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巧了,今天有个老乡会,咱们去参加,你去认识一下咱们的老乡,今后也好有个照应。”花艳芳一进门就说。
“好,咱们马上就去。”古怀史从床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花艳芳,“花姐,真得谢谢您,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看你外气了不是,谁叫咱是老乡的。快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花艳芳上前,帮古怀史整理下衣服,左右看了看说,“这身衣服不太合体,没有别的吗?”
“没有了,这是最好的。”古怀史难为情地回答。
“不要紧,今后我帮你参考买。你皮肤白,应当穿得鲜艳一些。走吧。”花艳芳说着话,转身到门外等着。
古怀史心里一动,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但马上就消失了。古怀史锁上门,跟在花艳芳的身后,拐弯抹角,二人一起来到了一家村饭店。
一家村饭店位于子虚市西北,紧靠国道,饭店虽不大,风景却很美:三面环山,院墙方方正正,进门是个大院子,院子中央是个花园,花园里栽些低矮的果树,有葡萄、梨、杏、柿子等。花园后面是过道,过道后面又是一进院子,摆设同前院差不多。四周是两层小楼,楼上楼下都是包厢。古怀史与花艳芳进的是最后一进院子的最后一排楼房的一楼包厢。包厢装饰很简单,白色涂料粉墙,没有吊顶,大八砖铺地,中间放一张供12人就餐的大圆桌,包厢后窗,靠着农家菜园,接着是馒头状的小孤山。小孤山上,布满了青松及银杏,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风。山前是一条小河,弯弯曲曲的环绕半个孤山,左右延伸。山的四周,都是农田,豆苗玉米苗,刚刚出土不久,呈现出“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色。坐在这里吃饭,可以尽情欣赏田园风光,所以乌有县老乡聚会时,多数是选择这间包厢。
“快来!都等你们呢!”花艳芳一进包厢,坐在正位的一位长者首先开了口。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花艳芳向在座的各位先道个歉。
古怀史看到,大圆桌共坐了8个人,把他同花艳芳算在内10个人。坐在正当中的那位长者,看上去有50多岁,中等身材,大眼睛,浓眉毛,高鼻梁,四方海口,没留胡须,慈眉善目,有点像电视剧《三国演义》里扮演曹操的演员鲍国安。
“来来!快坐!”那位长者招呼着,“艳芳,来!坐我身边。”
花艳芳稍微客气几句,便在长者右首坐下。古怀史坐在长者对面,因为他最年轻。
“这位是……”长者指着古怀史,看看花艳芳,有些疑惑地问。
“噢,我来介绍。”花艳芳微笑着对长者说,“他叫古怀史,古代的‘古’,怀念的‘怀’,历史的‘史’。是刚分到我们厂的大学生。也是咱们乌有县人,家在花庄镇画庄村,同我家一河之隔。”
“好!好!咱乌有县又出人才了,后生可畏呀!坐吧,小老乡。”长者非常和善地说,“我姓林,双木林,以后就喊我老林好啦。”说着话伸手同古怀史握手。
“别忙着介绍,倒酒再说。”坐在长者左首的一位中年人说。
“好!倒酒再说。”大家齐声地说。
大家按排序坐好,服务生开始倒酒。长者端起酒杯说:“乌有县是出才子的地方,今天我们在此相聚,这是天大的缘分。这第一杯酒,我祝大家身体健康,生活幸福,工作顺利!来,我们共饮!”
长者说吧,站起来一饮而尽。他把酒杯倒过来,底朝天,口朝下,在桌上转了一圈,一示喝得干净,二示大将风范。众人学着长者的样子,把酒喝完。
接着倒第二杯酒。长者端起酒杯,左右看看说:“这第二杯酒,我祝大家前程似锦,平步青云!”一昂脖又喝完,学着第一杯的样子说,“请大家检验,滴酒罚三杯。”
“好!老爷子雄风不减当年。”大家说着,站起来,学着长者的样子,一气喝完。
“大家坐下,下面开始介绍。艳芳,你来吧。”长者说。
“好,在座的我都认识,我来介绍一下——”花艳芳说,“就从林老爷子开始吧。他姓林,林童山,林彪的‘林’,儿童的‘童’,大山的‘山’。子虚市银行行长,金融家,我们的班长,乌有县老乡有事都找他。”
“过奖了,过奖了!艳芳。我只不过虚长大家几岁,没什么本事,靠的就是老资格。”林童山谦虚而又满意地说。
“林老爷子不必谦虚,老资格是真,没有本事是假。在这方圆百里,有谁不服老爷子,他可是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受过伤,抗美援朝渡过江的呀。”花艳芳一本正经地说。
