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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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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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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连载

第三章 雪夜捕雁

雪下得很大,村里村外一片银白。爷爷仍穿着那件棉袍,腰里扎的带子是常换的,一时间是蓝的,一时间是黑的,一时间是白的。他手提五股钢叉,脚穿深靴子,为了方便走路,他把袍子的一角塞进胸前的腰里。我穿上胶鞋,把腰扎得紧紧的,跟在爷爷后面。爷爷说,他要到西湖逮兔子,因为雪大,兔子是最好逮的。

路上的积雪很厚,我们踩在雪上,发出“咯哧!咯哧!”的声音,带有一定的节奏感,像是古代的什幺乐器。爷爷走走停停,一会看看这边,一会望望那边,一会趴在雪地上听听,俨然一个排雷侦察兵。不一会,爷爷向我摆手,示意让我停下。接着爷爷双手紧握钢叉,开始转圈。我这才发现爷爷转圈的中心点,有只兔子抬起前爪在张望。爷爷越转越快,越转圈越小,等到钢叉差不多能刺着兔子时,爷爷便用力向兔子刺去。只听一声惨叫,一只兔子已在爷爷的叉下。我急忙跑了过去,见兔子的腰上挨了一叉,有三个钢叉股刺中了兔子,兔子的四肢还在动弹着,三瓣嘴在抽气,地上流了一摊血。爷爷把兔子扯了下来,用雪擦擦手及钢叉上的血,说:“好家伙,够肥的。”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泛着嘀咕:爷爷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我没发现?便上前问:“爷爷,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下雪天,兔子在窝里一般是不动的。你从雪地上可以发现它的脚印,顺着脚印望,发现冒烟的地方,那里十有八九是兔子窝。”

“你为什幺转圈?”

“呕,这个。因为兔子看人,只要你不停下来,它就不会跑。你围绕它转圈,开始圈大,后来圈小,所以它一直在瞅你。只要你一停,他就会跑,你不停它不跑。这就是能叉着兔子的原因。”

大雪覆盖着西湖的一切,沟、河、堰、坟头连在一起,只有从它们的轮廓上才能分辨。树上的积雪变成了棉穗子,晶莹剔透,在风的吹动下,像一条条银蛇在舞动。远处成群结队的大雁,在无奈地嘬着深雪。太阳出来了,雪地里发出刺眼的银光。爷爷仍在寻着猎物的痕迹,他步履矫健,神采奕奕,全不像六十多岁的人。

“看见了吗?那群大的雁是绵羊哺,这群小的雁是鸭嘴兽。绵羊哺,大的有七八十斤,真是头大绵羊;鸭嘴兽,小的像鸭子,身子是灰色的。”走到一高阜,大约是段河堰。爷爷停了下来,把钢叉叉在地上,掏出烟袋,点着火,嘴哝起来用力地吸。一股青烟在他的脸上萦绕着,皱纹里噙满汗水,眉毛胡子都结了冰。他尽情地抽着烟,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雁肉好吃吗?”我问。

“好吃。就是有点粗,没有鸡肉香。”爷爷望着雁群说。“有一年,雪下了三天三夜,咱大东庄的老张头,到南山集去卖苘,路过西湖,见一群大雁冻死在地上。他很高兴,便把它们拾在一块,回家去赶拖车。谁知,等他把拖车赶来时,大雁全飞了。哈哈!”

“大雁死了还会飞?”

“其实大雁没有死,只是冻麻了腿。老张头把它们放在一起,彼此体温一焐,它们又缓过来,都飞走了,老张头一只未获。”

“他为什幺不先拿两只回家?”

