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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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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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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连载

第八章 批斗闹剧

剑秋走后,造反仍在进行着,自从路大毛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把郭二爷打造的已比较成熟,精神上有点神神忽忽的,因此村里人送他外号“神大爷”。由于他姥姥家姓白,又不善于干活,成天偎着路大毛,这里造反,那里作报告,忆苦思甜,游手好闲地挣工分,因而人又送外号“白捞”。对送他的外号,郭二爷从不在乎,兼容并包,一切接受,还常常说“看咱们姓白的”。但有一条是值得肯定的,就是每天早晨五点钟准时喊人干活。为此还自己花钱,买了个小闹钟,每天晚上听收音机。在八点钟报时,校定好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让差。自己是不干活的,只到田间地头指导一下就走。他的活动范围很广,没会时,便在大队所辖范围内转悠,手里拿着红白棍,棍头上安个螺丝帽,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瞅瞅大队部里可有上边来检查的干部,看看路上可有骑洋车子的,或者走路的陌生人。如果上边来干部,他便立刻过去汇报工作,作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老贫农,革命家属;如果有骑洋车的,他便跟着看,只要见洋车进了村,他断定是上边来人了,便立刻奔了过去,搞些接待工作;如果是陌生人,他立刻上前盘问,要介绍信,不管有没有,他都让人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才放行。

正月已出,天已不怎幺冷了,河边的杨柳已绿了大半,地里长出了惟数不多的嫩草芽。郭二爷走在春风里,显得更加精神,他把红白棍别在背后,横担在腰间,他觉得今天非常的惬意和舒坦,觉得整个天地都在为他服务,情不自禁他哼起了小曲:

“后宫里大炮响三更三点,从府里走出了我五品州官,我本是万岁爷御笔亲点…….”唱到这里,郭二爷猛觉不对,“我这是怎幺了?怎幺唱起了‘封、资、修’?这还了得!……”

不由得右手掌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老脸,下意识地四周看看,缩着头,见四下无人,兀自地做个鬼脸,胆子又大了起来,整理一下衣襟,昂起了头,挺起了胸,又唱起了革命歌曲: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唱着唱着,觉得屁股门上有点紧,接着放了两个臭屁。郭二爷心里想:“不好,要屙屎了。”重新视察左右,仍没有见到人,便拱进了垡子地。他退下裤子,蹲下,一只手不由得纂紧了拳头,嘴里念念有词:

“这不是个小问题,而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大是大非问题……哎吆!我的娘来…..哼……哼…….”

经过一番用劲后,屁股眼顺利地运出货物来,他觉得舒服多了。完事后,他从垡子地里捡起个坷拉头,用手捏了捏,很硬,能用,在屁股眼上抹了两抹,感觉还不干净,顺手又薅了把麦苗,再来一下,嘬了嘬屁股眼,觉得差不多了,便勒起了腰带,大踏步地向另一块地走去。

走不多远,见田间有几个年轻人在耪麦、施肥,郭二爷便走进了田间。

“唉,我说。你们地耪地不合标,看过《朝阳沟》吗?耪地要前腿弓,后退蹬,知道吗?”

“唉,我说。你们几个施肥的,有句口诀知道吗?给小麦施肥,同玉蜀黍、红芋不一样,要‘扎把远,四指深,肥料丢在穴当心,丢得快,埋得严,肥力效应才能完。’懂吗?”

“唉,我说。你们几个耩地的,楼眼没押好,这样浪费种子,耩腿也歪了……”

“神大爷,别给我们吹了,还是讲讲扬场吧。”几个小伙子取笑地说。

“好。”郭二爷当真了。他卷起袖子,两腿前后叉开,把红白棍当木锨。“若说这场上的功夫,我从小在地主家干过,什幺叉、把、扫帚、扬场锨,扁担、绳索、使牛鞭……我样样精通。就说扬场,必须顺风,两腿前后站稳,后脚不许动,若动了就扬不干净……”

郭二爷一边说一边表演,惹得小伙子们哄堂大笑。一个小伙子说:

“神大爷,你额上的伤疤,该不是当年学扬场摔的吧。”

一句话惹闹了郭二爷,他愤愤地说:

“看哪天我整死你!”

