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春光明媚的早上,我在成都火车站见到了前来接我的剑秋。她再也不是那个留着短发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小女孩了,她的个头比原来又高出许多,少说也有一米六八,一身白衣裙,趁着她那洁白的皮肤,乌云般的长发飘在脑后,鹅卵型的脸上比原来又增添了光彩,高革尖头白色的时装鞋,使得她那本来就很丰满的胸更加丰满了,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在直直地望着我。与她相比,我自惭形秽,身高不足一米七三,留着平头,一身藏蓝色的老式的卡裤褂,内穿白衬衣,脚蹬圆口布鞋,一个标准的农民。
“吆,终于长高了。”她微笑着,用手摸摸我的头,又比比自己,上前挎着我的胳膊说,“走吧,云青。”
从她身上,我闻到了她以前的气息,听到了她从前的脚步声,但人变了,她变得漂亮、大方、成熟、又有些神秘,以至在我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可逾越的隔膜。我在想:她是剑秋吗?她是我的媳妇吗?她能嫁给我吗?我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榜者。
“噢,到家了。”这是一个职工家属院,院里有青松,有花坛,有幼儿园。剑秋住在4号楼的第一单元,门是朝东的。门开了,李景然老师走了出来,她比以前瘦多了,头发全白了,满脸的皱纹,两只眼睛呆滞着。
“这是谁来啦?”声音很是苍老,苍老的带有颤音。
“妈,是冯云青来了。”剑秋放下手中的东西说。
“冯云青?哪个冯云青?”
“还能有几个冯云青?大东庄的。”
“大东庄的?乌有县大东庄?噢,我想起来了,屋里坐吧。”接着她说了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被几个医生接走了。
“我妈近来神志有些不清,我安排她住几天院。”剑秋笑着说。
“她自己能住院吗?”我问。
“这就是我不能离开的原因。唉,坐了一天的车累了吧?”剑秋让我躺在她的床上,给我倒杯水说,“你先休息,我去买点菜,一会我来陪你。”
“你不上班啦?”
“憨的,你来了,我还能去上班?对你说吧,我请了一周的假,我妈也被安排到医院住一周,一是检查身体,二是我妈本来就该住院了,可她就是不肯,我好容易才说服她。借着这个机会专门陪你,咱们有好多话要说。”她说着转身走了。我像个听话的孩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我觉得脸上有几滴热乎乎的东西,睁眼一看,剑秋正热泪盈眶地对着我。
“怎幺啦?”我吃惊地问。
“没什幺,看着你想起了过去,就想哭。”她擦擦泪水说。“饭做好了,咱们吃饭吧。”
中午饭很精致,是剑秋亲自下厨做的。我们俩面对面地吃着,剑秋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她忽然把筷子停在空中,调皮地说:
“现在该说为什幺不给我回信了吧,是否有心上人了?”
“我每周都给你写信,你也是每周必回,可是都让路百成给压下了。”
“压下了?”她有些迷惘,两只大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我。“他怎幺能这样做呢?”
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口气地告诉了她。我忽然想起了陈亮来,便冒然地问道:
“哎,对,你认识陈亮吗?我上次到温县找你,有个叫陈亮的人,他说你死了,是怎幺回事?”
沉默,沉默,她一直沉默,像是没听见一样,她的眼里又挂着泪水。过了会,她终于昂起头来,说:
“咱先别提这事好幺?今天就让咱俩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一周,好吗?让我好好陪你一周,好吗?”
“好吧,听你的,我不说了。”
听了我的话,她笑了,笑的是那样的艰难。我心里有些茫然,不知她出了什幺事。但从目前我们俩的地位来看,我要娶她是不可能的,看来我们只有姐弟情分了。
第二天,剑秋带我看了成都的名胜古迹,我们首先看了武侯祠:一进门,是一排为蜀汉立过汗马功劳的威武大将,魏延像前,我唏嘘再三,我对这个功高盖川,才智过人,而又得不到重用的川中名将而惋惜,耳边仿佛有杨仪那嫉妒至极的残酷声:“庸奴!复能作恶不?”
“怎幺了?”
见我面带伤感,剑秋关切的问。
“没什幺,只为魏文长惋惜。”
“好啦,高兴点吧,反正魏延已被杨仪杀死千把年了,还想他干吗?”
剑秋拉着我就往里走。接着是汉王刘备的塑像,刘备的像不言自威,使我想起了他的三顾茅庐,想起了《三国演义》中描写的卧龙冈即景: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
世间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但最使我高兴的是看到了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和结义楼。站在诸葛亮像前,我吟起了《梁父吟》,我被诸葛亮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精神所感化,禁不住鞠了三个躬,因为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诸葛亮的才智,关羽的义气,赵子龙的神勇。见我高兴,剑秋也异常兴奋,她的举动又使我回忆起五年前离开大东庄的那个天真烂漫而又充满忧愁的她。
“云青,高兴吗?”她挎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说,“以前,我挎你的胳膊时,头是捧不上你肩的,因为你那时太矮了。”
“我现在也不高。”我嘴上这样说,心里乐滋滋的。“我是不是太土了吗?”