“好聪明的孩子。”爷爷站了起来,用手摸着我的头说,“如果老张头有你聪明就好了。走吧,雪开始化了,咱们回家。”

那天,雪化的特别快,每家的屋檐下都成了小瀑布,涓涓地流着小溪;每条小河都成了蓄水池,四面八方的雪水都流了过来。沉在水底的鱼儿在流水处露了面,它们以为春天到了,便三二结队,在作逆水表演。到了第二天一早,情况发生了变化,仍是耀眼的白,所不同的是屋檐上,树枝上,都像下了亮晶晶的粉丝,一条条,一排排,尤其是屋檐上,靠屋檐的一头有拳头粗细,向地的一头尖尖的圆圆的,直指大地。真是个绝妙的世界。

孩子们穿着笨重的棉衣在玩游戏:有转着圈推铁环的,有在冰上打陀螺的,有用棍敲冰溜溜发出“稀哩哗啦”声音的。有的孩子馋了,拣块薄冰放在嘴里吃,吃得特别有味,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一大早便同好子、龙、虎、豹,在南塘里推拖车。此时的南塘是个冰的世界,整个水面被冰冻得浑然一体。我坐在拖车里当诸葛亮,伙伴们分前、后、左、右当将,前面是好子、龙,充当张苞、关兴;后面是虎、豹,充当马岱、王平;左右两个小伙伴,充当张嶷、张翼;我们又招徕几个小朋友,充当魏兵,玩起了六出祁山的游戏。

忽然好子说,前面水浅的地方,冰下有鲇鱼。我们几个立刻放弃拖车,去逮鲇鱼。只见厚厚的冰下,有只硕大的鲇鱼,身子的一半馅在污泥里。我们从冰上看得清清楚楚。

“找个大锤来,我们把冰砸烂。”龙建议说。

“我家有,我去拿。”豹子说完,转身走了。

时间不大,豹子扛来了大锤。我接过锤,弓着步用力向冰砸去。冰上开始起星点,随着我的用力,星点越来越大,像旭日发出无数条光,接着便有了窟窿,水从冰下冒了出来。龙急忙卷起袖子,蹲在冰上,两手伸进窟窿里。一会儿,龙从冰下掏出个鲇鱼来。鲇鱼用力地甩着尾巴,污泥溅了我们一身,也不觉脏,只觉高兴。玩铁环、陀螺的几个也跑了过来,大家分头去找,结果又找出很多。到了中午,我们逮了足足有两大盆。我们刚要分鱼,几个成年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是郭二爷,后面跟着个中年人,瘦高个头,留着大分头,是苏联一边倒那种。听爷爷说,有首歌是这样唱的:我们就是一边倒,倒向苏联社会主义怀抱……因而许多人留了这样的头。那瘦高个个子非常高,大约有一米七八,只是腰有些弯,像煮熟的大蚂虾,脸是国字形的,红脸堂,只是长着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像城里人做的个狗熊娃娃。那瘦高个我认得,他就是我们的民兵队长路大毛。

“哟,这些孩子蛮能干的。”路大毛来到我们跟前,用手抚摩着我们的头说。“谁组织的?”

“俺华叔,他是俺们的诸葛亮。”龙两手搓着泥,用眼示意着我说。

“呕,你华叔,谁家的孩子?”路大毛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是冯国平的孙子,革命家属。”郭二爷说。

“好,好,好!”路大毛把我抱起来说,“你看,你看人家的孩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长的多排场,将门虎子吗。”

“就是的,我就说这孩子有出息,比俺好子强十倍。”郭二爷帮衬着说。“能不能把鲇鱼给路队长两条?”

“能。”没等我们开口,好子便从盆里拎出了几条递给了路大毛。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路大毛接过鲇鱼,嘴里连连夸着我们,“哟,能干的好孩子。”

我也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能送给路队长鲇鱼了,而且路队长是我们村的大官,这不正是爷爷常说的人生在世,不能光想着自己,也得为人家着想,小朋友应互相照顾才是。

