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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屋外的梧桐树梢。
白雪翻来翻去，身子就像案板上的鲶鱼一样，总是睡不着觉。她回想着自己多日来的生活，特别是李铁梅在县城演出成功之后，自己简直成了大明星，走到哪里都有人要签名要拍照合影。这倒好对付，更为可恼的是，那些毛头青年，今天寄份情书明个又拋几个飞眼，这也好对付，本姑娘不闻不问，什么都当没看见。最可恨的是自己的父母，非要安排去见什么面，全都是一些这长那长的公子哥，一个个不是酒肉之徒，就是花心一片，特别那个市长的三公子，听人说那家伙过手的女孩子不下一个加强连，这样的色鬼，可父亲大人为了自己的县长位子，竟不顾女儿的前途，硬要让去见什么面；母亲更是昏了头，还一个劲的这好那好，哎，白雪，你该怎么办哩？不管怎样，白雪，你就是嫁个瞎子跛子哑巴聋子，也决不会去下嫁那样的有钱有势的人！
白雪的脑海里一浪一浪地翻过了好多同学和各色男人，最后，解放的笑脸儿在她的脑海里一下子定格下来，怎样赶也赶不走，她心里明白，这个爱写诗歌爱画画的小子，已经占据了自己的芳心，这个诚实忠厚的穷小子，这个有着某种灵秀之气的农村苦孩子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怎么也挥之不去的爱上了。不知为何，自从那次学校北边林子写生见面开始，她，白雪，就喜欢上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人家，特别是看了解放的诗作之后，她的心灵深处，已经再也放置不下第二个男人了，再也不会了。
白雪望着眼前幻影中的解放：“解放，解放，你在哪里啊，你现在在哪里啊，快快告述我，你在哪里啊！”
高霞拗不过白雪，她与丈夫私下答应了市长三公子的婚事，那三公子自从见了白雪后，一下子就走不动了，白雪不理他，他也不恼，反正今天送一篮苹果，明天又送几斤橘子，气得白雪对着门房的老常喊：“常叔，以后不管什么人，不管他送什么东西，一概不收，一概不取！”
老常道：“好我的千金小姐哩，人家送，硬要留下，俺不让人家放，人家放下就走了，你说这水果，这样鲜，几天不就变质了，人家既然送下了，我就得给你送过去，这怎么落下个不好了！”
“反正以后不要再收，你收，你心疼水果坏了，你吃好了，反正，本姑娘不要！”白雪气冲冲地走了。
望着白雪的背影，老常直摇头：“俺的妈呀，这娘俩怎么了，这一惊一诈的，人家硬要送，俺个看门的，俺怎么好不让放下，你不吃，俺吃！”说完，拿起篮子里的一个红苹果，咔嚓就是一大口，完了，眯上眼道：“甜，这他娘哪儿的果子，这他妈怎么就这么甜哩！”
三公子怎样献殷勤，就是得不到白雪一个好脸，只好来找高霞。
高霞望着三公子：“娃呀，你如果真喜欢俺家白雪你就听娘的话，不要急，白雪跟他爸一个熊样，是个硬硬脾气，咱要慢慢来，小火炖排骨，细水长流，等机会成熟了，还愁不是你娃子的媳妇！”
三公子嘟着厚嘴唇：“好我的娘哩，喜欢，我简直是太喜欢了，真想将身上的肉割下来给她吃，白雪如果答应，咱晚上就入洞房，真是急死人了，俺喜欢得都要疯了！”
高霞瞪了一眼三公子：“娃子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白雪这边，有娘为你做主，那你白叔那边，那边，你能帮帮吗？”
三公子一拍大腿：“好我的娘哩，你就放下一万条心，我今个回家就闹腾去，俺老爸他敢不答应？他可就俺这一个亲蛋蛋，前头两个是姐不是儿，他还靠我传继香火哩，你今晚就告俺岳丈，一月之后，那副县长的位子姓白！”
“真的？”高霞一跳老高：“如果你能帮你岳丈做到，你白叔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说去哪里吃吃玩玩，你一句话就成！”
“吃啥玩啥，我啥啥也不要，我就要白雪，白雪是我的媳妇，我的女人！”三公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高霞望着三公子，又给他添满一杯茶：“娃呀，你放心，你帮你叔上了副县长，你叔一高兴，我们众人拾柴火焰高，白雪迟早还不是你娃的，到那时候，你想怎么亲，那还不是你们小两口的事！”
“说话算数！”三公子直直地望着高霞。
“不算数你当着众人的面吐娘一脸唾沫！”高霞道。
当天晚上，高霞将三公子的话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白杨。