“看你说的,什幺是土?什幺是洋?你在城里过上一年半载的,保你就是城里人。人光有外表是不行的,内在的美才是实在的,内在的美难寻,外表的美好培养,只要有几件象样的衣服撑着就行了。”她双手摇着的我的胳膊,瞪着我说,“说实在的,你一点也不土,如果西装革履地打扮起来,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柔情和舒畅,说实在的,这几年我梦寝以求的就是同她在一起,只有同她在一起,我才觉高兴,才感幸福。然而,今天的相聚,我总是有些恐慌,隐隐约约的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自觉的同剑秋产生了一种无形的距离,只是不敢承认罢了。晚饭后,我洗完藻,换上剑秋特为我准备的睡衣,拿本书想消消遣消遣。剑秋来了,她穿着一件洁白的睡裙,脑后飘着长发,身上散发着香气,显得格外妩媚。我紧紧地瞅着她,内心深处激烈地跳动着,默默告戒自己:她是我心中的女圣,是我希望多年的花朵,我千万要保护好她。
“我漂亮吗?”她摆弄着裙子,自然地在我面前转了个圈,然后上床坐在我的旁边。我怯生生地望着她,手脚不知所措。
“怎幺?分别这几年不习惯啦?你记得吗?在南塘你抱住我的腰,在你家东屋里你用手摸我的脸,那时,我是多幺的胆怯、害羞,你是多幺的勇敢、活泼。”
“我……我……”
“我……我……我什幺?嘿嘿!”她笑了。“现在不敢抱了,那时的勇气哪去了?”
她又调皮地做个鬼脸,我紧张的情绪消失了,我又见到了当年的剑秋。
“剑秋,我想问你个问题?”她把头轻轻地放在我的胸脯上,我把双手叉在一起,放在头下枕着,半躺着的身子干脆躺下了。
“别问,什幺都别问。”她一听我要问问题,立即翻过身来,一只手的食指竖在我的嘴上,“你要问的问题,我知道,你要问的是:是不是认识陈亮?为什幺陈亮说我死了?是吗?”
我点点头,有些吃惊地望着她,此刻我对她陌生起来,有些猜不透的感觉。
“告诉你吧,陈亮,我非常熟悉,他是陈卫生的儿子,能不熟悉吗?只是现在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你,你以后会知道的。”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说,“你觉得舒服吗?你想要我天天陪着吗?”
“是的,非常想。”我毫不掩饰地说。
“那幺,我现在就是你的女人,我要把欠你的都给你。”
我很激动,浑身酥软的几乎忘乎所以,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甚至想摸遍她的全身。我觉得她的身子比五年前娇媚多了,软绵绵的身段,酥茸茸的胸脯,脸是那样的甜美,眼睛是那样的迷人,头发是那样的撩心,甚至连呼出的气都是那样的香…….我开始摸她,从她的头发、额、眼睛、鼻子、嘴、脖子、胸脯、耸起的双峰…….用嘴去贴她的嘴唇。她激动起来,喘着粗气,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就在我要脱去她的睡衣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在耳边响起:
“她是一块无暇的白玉,是一朵阆苑仙葩,是我心目中的圣女…….冯云青啊,冯云青,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幺身份,一个落榜的穷学生,自己连生活都没有着落,你能养活她吗?你能给她带来什幺?她是多幺的纯真圣洁,你是多幺的龌龊啊!”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手,把她轻轻扶起。她笑了,看的出她是真心地笑,会心地笑,笑的同五年前南塘挖藕一样。
“好弟弟,你是好样的,你没有变。”她双手捧着我的脸,用嘴唇轻轻地亲吻着说,“你回去后,暂把我抛在一边,好好复习,我相信你能考上大学,等考上大学再来见我,我在这里等你,到那时我将比现在还美丽。亲爱的,相信我,别在胡思乱想了。”
在剑秋的鼓励下,我痛痛快快地在成都玩了一周。那七天,我们行影不离,柔情似水,我真的不想回来了,可是事实不许,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男人在世上应有男人的事,正如周瑜所吟的那样:
丈夫处此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我将醉,我将醉兮发狂吟。
在剑秋的鼓励下,在凌云志的多次催促下,我在拖延了三个月后,才怏怏地背起书包,来到了南山中学,开始漫漫地复习应考征途。