原来,郭二爷小时侯跟郭大爷学扬场不用心,扬场时后脚乱动,被郭大爷攥着后脚勃用力一拽,摔倒了,前额恰好磕在木锨上,留下个疤。郭二爷说:海东村除了冯国平,没有赶上我郭二爷的,我走过的桥比他们过的门槛多,我吃的糖比他们吃的盐多,我过的河比他们走的路多,我…….就连我头上长的疮也同他们不一样,我的疮长得圆、尖、好看,他们的疮扁、平、不圆。现在冯国平完了,就剩我了,我是革命家属,我是老资格,就凭这一点,他们就得高看我一眼,我要……..我要入党,我要提干,我要…….哼!我日他祖孙八代的路大毛……..

听说南孤生产队要开批判会,郭二爷来了神,急忙赶了过去。大会正在激烈地进行着,他向路大毛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主席台上。路大毛说:

“亲爱的同志们,昨晚又有阶级敌人搞破坏,咱村头的那棵大树被人砍了两半。你们看看,阶级斗争不搞能行吗?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一有空就出来搞破坏。你们想想,那棵树找谁惹谁了?它在路边不好吗?就是有人不让它安生。现在大家发言,揭露阶级敌人。”

路大毛讲着话,郭二爷正在东张西望,见地主分子张广有正低着头,便说:

“张广有,你低着头在想什幺?

“不是你们让我低头的吗?“

“放屁!你低头与别人不同,你是在想失去的天堂。”

张广有把头抬起来,向南望了望。郭二爷更来了气,

“张广有,东、南、北你都不能看,向东,你是在想日本鬼子,向南,你在想蒋介石,向北,你是在想苏修。”

张广有无奈,只得把头转向西。

“郭二爷,别小声讲话,大家正在发言。”路大毛说,“按顺序发言,大家不要乱。”

他的话刚落音,南孤村的吴蚰子上台发言。吴蚰子平时很老实,说话不多,但只要有运动,他便活跃起来,能三天三夜不睡觉地说。因此,人送外号“运动蚰子”。吴蚰子气昂昂地走上讲台,从怀里掏出个红本本,眼角扫了一下台下,放开了嗓子:

“最高指示!”然后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里,沾了点吐沫,翻了几页,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这时,会场一阵骚动,有的笑了起来,几个胆大地说:

“吴蚰子,你的语录本拿倒了。”

吴蚰子并不慌张,挥了挥手说:

“去!去!我不拿倒,你们怎幺看?”随后吴蚰子用劲地讲了起来,“这阶级斗争就是得抓,不信你看我身上,都是阶级敌人打的,是孔老二的信徒打的。听说孔老二还想周游列国,搞资本主义复辟。去他妈的!我第一个不答应。为了过好日子,我天天学一忽一扇(《愚公移山》),干啥都要下定决心,不敢吱声……”

吴蚰子讲完了。第二个发言的是海东村的王二愣子,年方二十八岁,生得虎头虎脑的。他跃上讲台,拿起广播筒,振臂高呼:

“打倒地主老财!打倒孔老二!”革命口号喊罢,王二愣子说:

“俺叫王二愣子,台前的这个右派分子是俺的父亲。他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两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俺坚决与他划清界限,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俺要永远拥护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最后,王二愣子又振臂高呼,“打倒我父亲!打倒我父亲!”大家也都跟着高呼:“打倒我父亲!打倒我父亲!”

第三个发言的是大东庄的快嘴亏大娘,亏大娘虽不识字,是个出了名的会说,说她能把死人说活有点悬,但说上三天三夜不睡觉是有的。亏大娘上了台,把未纳好的鞋帮子放在讲台上,说:

“昨晚黑来,我看了个电影,叫龙将凤(《龙江颂》),可热闹了,里面的那个江水英,可邪乎啦!可就是没看到龙将凤。俺琢磨着,要是龙将了凤,那俺家的猪不就能将象了吗?嘿嘿!嘿嘿!”亏大娘笑的合不了嘴,台下更是捧腹大笑。路大毛见跑了题,忙扯着亏大娘的依襟说:

“亏大娘,别乱说,跑题了。“

亏大娘止住了笑声,继续说:

“什幺跑题,是驴头不对马嘴!昨个俺老头子说,既没有龙也没有凤,转来转去,就几个毛头小子和几个姑娘。那江水英连个丈夫都没有,也没有父母,可能不是本地人。就有个叫什幺阿伯(阿坚伯)的,端着鸡汤到人家门口叫卖,还差点打了起来。我觉得八成是在搞资本主义复辟,可等来等去就是没有龙将凤…….”亏大娘越说越起劲,端起路大毛的茶杯,喝了口润润嗓子,正准备往下讲,路大毛弯着眼看着她说:

“亏大娘同志!你的发言该结束了,下去吧!”

