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被连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趴在栏杆上如木雕泥塑一般,半晌才叫出声来。
“连花!连花!”刘安更是歇斯底里。
“有人跳楼了!快打110!”楼下有人急促地喊。
刘安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楼下,发现连花的头撞在楼下的水泥地上,脑浆迸裂,已没了气。刘安不知所措,本能地抱着连花的尸首,放开悲声……
警笛响了,刘安清醒过来,连忙奔向子虚市宾馆服务台,找到了315房间服务生,向她紧急交代几句,把一串钥匙和2000元钱交给她。他转了一圈,不知该做什么,两眼直直地望着服务生,突然他跪在服务生面前,磕了3个响头,哭泣着说:“拜托了!拜托了!”
服务生扶起刘安,连忙说:“刘先生请起,有话好说!”
“刚才交代的事,望你能替我办理。”
“刘先生放心,我一定照办!”
刘安安排好后,回到了连花尸首旁。公安人员正在维护现场。目击着说,在连花跳楼前,只有刘安在场,并且两人发生过争吵,并听到连花的哭泣声和哀求声。公安人员带走了刘安。
古怀史也被请到了公安局,在公安人员的追问下,他承认了同连花的奸情,又鉴于古怀史不触犯刑律,只是通奸,属道德问题,无罪释放。
古怀史回到家中,花艳芳哭得跟泪人一样。古怀史自知理亏,便蹲在花艳芳面前,自己扇着自己,请求花艳芳原谅。花艳芳从桌上拿出三盘录像带交给他说:“你自己做的,自己去看吧!以前好多人说你同连花有私情,我不信,说你嫖娼,我不信。为了维护你,我跟人家吵架。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正直的、善良的、神圣的。事实哪!现在你何止这些,逼死连花,道德败坏!”
古怀史看着录像带,知道事情败露,也不再隐瞒,只求花艳芳原谅。
“天哪!我的确瞎了眼!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什么?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品行端正、高风亮节的人,你有知识,有才华,这是我最骄傲的地方。可是真实的你呢?败坏风俗,祸乱银行,与禽兽何异?我恨不得杀了你!”花艳芳拧一把泪说,“我知道,这是我的命呀!我无法改变!我……我……我这是前生造孽呀!”
花艳芳说完,转身出了门。
“艳芳!艳芳!”古怀史哭喊着。
花艳芳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下了楼,打开车门,驾车出了城。来到旷野里,漫无目的地乱开,不知不觉她把车开向了城西北,见前面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她下了车,知道到龟山了,这是她同古怀史第一次谈恋爱的地方。她沿着山路慢慢往上爬,渐渐地进入了密林深处,到了公龟与母龟的结合点,高大的原始森林中,掩映着一座古庙,这就是七子庙,是古怀史发誓的地方。那时的古怀史是多么的淳朴、善良、正直啊,可现在呢?人为什么会变呢?又为什么随着地位的改变,往往是变坏不变好?
