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要大亮的时候,古怀史到了家门口。他刚要敲门,门开了,花艳芳跑了出来,扑到古怀史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古怀史的脖子,怕他丢失似的。古怀史发现花艳芳两只眼睛红红的,肿得像两个水蜜桃,眼圈发黑,面容十分憔悴,他知道花艳芳近期没有睡好觉。一种本能的良知涌上了心头,鼻子里一阵酸楚,眼泪挂在眼圈上。
“怀史!”花艳芳抱着古怀史左右摇晃,像母亲见到丢失许久的儿子那样,缠绵,眷恋。
此时,古怀史的眼泪已经掉下,内心深深地触动着,他为在满江红的龌龊行为而自责。“艳芳,”他把花艳芳搂在怀里,拥进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双手捧着艳芳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柔情地说,“你几天几夜没睡好吧?”艳芳没有说话,只是抽泣。过了会,古怀史把花艳芳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用热毛巾慢慢地擦着花艳芳那张满是倦容、充满期待而又满是泪水的脸。
“自从你出事,我怎也睡不着。怀史,我发现,现在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花艳芳泪汪汪地望着古怀史说,“让我看看伤了没有?他们打你没有?”
“没有,他们只是要钱。”古怀史把艳芳压在身下,搂着她的脖子说。
“你认识他们吗?”花艳芳的双手摊开,而后再一次收拢,抚摸着古怀史的脊背问。
“不认识。当时我没多想,那个叫杨春的,好像以前跟郭总来过,我真以为是郭总派来的,谁知道郭总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几个无赖想弄点钱。”
“这次多亏杨辉他们。”
“最主要的是关振东,以前我小看他了,认为他只不过是个江湖混混,耍耍嘴皮子,混顿饭吃,谁知道他真的厉害。”
“那是,他在子虚市是出了名的太极高手。”
“我以前认为太极拳不打人,只不过是练练身体,晃晃膀子,活活筋骨罢了,现在我见识了。当时我在洞里,能看到楼下,但不能喊,我的嘴被堵住了。关振东一身黑衣,从一楼三蹿两蹦地就上了三楼,又从三楼倒悬而下,两手一用力便扯弯了窗户上的钢筋棍,然后一阵风像树叶一样就落进了楼房里。怪不得人说杨建侯见女儿死了,一口气没上来,竟悬在空中几十秒,可见太极功了得。”
“后来怎样了?”
“关振东进去后,那两个看守,一米八几的个头,少说也有两百斤,到他跟前不知怎么搞的就趴下了。那个叫陈达的,也是练太极的,他同关振东好像认识,就把我放了。这回绑架我的,全是梁山泊好汉,一个是跳间虎陈达,一个是白花蛇杨春。”
“别说了,我给你放水,你洗个澡睡觉吧。”
“不要了,回来时,我们在乜小六那儿洗过了。你想想,这么多人为了我,我能不表示一下吗?”
