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古怀史神惊肉跳的,一闭眼就见花艳芳、林童山、连花、芮红莲、费无极、邰礼怀,耳边时刻有警笛声。有时候梦见费无极、连花向他索命,醒来大汗淋淋,惊魂难定。一个中午,凤娇外出,他一个人在睡午觉,看见洪常青押着邰礼怀进来了,邰礼怀浑身是伤,眼睛黯然,向他说:“古行长,我都交代了,你投案吧。我现在才相信‘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欠人家的终久要还的。投案吧,投案吧!”
说罢,飘然而去。古怀史想喊他,可是嘴咋也张不开,浑身像被绳捆着一样,动弹不得,直到凤娇回来,才得以解脱。古怀史知道自由的日子不多了,因此对凤娇百般呵护,千般宠爱。他给凤娇母亲寄了10万元钱,没见过这个未来的岳母,总想打听一下。一天凤娇说:“怀史,我妈近期要来,咱们得好好招待她,她受的罪太多了。我把你的情况写信告诉了她,她很满意,但又很担心,因为我没把你的名字告诉她,只说你很有钱,是个当大官的。妈说要来一趟,核实一下。”
“那是应该的,咱们应该去接她。”古怀史说,“她知道我的名字和单位吗?你告诉她我是干啥的吗?”
“刚才不说是了吗,我没告诉她,我是这样说的:我在杭州打工,认识个帅哥,在子虚市工作,别的什么都没说。我要给她个意外惊喜。”凤娇很调皮地说。
古怀史看着她,动作极像一个人,但一时想不起像谁。他觉得凤娇是老天赐给他的最好礼物,是他的梦中的情人,就像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的虚竹与梦姑。因而古怀史努力地把检察院的事放在一边,尽量不去想,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尽量堆积笑容,说话待人少了许多傲气,就像刚走向领导岗位一样。
凤娇闲得实在无聊,便闹着古怀史带她到处走走。古怀史觉得子虚市没有什么地方可玩的,只有龟山的七子庙,那是他与花艳芳谈恋爱时,花艳芳带他去的地方,可以说是子虚市最大的风景区。于是,古怀史选了个星期天,带着凤娇来到七子庙。
不知为什么,今天七子庙非常冷清,进出几乎无人,只有一个小和尚在扫地。古怀史一眼便看到了庙前的那幅对联:
暮鼓晨钟惊醒尘寰名利客
经歌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古怀史脑海里一闪,浑身冷嗖嗖的,宛如梦魇初醒,有种极其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他小时候有过:那是个冬天的黄昏,日头落进山里半天了,夜幕四合,笼罩大地。他一个人在荒漠里走,忽然从坟墓里跃出一只野狗,向他猛扑……
古怀史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一颤,汗毛竖起,毛孔无限地张开,犹如置身于古墓里,心在“怦怦”直跳。
“怎么了?你的手这么凉?”凤娇关切地说。
“没什么,咱们到森林里去吧。”古怀史强笑着说。
森林面积很大,橡树夹杂着青檀,遮住了阳光,下面一些藤条植物爬得满地都是,落叶很厚,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显得更加原始;林里已有了黄叶,说明已是秋天了,鸟儿已没有夏天那么活跃,蹲在树上难得叫一声,但溪水更加清澈,潺潺地蠕动着。凤娇挎着古怀史的胳膊,慢慢地走着,她突然发现一块大青石,禁不住惊叫起来:“怀史,你看大青石,多么漂亮啊!”
凤娇丢下古怀史,奔向了大青石。她跑步的姿势有点像黑妮,使古怀史心头一颤,仿佛回到了25年前。
古怀史没有立刻跟过来,他对大青石太熟悉了,这里是他同花艳芳20年前经常光顾的地方,第一次花艳芳带他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惊奇,他喊着奔着,心里荡漾着春天。而艳芳呢?像他今天一样,漫不经心地走着。凤娇来到大青石前,用枝条扫扫石上的枯叶,仰身躺在石头上,两只胳膊左右张开,尽情地舒展。俄而,她又坐起来,四下望了望,忽然发现个秘密。
“怀史,你看那是什么?”她用手指着一棵老树的杈说。
古怀史随着凤娇的手望去,见距大青石几米处,有棵古老的菩提树,树的枝杈东南西北的伸着,杈上有个白绫子,已被灰尘染成灰色,绫子打成套,树下有两块石头,上面的小些,下面的大些。凤娇奔了过去,站在石头上,双手抓住套,把头伸进去,结果脚下一滑,上面的小石头滑掉了,凤娇立刻悬空,被吊了起来。古怀史急忙跑过去,抱着凤娇,把她解救下来。
凤娇被勒得直掉眼泪,她连连地干咳了几声,用手捋着脖子说:“哎哟,勒死我了,这上吊的滋味真不好受!”