以后几天里,太阳没出来,冰雪不再融化。村里的小路弯弯曲曲,路上的泥土被行人、车辆溅起,一垄一垄,一洼一洼,经晚上一冻,疙疙瘩瘩的,像野外的垡子地;房子更是惊人,上面的残雪同流下的雪水冻在一起,形成了玻璃,屋檐下冰柱林立,根根剔透,如无数只利矛刺向大地;圩壕子同芦苇荡连在一起,被雪覆盖着,形成一片银白;梨园的梨树,每个枝条上都粘满了积雪,只有向阳部分露出黑色的皮,像无数条黑色的蛇紧附在上面。天更冷了,我们无处玩,只好躲在张存宝的小屋里,听大人们侃大山。

“我提议,咱不如去逮大雁。昨个我从西湖过,看见好多好多大雁,有黑的有白的。”好子趁大人们说话的间隙睁大眼睛说。

“就胡扯!大雁哪有黑的?”张存宝纠正说。

“有!那小个的,像鸽子一样,也成群接队的。”好子说。

“那是老鸹,笨蛋。”豹乘机说。

“不过,”张存宝抽口烟说,“逮大雁是个好主意。我有焖杆、火筒,咱今晚就干。”

“好,今晚就干!”大家附和着。

到了晚上,大家在村头集合。张存宝拿了三个焖杆,三个火筒。所谓焖杆,就是剥掉皮的苘杆,放在水里焖泡一周,然后用草木灰搓揉,晒干。火筒,就是用竹子做的筒子,套在点着火的焖干上,可以防止焖干有明火。张存宝头戴大线帽,身穿黑色的袍子。他把焖干分给龙一个,豹一个,我一个,然后交代我们如此如此,自己带着好子、虎。我们分两路向西湖进发了。

说也巧,这天天晴得特别好,满天星火,银河横亘,西北风像针一样地刺着我们。我们三个顺着欧河堰向北走,然后沿着一条小河折向西,不远便发现了雁群。我们弯着腰悄悄地向雁群靠近。约莫有七八米远,听见一声雁鸣,我们立即卧倒在河坡上,发现这是一群绵羊哺,个特别大,约有百余只。部分雁已被惊醒,正昂首仰望;部分雁把头插在翅膀里,在熟睡。雁群外,一只孤雁正在茫然四顾,刚才的鸣叫声,就是它发出的。过了会,一切都宁静下来,我把火筒拔开,把焖杆在空中划了一下,空中出现了一道火光,孤雁又惊慌地鸣叫一声,雁群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昂首翘望,有的展翅欲飞。我立刻把焖杆收回,用火筒套上。空中又是一片宁静,四周仍是寒风刺骨。又过了会,雁群继续睡觉,只有孤雁在放哨。龙照着我的姿势把焖杆在空中一晃,孤雁又鸣叫起来,雁群依旧重复前面的动作。这时几只健壮的雁,开始围攻孤雁。可怜孤雁被嘬得羽毛乱飞,哀鸣不断。等雁群平静下来,豹学着我的姿势,把焖杆在空中划了又划,举了又举,再也听不到孤雁的鸣叫了。只见雁群西边沟里,跃出三个黑影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雁群猛扑。雁群立刻大动起来,叫声一片,俨然是被驱赶的鹅群,它们在仓皇中飞了起来,翅膀扑地声犹如无数只鞋底在敲打地面,飞起来的雁群遮住了半个天空。我们就势跳了出去,终于在张存宝与好子的手中,一只大雁着了套。我们立刻围了过去,龙与好子共同抱着大雁,大雁的羽毛散落了一地,连龙、好子的嘴、鼻子上都沾上了羽毛。

我们凯旋而回。

张存宝把手背在身后,嘴里哼着小曲,俨然一个高级指挥官;龙两手抱着大雁的腰部,好子两手扯着大雁的腿,雄赳赳气昂昂的有点像刽子手;虎双手掐腰,走着方子步,不失古代官员的风雅;豹子总是跳跳跃跃的,一会走在这边,一会走在那边,左右不离大雁;我的胸挺起来了,头昂起来了,手中抱着焖杆和火筒,总觉天气暖了,脚步轻了,星光在眨呀眨呀地盯着我,兴许自己是天上的曲星下界,以后会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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