“好啦,别再夸了,接着介绍吧。”林老爷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好,我接着来。”花艳芳喝口茶,用餐巾纸擦擦嘴唇说,“左边这位姓关,关振东,关云长的‘关’,振奋的‘振’,东方的‘东’。他的为人同他的名字一样,武术大家,尤其擅长陈式太极。现任子虚市建筑公司经理。”
古怀史目不转睛地盯着关振东,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匀称的身材,浓眉细眼,看上去文质彬彬,咋看也不像个练家子,心里泛着嘀咕:他能会武术?可能是花艳芳在吹捧他吧。
“这位姓杨,杨辉,子虚市公安分局,杨局长。”
古怀史看看杨辉,见杨辉也文质彬彬的,一点公安人员的气质都没有。他更纳闷,在他看来,公安人员应该是高大魁梧、威风凛凛才对,都像花和尚鲁智深才对,否则,怎能镇住犯罪分子。
古怀史想着,脑子走了神,下面介绍就没怎么听清,只听下几位是:安经理,子虚市科技开发公司的;萧主任,子虚市政府办公室的;朱政委,子虚市军分区的;乜小六,开饭店的,就是一家村的老板。
“这位是邰礼怀。”花艳芳指着最后一位说。
古怀史一听吓了一跳,“什么?胎里坏?”他几乎出了声,“怎么叫胎里坏,在胎里就坏了,这不是骂人吗?世界上怎么还有人叫这么个名字?”古怀史想着。接着只听花艳芳说:“邰礼怀,姓邰的‘邰’,礼貌的‘礼’,怀念的‘怀’。工作单位是子虚市银行,林行长的得意门生。”
古怀史不由自主地拿眼瞅着邰礼怀,一米七八的个头,方脸盘,稀眉毛,高鼻梁的两边配着两只大小不一的三角眼,大叉嘴一咧一咧的,像个螃蟹窟。粗臂的尽头,两只小手的手背,像是打足气的小皮球,圆鼓鼓的握在一起,放在又大又圆的啤酒肚上。随着花艳芳的介绍,脸上的肌肉一紧一松地笑着。
古怀史看着觉得特别好玩,他想:“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家伙长得也太寒碜了,看面并非善类,听我娘说,尖白脸不可处,大个子圆脸的,再加个稀眉毛,就更难处了。仔细看看,肚子虽大,倒也不惹人烦,像个弥勒佛,可这名子叫的的确让人犯愁,今后与他相处,要多加小心。”
“这位,我刚才介绍了,他叫古怀史,是我们厂刚分来的大学生。”
古怀史想着,花艳芳突然点了自己的名字,他不得不站起来,向着大家鞠个躬,然后坐下。
“大学生厉害呀!现在最吃香的就是大学生了。我这辈子遗憾的是没有学历,要不然我早就升迁了。”邰礼怀突然开了口,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瞅着古怀史,脸已红了大半。
“邰兄过讲了,我只是个学生,以后还要仰仗大家。”古怀史又一次站起来向大家鞠躬。
“小古,别这样。我们能在一起,是个缘分,以后大家互相帮忙,精诚团结,都是自己人,不必过谦。”林行长发了话。
“对!精诚团结。来,喝酒!今天高兴,不醉不归。”邰礼怀站了起来,拿起酒瓶就给大家倒酒。
“哎,小邰,随便夺酒瓶要罚酒的。”林行长板着脸说,仿佛在批评一个犯了错误的银行职员。
“好,我认罚,您说罚多少。”邰礼怀笑着,脸上一副谄媚的样子。
“按咱们乌有县的规矩,应罚三杯。”花艳芳说。
“对!应罚三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好,我认罚。”邰礼怀自己倒酒, 连饮三杯,脸更红了,像猴子的屁股。
“不能这样喝,这样喝不公平。”林行长说,“这样喝,小邰会喝多的。”
“看,老爷子还是疼小邰的。”花艳芳有意地说。
“那是,他是我亲爹嘛。”邰礼怀已有了醉意,“下面我提议,咱们划拳喝酒。”
“我不会。”乜小六说,“咱不如猜有无。”
“咱不如背诗喝酒,按‘春花秋月’4个字,要求每句诗都有‘春’字,背不上来的,要罚酒。”一直沉默的关振东说。
“那些都是些陈词滥调,咋咋呼呼的,没有个文明样。振东说的得很好,但又太文了,酸酸的,使人难受。这样吧,不如按咱乌有县的老规矩,设令杯喝酒。”林行长一把把酒杯揽在胸前,“大家有意见没有?”
“没有!还是林老爷子有主见,我咋没想到呢。”邰礼怀摸着后脑说。
“好,既然大家没有意见,我虚长大家几岁,我先来。大家说好吗?”
“好!”
“好吧。”林行长把一个能盛半斤酒的玻璃杯倒了大半杯,“大家看着,这是令杯,我一口气喝完,然后再令大家喝。我倒多少,大家喝多少,但你们喝的绝对不会比我令杯里的酒多。”
“老爷子快倒酒吧,谁要不喝,请他出去,永远不是我们乌有县的老乡。”邰礼怀大叫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硬着头皮说没意见。这时关振东说了话:“老爷子,我有点看法,你看怎样?”