“应该的,等你休息好后,咱们正式感谢一下关大哥他们。”
“说的对,我也有这种想法。我还有个想法,”古怀史轻轻地把花艳芳的双手从脊背上拿下,坐了起来,虔诚地看着花艳芳说,“通过这次事,我觉得身边没有个人不行,邰礼怀办事没说的,只是在外场还有些欠缺,不如把关振东调来,替我们搭理省城的开发区,这样一是解决了关振东的就业问题,二是有他在,我也放心了,三是他是乌有县人,林老爷子不会不答应的。”
“好主意!恰巧关大哥的建筑公司不景气,工人们正在闹事,他的经理也干不成了,这样对他也是个解脱。”花艳芳说话的时候,有些兴奋,悲痛的心情渐渐地消失了。
古怀史在家休息3天,是林童山特批的。林行长说,古怀史是为了咱子虚市银行,不是为了个人,应当有一定的报酬,但据目前情况来看,报酬是什么,钱是不可能的,只能多给些假日。但古怀史闲不住,他知道要趁此机会捞点资本,为自己的宏伟目标作铺垫,所以他在3天后便上了班。上班的第一天,他在乜小六的一家村饭店宴请认识的乌有县老乡。重点是林童山、杨辉、关振东、邰礼怀等,就像他第一次来一家村一样,大家依旧按原来的排列顺序,只是邰礼怀同古怀史换了位子,因为古怀史现在是邰礼怀的领导了。
宴席上,主要话题是关振东,在这以前,大家只是听说,都没见过关振东的真功夫,这次有人亲眼见过,所以大家更加尊重他。
“关大哥,不能表演几招吗?”酒过三巡,邰礼怀有了主意。
“对,振东,表演几招,让大家瞧瞧。我听邰礼怀把你说得神乎其神的,还真没见过。”林童山也来了兴趣。
关振东见林童山发了话,再加上多喝了两杯,也有了兴趣。
“表演什么?若说太极,自从陈王廷创立后,至今也有300多年的历史了。陈式太极拳源于戚继光的戚家拳,到了陈长兴,收了弟子杨露蝉,才得以发扬光大。一部洋洋洒洒的太极,无外乎一个字‘缠’,所以人说‘太极拳缠法矣’。不管棚、捋、挤、按,还是采、列、肘、靠,都离不开‘缠’字。再一个就是‘松’‘沉’,只有做到全身放松,才能有进攻的余地,但松不是塌,而是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一触即发,节节贯通;在贯通的同时,又要节节分家。所以练太极初期,是将硬劲死劲化掉,从而达到柔;中期是由柔变刚,太极必须有刚,没有刚就失去了棚劲,这就是万劲棚为首的道理;达到太极顶峰是刚柔并济,虚实转换,即所谓的‘虚’就是‘实’,‘实’就是‘虚’。只有达到刚柔并济,虚实转换,真正做到松、沉、缠、旋,松、活、弹、抖,才能让太极出神入化,运用自如。”关振东说着,站了起来,顺手捞起一根竹竿,看着墙上的铁钉说,“你看那钉子,我用竹竿把它拔下来。”
大家没见过,心里泛着嘀咕,都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看着关振东。
只见关振东单手举棍,运足力气,轻轻一沾,那钉子便“嘡”的一声落地。大家都看呆了,关振东慢慢坐下,大家争相敬酒。这时,古怀史脸上有种微妙的变化,先是一寒,是古代奸臣疾贤妒能的那种,接着便是言不由衷地恭维。
“啊!关大哥,小弟多亏您,大恩不言谢,借薄酒一杯,略表谢意。”古怀史调整一下思路,恢复了原来的本性。
接着,关振东又打了一趟太极,表演了几个擒拿动作。大家都尝试一番,这番答谢宴才结束。
关振东的调动手续没有完全办好,古怀史就把投资公司的一些业务交给他。古怀史怕关振东不熟悉,就让邰礼怀帮关振东。自己腾出时间,集中精力研究王蟒,他认为王蟒是个能人,能做到礼贤下士,卑屈谦恭。他尽量克制自己,坚持做到谦恭,见人就笑,不笑不说话,无论是当官的还是普通百姓,他都一视同仁。在给领导写报告或者总结时,每次都要有意出现几个错处,让领导给他指出,他谦虚地接受,这样赢得了在子虚市的一片赞誉。他把省行的一、二、三把手及市行的一、二、三把手,用纸片标上,放在笔记本里,省行的一、二、三把手为:A1、A2、A3;市行的一、二、三把手为:B1、B2、B3。他的第一步是B3,就是市行副行长肖国安的位子。最近他听说市行的B2李润田要退休,肖国安要晋升为二把手,那么三把手的位子就空了下来,由谁来担任呢?他心里盘算着:把全行科级以上干部全部排完,最有资格的有:人事科长王晓文,信贷科长李大虎,乌有县支行行长赵玉明。他觉得这三个人的条件都比他好,无论从工作能力,还是生活阅历都超过他。怎么办呢?他把邰礼怀找来,商量对策。
“咱们现在有3个对手,王晓文、李大虎、赵玉明,你看这3个人有什么短处?”古怀史毫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
“管他短处不短处的,要无中生有,捏造事实。”邰礼怀赤裸裸地说。
“无中生有?也得有个办法。”
“我看这样,找一批人写他们的人民来信,要不就贴小字报。”
“咱们先折腾一下。”古怀史先写出王晓文的名字,用笔点着说,“这个王晓文,是个菜鸟,没见过多少世面,只会工作,没有多少城府,靠的是林童山,治他应该没问题。他同副科长刘安不和,可叫刘安搜集他的资料,写他的人民来信。刘安这个人没有多大的才,靠的是他的岳父费无极,他的老婆就是我原来的同事连花,咱先给他个鱼饵,答应帮他提正科。他又喜欢长头发,咱把思春给他,他准会干的,过后再借写小字报的错误,揭发他,把他拉下来。这样即使扳不倒王晓文,估计他这次想升级就很难了。更有意思的是,咱们整刘安又给他出了气,这样他不但不会对咱有意见,而且还得感激咱们。你觉得怎样?”
