黑虎如果被赵西打趴下了,我连叫他赵西三声爷,大伙看怎样?”

柳湾的人群叫起好来:“好,好,好,够意思,不愧是一条汉子,胆气过人啊!”

一时间,空气凝固起来,两村的人将目光都聚到了黑虎和赵西身上。只见黑虎在地上连走了两个大圈子,然后扎下马步去,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赵西,示意赵西可以出手了。

那赵西也不含糊,摔了铁锨,蹲下裆去,扭动着全身的筋骨,圆脸憋得紫红,全身的筋骨叭叭叭叭地响动起来,浑身似有一股无名的烈火向上冲。

黑脸看着看着,他哪见过这阵势,不由得为黑虎捏起一把汗来。

柳湾几个后生喊起来:“打呀,打呀,给俺打,打倒他,打倒他!”赵西高高地举起拳头来,看准了黑虎的前胸就是一直拳。再看那黑虎,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像似没有打着一样。

杨柳寨这边开始叫起好来:“黑虎,好样的,好样的,你一定要那臭小子爬着回去!”赵西弄不明白,平日自己一拳能打死一头大母猪,抓起一块石子来一用力就揉成粉末,今日这是怎啦?打到人家黑虎身上就像是给人家挠痒痒。他又暗暗运上十成的劲儿去,照着黑虎的前胸又是一记摆拳。黑虎面带笑容,示意他继续。赵西大叫一声,使出浑身的气力一记勾拳向黑虎扫去。当赵西的勾拳扫到黑虎前胸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黑虎就地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扫堂腿,那赵西顿时站立不住,轰然倒地。

杨柳寨这边大声叫起好来,叫声最高的就是菜花,当赵西倒地的那一刻,菜花几乎是跳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叫好。

柳湾那边有人在叹气,有人在大叫:“大伙儿,俺们人多势众,冲上去啊,别让他们用了俺们的水,还打了俺们的人,大伙儿,冲啊,打杨柳寨这帮狗娘养的!”一时间,西边的人都向大吊子地里冲,东边的人也不示弱,无论是黑虎怎样叫喊,都阻挡不住挥舞棍棒的人群。

柳湾人用铁锨铲断了杨柳寨浇地用的塑料管,两边的人就互相撕打起来,眼看着就要出人命,只听一声枪响,众人都举起工具向后退去。任仪带着民兵连长,后面还跟着韩树生。开枪的是民兵连长,满嘴的络腮胡子,他朝空中打了一梭子子弹之后大声叫道:“两边的人都给俺听好了,谁今个如果再闹事,俺大胡子今天就将他带走,关他的禁闭!”

这时满仓喘着大气也出现在人群的缝隙里。韩书生抖动着眉头听黑脸、黑虎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让满仓和任仪将两村负伤的人都召集在一起,让两村的社员解散回家。然后,带了菜花和几个打菜花的人,连同两村有伤的社员一起回到了杨柳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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