花艳芳下了山坡,顺着鹅卵石的小路,跨进了七子庙。七子庙已被翻修一新,三进三出院落,依山势蜿蜒,红墙青瓦,飞檐陡壁,趁着老和尚的木鱼声,显得庄严肃穆。
她来到大殿前,一眼看到了当年的那幅对联:
暮鼓晨钟惊醒尘寰名利客
经歌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花艳芳心里一动,觉得自己就是迷路人,天地之大,没有自己立身之地,红尘虽好,没有自己留恋之处,再也无颜回子虚市,更无法面对子虚市银行的老少爷们。她忽然想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想起主人公安娜,决心像安娜那样一了百了。她避开了庙宇,钻进了庙后的森林里,这里是她同古怀史常来的地方,她喜欢古怀史,选择了古怀史,把古怀史当作自己的一切,她认为自己的眼光是对的,古怀史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然而,事实呢?古怀史辜负了她,背叛了她,做出了禽兽之事,而且还隐瞒得这么久,让她一直在维护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觉得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她的心在流血。
森林深处,溪水并没有结冰,仍在哗哗地流着,清澈而明亮,温文而尔雅,就像她20年前的古怀史,那是个多么率真而又天真烂漫的小伙子,森林的绿叶映着他,远处的阳光照着他,他会很听话的躺在自己怀里喊姐……自从古怀史当行长后,他们就没到这儿来过,他太忙,没时间,成天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什么人一当官就变了呢?费无极是这样,羊建是这样,古怀史又是这样……她忽然有个新的发现:人在没当官前,是人,是个很好的人,当官后就不是人了,变得无耻下流,一旦从官位下来,便又变成人了。这是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花艳芳把泪水擦干,不再哭了,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她没见过父亲,只模模糊糊地记着母亲。那年她才三岁,母亲成天带着她,赶集给她买糖吃,干活,把她放在地里。那时她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疼她、爱她、宠她……
那年冬天,她已记不清为什么了,母亲把她打扮好,抱着亲了又亲,接着母亲大哭起来,从旁晚哭到黑夜。她睡在被窝里听母亲哭,起初她听母亲哭觉得很好玩,后来她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母亲已悬在梁上……
再后来,她就跟了哥哥,哥哥对她不错,走到哪儿都背着她。有一年,哥哥娶了嫂子,从此她的日子就变了:嫂嫂非常厉害,哥哥也非常怕嫂子。她7岁开始做家务,哪一点做不好,嫂嫂就拼命地打她。有一次,她因发烧而晚了做饭,嫂嫂便把她绑在柱子上,用针刺她,每刺一针她都拼命嚎叫,可整夜整夜地啼哭。
按照母亲的遗嘱,哥哥让她上了学,学费由舅舅给。谁知在她上高二时,舅舅一病不起,接着去世了,她从此断了经济来源。嫂嫂让她回家干活,班主任找到她的哥哥,好歹让她把高中念完。高考那年,她落了榜,复读是没任何希望的,她怕看嫂嫂的白眼,便选择了离家出走。如今,她再也不想见到哥嫂,除了古怀史,她连个亲人都没有……
森林深处已无人踪,茫茫林海松浪咆哮。她寻觅着,忽然她发现前面有棵大树,树在两米左右有一老叉,分两股向上直插云霄,树身很粗,直径约有两米,下面有块石头,站上去正好能摸着树叉。她走近石头,审视几分钟,见树身上有一纸牌,上面有字,说此树为菩提树,有1500年的年龄了。她看看树,从腰下解下早就预备好的三尺白绫,把白绫搭在树上,用手比划一下,她登上了石头,把白绫打好活套,头伸进去试了试。她知道只要脚下一用力,石头滑走,就会被悬了起来,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但她没有立刻去死,而是把头缩了回来,慢慢地下了石头,四周看了看,世界多么美好啊,森林里的景色多么宜人啊,可惜的是她没有福分享受,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看看前面有块大青石,表面油光可鉴。她很熟悉这块石头,这是她同古怀史在上面睡过无数次的石头,她很熟练地坐了上去。她设想着,等一下古怀史会出现的,他会在自己面前跪下,哀求说:姐姐,我的亲姐姐,你别死了,我会改的,我不干行长了,咱们一起过平常人的日子。他会来的,一定会的……
她等呀,等,耐心地等,看看太阳快要下山了,小鸟已经归林了,整个森林黑了起来。她清楚记得,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很害怕,趴在古怀史怀里,古怀史会姐姐呀姐姐地哄着她。然而现在她似乎有了胆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尽管远处不时地传来猫头鹰的鸣叫声,有时还夹杂着狐狸的哭泣声,然而她像是听惯了似的,像是这一切与她无关似的,浑身充满了从来没有的胆量和勇气。
她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绳套,再一次蹬了上去,再一次把头伸进套里,她用力地蹬开石头。她成功了,石头滚动了,离开了她的脚下,她被悬了起来。一股从来未有过的窒息感立刻充满了她的全身,她的喉咙被勒得难以喘息,她挣扎着,有些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她感觉四肢无力,手垂了下去,胳膊咋也抬不起来,她的脸在变形,舌头也慢慢地伸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该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她祝愿古怀史幸福……
昏昏沉沉,她仿佛到了一个没人去的地方,那里的世界非常美好,一切都是她想象的那样……她刚要进入那个世界,似乎已经到了奈河桥畔。这时一个人影出现了,把她抱在怀里,她觉得来人像是古怀史,但又不是古怀史,她微微睁开眼睛,她知道是谁了,她像遇到亲人一样,委屈的眼泪再一次流出了眼眶,她发自内心地叫了声:“关大哥。”
原来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关振东。
“艳芳,你憨了,为什么要选择这条不归路呢?你还年轻,路子还长着呢。”关振东关切地说。
“关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辞职了,子虚市银行不是我理想的地方,我要走了。”
“到哪儿去?”