白杨激动地抱着高霞一个劲地直亲，高霞一个县长接一个县长地叫着，白杨激动得又是跳来又是歌，完了，又抱着高霞两人一丝不挂地折腾了大半夜，最后，话题又一次落在女儿白雪的身上。
白杨伸伸懒腰：“白雪啊白雪，你可是你老爸的天啊，你可得好好给你老爸撑撑脸面，不然的话，老爸这局长能让人家笑话一辈子，那几个局长可千万不要上了县长，他们如果上去了，那老爸这辈子就算完了，就算混到头头了，他们可都是老爸的死对头啊！”
高霞道：“咱家白雪样样好，可这脾气，硬生生的倔，那还不跟你一个熊样，一根筋，市长的三公子，那小子可是真心喜欢上了咱家白雪，你看看，什么吃的不要玩的不想，就一门心事想咱家的白雪，还说还说——”高霞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说啥？”白杨翻了个身。
“说白雪早上答应了，晚上他就和白雪入洞房，你看看你看看，把那小子猴急的，与你当年一个熊相！”
“还比我哩，他小子能比得上，当年俺是没入洞房，就和你好上了，还记得不，在县城东边的水库边上，那片小树林，那片绿草地！”
“那还不是老娘一时瞎了眼！”
“你瞎啥眼哩 ，你还瞎眼哩，你瞎眼能遇上个大县长！”
“那当时，天黑，你说有狼，吓得人家直往你的怀里钻，你倒好，趁机下黑手。”
“什么黑手，还不是你越亲越亲不够，最后抱着人家不放，直喊要！”
“不说了不说了，就是一句话，一月后，县长如果真上了身，那咱们可真要下大力气，将咱家白雪送给那小子，哎，一点不服气，那小子那么黑，咱白雪，那么水灵，跟白雪公主一样的，听人说，那小子比较花，嫁那小子咱白雪有点吃亏啊！”
“怎么，你反悔了，不想当县长了。花，哪个男人不花，在与我好之前，你狗东西不也睡了几个女人不是，还笑人家，男人花点不要紧，只要他对咱白雪好，我看，那小子这回，是认真的！”
“行行行，听你的，我的霞霞，叫老公，不，叫县长，白县长！”
“白县长！”
“哎——”
白杨又一次来了精神，他一个翻身，压在了高霞的身子上。
“你狗日的，明天还要上班哩，你不要命了！”
“上班，先上你的班，明天，请个临时假就是！”说完，两个人又翻起浪花来。
一个月以后，白杨顺顺当当成为副县长，他在城南长春酒楼定了三十来桌，大宴各路宾朋。完了，又去市里天上人间定了两千元一桌的酒席宴请市长一家人，席间，市长是千叮咛万嘱咐：“白杨啊，知道不，激烈，竞争激烈，不是我出面摆平，你这个副县长连个边边也排不上啊！”
高霞、白杨一连向市长敬了十来次酒，又是递烟又是夹菜。
市长喝红着脸，打着饱嗝，拉着高霞和白杨的手：“白杨，高霞， 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要感激我，你要感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的那老三儿子，他为了你的副县长是天天闹日日缠，不要小命地喝闷酒，你们俩想想，我前头两个都是女子，只有这一个宝贝蛋蛋，没有办法啊，只有依了他，我不能在我这一代就断了香火啊，没办法，成全了你两个，我这个市长啊，可又是树敌一片啊！”
白杨一个劲地点着头，夫妻俩又要敬酒，市长忙按住酒瓶：“打住，不喝了不喝了，再整就不行了。一句话，最后一句话，还是，还是你家的白雪，她将我儿子的魂儿牵走了，白雪这边，你们得抓紧点，我可只有这一个儿子啊，不然，他会疯的！”
市长喝了一口白杨递过来的浓茶：“哎，你们说，这世界，这男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男人如果爱上一个女人，这怎就成了那样了，可为她疯可为她狂。我三儿子，这几天啊，你看他，回家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想，满脑子都是你家的白雪，白雪这也好那也好，这不正是为白雪痴为白雪狂。反正，不说了，就再最后一句话，一个月，最迟一个月，你们得给我一句话，我可是再也不能等了，我儿子再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告诉你，你副县长是怎么上去的，到时候你再怎么给我下来，你听见没，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夫妻两人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头点像鸡食米：“市长大人，放心，放一万个心，白雪这边，我们尽快给您回话，给您回话！”
才过完年，解放与几个妇女给枣树追完头道肥，又从流峪河里抽水浇了菜园，最后又除了一道园子里的野草，这才有点空闲的时光来。每天晚上，他都让几个妇女回家，他提了马灯一个人守护在大棚里。