“好!好主意!古总你真是诸葛亮在世,张子房重生!”邰礼怀赞颂着,使古怀史飘飘然起来。
“另一个人就是信贷科长李大虎。李大虎是个好人,有知识,能干活,但他脾气暴躁,执行政策方面有问题,容易得罪部下。这样,”古怀史用食指点着李大虎的名字说,“咱花点钱,找几个人贴他的小字报。只要一戳,他科里一定有人起来响应,这样林老爷子想保他都不可能了,更不用说升官了。”
“好!好好!”邰礼怀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三个人就是赵玉明了,他是咱老乡,工作踏实,作风正派,廉洁奉公,是个好干部。但他家里很穷,农村出身,兄弟5个,他是老大,父母长期卧床,一年光看病的钱就得1万多。他现在正愁没钱看病,你去借给他10万元,期限给短点,到期不还,他就得求咱们。咱们再给他点恩惠,我想他会放弃的。”
“好!好好!好!好好!”邰礼怀惊呆了,连说6个“好”。但他心里打着寒战,他想:人家都喊我“胎里坏”,我只不过是投机钻营些,眼头活些,可古怀史呢?他的孬点子比我高十倍,也没人喊他“胎里坏”,将来他肯定有出息,所以,我既要跟着他,又要防着他,说不定他就是当代的王蟒。
“好吗?”古怀史躺在高背椅上,转着圈地看着邰礼怀,眼里冒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目光,“好,去办吧,没有钱从库里拿,用白条抵库,反正信托公司没人查库。等我们的计划落实了,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谢谢古总!”邰礼怀规规矩矩地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古怀史接听着电话。邰礼怀注意到,古怀史在接电话时非常激动,他断定有喜事发生了。果然,古怀史放下电话,高兴地跳起来。
“礼怀,真是天助我矣!天助我矣!”古怀史失了态,他像小时侯一样,一高兴就跳,而且跳得特别高,像只猴子。“我跟你说,羊行长要到长春去,而且要带我去,说是证券回购的事,他已同林行长讲过了,明天就出发,让我在车站等他。”
“好!的确不错!可多带点钱,带他玩玩,花多花少都是公家的。”邰礼怀喜形于色。
“礼怀,这样办:明天我跟老羊走,你在家里办咱刚才商议的事,咱们双管齐下,我有种预感,这个副行长非我莫属。”
“行,古总放心,我会办好的。”
第二天,天气转阴,毕竟是初冬天气,北风已有些凛冽。古怀史在子虚市火车站等到了羊副行长。他买好了当晚的火车票,让花艳芳为他们准备些水果,洗净,用食品袋装好。他知道羊副行长最喜欢吃梨,因而他提前买了些个大皮薄、汁多味甜的最高级砀山梨。
上火车时,古怀史扶着羊建,就像儿子侍奉老子那样。尽管羊建只有50多岁,而且身体健康,但古怀史仍然要这样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羊建省行副行长的派头,也才能表现出对羊建的忠诚。《三字经》讲:“老者先,少者后。”因而古怀史就谨尊去做,无论吃饭走路,甚至是嫖女人,处处都让羊建为先,他从不敢越雷池半步。羊行长要吃梨,古怀史亲自削皮,而且削得相当好,技术塞过《上海滩》里的丁力。为了削梨这项技术,古怀史下苦工夫到梨都学了几个月。