亏大娘见说,停止了发言,嘴里嘟哝着:

“俺不发生硬叫俺发生,俺要发生,又不叫俺发生,俺还没入题来。”

第四个发言的是北村的说书匠老丁。老丁自幼炼就的一张铁嘴,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所以造反派司令选中了他。老丁走上讲台,先敲着桌子说:

“咚!咚咚!哧咚咚!话说这修正主义它在哪里?它又是怎样产生的?列位有所不知,听我慢慢地……道…….来……会听书都往西北地观看,西北地山接山,山山相连,岭接岭,岭岭相通……”

“停!停停!”路大毛站了起来,瞟了造反派司令一眼,说:“这是什幺?乱七八糟的!我们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楸出阶级敌人,批判资本主义,不是说书,更不是扯淡!”

第五个发言的是刚摘掉冒的右派分子王志先。他缓缓地走向主席台,看了路大毛及造反派司令一眼,说:

“两位领导,叫我说实话哪,还是叫我说假话?”

“当然说实话。”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好,依我看,我们村没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村头的那棵树是昨晚雷电击倒的,我们大可不必要在浪费时间,还不如…….“

“你混蛋!”没等王志先说完,路大毛便吼了起来,“来人!把这个死不改悔的右派分子押下去,永不许摘冒!”他的脸憋得通红,像是犯了哮喘病似的。“你们看!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我们要永远斗争下去,要把他们彻底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远不得翻身!”

最后轮到郭二爷发言了,他从腰间大带子里,掏出语录本,大声地说:

“最高指示!深深冻(深挖洞),光脊梁(广积粮),不穿褂(不称霸)。”他把语录本合上说,“同志们!你们知道万恶的旧社会吗?那时我才九岁,就给地主老财放牛。你们知道当时我过得是什幺日子吗?吃不饱,穿不暖。一个大雪漫天的年三十,地主老财硬让我去放牛。我身披麻袋片,脚穿稻草鞋,赶着牛群上了山。雪太大了,我丢失了一头小牛。狗地主把我绑在树上,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我浑身上下血污流拉的,多亏了老少爷们的讲情才算保住了我这条命。你们看看,现在我身上还有伤呢。”郭二爷拉开了衣服,露出了几道紫色的伤疤。“看看!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的罪证,我家人老几辈子都跟地主打长工。吃的是猪狗食,喝地是污水豆腐渣…….”说到伤心处,郭二爷居然流出泪来。

晚上是社员学习时间,郭二爷负责海东村民小组。他晚饭吃得特别早,大多数家庭还没冒烟,他已把骨干分子集中了,点上煤油灯,拿来老三篇,手端着烟袋,等人开会。等得急了,他让人打开村里唯一一台收音机,当听到阿尔巴尼亚时,他很愕然,对身边的人说:

“唉,我说。刚才生瘟鸡(收音机)里咋说,五月初八立夏呢?”

小伙子们先是一愣,既而大笑起来,郭二爷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九点钟,人总算到齐了,郭二爷找个识字的念报纸,大家听着,有时加点评论。没多久郭二爷已进入了梦乡,那酣声惊得人们无法再学下去了,大家只好把他推醒。

“怎幺了!怎幺了!”他大声地叫起来,“是否有阶级斗争新动向?”

“没有。神大爷该你总结了。”

郭二爷揉了揉眼睛,把烟袋锅子按了按,猛抽两口,说:

“好,说两句就说两句。这白求恩老先生就是好,家业那幺大,能到中国来,为中国人民争面子,真给咱姓白的争光,论理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郭二爷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净胡扯!白求恩姓白,你姓什幺,怎幺能会跟你是一家?”王二愣子说。

郭二爷瞪大眼睛说:

“咋的拉?他姓白,俺姥姥也姓白,别忘了,你们背后都喊我白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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