躺在大草棚里，听着四下里各种虫子的鸣唱，透过草棚顶部的几个洞，他可以清晰地望见深蓝色天幕上的银星。星星多好，自由自在，那样善良，时时刻刻在那天上眨着眼睛。看着看着，那星星又变成一个个同学的脸，先是韩静，后是何娜，还有赵薇和红娃，最后定格在了白雪的身上，就怎么也不动了，怎么赶她也赶不走，解放只有呆呆地望着白雪喃喃自语。
解放道“白雪，转眼两三年了，你在哪里啊，现在还写诗吧！”
那白雪不语，只是捂着嘴笑。
解放又道“白雪，我娘给我找媳妇哩，全乡十几个村子没有一家人愿意将女子嫁给咱，招工不要，参军不录，都嫌咱是地主反革命的儿子，我想好了，从今往后，我解放哪都不去，就守在咱这杨柳寨，生是杨柳寨的人，死是杨柳寨的鬼，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
那白雪突然挥挥手，示意解放闭嘴。
解放又道：“白雪，我知道你不让我说那鬼长鬼短的话，吓人是吧，好了，我不说了，说咱俩的事，你娘给你找婆家了吗？”解放直勾勾的望着那白雪。
那白雪瞪着眼不说话。
解放又道：“我知道了，你一定也在受着委屈，前天我娘告我，说是柳湾任仪叔说了，只要我愿意，他愿意将他家的四闺女许我，我娘已答应人家了，我娘说，任仪叔与我爸生前要好，不然的话，他怎会将四闺女许配给我，这个反革命的儿子呢，我没有答应。我娘说，好我的娃子哩，咱现在这成分，谁还愿意将女子送进咱家门哩，有这个媳妇你就知足吧，你娃可想明白，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啊，我不能让你娘你爸在那边指着我的脊梁骨，无论如何，哪怕是瞎子跛子，娘也要给我娃张罗一个媳妇回来！”
那白雪咧着嘴在笑。
解放道：“我对娘说，你儿心中早有人了。娘问是谁？我说到了你白雪，娘问你家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我说你家在县城里，父母都有工作。娘一下子生气起来，人家那样的条件，能看上你呀，儿呀，你可不要一条路走到底，人家条件那样好，又那么优秀，人家怎么愿进咱家，那样的大家闺秀，能愿意进咱这猪狗窝，还有咱这成分，我不听娘的，气的娘几天不理我。”
那白雪看着天又偷着笑。
解放道：“白雪，是你吗，你进来坐呀，自从那天学校分手后，你都干啥了，我解放先是下地干活，可力气小，后黑虎叔照顾我，说我有知识，是人才，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就让我同几个妇女管理这枣园子。两年来，我可学了不少知识哩。你信不信，我们这枣园里的枣在全县没有第二家，个大味甜，你不信尝尝。”说完，解放就去棚角一个竹笼里去摸枣，摸出两三个大枣来，在衣袖上擦干净了，朝那白雪递去，那白雪却咯咯咯咯笑着跑远了。
解放道：“你不吃，我吃。”说完，大口大口的嚼起红枣来。吃完了，抬起头来，那白雪又在不远处望着他。
解放道：“白雪，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我告诉娘了，这辈子，我解放非你白雪不嫁，哦，说错了，是不娶！我娘看着我哭了，那晚，我也哭了，白雪，你知道不，我是为你而哭的，为你落泪的，你白雪是我这辈子第三个落泪的人，也是我解放这辈子最后一个落泪的人。”
解放又道：“白雪，石柳中学分手后，你还写诗吗，我告诉你，我不光写诗，还继续画画哩，我们忙完园里的活儿，一有空，我就画画写诗，这不，我已画了几个本子了，哪天，你一定来看看，有几幅我画的是你，还有我，我们一起在这枣园里，跑啊跑啊，自由得像那树林上的麻雀一样！白雪，你看，这片枣林五十多亩地哩，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很美。每到枣子成熟的时候，满树红灯笼一样，我们可是一年四季都有枣吃，每到那时，我多想背一袋枣子，飞到你白雪身边，让你尝尝我解放亲手种出的枣子啊，可是，想到那成分，那么多火辣辣的眼睛望着你，我沸腾的心儿一下子又落了下来，我怕被人家冷眼，被你家的父母赶出来！”
那白雪痴痴地望着解放。
解放道：“白雪，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哪天，我一定当着你的面将这句深藏在心底的话喊出来，我不怕，我不管什么牛鬼蛇神，我就是要爱你，你是我心中的百合花，是白玉兰一样的圣洁的花，是山丹丹一样火红火红的花，我爱你，我爱你！”说完，解放冲上前去拉那白雪的手，可怎么也拉不住，那白雪一阵风似的飘走了，解放睁大眼睛细看，什么也看不到了，除了满天的星光儿；他伸长脖子细听，从远方好像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脆脆的，甜甜的，对，对，对，是白雪，是白雪，是白雪——