到了长春,天竟下起了大雪,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子虚市的温度在零上十几度,而长春却在零下十几度。他们到长春后,正是早上8点多钟,为了尽快同长春证券公司的老总见面,他们没有休息,直接奔赴证券公司。谈了一上午,没有任何结果,中午在旋转大酒店,他们请长春证券公司的老总吃顿饭,终于有了结果。羊行长高兴,多喝了几杯,多吃了些醉虾、生鱼片之类的东西,晚上觉得肚子不舒服。古怀史请来医生,诊断为胃肠炎,需要吊水。古怀史想让羊建到医院去,羊建说小病不需要,就在房间里吊水。羊建有个坏毛病,一打吊水就小解,一瓶水没吊完,他去了三趟卫生间。古怀史只好拿个尿盆,双手捧着,塞进羊建的裤裆里。水好容易吊完了,他又要解大便,毕竟他是50多岁的人了,本来肠胃就不好,路上又多吃了些梨,加上子虚市同长春的温差大,他哪里受得了,拉稀像流水一样,几起几落,这边还没来得及提裤子,那边又下来了,尿屎从裤腿角往下流。羊建觉得挺不好意思,他让古怀史出去,准备换件衣服。古怀史说:“羊行长,你小看我了,我在行里最佩服您的为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觉得您到像我的父亲。”
古怀史说着,就去刷浴盆,放热水。热水放好,先用手试试温度,感觉温度适宜,再帮羊建脱外裤、内裤。而后扶着羊建走进浴盆。古怀史说:“您先洗澡,我去处理您的衣物。”
羊建看着古怀史,轻轻地说:“谢谢,我真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古怀史说着话,找来一只洗脸盆,把羊建的脏污放进去,倒些温水,加点洗衣粉泡上。他准备洗上一遍,把屎尿洗净,再交给服务员洗,这样可以不使羊建难为情。
羊建洗完澡,古怀史帮他擦干身子,先躺下休息,而后再去给他洗裤子、内裤。尽管很恶心,但为了巴结领导,古怀史洗得还是很认真,甚至想学越王勾践那样用舌头尝尝吴王夫差的便,以探知病的状况。
古怀史的实际行动感动了羊建。羊建从内心里感到古怀史是位不错的青年,这样的行动比儿子对老子还亲,但他更知道这不是他魅力的作用,更不是真有感情,而是他手中的权利在起作用。他亲眼看到过自己的那些老领导,在台上时前拥后戴,呼风唤雨,一旦下了台,走在路上很少有人理睬。因此,他认为应当充分利用在台上的时间,不可浪费一分钟,因为只要权在手,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钟,都可能发生奇妙的变化。
“怀史,”他说,“我今年51岁了,混到今天这个级别也算到顶了,我从农村来,一步步靠我的汗水和奉献,当然这里面也有技巧和机遇。我像你这个年龄时,曾奋发过,拼搏过,酸甜苦辣都尝过,不过还好,我也算一帆风顺,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该享受的享受了,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儿女。我离过3次婚,娶了3个老婆,可都没给我留下一个男孩,唯一的女儿也不幸夭折。看到你,我真高兴。”
古怀史听到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膝跪下,说:“羊行长若不嫌弃,我愿当您的儿子,我可以在您有生之年像闵子孝顺后母那样孝顺您。”
羊建一见,不由喜上眉头,他知道古怀史想借用他的权利往上爬,自己也正好利用他这一点,好好享受享受。心里想着,伸手摸着古怀史的头,学着京戏里的腔调,拉长声音说:“哟!乖儿子,快起来!”接着双手把古怀史掺起,微笑着说:“咱们父子只能在心里,不能在表面,如果表面化了,我就无法提拔你了,你在同事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羊建这话正好说到古怀史的心里。此时此刻,他把羊建看作超过父亲的神人。“羊行长说的对。”古怀史真的跪下给羊建磕3个响头,干爹算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