古怀史帮凤娇捶着后背,她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下次不要这样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古怀史严肃地说。
“是!是!再也没有下次了。你说奇怪不,为什么人的脖子已进入套里,想出来就不行了呢?只觉四肢无力,胳膊也不是自己的了。”凤娇很乖地躺在古怀史怀里。
“这就是很多人上吊死的原因,他们都是同你一样,刚开始闹着玩,想回头时已不可能了。”古怀史很有经验地说。
“ 这是谁在这上吊呢?是否已死了?抑或是闹着玩的?”凤娇望着古怀史,孩子般地问。
古怀史看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想:“这还能是花艳芳打的套吗?当时我预计艳芳得死,结果她没死。从这儿的情形看来,她是被人救了,是谁救了她呢?”古怀史琢磨着。
“怀史,快过来!”古怀史正在考虑问题,凤娇挣脱他的怀抱,又跑到了大青石上。古怀史跟了过来。
“我有个秘密给你。”凤娇认真地说。
“什么秘密?”古怀史漫不经心地问。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世吗?我现在给你讲吧,我姥姥的家也在子虚市。”凤娇有些神秘地说。
“你姥姥家?她在哪里?”古怀史惊奇起来。
“她的家就在子虚市乌有县花庄镇。”凤娇语速很快。
“什么?花庄镇?”古怀史有些慌了,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接着问。“姓什么?”
“姓马。”凤娇看着他,笑嘻嘻地说。
“姓马?叫什么?”古怀史更加心慌,说话时嘴唇有些不自然,仿佛阴谋即将被人揭露似的。
“你这么慌张干什么?与你有关吗?”凤娇有些好奇,不慌不忙,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说,“你看,这就是我老爸、老妈和我的照片,我随身带着,一直没给你看,怕你说我老爸丑,怕你嫌我家里穷,把我甩了。”
“傻丫头,你爸丑与你有什么关系,况且他已不在人世了。”古怀史说着,接过照片,照片上3个人,中间的是凤娇,左边是个老男人,的确很丑。再看右边,古怀史愣住了,他感觉一阵昏眩,头皮发麻,宛如一把刀插入自己的心脏。他希冀自己看错了,努力地镇静着自己,掏出湿巾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一遍,右边那人正是他当年的黑妮。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古怀史不自然地嘟哝着,双手颤抖起来。
“什么不可能?我不是我爸亲生的!”凤娇在一旁插了嘴。“我妈是怀着孕嫁给我爸的,据说我妈被我亲爸给甩了。我妈说,我亲爸自幼同她在一个村里长大,我亲爸还得喊我妈小姨呢。就因为这,我亲爸和我妈未成,后来我亲爸与别的女人结婚了,我妈忘不了我亲爸,离家出走,后来我就出生了。一个未出嫁的大闺女,生了个孩子,我妈无法在家立足,便在矿上随便嫁给了一个男人,主要是想抚养我成人,可天不遂人愿,我爸又死于矿难。”
凤娇只顾说,没注意古怀史,此时此刻,古怀史满脸通红,汗水直流,他喘着粗气问:“你妈是叫黑妮吗?”
“马黑妮,别人都叫她黑妮。其实她没有什么正规名字,因她小名叫黑妮,是连根倒的名字……”
“哎呀!造孽呀!”没等凤娇说完,古怀史大叫一声,便昏到在地。
“怀史,怀史!你怎么啦?怎么啦……呜呜……”凤娇抱着古怀史大哭起来。
过了会,古怀史醒了,极力地控制自己,对凤娇说:“凤娇,你会开车吗?”
“啊,你醒了!吓死我了。”
“我……我没事。你会开车吗?”
“会,但不怎么熟练。”
“你能把车开到家就行。”
“能,你要干什么?”
“好吧。”古怀史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说,“凤娇,你现在把车开回去,这是车的钥匙,这是大门的钥匙,这是保险柜的钥匙……保险柜里有几个存折,都是我的名字,它们分别存在工行、农行、建行、中行,密码是我的出生年月,就是我身份证上的中间六位。记住了吗?”
“记住了,怀史,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你也不要问,赶快回去,到家把东西收拾好,不要在子虚市待了,赶快去找你妈,永远别再踏进子虚市,明白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怎么啦?”凤娇有些害怕,带着颤音问。
“不要问为什么,快走!我会去找你们!快!”古怀史大叫,眼里冒着血丝,像头绝望的雄獅。
凤娇真的害怕了,吓得大哭起来。
“我不走,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走!”凤娇哭得更厉害了。
“走!走!不走,我杀了你!”古怀史双手掐着凤娇的脖子,使她难以喘息。
“怀史,你放开我,我走。”凤娇真的无奈了,接过钥匙,按古怀史所说,三步两回头地出了森林。在路边停车场上,她找到车子,开了车门,钻了进去,启动了车辆。她满脑子在想:“赶快回家,古怀史被小鬼缠着了,赶快喊人来救古怀史。”
古怀史瘫倒在地上,双手抓地大叫:“黑妮!黑妮!你坑死我了!老天爷!这是造孽呀!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古怀史哭了半个多小时,估摸着凤娇会很快转回的,他站起来,迅速把凤娇踩下的石头放好,自己站了上去,双手撑开那个挂在树杈上的白绫套,把头伸进去,试了试,觉得有些矮了,又撤下一块,再站上去,二次把头伸进去,想了想,又下来。重新坐在大青石上,看看四周的景色,又想起了黑妮、花艳芳、芮红莲、连花、思春、思雨,最后想到了凤娇,他的心在颤抖,五腑六脏在流血,双手扇着自己的脸,脸上有些疼,火辣辣的,像是出了血。他不再打自己了,掏出个日记本,撕下一页,在上面写道:
我不是人,是个畜生……
写完,看了看,觉得满意了,便第三次踏上石头,双手拉了拉白绫子,看是否结实,最后把头伸进去,双脚用力一蹬,石头滑落,古怀史便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