白雪已经半年没进自家门了，她不想进那个家门，进那个充溢着权力和吼声的家门，他不知道与父母争吵了多少遍，父母已经将自己许配给了市长的三公子，成功晋升为现在的副县长，而父亲的许诺，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这已经让那位市长大发雷霆，听说那位自我多情的三公子已经快要疯了，近来一连多日不去学校上班，整日借酒消愁，而唯一能救他的只有白雪，只要白雪嫁给了他，那么，未来将是一片光明。听娘说，市长已经答应，市里所有的国字号单位任她白雪挑选。她想在哪高就就在哪高就，而且，什么也不用干，还能拿上人上人的一份可观的工资，那是多少女孩子望眼欲穿梦寐以求的事啊！
白雪这阵子简直要崩溃了，母亲每天来送饭都要在自己耳边嘀咕老半天，说自己长这么大了，也该孝敬孝敬自己的老爸了，他这半年才四十多岁啊，可白发已经添了半头了，这还不是因为白雪的婚姻问题。娘说，你爸上这个副县长容易吗，你如果不同意，那可不是一个人的事，你爸的位置能保住吗，如果这时你让他下来，那简直是在要他的命，你爸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还活什么呢，活着有什么意思哩，我也跟着跳井跳湖去啊！娘又说，还有，那个三公子如果因为你白雪变呆了变傻了变痴了，那可是市长的命根子啊，他只有那一个儿子，他能放过咱们家吗，女儿啊，那三公子人虽然过去花一点，是玩弄了不少女子，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啊，那三公子很有才华，他现在又这么喜欢你，你看看，因为你都变成啥了，听说已瘦了十来斤，一个男人，能为你这样，说明他是真心的。他说，只要你愿意，你一进门，他一切听你白雪的，那他家的几百万家产，那你还不是一辈子怎么花也花不完的主儿！
白雪不知娘在耳边嘀咕了多少次，可她每次，都是右耳朵进左耳朵出，一句话，他要爱自己去爱，与我白雪有什么关系哩，我白雪是找一生可以依靠的人，找能生活一辈子知热知冷的心上人，不是去找冷冰冰的钱和赤裸裸的权。
多少次，白雪咬咬牙，自己要不答应父母算了？她一遍又一遍想着小时候，父亲拉着自己的手去学校，架着自己去看花灯，抱着自己去看戏，多少次，她睡着了，有时还尿到了父亲的脖子里，可父亲只是嘟嘟嘴，还是紧紧地抱着她。小时候，父亲就是自己的保护神，是自己最最要好的朋友。而母亲呢，小时候接送她上学，每天陪她去学舞蹈和画画，风里雨里，多少次，在少年宫外，母亲哆嗦成一团，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再后来，只要她在家，母亲变着法儿做她最爱吃的饭菜，为了自己，母亲才四十多岁，现在满脸都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儿。白雪啊白雪，你是一个冷血动物啊，冷血动物啊！
白雪又一次想到了那个三公子，想来想去，那三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长长的披肩发，圆圆的脸庞，棱角分明的额头和鼻子，浓眉大耳一脸福气，画得一手好山水，如果自己也改画山水，这不正是天作之合吗？以后如果成了，那么一起去写生，找机会一起出国深造，还有个当市长的爸爸，那还不是小得跟针尖那么大的事，几年之后，自己也会是市里响当当的女画家了，以后再整它几个大展，那自己的前途，一定是一片光明金光无限！
想到这里，白雪淡淡地笑了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白雪，你，你真傻，你真傻，你是一个大傻瓜，大傻瓜，那么好的条件，你不答应，你白痴啊，你白痴，你是个大白痴，大大的白痴！”
看着，看着，白雪眼前的镜子里，竟然映出了解放那张白净的脸。
白雪冲那脸笑了笑：“解放，你小子现在在哪里呢？解放，解放，你说我白雪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去嫁那个三公子还是等你，等你这个穷小子。要不，嫁那三公子算了，可是，可是，可是啊，我白雪心里不服，我心里不服啊！”