“说来听听。”林行长露出了若谷的胸怀,大有李世民纳谏如流之态。
“花艳芳不能同咱们一样,她是个女同志,还是少喝点吧。”
“女同志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嘛!”邰礼怀叫了起来。
“第二个,”关振东没有搭理邰礼怀,继续说,“小古刚来,还是个学生,应当照顾。”
“学生怎么了?‘五四运动’就是学生闹起来的,大学生还不能喝酒?关经理,你不要充好人。”邰礼怀又叫了起来。
“小邰,别咋呼。振东说的有道理,要不然人们会说我欺负妇女儿童。”林行长说罢把自己的酒喝了,然后从关振东开始行酒令。
关振东没有打酒官司,按照林童山的要求,一气喝完。然后一个看一个,大家都没有意见。
林行长给邰礼怀倒酒,说:“小邰,喝酒要像工作一样,有股猛劲。来,别给咱爷们丢脸。”
“是!保证完成任务!”邰礼怀接过酒杯,对林行长鞠个躬,然后一饮而进,动作干净利索。
酒令到了古怀史,林行长只给他倒了半杯酒,说:“小古呀,你就喝半杯吧,初次见面,不知你的酒量,如果亏量,就别怪了。”
林行长半起着身子,把酒递过去。古怀史连忙起身,把酒接过,学着邰礼怀的样子把酒喝完。
林行长卖了一圈酒,下一个该关振东了。关振东没有言语,他用眼微微地看了大家一下,学着林行长,把酒喝完。
“好!”邰礼怀和了起来,“好一个肿眼泡,大家都学着点,谁要是倒双眼皮,就他娘的叫他吃饱了不饿,死了就不能活。”
“小邰,文明点。”林行长瞪了邰礼怀一眼说。
邰礼怀傻笑一下,伸伸舌头不说话了。轮到邰礼怀行酒令了,他站起来说:“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大家都得听我的!”邰礼怀一手把杯一手拿酒瓶。他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嘴里送,等杯子到嘴唇,杯中酒已洒了大半。邰礼怀先从林行长开始。林行长是少半杯,关振东是半杯,其余的都是满杯。到了古怀史面前,邰礼怀仍是满杯,他把杯子递给古怀史说:“小古,你今天得喝满的,因为今天是咱兄弟第一次见面。”
古怀史没有推辞,一口喝完。
“好!不愧为大学生,有股闯劲。来,再来一杯,好事成双。”邰礼怀又给古怀史倒了一杯。
古怀史莫名其妙地看看左右,又看看花艳芳。
“这不公平!”花艳芳说,“邰礼怀,小古酒量不大,一杯就行了。”
“哟!艳芳就知道疼人。小古,你真有福,刚来就被她看中了。”邰礼怀油腔滑调起来。
“说什么?胡诌八扯!”花艳芳脸上带着怒气,“我来替他喝!”花艳芳边说边端起古怀史的酒杯。
“别闹啦!小邰,别让艳芳喝,我来喝。”关振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看不出,关大哥要英雄救美了。”邰礼怀满脸通红,斜着眼看着关振东。关振东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喝酒是件高兴的事,酒喝多了就不好了,既伤感情又伤身子,何必呢?”
“对,振东说的对,下面都要少倒。”林老爷子发了话。
……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古怀史觉头疼欲裂,仿佛有人在他额上擦毛巾,毛巾热乎乎的,擦得他非常舒服。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漂亮的房间里,淡绿色的窗帘,粉红色的帐子,散发着淡淡清香。花艳芳穿着水红色的吊带睡裙,伸着玉臂,正在给他慢腾腾地擦着脸。古怀史觉得心头一热,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说实在的,在这个世界上,在他的记忆里,除了自己的亲娘外,还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样。黑妮虽好,但心太粗,干农活是好样的,若说侍奉人,是远远不够的。此时此刻,他非常感激花艳芳,也非常愿意花艳芳这样长久地擦下去。但毕竟他们才刚刚接触,花艳芳还是他的领导,他终于坐了起来,挣扎着要走。
“要走?”花艳芳一对杏眼,不温不火地望着他,“你觉得能行吗?”
“能行。花姐,我喝多了?”古怀史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都添过了,还说个啥。看你后来那喝酒的劲头,倒真像个男子汉,花姐佩服。”花艳芳把毛巾放在水盆里,端进了卫生间,又把古怀史从肚里吐出的污秽打扫干净,说:,“觉得能走就走吧,以后喝酒要注意,不要太诚实。”
“对不起!花姐,我以后一定注意。”古怀史看着忙碌的花艳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别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你是我弟弟嘛,我一定负责到底。”花艳芳娇嗔地说。
“姐,我走了。”
“走吧,天快亮了,回去刷洗一下,今天还得上班。”
古怀史从花艳芳的秀床上起来,又觉得一阵昏眩,他靠在床边静了静,慢慢地走了出来。他想回头看一下花艳芳,发现花艳芳两手扶着床头,背不住地在颤抖,像是在哭泣。他急忙走了回来,扶着花艳芳的肩说:“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花艳芳用手背揉揉眼,向他挥挥手说,“你快走吧,我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