“你还记得上海的陈达吗?”
“记得,不就是帮您解救古怀史的那位义士吗?”
“是的,不瞒你说,他现在是我师兄了。前段时间,我同古怀史闹矛盾,古怀史不论怎么着也是我兄弟,我不想同他闹翻,就想离开子虚市,到外地发展。正巧,陈达来了,他同恩师一道来的,我把工作的事跟他讲了,他说他在上海有家公司,想让我帮忙打理,我同意了。现在我走正是时候,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想同你告一下别,到你家的时候,正好碰着你同古怀史吵嘴,我没进去,就在外面等,想选个好时候进去劝你们。谁知,你出来了,我看你的神情不对,就跟了过来,结果遇到你寻短见。”
“关大哥,我实在没法活了,一生好强,结果闹到这个地步。”
“这样吧,你跟我到上海去,先消消气,散散心。如果觉得古怀史确实无可挽救了,再另作打算,你看怎样?”
花艳芳觉得关振东的话有理,就同意了,她决定先去上海,在那里安排好一切,再来同古怀史办理离婚手续。她暗下决心,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同古怀史这样的禽兽再混在一起了。
……
古怀史蹲在地上,看着花艳芳出了门,没有追赶,他知道花艳芳要去干什么,并知道她肯定回不来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他想让花艳芳去那个世界,这样他的心灵就安稳了,他一直认为花艳芳是不干净的女人。
想归想,但他还是挂念她,又真心希望她能安全回来。听听外面没有了动静,他站了起来,走出门外,见外面没有了花艳芳,他有些慌了,带着哭声喊道:“艳芳!艳芳!你回来呀!”