白雪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解放，你小子知道不，我白雪现在，心里只有你啊，心里只有你，除非你解放，你小子出事了死了，不然，我白雪啊，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知道不，上周我去了一趟咱们的石柳中学，去找你的档案，可他们说，你是反革命的后代，你是牛鬼蛇神，你的所有档案和学籍已经从石柳中学消除了！解放，我想你，我想见见你，想见见你，可没有一丁点的线索啊，我该怎样去找你呀！？”
白雪又道：“解放啊，你知道不，我去找了咱们的同学，何娜。你知道不，她去北京串联的路上，两路红卫兵打斗，被人从后边一闷棍打死了。可怜啊，听说脑浆都被打出来了，当时就咽气了。我还找了韩静、赵薇。一个嫁给一位商人，去东北了。一个嫁给一位哑巴，娃娃亲，现在也呆木了！”
“哦，还有强子，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学修汽车哩，问到你，他也不知道，他只说你回了家，被游行过，当时正从他们厂子前经过，他喊了你，你深埋着头没理！现在不知死活，解放啊，为了我白雪，你可一定给我好好活着，我爱你啊，你知道不，自从石柳中学分手后，你时时刻刻都扎根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多想再回到从前，我们一起去学校北边的树林子里画画，一起去滋水河边玩水摸鱼，一起讨论诗歌创办校刊，你在我心中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白马王子，那虽然被定为牛鬼蛇神，可在我心中，你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一个有灵性的有血有肉的优秀青年，一个有梦想有抱负的热血男儿，我爱你，无论以后道路多么艰辛，哪怕我们一起活活饿死，我白雪也要与你死在一起，死在一起啊！”
白雪擦拭着不断涌流的眼泪，她望见解放那张白净的脸还在笑，她也笑了，她多少日子没有望见解放在笑了，她嘟着嘴：“笑，人家哭，你还笑，也不帮人家擦擦泪花，臭小子，臭解放，臭解放！”说完，她伸手去摸那张脸，那张脸却一瞬间消失了，不见了，她冲到窗口四下里找，什么也看不到，她对着天空破开嗓子喊，“解放，解放，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白雪的李铁梅在杨柳县城及城东地区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三月一来，多地要求县剧团下乡演出的呼声越来越高，经剧团和县委研究决定，满足人民群众对革命样板戏的热情，安排剧团下乡演出。
听说要下乡演出，白雪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后又听团长说，先去秦岭脚下的杨柳乡慰问演出，将这块红色革命老区作为这次下乡演出的第一站，然后再一个乡一个乡的向回退，一直将县城东边的几个乡全部演完，直到四月份初，再去县城边上的其他几个乡去；如果去杨柳乡，那不正是解放他们那块吗，你解放不管在哪个村子那个小组，哪个黄土旮旯里，这次演出，我一定要利用闲暇时间找到你，我倒要看看，那个牛鬼蛇神，那个地主的儿子，到底怎么样了，他不是什么牛鬼蛇神，他是地地道道的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啊！
白雪想来想去睡不着觉，她甚至想到见到解放时是个啥样子。他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白面书生吗，或者，早已经被太阳晒得像个黑馍馍，手掌上打着厚厚的茧子，衣服上划着破口子，头发长而乱，那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叫花子吗！
白雪想着想着吐了吐舌头：“哼，叫花子就叫花子，只要他是解放，我白雪就喜欢他爱着他，我不嫌他土嫌他脏，我和他一起去下地劳动，一起当叫花子去！”
一周之后，几辆大胶轮车，拉着县剧团五十多号人和锣鼓家伙，顺着二三一国道，一起来到公王岭下杨柳公社的大院子里，他们一起被安排在公社二层的几间房子里，据新乡长介绍，戏台几天前已经在乡政府靠近六柳湾的石桥边上搭起上面扎满了柏树垛子和牛毛毡并架了四个高音大喇叭，还写了一副巨幅对联，上联是：抓革命，促生产，大干社会主义，下联是：唱大戏，歌飞扬，助力贫下中农。戏台上还拉了一条长长的横幅，上书一行大字，龙飞凤舞，内容是：“热烈欢迎石柳县剧团来我乡慰问演出，祝演出旗开得胜，完美成功！”台子四周的各色土墙砖墙上，贴满了标语大字报，诸如：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