没有任何回音,这是他在惊慌中所预料的,他没有再找艳芳,赶忙下了楼,把门锁好,便奔了红莲处。
街上人很繁忙,没有人注意古怀史,他没有开车,也没叫邰礼怀,而是独自一人奔了红莲住处。他现在平静了许多,他几乎能预料结果,连花死了,花艳芳走了,最大的可能性是艳芳已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呢,不过受点处分,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可我换来的是同红莲的长期的生活,名正言顺的夫妻。”
古怀史想着前途,想着抽屉里的A1、A2、A3,如果羊建升到了A1,那么A3就空着,自己就有可能填进去。他想到了北京,想到了总行的那位周总,想着把芮红莲带到北京去,把她献给周总,如果周总肯笑纳的话,那么他的A3就有可能了。
古怀史想着,脚步放慢了,转过街道,就是红莲的住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打开,心里一阵慌乱,第六感觉告诉他,很可能是艳芳打来的,或许是关于艳芳的什么消息。
古怀史接通了电话,结果都不是,而是邰礼怀,邰礼怀在电话里说,省行来人了,让他立刻回办公室。古怀史看下表,已是晚上7点。他嘀咕着:这么晚了,省行谁会来呢?况且来得这么晚,又是突然袭击。他想来人肯定是羊建,因为只有羊建会耍阴谋诡计,会搞突然袭击。他心里想着,转头走向银行,快到门口了,他很职业地精神起来:步子迈得越来越稳,眼睛平视前方,目不斜视,不管任何人打招呼,只要是本行职工,他都只是“哼,哦,噢,哎。”
办公室满主任迎了出来,古怀史见里面站着两个人,都是生面孔,一人伸过手来,自我介绍说:“你就是古怀史,古行长吧?我是省分行的林达飞。”
古怀史虽没见过此人,但早就知道名子,他就是新任省行纪委书记林达飞。古怀史哪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林达飞的手激动地说:“林书记,您好啊!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怎么?希望我来?”林达飞很警觉地说。
“噢,不!我是欢迎您来,并不是希望您来,因为您一来,我们这儿准有事。”古怀史立刻更正说法。
“古行长,你说得没错,我这次来,就是要核实一件事。”林达飞严肃起来。
“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古怀史也严肃起来。
“是关于羊建,羊行长的事。”林达飞进一步说,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
“羊行长的事?什么事?”从林达飞的表情上,古怀史估计羊建可能要出大事。
“他现在已不是副行长了,被‘双规’了。”林达飞一字一句,字字都很清晰,像是怕古怀史听不清似的。
古怀史一听,心里立刻凉了半截,接着一丝淡淡的喜悦又从内心深处渐渐升起。他希望羊建倒霉,因为羊建侮辱过艳芳,并时刻敲诈他。他又不希望羊建倒台,因为他要实现自己的目的,非靠羊建不行,况且羊建的倒台,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他。
“双规?为什么?”他的话令人琢磨不透,像是在问林达飞,又像是自己在说。
“因为他利用职权,贪污挪用公款。”林达飞肯定地说。
古怀史没有立刻插话,他在琢磨心事:怎么办呢?是揭露羊建,还是维护羊建?如果要报仇,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要维护,羊建是要感恩的,也是借羊建往上爬的好机会。但羊建作恶多端,实在是银行的败类,我能维护得了吗?如果维护不了,不如趁此机会再加一把火,把他彻底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像费无极一样,替艳芳雪了耻辱,也不枉我为男人一场。想到这里,他愤恨地说:“对!揭露羊建,要治就把他治于死地,决不给他留有喘息的机会。”
“你说什么?”林达飞见他说话,没有听清,就问了一句。
“噢,没什么,我是问您要核实羊建什么事?”古怀史转变得很快。
“是这样的,有人反映羊建在任副行长的时候,每次来到子虚市都是吃喝嫖赌,收受贿赂,有这种情况吗?我们是在协助中纪委调查,千万要实事求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林达飞说。
“有是有,不过不知能不能作为证据。”古怀史故意卖着官司。
“检举是有功的,拿来看看吧。”林达飞不以为然地说。
出人意料的是,古怀史提供的证据款款有据,条条是实,羊建不得不伏法。
原来,古怀史早有用心,每次给羊建找小姐,都让乜小六录了像,然后刻成光盘,他亲自保管;每次贿赂羊建的钱,在报发票时,他都让财务人员在发票背后写着“省行羊建报”5个字。但羊建同芮红莲、花艳芳的镜头他没有拍。尽管羊建为他升官帮了不少忙,然而他始终难忘羊建对花艳芳的侮辱,忘不了在他同花艳芳的爱巢里,羊建那副得意忘形的丑恶嘴脸,花艳芳无奈的身影,时时萦绕着他,激怒着他,使他在少作思想斗争后,就义无返顾地把羊建的犯罪材料一股脑儿地交给了林达飞,得到了林达飞的赞赏。
不久,羊建被反贪局逮捕,投进了监狱,去了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